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黑木起了个大早。他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因宿醉浮肿的脸,刷了好几遍牙也清除不掉嘴里的酒臭,浑身上下哪儿还有半点警校生的模样?
他狠狠皱眉,又冲进浴室洗一遍澡,折腾完已经是一小时后。
黑木在外婆惊诧的目光中准备出门。
“又去哪儿啊?可别像昨天一样这么晚回了。”
黑木脚步一顿,回头给外婆一个拥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外婆,我应该能重新回警校念书了。”
“真的吗?”外婆闻言,脸上如沟壑的皱纹随之舒展。
“对,果然还是那儿最适合我。”
外婆目送孙子离开,许久长吐口浊气。
阿渡的出生是个意外,就算用了避孕措施,也不是万无一失。当时,阿渡的父母都在事业上升期,每天早出晚归,照顾阿渡的重任落到外婆身上。
外婆自诩尽心尽力,但祖辈的爱还是不能完全和父母的等同。
久而久之,阿渡对父母从小时候的满眼崇拜变成现在的爱唱反调。外婆知道,其实孙子心里还是渴望他们的认可。
希望这孩子还有再一次的机会吧。
*
鬼冢班这节是法医学,多媒体教室的大课。
上这门课的老师喜欢站在讲台读ppt,和学生互动很少,声音像蚊子又快又轻,是打瞌睡的好时候。
讲台下的学生倒了一片,只有零星几个还在苦撑。
这里面不包括降谷和琴酒。
降谷在认真地记笔记,笔尖碰到纸上声音唰唰,琴酒纯粹是对上课内容感兴趣。当看到ppt上死者的各种创伤——枪的、刀的、打的、溺水的,他表情不变,瞳孔却因兴奋微张。
萩原撑着头打个哈欠,余光瞥到旁边松田的脑袋小鸡啄米似地几乎撞到桌子,他不动声色托一把。
这时,灯突然亮了。
鬼冢背着手站在门口,不苟言笑地道声抱歉。他凌厉的目光从前往后扫过一排又一排。
室内响起一阵互相拍打提醒的声音。
“现在是上课,不是让你们打瞌睡的!要睡就回去睡!我的意思是退学!”
“喂,喂。小阵平醒醒!”
睡梦中的松田吧唧两下嘴。
萩原一副“啊,朋友再见”的悲壮表情,放了本来托在他下巴的手。松田“砰”地撞到桌上,倒吸口冷气,总算因为剧痛醒了。
他察觉门口一股冰冷的视线,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不是吧……”
鬼冢杀人的目光从松田掠过,定格在琴酒身上。
“黑泽跟我出来,其他人继续上课。”
琴酒在大家注视中神情淡漠地起身。他离开教室,鬼冢紧随其后,松田刚松口气,已经跨出门一步的鬼冢重新回头,中气十足地说:“松田阵平到后面站着听,另外写5000字检讨,明天给我。”
“……”
“听到了吗?”
“报告教官,听到了!”
鬼冢走后,法医学老师还一脸感恩戴德。他是个宅,平时和尸体相处久了,压根儿不知道该怎么和活人交流。
可没等他高兴太久,灯一暗,前排的萩原、伊达和景光就开始说悄悄话。
“你们说鬼冢教官叫黑泽去干吗?”
“不知道啊。”
“Zero觉得呢?”
降谷捏紧笔杆,压着嗓子说了句:“好好听课。”
随后在大家看不见的角落,他眉头紧蹙——
如果没看错,别人避之不及的创伤画面,琴酒却津津有味。
*
走廊里的鬼冢踢踢踏踏。他步伐很快,有意把琴酒甩在身后。琴酒挑挑眉赶上去,离开一步时对方突兀地开口:“你刚看到ppt上那些死者好像很兴奋,你是变t吗?”
琴酒若无其事笑一下:“你误会了教官,我只是对这方面的知识很感兴趣。就像……松田和萩原对拆弹一样。”
到了校长办公室,鬼冢打开门,面无表情地示意琴酒进去。房间里有两个人,除了大岛老头,还有……
黑木渡转过头,挑衅地瞪琴酒一眼:“校长,就是他,昨晚我看到他和一群不干不净的人混在一起。”
琴酒站过去,似乎从黑木的只言片语里预感到什么。黑木迫不及待地展示手机里的照片——这是一张偷拍,背景是漆黑的夜空,在狭窄的巷子里,几个男人背对镜头朝远处走,最中间的戴着手套,还握着把枪。
男人很高,穿一身黑色的风衣完全融入夜色,披在脑后的银发相当显眼。
长那么高又留银色长发的男人本就不多见,更何况校长还有多年刑侦经验。他看了看照片,抬头对黑木笑道:“谢谢你专程跑一趟,这个情况我了解了,你回去吧。”
黑木听到前面还很骄傲,觉得自己有很大希望重回警校。但最后一句让他唇边的笑瞬间凝滞。
“校长,您说什么?”
大岛的表情颇为遗憾,“抱歉孩子,虽然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但不是做错了任何事都有重来的机会。”
赌博说明喜欢刺激和金钱,这种人即便勉强做了警察,也守不住本心。
计划落空的黑木还要大吵大嚷,等在外面的鬼冢进来,眼疾手快把他带走了。
关门后隔了一会儿,还能听到黑木的咒骂。
大岛叹口气,转瞬又歪头看着琴酒微笑。
“照片上的人不是我,昨天的这个时间点我和我……别人在一起。”
大岛的眼里划过一丝讶异,这个“别人”是谁,不言而喻。短短几天,黑泽同学的称谓怎么就从“男朋友”到“别人”了呢?
年轻人的感情都这么善变的吗?
*
接到琴酒联络的安室匆忙赶来,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却难得犹豫。
安室深知校长有多敏锐,自己的伪装或许能骗过鬼冢教官,但……
他暗自吸了口气,旁边的鬼冢面露狐疑,“怎么还不进?”
安室转头笑笑,不动声色地拧开门把。琴酒听到动静转头,目光交汇时又忍不住一声冷嗤。
只是看眼神,他就能懂安室的畏惧,更别提因为通感产生的心跳共振。
安室关了门快步进来,走到校长办公桌前努力做到目光镇定。
大岛温和地笑笑:“抱歉让你特地跑一趟。黑泽同学说昨晚十点和你在一起?”
“对。”安室斩钉截铁地说。
事实也正是如此,昨晚十点,他和琴酒在赶回警校的路上。和好之后,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吃了顿饭,一起压压马路。但就算这样,和喜欢的人安静待着,内心也非常充实。
大岛点点头,甚至没问那张照片的事。
他盯着安室伪装后的脸沉默了会儿,突然说:“方便让我看看你吗?七年后的降谷同学。”
安室顿了下,还没来得及回答,耳边传来了琴酒的声音:“那我先出去了。”
“好,辛苦你了黑泽同学。”
临走前,安室感觉琴酒的目光从侧脸刮过,他心烦意乱没转头看。
门又“砰”地关了,房间里只剩安室和大岛。
大岛起身给安室倒了杯冰水,示意安室在对面的位置上落座。
“很惊讶我为什么会知道吗?”
“是黑泽主动告诉我的——他来自未来。他把这个当作筹码,进了警校,说是为了等朋友。。”
安室不自觉笑了下,“我知道。”
“嗯,然后是他在入学考的擒拿项目里被‘降谷’打伤。但降谷却坚持自己根本没参加比赛。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你的存在,因为最无懈可击的伪装就是‘不伪装’。”
“不愧是校长。”安室真心说完,倒了点水在手帕上慢慢卸掉伪装。
大岛看着面前的安室逐渐变成昔日熟悉的模样,慨叹了句:“你好像成熟了很多。”
安室依旧在笑,笑容里掺杂只有自己知道的苦涩。他端起杯子抿口水,技巧性地忽略这个问题。
“我本来觉得人该活在当下,对未来的事没什么兴趣。但看到你让我改变了主意。你就当满足一个老头的好奇心,告诉我——”
“为什么你一进门就开始紧张?是不是这届学生里有人牺牲了?”
听到这个问题时,安室还在喝水。他反射性地闭眼藏起里面汹涌的情绪。过了会儿,放下水杯若无其事说:“没有。没有人牺牲,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好好工作。”
大岛静静地盯着他,忽地笑了:“孩子,谢谢你顾及一个老人的心情。但你别忘了,我以前也干过问讯,任何细微的停顿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安室攥紧杯子,抬头掷地有声说:“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大岛于是懂了,贴心地换了个稍微轻松的话题,“好。那我们来聊一下关于黑泽同学的事。你们在未来是怎么认识的?”
*
走廊里,鬼冢倚在窗口抽烟。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赶忙把烟头往窗框上一碾,顺手卡进缝隙。他挥散烟雾,转头一看是黑泽阵。
真是什么讨厌来什么。
下一秒,黑泽站到他侧后方一脸平静地说:“这烟的味道挺凶的,原来教官喜欢这种。”
鬼冢指着他的鼻子:“警告你,别想威胁我。就算校长知道,顶多扣我点工资。”
琴酒看着他笑,鬼冢反应过来,“等等,听这意思,你也抽烟?”
“当然。”
鬼冢很不可思议,因为学校禁烟,小卖部自然没有卖。每天的例行检查,他也没在琴酒的寝室或者衣服上闻到过一点烟味。
“你真戒了?”
琴酒没说话,但表情说明了一切。
鬼冢暗骂了句。他也在老婆的督促下戒过很多次烟,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难道他的意志力还不如个学生?
琴酒见状,漫不经心笑笑:“我本来也以为戒烟很难,但现在发现有些事比戒烟更难适应。”
他说着,拿起鬼冢塞在窗框缝隙的烟头扔进身后的垃圾桶。
鬼冢向来严肃的脸因琴酒的举动尴尬不已,干巴巴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琴酒没说话,因为办公室的门开了。那个莫名让鬼冢熟悉的青年出现在不远。他看着黑泽走过去,起初慢吞吞的,而后步伐逐渐加快,却始终离“跑”差一些。
鬼冢想到自己,每次周末回家和老婆见面,明明心里想得要命,步伐还是很克制,总是不会“跑”起来。
琴酒走到安室面前,对方也正好转头看他,四目相对时,安室眼里一瞬间划过了复杂的神色。
“校长说要给你放一天假。”
琴酒挑挑眉,“为什么?”
校长慢悠悠地踱出来拍拍琴酒的肩膀,“算给你的奖励。”接下来半句,大岛靠近琴酒耳边,用了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谢谢你让我见到他。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这件事,大岛在琴酒擒拿考受伤后提过。当时他说:“以后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你等的人”。
琴酒很短暂地笑了下,跟安室肩并肩走了。
等两人离开很远,大岛脸上温和的笑也卸下,面无表情地对身后的鬼冢说:“老八,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把黑泽留在警校。”
*
另一边,阳光明媚。
琴酒换了警服,穿上惯常的黑风衣,经过操场时收获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天实在是热,这种天还要出操简直是种折磨。
安室很佩服琴酒还能穿那么厚,并且郑重思考起对方是不是衣服不够。
正在这时,琴酒转过头冷不丁问:“我们现在去干什么?”
安室笑着指了指T上“仲夏夜之梦”的logo,“我刚好要去送外卖,你陪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