沧溟城中上档次的会所有五家, 林芝宝带着沐溪,一个小时就跑完了。
这时候才凌晨三点多,离天亮还早。
林芝宝带着沐溪去到城中的一处有参天大树的公园, 在茂密的树丛中挑了根较粗的树枝会下,对沐溪说:“不会这么快有消息, 靠树上睡会儿吧。”
靠树上睡会儿?沐溪问:“我们不找家客栈酒店入住?找那种不需要身份登记的。”
林芝宝说:“你丢了艘快艇在沧溟天外,一旦他们发现有入侵者, 最先查的就是客栈酒店和没有人住的屋子。”
沐溪说:“你还挺谨慎。”她往林芝宝身边挪了挪, 贴在林芝宝身上闭目养神。
她以前在森山野林子里采药,有小精怪们搭帐篷、搭草屋, 在树上过夜还是头一回,也算是种体验吧。
她俩眯了两个多小时, 晨练的,打拳的, 练习法术的,跑步的, 下棋的, 练乐器的, 陆续来到公园里。有人,也有妖。人们对于长得奇形怪状的妖怪也在公园晨练, 很是习以为常的模样。
到七点多的时候, 公园里已是人声嘈杂, 吵得沐溪根本没法睡。
沐溪取出打包的食物递给旁边的林芝宝, 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俩蹲到九点多,林芝宝突然说了句:“海底。”
沐溪问:“什么海底?”
林芝宝招呼沐溪:“跟我来。”
她带着沐溪回到登陆的城西海岸, 来到距离城西卫所不远的地方。
城西卫所的式样看起来跟古代的衙门很像,这会儿已是门口大开, 跟上班似的,许多人,以及妖,都在往里去。大部分人和妖都穿着沧溟天的制服。
他们的制服分成两种,一种是过膝的交领布袍,加了鳞甲式样的护肩、护臂、护腕、护胸和腰带,看起来利落又轻便。还有一种则是到海里巡逻、执勤的穿的,大概为了游泳方便,则是无袖长衣搭配长裤或短裤,护臂、护腕等护具是单独佩戴的。
沐溪隔了一条马路和一片小花园看着卫所的人进去,略感惊奇地对林芝宝说:“他们是九点半上班。”煌道天的早班是辰时三刻上班,也就是早上七点四十五,她妈妈和林芝宝的公司都是九点,要晚一个多小时,这边比海市还要晚半个点。
林芝宝“嗯”了声,正准备往前走,忽然,卫所的中门大打,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的从卫所里驶出来。马车的车厢是半敞开式的,后面和顶上遮着,正前方大敞开,座椅非常毫华,里面坐着一个穿着交领长袍外罩鹤氅的女子。她左边脸布满鳞片,右边脸则满满的全是胶原蛋白,看起来年轻且极漂亮,最重要的是,这人的长像跟萧晓云、萧镜湖至少有五分像。
她激动地扯了把沐溪,伸手指了指,小声说:“看卫所门口。”
大概是觉察到有注视的目光,马车上的女子也扭头朝着林芝宝和沐溪所在的方向望来,有视线,却没有人。
沐溪仔细地打眼两眼,低声道:“不是她。”
林芝宝问:“你确定?”
沐溪说:“不是,萧宝宸要更好看,比我好看。”
林芝宝扭头朝身侧的沐溪看去,用了隐匿诀,只看到一团空气。她心道:“比沐溪好看?那得好看成什么样子?”
马车上的女子盯着公园看了两眼,扭头吩咐句马车外跟着的侍卫队长:“对跟当值的卫所大队长说一声,把对面的小公园封锁起来,地毯式搜索,看看是谁用了隐身诀藏在暗处窥视。”
侍卫应道:“是!”
既然不是萧宝宸,就没有再看她的必要。林芝宝招呼道:“走。”
沐溪的视线瞥过那人的腰牌,上面写的是,“城西卫所卫长萧纭。”从身上的炁看,是位还虚合道境。她问林芝宝:“能探一下其它三家卫所的卫长是什么境界吗?”
林芝宝说:“都是还虚合道境,城南的卫长是海妖,城东、城北的卫长是修真者。”
她俩沿着公园里的步行小道往前走,走了大概四五百米远,便到了酷似海边公园的场所。
昨晚在这里探查时,以为是公园的观海台,很大一片广场,有一座好几丈高的玉雕巨门。门的前后立着高大的华表柱,还有一条长长的直通海里的观海长廊,一直通往海里。
此刻,广场上没有一个游客,有的都是巡逻士兵。他们穿的是全副盔甲,从头罩到脚,手上拿着长矛,浑身覆盖着炁流,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炼炁化神后期境界。
玉雕大门下方有一个将军模样的男子,手里拿的是三叉戟,还虚合道境实力。
无论是乘坐马车的、步行的,还是踩飞行符剑过来的,到了大门口都得落地接受检查,之后,穿过拱形大门,沿着直通大海的酷似观光长廊的道路,一直往前,直到进入海里。
林芝宝说:“沧溟天王宫在海里,从这进。”
沐溪看到玉雕巨门上刻的阵纹,说:“隐身诀不好使,潜不进去。目前已知的还虚合道就有五个了?刚才那萧纭的实力在萧玄玉之上吧?”
林芝宝明白沐溪的意思,“嗯”了声,说:“硬闯的话,我俩跟自投罗网没区别。”她指向旁边的礁石,说:“蹲会儿吧,等,说不定能等到萧宝宸。”
这附近的礁石挺多,且都挺大块的,藏人确实方便。
她俩出了小公园,翻过防护堤,落到礁石上。
礁石一看就是没有人来,上面的螃蟹长得特别大只,成群结队的,巴掌大的海参,仅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好几条,还有搁浅在小水洼里的鱼。这要是提个桶来赶海,一会儿就能捡满一桶。
她俩找了块身后有大礁石挡着即避风,又能看到玉雕巨门的礁石坐下。
林芝宝盘膝而坐,手托着下巴,身子懒洋洋地蜷着,对沐溪说:“许云缈她们可能死于致幻的海雾,转修妖道的萧家人确实出现在了沧溟天,杨家人残害萧宝宸的事也已经确定了,沧溟天的还虚合道境不会少,打是没有实力打的。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沐溪说:“我有个疑问,转修妖道的萧家人怎么知道要来沧溟天?如果我大师姐知道沧溟天的情况,她一定会告诉我。”
林芝宝说:“你姓沐,她姓萧,为什么要告诉你?”
沐溪说:“心尖尖,你懂不懂?我跟萧晓云同时遇险,只能救一个,我大师姐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救我。她要是知道沧溟天是现在这情况,打死都不会让我来,能把她知道的全告诉我。”
林芝宝问道:“心尖尖?”
沐溪说:“我师父毕竟是男的,我小时候洗澡、穿衣服,都是我大师姐、二师姐在照顾。我小时候身子骨差得要死,她俩花了可多心血在我身上了。我大师姐和二师姐对我,说是照顾小师妹,其实跟养孙女差不多。”
林芝宝说:“萧家能转修妖道的事,你大师姐之前不也没告诉你嘛。”
沐溪说:“我后来问了,她就说了。”
林芝宝问:“那萧家人转修妖道后是怎么知道要来沧溟……咝……”话没说完,一股意识直冲脑海。她看到有人用手从昨晚到飘香居消费男人的女人身上拈起一缕菌丝,视线顺着菌丝朝她看来。
那感觉像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更确切地说是自己在看自己。
无数的记忆蜂涌而来。
她挥舞着菌丝,一群金丹地仙在攻击她,萧灵真的剑洞穿了她。剑气爆开,她被震碎,菌丝漫天纷飞。她用菌丝扎进萧灵真的体内,去吸她的血,要拉着她同归于尽,但让她挣脱了……
她的菌丝遍布蛇欲宫,有修真者,有蜃龙,他们在攻击她。
沐溪听得林芝宝咝地一声,问:“怎么了?”
她没听到回应,又喊了声:“林芝宝?”还是没有人应。
沐溪赶紧伸手朝旁边隐匿身形的林芝宝摸去,摸到她的胳膊,熟悉的触感传来,让她松了口气,问:“你怎么了?叫你怎么不应?”
林芝宝大力地回握住她的手,力气很大。炁流涌荡破开了隐匿诀,林芝宝显露了身形。她的脸色极不好,一把拉起沐溪往海里去,说:“走,快走,离开,不要去长恨天,不要再查沧溟天的事……”
沐溪莫名极了,叫道:“怎么了?”
她感觉到林芝宝的手哆嗦得厉害,很厉害。
远处,巡逻的宫卫发现了正往海边走的林芝宝,大声喝问:“什么人?”几队宫卫迅速飞奔而来。他们的身形腾空,越过栏杆,飞快靠近。
林芝宝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沐溪在右手握剑,却没有迎敌。在这里打,会陷入重重包围困死在这里。她叫道:“我们得赶紧溜,先摆脱他们……”她迅速掐了道隐匿诀打在林芝宝的身上,又一次被炁流破开。
林芝宝拽着沐溪穿过礁石堆,下方就是海水。
她正要把沐溪推下去,一群海妖从水里冒出来,领头激动地大声喊:“发现她了……了了了……”声音到后面哆嗦了。
一群刚露头的海妖颤抖着缩回了海里。
林芝宝紧拽着沐溪的胳膊。手劲极大,捏得沐溪的胳膊都疼了,皮下已经淤了。她释放出来的炁流破开沐溪身上的隐匿诀,让沐溪也显现了身影。
沐溪担心极了,问:“林芝宝,你怎么了?”
林芝宝既想把沐溪推入海里,放她离开,又想把沐溪留下。她问:“你知道萧灵真吗?”
沐溪说:“灵真派的创教真人,煌道天唯一的金丹地仙,我当然知道。”她瞥向包围过来的宫卫,正要把林芝宝护在后面,便看到那些宫卫一个个跟活见鬼似的盯着她俩看,谁都没有上前。
林芝宝说:“你就当我死了,离开沧溟天,不要再来。”
沐溪警惕地盯着惊疑不定地打量她俩的众宫卫,见到守宫门的大将在桥上看过来,理智告诉她,得赶紧跑,可林芝宝好不对劲。她迅速打定主意,“先离开再说。”去拽林芝宝,没拽动。
她急声叫道:“林芝宝,你干嘛?”
林芝宝盯着沐溪,手抵向沐溪的胸膛。
她只需要把手伸进去,就能把沐溪的七窍玲珑心摘下来。
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不能,不能!她宁肯自己死,也不想让沐溪受伤。她知道,自己摘了沐溪的心脏,沐溪会当场死在她的面前,变成一具尸体,很快腐烂,或者用防腐术保存起来成为一个毫无生机冷冰冰的尸体。
寒意蹿过沐溪的脊椎,让她的身上莫名地泛起一身鸡皮疙瘩。注视感投来,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靠近。她有种感觉,得马上离开,不然,走不了了。
林芝宝的手指落在沐溪的胸口,指腹下是法袍布料,隔着布料能摸到她的皮肤,能感觉到底下那颗有力的心跳。七窍玲珑心,多难得的七窍玲珑心,送上门的七窍玲珑心。
有菌丝从她的指尖渗出来,毫无阻碍地穿过沐溪的护体炁罩,她只需要动一个念头,就能把菌丝扎进去。沐溪对她不设防,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她们双修过太多太多次,对彼此都很熟了,她要摘七窍玲珑心很容易,唾手可得。
沐溪顺着林芝宝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胸口,又看向林芝宝的神情,心道:“你中邪了啊?坏了,不会是放菌丝探消息不成,反而让沧溟天里那更厉害的大妖操控了她吧?”她摸出清心宁神丹塞进林芝宝的嘴里,再转身挡在林芝宝的身前,护住她。
她握紧手里的剑,看向围过来的沧溟天的人。这么一会儿功夫,宫卫、卫所的人,全来了,百来号人围着她,还好,目前出现的都只有炼炁化神境,没有还虚合道。她有把握突围。
她说:“林芝宝,我们先离开。”她的腰突然被林芝宝搂住。
沐溪一呆。不好的感觉袭来,她觉得林芝宝在道别。
林芝宝轻声说:“沐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把放出去的菌丝,不是用来探听消息,而是用来吸血,会是什么样?”
沐溪愣住。那将……极其恐怖。
林芝宝搂紧沐溪的腰,熟悉的触感,抱起来是那般的舒服。她好舍不得。可,她跟沐溪,不是一路的。她不想沐溪死在她手上,不想与她生死相向。她轻轻说了句:“谢谢你送我来沧溟天。”
她本不敢来的。
可来了,那就来了。
总是要面对的。
沐溪问:“林芝宝,你干嘛?他……他们为什么不进攻?”眼神那么奇怪,不像是对待的入侵者的样子。她问:“你跟沧溟天里的那亲戚是什么关系?”这话有问题,都说是亲戚了嘛。她问:“你们认亲了?说什么了?”态度怎么变化这么大!
林芝宝松开沐溪,一把将她推进海里,叫道:“走!”话落下,就看到沐溪根本没有防备,似乎还在发呆,脑袋咚地一头磕在水里的礁石上,血,从水里晕开,人,失去了知觉。
她跳进去,摸摸沐溪的脑袋,再探了探脉搏,没什么事。她瞥见沐溪睁开眼,神情还有点恍惚茫然,又一记大力击在沐溪的后颈,将她劈晕,再将菌丝探进沐溪的神经中,让她彻底昏迷过去。
她扭头吩咐站得最近的宫卫大队长,说:“把沐溪送到东海市,找家酒店安置好,保护好她。你们守在暗处,等到她醒后,你们再离开。”
宫卫大队长惊疑不定地看着林芝宝,问:“您是?”
林芝宝抬起左手,大量菌丝飘散出来。她冷然的目光看向宫卫大队长,问:“还有疑问吗?”
宫卫大队长抱拳道:“没有疑问了。”他跳到水里,伸手去接沐溪。
林芝宝的目光落在沐溪身上,瞥见额头的伤还在流血,又用菌丝渗入伤口,释放炁流,促进伤口愈合。她等沐溪的伤口结痂、愈合,又再替她清理干净脸上的血污。
宫卫大队长单手扶住沐溪,接人接到一半,没接过手,也不敢催。他好想说:“您既然这么舍不得,就留下呗。沧溟天不差多养一个人,养得起。”可是,不敢。
林芝宝收回菌丝,将沐溪交到宫卫大队长手里,又补充句:“保护好她,她如果有事,我吸光你的血,把你变成干尸,再磨成粉喂鱼。”
宫卫大队长应道:“是。”他本来打算只带一小队宫卫的,又多叫了两队宫卫跟着,把沐溪送出去。
林芝宝还是不放心,附了缕菌丝在沐溪的身上,自己看着才放心。
她等到沐溪出了沧溟天的通道口,这才朝着王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