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岚在手中翻来覆去地转了几个来回, 最终却没有随意丢弃,而是将它重新放进自己口袋里。
乐知微在感情上的经历虽少,但却通透得很, 又跟着魏京岚总是能懂一点自家老板心意的。
【如果她是真心的呢?】
她没有等待魏京岚的回应,自己下了定论。
【老板在惧怕她的真心。】
惧怕这个词无疑触及了魏京岚的雷区, 一整晚,魏京岚都没再开过口。
但她并不是听不进去别人直言的人,对自己人更是宽厚得可以, 第二日便将这点小插曲揭过。
反而是厉宸雪这个外人没过去,站在魏京岚身边, 视线却搁在远处的迟昕身上收不回来, 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今天的拍摄在室外, 天阴且沉,正适合拍出氛围,而迟昕今天的状态也符合摄影师的需求,出片很快。
“你喜欢她什么?”厉宸雪忽然捉住魏京岚的手臂问。
魏京岚不答。
厉宸雪还在喋喋不休。
“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
“资源要给她,封面也给她, 就连之前在退婚的热搜上,也没见你为难过她……”
“就连昨晚上, 你都要为了她和我吵架,这就是前未婚妻的待遇?”
“岚岚,我总盼着你能放下, 可是我看不到一点希望。”
魏京岚想了想,忽略厉宸雪的质问, 挑着其她的解释。
“我没有向她倾斜过资源,她的能力她的团队都可以为她争取到不错的项目。”
“杂志封面是她帮我, 并非我给她。”
“至于吵架,我与你之间的事,牵扯到第三个人,你觉得有必要吗?”
她声色沉定,没有一丝情绪化的表现,可正因如此,才让厉宸雪感到更加难堪。
“你的意思,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厉宸雪怨气难消:“那就拿这次拍摄杂志的事来说,你为什么会找她帮忙而不是找我?我就不值得你信任?”
“找你?”魏京岚垂眸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她眸色深深,瞧不出心底的真实情绪,明明只是普通的询问,却令厉宸雪没来由一僵,旋即是被看破的恼怒。
“为什么不能找我?我不是‘Whape’的品牌大使么?”
魏京岚没理会她今天格外怪异的情绪:“那原本属于你的推封给谁拍?”
其实倘若不是她一时间想不通,昨晚也不会被厉宸雪激怒。如今她把压力转嫁给迟昕,反而觉得轻松许多,自然不会再与厉宸雪有什么口角。
她一直都清楚,在感情上,厉宸雪从来都是局外人。
“这两者有什么冲突?”
“当然有冲突。”魏京岚平静地分析:“这资源给你,我的品牌代言人怎么办?”
“那就非要找迟昕?”厉宸雪跟她杠上了。
魏京岚分给她凉凉薄薄的一眼:“虽说你们两个在娱乐圈风头正盛,却算不得是对家,是什么原因让你总盯着她?”
“我才不屑拿她当对家,我只是觉得‘Whape’分明有许多选择,却要选一个前程未卜的艺人,挺亏的。”厉宸雪好似藏了无限的委屈。
“所以……你这是在替‘Whape’做权衡?”魏京岚状似疑惑,长睫随着眨眼间微微颤动,遮住了眼底的悬月落星。
可她……有什么资格替“Whape”做权衡?!
“我……”厉宸雪支支吾吾半晌,没能接上话。
魏京岚也没纠结在此,转言道:“既然小初这么在意,不妨猜猜,‘Whape’为什么会忽然叫迟小姐来救火?”
厉宸雪谨慎地保持沉默。
“因为‘Whape’之前找的模特都临时放了鸽子。”魏京岚自问自答:“我自认在品牌信誉上做得不输国际上任何顶奢品牌,那小初觉得,这一次我为什么会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魏京岚话已至此,其余的都交给厉宸雪去揣测,这也是,她给厉宸雪最后的选择权,有些路一旦踏入便不能回头。
“不知道。”厉宸雪佯装懵懂:“我只是个歌手,不懂你们商圈的弯弯绕绕。”
魏京岚扬起唇,语气很是随意:“是啊,可小初什么都不知情,却要站在这里质问我。我也挺委屈的。”
厉宸雪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泄露半分,示弱道:“对不起岚岚,是我想浅了。”
她二人之间的言语试探,落在迟昕眼里便是另一番打情骂俏的景象。
魏京岚把“夏初”认成厉宸雪了吗?
在她明确否认之后,魏京岚还会去向厉宸雪求证么?
可是求证又如何,对她们二人而言,“夏初”是厉宸雪,也不过为她们的感情锦上添花而已,即便不是,以魏京岚的性格也不会在乎。
她认定的喜欢,从来都是不计付出,一心一意的。
如今,即便迟昕刻意不去想,也不得不承认,魏京岚彻底将她一个人留在遗憾的过往里。
“好的,迟老师保持住这个情绪,我们在珊瑚碓里再来一组。”误打误撞,摄影师对她今日的情绪甚是满意。
迟昕苦笑一声,眼底却因泄了那股憋闷许久的气而瞬间红透。
她慌忙眨眨眼调整,却听擅于捕捉的摄影师阻止:“老师别动!头抬起一点,对的,手再展开一点……好!”
照片拍完,迟昕才趁着补妆的间隙将眼底的湿润拭去,却因重心不稳,掌心按在砂石的锐利上。
这片浪头不时拍过来,因此迟昕还没反应过来,海水便顺着手上的破口侵蚀她的皮肉。
看得见伤的疼痛反而缓解了迟昕胸口的酸涩,她近乎自虐般地抓住珊瑚风化的残余按在手中,让那猩红的伤口更加严重。
郝然看在眼里,心疼道:“昕姐,别这样……”
昨晚的事,她一直陪在迟昕身边,自然清清楚楚,要不是迟昕失魂落魄地先一步离开,郝然是一定要找魏京岚理论的。
迟昕为魏京岚付出的点点滴滴,就这么轻轻巧巧地安在别人身上,哪有那么欺负人的?!
可迟昕却忍了下来,连主动亮明身份的意愿都没有。
“没事的。”迟昕反过来安慰她,“就算……她误会了,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感情的事,存在第三个人,便注定走向支离破碎的结局,从前横亘在魏京岚与迟昕之间的阮忻意,而今又来了一个厉宸雪。
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人,为什么一前一后走过荆棘,到如今成了以血还血睚眦必报的关系?
郝然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便直接问出口:“昕姐,魏总是爱上别人了吗?”
迟昕因她的疑问,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不远处的两人。
她张了张嘴,却不愿意轻易将那句“是吧”说出口,承认太痛,含在唇齿,都能割破唇舌,冒出血腥气。
“爱上了吗?”迟昕最后只重复道。
也不知是在向谁求证。
这边,魏京岚挂断电话,眸中的冷意冻得厉宸雪一个哆嗦。
“怎么了?”厉宸雪关心道。
“没什么。”魏京岚眼尾夹着薄韵微凉:“跳梁小丑总是在我面前晃,碍眼得很。”
来电的人是莫初归,给她汇报阮家的情况。
原来自阮家找到靠山之后,阮忻意便迅速搓起了一家娱乐公司,而之前答应和“Whape”合作拍杂志的那两位,便与阮家的新公司有些关联。
区区阮家,蹦跶得再厉害,她都不会在乎,毕竟真正和她和崔家博弈的,是背后的那位。
但阮忻意没完没了地挑衅她,甚至成为了别人的枪来试图打击“Whape”,那就休怪她新仇旧恨一块儿算。
“小初刚才计较我有资源不想着你,那新综艺我来为你追投资好不好?”魏京岚噙着温柔道。
她的声音低沉,诱惑力十足,厉宸雪险些立即回应她,可话到嘴边才警觉起来。
“那档综艺不算什么大制作,我自己就能搞定,还用不着岚岚来动用崔家的势力。”
“哦。”魏京岚似乎有些遗憾:“那真是可惜。”
厉宸雪哪里敢懈怠,又拉着魏京岚说了会儿别的,才算是将这件事顺利揭过。
没一会儿,拍摄便全部结束,摄影师一边看样片,一边感叹今天迟昕的镜头感真好。
魏京岚瞧着打光和背景板都撤掉,便迈步走到迟昕身边:“辛苦迟小姐。”
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迟昕哑了声,沉了半晌只摇摇头。
郝然现在看魏京岚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又碍于迟昕,干脆背过身眼不见为净。
“迟小姐昨日提的要求,我答应了。”魏京岚不兜圈子,开门见山:“我有两点要求,第一,仅限于工作上;第二,不能违背道德原则。”
“嗯。”迟昕终于找回自己干涩的声线。
魏京岚倒没介意她现在的冷淡,主动伸出手:“感谢迟小姐这两日的帮忙,和‘Whape’的合作,什么时候迟小姐有意了,我们随时可以再谈。”
迟昕又钝钝地回了句“好”,手却朝身后放,似乎不愿意回应魏京岚的礼节。
魏京岚看清她迟缓的动作,收回手不再强求;“我这边还有工作,就不招待迟小姐了,迟小姐若是愿意在穹城放松几天,费用都可以由‘Whape’报销。”
“不用。”迟昕生硬地回她:“魏总不用客气。”
“那告辞。”魏京岚颔首,利落地离开,连一点留恋都没有。
在一旁的乐知微赶忙跟上了她,厉宸雪也重新走近她,酸溜溜地道:“岚岚给迟小姐的待遇还真是好。”
魏京岚睇了她一眼,终于露出一点不耐烦:“小初若是在意,不如也拿出能让‘Whape’主动递橄榄枝的水准。”
厉宸雪被戳了痛脚,眉间的戾气遮都遮不住:“岚岚是觉得我不如迟昕有水准?”
魏京岚却是将笑容氤在薄唇上:“怎会,是小初多虑了。”
厉宸雪哼了一声,呼出那点郁气,问:“那岚岚昨晚说,如果我和家里商量好,咱们就联姻,还作数么?”
许多事之所以称得上美好,不过是因为那点似是而非的朦胧感,戳破了便只剩饱谙世故的一面,没意思了。
故而魏京岚压下心底的不适,委婉道:“小初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在生日会直接问我妈咪。”
厉宸雪却体会到了魏京岚言语背后的另一层意思:“你已经同家里说过了?”
“是。”
“崔姨同意了?”
“自然。”
“你怎么不早说……”厉宸雪有些激动地拍了她手臂一下。
魏京岚不着痕迹地拂过厉宸雪拍过的地方,面上一派和煦:“我以为,我说得已经足够清楚。”
“……”
因着有私人专机的缘故,自穹城回来并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魏京岚安顿好厉宸雪,便回到工作室,莫初归早就等在门口,见魏京岚安然无恙地回来,松了口气:“老板。”
“嗯。”魏京岚直接步入正题:“违约追责书都准备好了?”
“是的。”莫初归将一沓文件递给她:“另外,这是元耳娱乐公司最近的项目进程。”
“做得好。”魏京岚赞赏她的高效。
“但是老板,我们真要花自己的精力去对付这家公司么?‘Whape’还在上升期,不宜树敌……”莫初归有些担忧。
魏京岚眸光一闪,抬头与莫初归对视片刻:“她都在我头上撒野了,我还要由着她?”
“可我们已经按照正规流程追责了……”
“Moultrie。”魏京岚打断她:“商场上心慈手软是大忌。”
莫初归将魏京岚的叮嘱在心中默念两遍,便已理解魏京岚的决心:“我知道了,老板。”
“不过这事到此即可,你说得对,‘Whape’不需要出面。”魏京岚话锋一转:“先去忙吧。”
等莫初归退出办公室,魏京岚才将手头的资料翻阅起来。
自穹城回来时,乐知微便有一肚子话要说,但碍于厉宸雪在场没能实现。
现在总算逮住机会,对魏京岚举起手机。
魏京岚一边快速阅览文件,一边分心道:“乐乐有话想对我说?”
乐知微重重点头,戳戳自己的手机屏幕。
其实乐知微与别人不同,她从被魏京岚救下后,就一心跟着魏京岚,所以早年便知道魏京岚很多细节。
譬如,魏京岚让莫初归调查的东西,她手上早已有一份。
那么动用“Whape”的人力物力调查的意义在哪里呢?乐知微不明白。
就像乐知微不明白魏京岚分明对厉宸雪没有感情,却说出那样的话给厉宸雪希望。
“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乐知微跑神间,魏京岚的声音又响起。
乐知微指了指魏京岚手里的文件,做了一个疑问的手势。
“‘Whape’在国内无论是人脉还是根基都很浅,想要调查一家被资本指使的娱乐公司,其实没有那么容易。”毕竟是敢将性命安危托付给对方的人,魏京岚很信任小姑娘,干脆将文件直接递给乐知微:“但以‘Whape’当下的能力,什么都查不到也不合理。”
乐知微细细琢磨着她话语里的含义,忽然福至心灵。
【老板是想做对比?】
“是。”魏京岚欣赏乐知微的一点即透:“这份文件上的信息,可以有错可以有漏,但绝对不能全对,也不能全错。这是……我对她最基础的要求。”
她没有具体说明“她”是谁,但乐知微已经明了。
【老板怀疑莫特助?】
“我只是想知道,她做一些事,到底是出于她自己的私心,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魏京岚眉宇间像是覆了一层霜雪,模模糊糊的叫人看不清楚:“如果是前者,我可以容她。”
如果是后者……那魏京岚绝不会姑息养奸。
乐知微想了想,还是多嘴一句;【老板,莫特助对你……有些不一样。】
这是她理解的莫初归的私心。
只是莫初归从不肯表露,她们作为局外人自然不会多话,但最近的事已经严重到让魏京岚怀疑莫初归的动机,乐知微觉得有必要提醒魏京岚,免得造成误解。
魏京岚却似乎不在意:“嗯。”
乐知微这才稍稍理解,魏京岚说的,她辨不清别人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只是……莫初归和厉宸雪的态度,魏京岚分辨不清楚也没什么,左右并不在意。
那能影响到魏京岚情绪的迟昕呢?
魏京岚当真看不清感情,还是……强迫自己不去面对?
乐知微想不通,只能将她之前亲眼所见的事实摆出。
【老板,在穹城,迟小姐不愿意同你握手,是因为她手上有伤。】
魏京岚闻言,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不明白乐知微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
【迟小姐不想弄脏你的手。】
乐知微原本也不明白,但看厉宸雪几次不顾及魏京岚的意愿贴近魏京岚,乐知微便看清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魏京岚微微瞪圆双目,脑子里将在穹城的情形回忆一遍,顿时觉得荒谬。
“你和楚郢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开始偏向她?”
当然是因为真心,一个人喜不喜欢另一个人,如何喜欢,其实都揉在细节里,骗不了人的。
但眼下魏京岚听不进去这些,所以乐知微也不上赶着让她不舒服,只转而说其她的。
【老板真的打算和厉宸雪订婚?】
魏京岚在她的直白下静了下来,少顷,才缓缓开口:“我只是给了她选择,至于怎么选,要看她自己。”
【可这不是老板的婚姻么?】
“婚姻啊……”魏京岚在口中反复咀嚼这几个字,而后若有似无地笑一下:“的确是我的婚姻,只是我早就不期盼把婚姻冠上纯粹真挚的名头。如果这一纸协定,能替我少走几步弯路,也没什么不可利用的。”
她说得太过隐晦曲折,乐知微听得晕晕乎乎的,最后干脆自己跑一边琢磨去了。
魏京岚也没强求以乐知微的阅历能懂。
说起来,这样极端的对自己感情不负责的方式,魏京岚还是跟迟昕学会的。
只是迟昕用在别人的真心之上,魏京岚用在商业化的试探中。
到底目的不同。
乐知微不了解,魏京岚的母亲崔枢却是心如明镜,正因如此,才会无条件支持魏京岚的决定,尽管,这听来有些疯狂。
魏芸商却依旧持反对意见,对默契非常的爱人和闺女感到头痛:“岚岚,厉家多深的水你不是不清楚,为什么执意要淌呢?”
魏京岚没提缘由,或者说提了也觉得魏芸商不会赞成,干脆道:“妈妈,我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