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寒安静了一会儿。
他今天太累了,经历的事情太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都无与伦比的疲惫。
他叹了一口气,悠悠道:“你说吧。”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段时间,那一刻司寒总有种是不是连呼吸声都要消失,但偷偷回头去看,会发现他依然在那。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家的事情吧?”
“……嗯,是你爸爸妈妈那件?”
单泞似乎发出了一声苦笑:“你有没有、想过,火灾发生的时候,我并没有逃出来?”
司寒愣住了,他是想过,但他以为单泞被救出来了,难道不是他认为的那样?
“其实我也死在了那场火灾里,那是我的第一次死亡。”单泞抱紧了身上的衣服。
“被火焰烤焦的感觉、很难受,我很确定我被烧死了,但当我从废墟里醒来的时候,我却毫发无损。”
“那时候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过了二十年,我还是这个模样。”
司寒重复:“二十年……”
不对,二十年?!那泞泞现在到底多少岁?!
“对不起……我骗你了,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
流浪的日子太久,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具体的年岁。
但第一次死亡发生时,他的确还未满十八。
“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我的确是个怪物,所有人的时间都是流逝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停在了那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单泞说话速度越来越流利,叙述方式也不同于以往的幼稚。
“在我最后一个朋友用他疲惫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离开了家乡,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那段时间的生活很难评,他做过杂工,跑过腿,帮人写过字,甚至有人看他长得好看想要买他的身子。
他在每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五年,因为他身体停留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我也回过最初的家,我认识的最后一个人死了,那个时候我想,或许我也到时候了。”
司寒的身体一震,他想他知道后边发生什么了,那是单泞的第二次死亡。
直到那时候单泞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被彻底的留下。
“我没死,我又活过来了,我不敢相信,一次次尝试,每一次醒来我的身体都会变得僵硬,思维会变得迟缓,恢复的时间总是有长有短,只到我害怕地忘记这一切。”
时代变迁,单泞渐渐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为了求死,他当时甚至去参与了战争。
但每一次在尸骸中醒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又失败了。
有时候单泞在想,那句“好好活下去”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
不,诅咒他的人不是母亲,而是父亲的原配。
那位夫人曾经癫狂地咒骂他和母亲绝对不会得到幸福,而母亲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找到自己的幸福。
单泞望着司寒的脊背。
司寒会是他的幸福吗?
他会在自己濒死的时候出现救他,把他带回家,给他过生日,给了他新的身份,教会失去共感的自己什么是感情,告诉自己什么是爱,给了自己努力去生活的动力。
但那是以司寒当自己是个普通人为前提。
现在他知道了一切。
他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这样的自己,司寒真的能接受吗?
但你为什么不回头呢?
单泞站在司寒的不远处,目光希冀地看着这个给了他希望的人。
“这就是我……所有的秘密了,你能接受,和这样的我在一起吗?”
回头吧,回头看看我。
单泞能保证,只要司寒现在回头,他就能什么都不在乎的和司寒在一起。
可司寒没有反应。
单泞瘪瘪嘴,好吧,他可以再等等,再给寒哥一个机会。
再等等……
再等等……
而司寒此刻很混乱,就像是被塞进了过量的信息,多得像是要把整个脑子撑爆。
他才十八岁,在他仅有的十几年人生里,他还从未遇见过这么匪夷所思、超越现实的事情。
偏偏这件事就这样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长生不老,真的有死而复生……
但是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在单泞的身上?就因为大火蔓延临死之前他母亲对他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吗?真的能有这么简单?
而单泞是一百多年前的人……难怪他一直觉得单泞像个没有根的人,总觉得他像风筝,原来他真的无依无靠一个人流浪了那么长时间。
单泞曾经肯定也接受过很好的教育,不然他不可能那么擅长古文,下棋还那么厉害,至于历史……那都是他一步一步真正走过的。
一想到单泞还经历过战乱的年代,司寒就觉得一阵阵恐惧。
泞泞说什么了?他还参过军?
他力气那么小,军队肯要吗?会不会因为这个被欺负?连架都不会打,拿什么打仗?靠一次又一次死而复生吗?
会不会很疼?每一次复活的时候会不会很难受?
他这些日子到底都是怎么过来的?
幸好他碰上了自己,现在有他能好好的照顾他,但是,以后呢……
他不是单泞,他会变老,也会死,那时候泞泞怎么办?
他要看着自己死去,把自己埋葬之后接着一个人孤独的活下去吗?
如果教会他爱最后得到的是这种结果的话他宁愿单泞还是个浑浑噩噩的小傻瓜。
但是,如果不教会他这些,他就不能体会到这世间的酸甜苦辣。
如果只能像个懵懂的傻子在这个世间游荡的话,那该多么痛苦?
不如再教教他,教他怎么更好的生活,再教教他怎么释然,能够在自己离去之后坦然面对之后的生活。
再教教自己,怎么在日渐衰老的时间里面对依旧如初的恋人。
他会不会想太远了?
他才十八岁,竟然已经想到了七老八十时候的事情。
但他是要和泞泞过一辈子的,有些事情不得不深思熟虑。
泞泞刚刚问他什么?
能接受这样的他吗?
这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他心疼还来不及呢,难不成泞泞也在害怕,自己会像曾经的那些人那样对他?
怎么可能?!
司寒抬起头,惊觉自己思考花了太多的时间,已经把单泞晾在身后好久好久。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晾着他的??
“泞泞……”
他猛地回过头,夜风呼啸,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泞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