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加跟琴酒的不和由来已久,但这只是宾加的个人意愿,琴酒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毕竟只有蠢狗才在攻击前吠得人尽皆知。
他说完自己的要求,准备挂电话,宾加凶神恶煞地拦住说:“等等!”
“怎么了?”
“你必须看我化完妆,我要对你展示真正的技术。”
琴酒默了下,顿时觉得拿宾加跟狗比,是在侮辱狗。
不过这蠢货还有点用,琴酒耐着性子说:“那你化吧,我看着。”说完,挑剔地揣起了胳膊。
宾加嗤一声,整张脸怼到屏幕前,把琴酒的瞳孔当成镜子。
“不看不知道,原来你的眼珠那么小啊?Gin。”
“我也是才发现你的下睫毛长得那么讨厌。”
他们你来我往地互相嘲讽,宾加画眼线的手倒是一点不抖。
伏特加喜欢的爱豆在油管开了频道教化妆,最常说的就是新手画眼线容易手抖,建议找个支点支撑手肘。
琴酒挑唇笑一下,对经常握枪的人来说,手稳是最基本的。
“你笑什么?”宾加没好气地问。
琴酒循声望去,原来这家伙已经化完妆,还踩着高跟鞋戴起了假发。
组织里有很多外表出众的女人,影星贝尔摩德和主持人基尔不必说,连负责狙击的基安蒂都很有个性,让人过目不忘。
有了她们这些“珠玉”,宾加的女装毫不惊艳,甚至还有点土。
大概是琴酒的表情过于明显,宾加的脸色阴沉起来。
“算了,懒得跟你这种没sense的人废话。”
琴酒挑了下眉,眼里掠过丝讶异:“你还会伪音?”
“当然,还有什么是本大爷不会的?”
宾加用娇媚的女声自称“本大爷”,巨大的反差让琴酒片刻恍惚,仔细一看,宾加的喉结也隐藏得很好,似乎特意缩进去了。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天赋异禀。
“我总算知道朗姆为什么器重你了。”琴酒颇有深意地说。
听到这话,宾加眼里的挑衅被浓重的求知欲取代。但他看琴酒不爽,明明想知道得要死,还装得盛气凌人。
“你那么能干,倒是说说看啊?”
琴酒的目光穿过屏幕,似乎能看到宾加背后那条晃动不已的尾巴。
“等你调查完了,再告诉你。”
“?”
“你特么……”
琴酒赶在宾加破口大骂前挂断了电话。接着,他的手机又孜孜不倦响了十来分钟,琴酒就这么听着,想象宾加在太平洋中央,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的模样,发笑。
最后,他收到一条信息:
『敢骗本大爷你就是狗!!!(狗颜文字)(狗颜文字)(狗颜文字)』
“……”
琴酒把宾加的备注改成了“玉米辫子蠢狗”。
*
琴酒走后,高明花了一个多小时打扫现场。客厅的窗户被子弹震碎,玻璃洒了一地,明天得配块新的装上。
高明的公寓是租的,发生这种事他很抱歉,必须把这儿恢复得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边扫边回想在琴酒袖子里转瞬即逝的银光。应该是铁丝没错,对方就是用这个打开了上锁的门,站到他身后看他拆表。
然后呢?
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子弹雨,无名氏先生准备对他做什么?
要勒死他吗?
琴酒阴郁的眼神还历历在目,高明没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一猜测。突然,他看到桌脚闪烁的光芒,快步走过去,居然是颗钻石。
应该是刚才混在碎玻璃里,没能及时发现。
高明捡起钻石,敏锐地察觉触感有些奇怪。
他神色一凛。
『难道这就是他要找的……』
*
阴暗的和室内,只有矮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散发着微弱荧光。
降谷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写报告,把今晚受琴酒指使,袭击诸伏高明警官的事汇总成文字,留档。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一看是风见彻也。
“喂,风见。怎么了吗?”
听筒里风见的声音有些着急:“降谷前辈,刚才琴酒来电话说,明天要取走别所彻的尸体。”
这并不出乎降谷的意料,否则琴酒不会专门跑去和中丸静子交易,让对方放弃领取别所彻遗体的权利。
倒不如说,琴酒的行为体现了他为数不多的“人性”。
“让他拿好了。反正法医的鉴定报告出了,之后可能用到的检验样本也都留存了,对吧?”
风见“嗯”了声。
“不过话说回来风见,他怎么会有你的号码?这件事你跟我汇报过吗?”
上司陡然严厉的语气让风见呼吸一滞,降谷发现了,却没有放过对方的打算。
窒息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见下属不愿意主动开口,降谷狠狠皱了皱眉说:
“他绑架的时候都对你做过什么?他亲你了?还是抱你了?你为什么会起反应?”
接连几个问题撕开了风见最后一层遮羞布,他沉默许久才灵魂出窍般说:“他、他摸我。然后,我在厕所里自w,出来发现他就在门口等着……”
凭风见平时的工作繁忙程度和表现,降谷也能猜到对方没什么恋爱经验。发生这种事,起反应是……很正常的。
明明知道风见被“欺负”了,出格的是琴酒,但降谷还是忍不住胸闷。
“该死的!”他低骂了声,听筒那头的风见立刻噤若寒蝉。
好半会儿,降谷才恢复冷静说:“知道了,下次不许再有事瞒着我,听懂了吗?”
风见支吾了一阵:“但琴酒有我号码的事,前辈还是当做不知道比较好吧?否则,我们可能会错过一些信息。”
“凭什么?”降谷没好气地反问,“既然他要去领别所彻的尸体,我就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攻破琴酒心防的机会。』
降谷彻夜未眠,等天蒙蒙亮时,才装模作样打电话问琴酒今天的计划。
*
在风见的带领下,琴酒进入专门用来储藏尸体的冷室。沉重的金属门打开,逼人的寒气扑面,风见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镜上凝结一层白雾。
琴酒见状道:“我把外套脱给你?”
风见视野模糊,但不妨碍他捕捉琴酒似笑非笑的脸和语气里的嘲讽。
“不必。”他大步流星地往里走,通过柜子上的铭牌辨认片刻,拉开了存放别所彻尸体的那个。
别所的尸体因为爆炸而焦黑,仔细看,还能发现解剖过后用手术线缝合的痕迹。总之,惨不忍睹,是风见也会别开视线的程度。
但琴酒的表情丝毫未变,拉着抽屉柜上的把手问风见:“你把之前我们‘友好协商’发生的事都告诉波本了?”
风见顿了下,脸色诧异:“你……怎么知道?”
琴酒漫不经心笑笑:“猜的,因为早上波本给我打电话时候的语气很差。”他猛地把脸伸到风见布满雾气的眼镜前。
风见惊得后退一步,听琴酒说:“倒是你风见警官,脸皮比我想的更厚,这种事也能跟别人分享吗?”
望着琴酒微勾的唇角,风见气不打一处来:
“我可不想被随便和老板上床,还大肆宣扬的人评判。”
话音未落,风见就开始后悔。无论琴酒跟谁上床都是人家的私事,他不想管,也没资格管。
思索间,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被琴酒拿走,风见伸手去抓,只握到对方冰凉的手指。都这样了,刚才还说要脱外套给他。
“你干什么?”
“没什么,就在想要不要踩碎这幅眼镜,给风见警官一个教训。”
风见一听慌了神。他的近视和散光都很深,没有眼镜寸步难行,而且也没带备用的。
接着,他听到一声稍纵即逝的脆响。
“你……”
正咬牙切齿之际,鼻梁上陡然一重,镜片被明显擦过,清晰的视野里出现琴酒苍白又淡漠的脸。
“看你的自w手法一点乐趣都没有,需要教学可以找我。反正我很‘随便’。”说完,琴酒把别所彻放进裹尸袋里,转身欲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对了,这些内容你也可以告诉波本,我无所谓。”
“……”
风见很清楚,琴酒是在把他当宠物逗弄。他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控制不住脸红。因为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没被人这么对过。
“嘎吱——”
沉重的开门声唤回风见的思绪,他远远看见琴酒扛着裹尸袋的身影,想起什么似地,咬了咬牙追上去。
“等等。别走前门,那里有记者在蹲。”
琴酒跟他道谢,很快的一声。风见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那道漆黑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应该就是他听错了。
*
琴酒看金菲士的遗体火化,帮忙捡了剩余的骨头,开车到墓园,埋进土里立了碑,忙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午两点。
他望着漆黑的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名字,也没有出生日期,唯一一行数字是众所周知的死亡日期。
『众所周知的』。
金菲士进组织的时候,琴酒刚和师傅斯汀格打了场赌命的仗,结果是他四肢被子弹打中却活下来,斯汀格只眉心中了一枪,当场毙命。
琴酒像Boss说的,大病了一场。病好的那天,冲进靶场,把所有靶子都打得稀巴烂。
本来,靶场上练习的人很多,看到他的架势后都惶恐地跑开了,唯独那个穿蓝西装的男人表情冷静地从墙角走上来。
“你很厉害,我可以跟你学打枪吗?”
琴酒冷冷地盯着他。对方眼里那股不惜一切想向上爬的欲望和刚进组织时的他一模一样。
“名字。”琴酒听到自己说。
“你可以叫我别所彻,我刚加入,目前还没有代号。”
*
降谷赶到墓园,远远看见琴酒站在那儿,身影挺拔,面无表情。一阵冷风刮过,对方漆黑的风衣下摆和银白的长发在空中乱舞,有种随时会凭空消失的荒谬感。
降谷招呼同乘的人下车,自己拎着保温袋和几罐啤酒快步过去。当看到墓碑上只有孤零零的死亡日期,降谷心脏一紧,下意识打量琴酒的侧脸。
“你看什么?”
降谷若无其事收回视线,从保温袋里拿出盘热气腾腾的炸鸡块和一个柠檬。
他放进嘴里咬了口,英俊的五官皱成树皮。
“上次我错怪你了,这东西是挺酸的。”
降谷说着,把柠檬汁均匀地淋在鸡块上,又开了罐啤酒,这才蹲在地上转头仰视身后的琴酒,一本正经说:
“你一看就不懂怎么祭拜。像这样空着手,不让人在底下吃饱饭。他就会一直给你托梦,让你吃不好,睡不好,直到变成一具骷髅。”
“……”
琴酒皱了皱眉刚要说话,之前在千叶居酒屋碰到的那群大叔大妈吵吵闹闹地靠近。
大家把另一些菜和点心在别所的墓前铺开。为首的店主大喇喇一笑,指指降谷对琴酒说:“你这朋友真够意思,专程把我们从千叶接过来,好祭拜阿彻。”
原本还很冷清的墓碑前因为这群人的出现,变得热闹非凡。
*
别所彻的墓碑前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一边被冷风吹得直跺脚一边喝啤酒,过了会儿有人醉了,哥俩好地拍拍琴酒的肩膀:
“年轻人,我懂你!别所这个小子连妈都是雇的,也不知道名字啊,年龄啊是不是真的。咱啥都不知道,怎么在碑上给他写字啊!”
此话一出,周围此起彼伏的附和,大伙儿的语气都有些埋怨了。
气氛变得沉闷时,在一旁沉默的降谷突然说:“但他在下大雪的天气,背你骨折的母亲去医院总是真的吧?”
被cue到的大叔才喝了一罐不至于醉的啤酒,却醉了,眨眨湿润的眼睛,低声呢喃:“啊,对啊。他对我老娘嘘寒问暖,不是假的。”
话音未落,另一个又说:“他还辅导我孙女学英文。我孙女今天还在问,彻哥哥什么时候再来。”
人们像打开了话匣,七嘴八舌地说起和别所彻相处时的轶事,声音时而欢快,时而低沉。
琴酒有种感觉,波本的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他越过重重人群和对方的目光相遇。
波本也在看他,察觉他的视线,却欲盖弥彰地先一步转过头,耳尖微红。
后来,啤酒喝完,天色渐暗,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静静凝望别所彻的墓碑。
这个漆黑的墓碑虽然只有冰冷的死亡日期,躺在下面的人却和他们共享了太多珍贵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居酒屋的老板豪气地拍拍手:“好啦,难得来一次东京。我请大家去吃好吃的吧!”
“哇!”人们欢呼雀跃,转身离去前像往常一样和别所道别:
“下次再来看你啦,臭小子!”
“还好千叶离这儿近,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来好几趟哩!”
他们来时吵吵闹闹,走的时候也是同样。
老板经过降谷身旁,热情地招呼他和琴酒一起跟大家吃饭。降谷还没回答,背后熟悉的声音冷不丁道:
“他不去了。”
“诶?本来还想让你们两个东京的带我们稍微逛逛呢。”大家半真半假地哀嚎,转瞬又理解地笑笑,“好啦好啦,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消遣。我们管自己逍遥就行。”
老板把随身带的优惠券一股脑塞进降谷怀里,又看了眼琴酒说:“下次你俩一起来哈。我会为你准备不那么酸的柠檬,算是特别服务。”
降谷目送一群人离开,才慢吞吞走到琴酒身边:“接下来,各回各家?”
琴酒转头冷着脸睨他一眼,“陪我喝一杯。”
“请问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琴酒没说话,脸上写着“明知故问”四个大字。
降谷假装为难地耸耸肩,嘴角却不自觉勾起来说:“那好吧。遵命,我的主人。”
*
两人找到一间酒吧,时间尚早,顾客不是很多。
他们在相邻位置落座,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喝酒。过了会儿,琴酒主动打破沉默:
“你看起来经常去祭拜。”
用的是陈述而非疑问的口吻。
降谷顿了下,夸张地吸口气:“一上来就戳别人伤疤吗,Gin?”
“不想说可以不说。”琴酒的脸微微紧绷。
降谷用眼角余光打量,摩挲着手里的玻璃杯:“是啊,去祭拜过几次。”
他声音很轻,目光也变得悠远,很明显陷入了回忆。
降谷在警校有几个好友,是那种过命的交情。大家毕业后当了警察,本来以为前途一片光明,没想到过不了多久就传来噩耗。
先去世的是萩原研二。
他在爆炸事件身亡后,剩下的几个约着一起去祭拜,站在墓碑前凝望研二灿烂的笑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们仿佛一下脱离了警校的稚气,长大了。
然后,去祭拜的人一年年变少,在墓碑上望着他笑的人却越来越多。直到现在,五个人只剩下降谷。
所以,当他看到琴酒独自站在别所彻的墓碑前,一瞬间是能感同身受的。
“我觉得还是这样好,热热闹闹的。希望你别嫌我多管闲事。”
琴酒瞥了他一眼。
波本是组织里有名的“神秘主义”,很多跟他搭档过的人都说,波本就像蒙了层雾,看不清对方在想什么。
琴酒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不过现在,他看懂了波本眼睛深处的寂寥,不知道自己面对金菲士墓碑时是不是同样的表情。
或许是注视的时间久了,波本警惕地回过头,而后又很笨拙地笑着转移话题:“给你调杯酒,怎么样?”
“什么?”琴酒下意识问。
“金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