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溪的飞行符剑到傍晚时分才炼制好, 在病房里试着飞了下,还挺不错。
有一群人行走的脚步声靠近,走在最前面的两人穿的是高跟鞋, 并肩行走,后面跟着的是几个成年男人, 穿的是皮鞋。他们在门口停下后,敲响了门。
沐溪过去, 打开门, 果然见到言澜和沐溪站在门外。她展颜一笑,唤道:“妈, 姐姐。”
言澜和沐言见到穿着法袍满身鲜活劲的沐溪,两个人齐齐傻眼。
言澜叫道:“你……”探头往病房里间的病床看去, 想看看上面是不是躺着一个。这个来开门的,是不是溪溪或者她的同门用法术变的。
沐溪给她们让开门, 说:“进来吧,他们都忙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
沐言小心翼翼地揪着沐溪的脸, 去看她的伤口。伤口已经全部长好, 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淡粉色的疤痕。她估计要是明天来,可能疤都看不见了。她震惊地问道:“你的伤怎么好这么快?”
沐溪将小脸一扬, 得意地扬起下巴, 说:“今天林芝宝过来割腕喂我血了, 我不喝, 她特意生气地一把划开胳膊,捏着我的嘴强灌, 我都没反应过来,她就喂好了。”
言澜跟沐言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
她不是让林芝宝给伤成这样的吗?来给她治伤?
沐溪指指脸的上疤, 说:“千年血玉灵芝才有这功效。”
沐言说:“我估且信你。那是不是可以出院了?要不要预约个全身检查什么的。”现住负
沐溪说:“可以了呀。”
言澜二话不说,立即让沐言带着人去给沐溪办出院手续,她则拉着沐溪在沙发上坐下,好生打量沐溪,对她说:“以后危险的事别自己上,你有这么多同门,怎么着也多叫几个帮手一起去才行。”
沐溪说:“这次是我大意了,我不知道林芝宝她还会我们煌道天的绝招,能打断我布四象星宿大阵。”
言澜问:“你跟林芝宝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沐溪说:“她跟煌道天有渊源,但她是天外天小世界长恨天的妖王,我代表的是煌道天,我看上了海市,她估计也看上了吧,有交情,但也是对手,至少目前是。我想把她拉拢到我这边来的,但今天上午拉拢失败,争取下回努力。”
她这么一说,言澜就懂了。
沐溪说:“妈,我打听下老榆巷,就是老城区的老榆巷,你知道吗?”
言澜说:“老榆巷步行街?那边的酒吧、客栈、小吃店很多,年轻人爱去。有一株千年老榆树,算是我们海市一个知名打卡旅游景点,老榆巷也是因为那棵老榆树得名。”
沐溪问:“还有别的吗?关于妖魔鬼怪的传闻,有没有?”
言澜说:“这我没留意过。问你姐吧,她喜欢打听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怎么了?那边有妖怪啊。”
沐溪说:“北宫青让我去探一探,她说得含糊,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母女俩坐了一会儿,沐言办完手续回来了。沐言说:“可以走了。我请你们吃大餐。”
沐溪说:“行啊,去老榆巷。”
沐言说:“老榆巷都是路边小店铺,没有高档饭店。有家游艇私房菜,我同学家开的,我请你呀。”
沐溪说:“改天吧,今晚我得去探探老榆巷。”
言澜说:“言言,你听说过老榆巷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传说吗?”
沐言说:“有啊,海市十大灵异事件之一,动不得的老榆树。”
沐溪说:“细讲。”
沐言说:“老榆巷有棵千年老榆树,细算起来有一千九百多年了。大家都说那棵老榆树成精了,平时有很多人去给它烧香供蜡烛求保佑。之前不是有房地产开发特别火嘛,旧城改造,就有人想拆老榆巷附近的小民房,有个开房商,仗着有几个钱挺横的,不信邪,就打算把树给锯了,挪地儿盖楼。锯树的时候,树刚破了点皮,就把电锯崩开,那锯子通着电还在转,当场把工人切成两断。”
言澜说:“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沐言“嗯”了声,说:“老榆树的事传得邪乎,开发商请了高人去做法,还是要砍树。做法的第二天,他们乘坐的车子开到高架桥上的时候,跟一辆水泥车抢道,车子失控,翻过了高架护栏摔到了桥底下,一家三口,当场死亡。后来接手老榆巷开发工程的老板连死三家,再然后就把那里开发成商业旅游区,把老榆树供了起来。不过,我上高中那会儿,还有大学的时候,同学都喜欢去那边逛,我也经常跟着他们去,没觉有什么奇怪的。”
言澜说:“行,那今晚别折腾了,回家吃饭吧。”
她们仨回到家,吃过晚饭,沐溪又去书房画了好几叠符,一直忙到子夜时分才收工。她把符装进一个布袋子里,召来两个小纸人,让它们给北宫青送去。
多事之秋,她给师侄们发点符,多点防身的安全点。
她又行气一个周天,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这才召集小纸人们,出发,去老榆巷。
她抵达老榆巷的时候,已是夜里一点多。
三四米宽的小街巷,青石板铺的路都被行人踩出包浆。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有些店铺已经关门了,有些正在关门,还有些铺子还在营业,但挺冷清的。
大街上有不少行人扔下的垃圾纸屑,随着风吹拂,再衬上夜间的雾气,显得有些诡异。
她隐去身形踩在飞剑上,贴着地面飞过大半条街,便见到前面陷入漆黑中。
那里连点路灯都没有,黑漆漆的,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
黑暗的中心,则是一株巨大的榆树。
榆树属落叶乔木,长势好的榆树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大伞,面前的这株榆树就是这样的长势,枝叶把月光全遮住了,周围有很大一片空地,店铺里的光也照不过去。
可是三百多年的古宅在哪呢?
沐溪贴着地面飞到榆树旁,抬眼环顾四周,周围全是低矮的古代旧居民房,都是些小门小户人家。北宫青说的是老宅。宅,是指大房子,不是指小户人家。
她小心翼翼地贴近榆树,有很微弱的炁流涌动。这炁跟她的不同,跟林芝宝的类似,属于那种渡过雷劫的千年大妖留下的。她略往上飞了飞,绕着榆树转了圈,果然看到有雷劈中木头留下的烧伤痕迹。
这树,遭过雷劈,被辟断了很大一根树枝,树身也被劈焦了一块。
沐溪将炁凝聚于双眼中,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
在树干底部靠近泥土的地方,有一团炁流涌转,看起来有点像一扇椭圆形的门。她踩着飞剑,一头扎进椭圆形的门里,喧哗嘈杂声铺天盖地的涌来,有人在唱戏,有人在叫好,眼前也不是一片黑暗,而是挂满了古代式样的灯笼,人声鼎沸。
她抬起头,便见到自己出现在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这街道跟来时的老榆巷相式,不同的是,奶茶铺、烧烤店、路边摊什么的全没有了,就跟穿越到古代似的,变成了香火铺、杂货铺、米粮铺,摆路边摊的,街道两边不都是老破小房子,而是有许多古旧的高门大户。
这里的街道比大白天的闹市区还要热闹。不过,逛街的做买卖的不是人,而是各式各样人立行走的动物,只偶尔夹杂几个长像奇丑的人。
老榆树还在,但看起来更加高大巍峨,那树干仿佛耸立入云霄,枝叶宛若华兽,又似撑起了青天。
在她的面前,是一座人声鼎沸的宅子,挂有招牌,写着她看不懂的字。
门口有两个穿着灰色短打衣服的“人”,说是人,长得像而已,但一个熊里熊气的,脸上还有毛,爪子也没变全,一看就是黑熊妖。一个虎里虎气的,额头上的花纹呈王字,虎妖!
这俩跟两个打手似的,胳膊交叉环抱于胸前,歪着身子斜着眼睛站在门的左右两边,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虎妖忽然嗅了嗅鼻子,问:“熊瞎子,你有没有闻到人味儿?”
熊瞎子问:“你是不是想找死?”
虎妖又用力嗅了嗅,说:“真是人味儿,还喷了香水。刚才那位身上的味儿,可不是人味,也没喷香水。”
熊瞎子“哦”了声,抬眼看了看前方,又朝四周看了看,说:“哪有人。人哪能进得来我们这地儿。”
虎妖说:“倒也是呵。身上没妖气,可进不来榆爷爷的门。”他又用力地嗅了嗅,是真有人味儿啊,还是个女人。细皮嫩肉的,啃定好吃。虎妖开始流口水,就要迈下台阶去闻闻这味儿到底是哪来的。
熊瞎子一把捞住他的腰带拽回来,“出息点吧。可能是外面飘进来的人味儿。出去就是商业街,成天都是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在那里逛街,有味儿飘进来很正常。我好不容易托鼠爷给你安排了个门岗位置,你擅离职岗,不想干啦。你们头儿跑没影了,长恨天妖王要清扫余孽,要是没有榆仙爷爷庇护你们,你们都得死。”
虎妖说:“可是真有人味儿。”
沐溪看了眼院墙,上面笼罩着黑气,不像是能不惊动宅子主人就能进去的,门口没有。她绕过虎妖,一阵风似的飘了进去。
有风刮进去!
熊妖一阵大喝:“谁!”
他俩同时冲到门口抬起头看去,遇到一只扭得跟条水蛇似的女人出来。
那女人吐着舌信,竖立的眼睛扫向他俩,说:“你俩干嘛呢?”身形呈S状扭动,看得两只妖怪直眼晕。
熊妖问:“你刚才见到有人进去了吗?”
那女人说了句,“没有!”迈过门坎,身子便往前俯了下去,拉得细细长长的,裙子下的蛇尾都露了出来。她滑下台阶后,又立成人形,扭着腰和屁股走了。
这妖娆的身姿,把两只看门妖怪看直了眼,对于刚才莫名刮起的一阵风,全给抛在了脑后。
沐溪进入宅子,绕过前院影壁,就是一个巨大的院子,里面摆有戏台,台上正在唱戏。唱戏的是一群体型比猫还大,至少七八斤重的老鼠,在表演老鼠娶亲,底下一群妖怪坐在那里看戏,不时拍掌叫好。
席上坐着的妖怪,几乎都是变人没变全的,或者是原型出现。兔子、老鼠、蛇、鹿、羊、马、熊、龟、鱼,山里跑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都能看到,数量有上百只。
旁边是走廊,直通后院。
她穿过长廊,入眼是富丽堂皇的后花院。对面有一座长长的拱桥,桥上挂满灯笼,还能看到有妖怪在上面散步。桥下是一座湖,湖上放满了花灯,还有画舫小舟飘在湖上,有妖怪在里面演琴演奏,丝竹声飘荡在林子里。亭台、水榭、阁楼,绕湖而建,全都挂着灯笼,显得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妖怪的踪影。
沐溪心说:“这是进了妖怪窝了呀。”
忽然,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似乎是朝着她的位置来的。她脚踩飞剑,腾空飞过,落到湖面上的一片荷叶上方飘着,回头就看到一只犬妖出现在她刚刚站的地方用力嗅,还仰起头朝着空气猛嗅。
她当即用炁把自己跟周围的空气隔开。这样无法呼吸,只能靠炁维持,能憋两三刻钟。要是接触空气,她不用鼻子,也可以摄入氧气,但那样会让身上的味道飘出去。她决定,过两三分钟找个远离妖怪的地儿换气。
在她右手边的水榭中坐着两个人。
对,人!又或者说是已经完全能变成人的大妖。
他俩坐在水榭中,面对湖面,中间放着茶几,似在喝茶聊天。
一个是老头子模样,周身炁流涌转,一看道行就不弱。他的手里托着两个核桃在转,正抬眼朝着狗妖的方向看去。
另一个,熟人,哦不,熟妖。林芝宝!
林芝宝的头发盘了起来,耳畔、留海处留了几根,衬得精致又妩媚,再加上一身性感的吊带长裙,极具成熟风情,偏偏她坐得极端庄,半点不显轻佻,有着风华绝代的美艳感。她端茶,喝了口,顺着老榆仙的目光看去,问:“怎么了?”一眼瞥见湖面微波荡漾,那波纹是从中间往四周扩散的,可水波中心是荷叶,不是鱼。
老榆仙说:“阿狗发现了什么,可能是有生人闯入。你知道的,我这地儿,妖随便来,人不能进。人若是进来,那只能有进无回。您坐会儿,我去去就来。”他说完便匆匆起身离开。
林芝宝等老榆仙走后,轻声道:“我说你胆子挺大啊。”她又点名道:“沐溪。”
沐溪飘到水榭外,隔着栏杆,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林芝宝指向湖面的水波,说:“水波还没散呢,直径一丈多的炁掀起的水波,放眼海市,就四个,刨除罗冬,就只有你了。罗冬不会来这里的。”
沐溪说:“不是还有个马真人吗?”她随即一醒,问:“刚才那是马真人?”
林芝宝嗯哼了声,说:“修真协会最厉害的还虚合道马真人,就是老榆仙,意外吗?这地儿,森罗天是知道的,马真人的真实身份,森罗天也知道,但井水不犯河水,人、妖各有界。”她看向前面有气流涌动的地方,话音一转,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沐溪说:“北宫青说这里有座三百多年的老宅子,让我来看看。”
林芝宝悠悠说道:“这里属于老榆仙用他的树根开辟出来的洞府小界,唯一通往外界的洞道就是榆仙府的大门口,也就是老榆树的树根处。他发现有生人进来,洞口一封,你就是那只瓮里的鳖。森罗天规矩,入榆仙府者,死生勿论,他们不管。你说我跟老榆仙联手,能不能把你摁死在这里?”
沐溪说:“你俩联手,当然有可能,但我死之前拉个垫背的,还是可以的。林芝宝,你想给我垫背吗?”
林芝宝反问:“你说呢?”她瞥见老榆仙过来,抬手一拂释放出炁团罩住沐溪,用自己气掩盖住沐溪的气,然后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悠然地喝着茶。
老榆仙说:“抱歉,让你久等了。确实是有真人进来,守门的虎子也闻到味儿了,是个女人,喷了香水。敢闯我这地儿的,只有煌道天的那位,我已经封了出入口,就等她现身了。”
林芝宝问:“逮到了弄死?”
老榆仙说:“那是自然。七窍玲珑心可是好东西,不除她,往后难有安生日子过。若你有这机会,能放过她?”
林芝宝说:“我还真有个机会,错过了。”言语间尽是惋惜。她的话音一转,说:“我们还是继续聊聊柳赤练和胡雪。”
老榆仙说:“她俩围剿沐溪,手下精锐尽出,两招,就让沐溪灭光了。练儿现在还昏迷不醒,胡雪让雷力伤得皮都焦了,毛都掉光了,到现在都起不了床。你给我个面子,给她俩留条命。不管怎么讲,她俩也叫我一声爹,这么多年都孝敬着我,当初那帮狗日的想刨老子,她俩也是二话不说,就去把人给弄死了,还到处宣扬向我许愿灵,求姻缘求前途求富贵样样灵验,让我得以享受香火供奉。我不能看着她俩落难了,就把她俩交出来让你弄死,不合适。”
林芝宝说:“倒也是。入了老榆巷的妖都受你庇护,就算是森罗天的罗冬来了也带不走。那就让她俩永远别出老榆巷了。”
老榆仙也不好把林芝宝得罪死,于是说:“出了老榆巷,她俩的生死祸福,我不管。”
林芝宝点头,说:“行,那一言为定。”她起身,说:“天色不早,我这就告辞了。”
老榆仙说:“我给你备了客房,你暂且多留一会儿,等我把煌道天的小丫头翻出来,再行送你离开。这会儿出口已封,不便打开。”
林芝宝说:“行,逮着沐溪,还请切几片七窍玲珑心给我尝尝是什么味道。”
老榆仙说道:“一定。”他抬手招来一只人立行走的猴子,说:“猴七儿,领妖王去客房休息。”他在林芝宝走后,又招来两只擅长隐匿行踪的妖怪,小声吩咐道:“盯紧她。她跟长恨天的关系不清不楚,可不能让她把沐溪救走了。”
一只小妖怪阴恻恻地说:“老仙,要不我们弄死她?”
老榆仙问:“拿你命去填吗?她会的法术神通极多,法宝也多,就算真能弄死她,这老榆巷的妖怪怕是活不下来几只,连我都得受伤。”提到这事,他就来气。柳赤练和胡雪逮了林芝宝,竟是半点风声没漏,偏这林芝宝又不常出现于人前,他竟然没有留意到,竟白白错过那么大好的机会。如今想来,那二妖跟他,也不是一条心。
两只妖怪见到老榆仙的脸色,都不敢再说话,藏身在阴影中悄悄潜去林芝宝的客房。
沐溪为了避免飞行掀起的气流曝露自己,也收了飞剑,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跟在林芝宝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担心榆树妖逮到她,反而有种莫名的雀跃和开心,还有点小激动。大概是因为掏到一个大妖怪窝。这妖怪窝何止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