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蜃海>第1章 和亲

  阿史那燕的身体恢复得很是神速,她现在已经可以独自四下走动,除了暂时还不能运使武功,其他都和一个健康人并无两样。

  此刻,站在马厩前的阿史那燕,正看着那两匹青海骢出神,李婉柔从身后走了过来。

  “燕姐姐,今天是最后一次换药啦,再过三五天,你就可以试试运功了。还有,给你治疗胸口疤痕的药,我也已经配好了,包你......”

  李婉柔兴奋的讲述被忽然转身的阿史那燕打断:“柔儿小神医,我送你件礼物好不好?”

  “礼物?好啊,燕姐姐要送我什么?”

  李婉柔很高兴,眨着那双墨黑如星的大眼睛期待。

  燕指了指靠右的那匹青海骢:“这匹马我给它取名叫青龙,送给你了。”

  “太好了,这可是匹万里挑一的好马,谢谢燕姐姐,只是.......”

  “只是什么?”

  “燕姐姐,我不会骑马呀?以往每次骑小白的时候,都得苾儿姐姐抱着我骑,总不能以后我每次想骑青龙了也去找你抱着呀?”

  看着一脸为难的李婉柔,阿史那燕晶亮的眸子闪动几下,一言不发,走开了。

  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再回头看看这匹马背几乎跟自己一样高的青海骢,李婉柔纠结的搔起了小脑袋,搔着搔着,她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就在嘴角弥散开来。

  转过影壁墙,阿史那燕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隐痛袭来,痛的弯下了腰。今天她心情大好,不知不觉活动多了些,忘了自己重伤初愈的身子,骤然而来的剧痛令她眼前阵阵发黑。

  勉力用手撑住墙,燕刚想试着站起来,腰就被一个人搂住了。

  “怎么了?”

  声音里充满关切。

  “没什么,伤口可能被牵了一下......”

  话还没说完,燕就感到另有一只手抄住了自己的腿弯,接着身子一轻,被那人横抱了起来。

  “你、你...”

  惊惶之下,燕话都说不利落,李苾不管她,大步走向房间。

  “回床上好好躺着!”

  阿史那燕脸庞微微发红,十二岁之后,她再没被别人抱过。

  也再没脸红过。

  把阿史那燕放在大床上,李苾直起腰吐了口气,用手背擦擦额头。

  “你比蓓儿那个小胖丫头还重。”

  阿史那燕的羞恼当即压倒了一切:还没有人说我胖呢!

  她正在急速思索反击的话,李苾已经转身走了。

  “我去找柔儿给你看看伤口。”

  阿史那燕恨恨的看着李苾的背影,心中暗暗发誓:你千万小心,不要遇到有伤有病的那一天,咱们山高水长,走着瞧!

  所以,当她终于得意洋洋的把李苾抱在怀中那天,脸上笑得别提有多解气了。

  不过得意之余,她心头也暗自闪过一丝失落:她似乎确实比我要轻一点...

  午后,宫里来了使者,在大管家李峰陪同下,直奔李苾所住的小院。李靖致仕后再不用上朝,每天最爱和几位昔日同袍去渭水河畔垂钓,今天也不例外,天刚亮就扛着钓竿离府出去了,他不在府里的时候,卫国公府主事之人就是李苾。

  即使李靖在府里,大多数事务其实也是李苾负责打理。

  李苾迎出来,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微笑道:“裴侍令,什么事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来人是宫里的内侍令裴松,贴身侍候太宗的宦官首领,他满脸笑容向李苾行礼:“老奴见过公主殿下。公主,陛下有口谕。”

  李苾下意识的要跪倒听诏,却被裴松拦住:“公主不必多礼,旨意不是给你的。”

  “不是给我的?可我阿耶外出尚且未归......”

  “也不是给卫国公的。”

  裴松挺直了身子:“陛下口谕,尚药局司药李婉柔即刻入宫面圣。”

  李苾身后的李婉柔呆了一呆:“我?”

  “没错,就是你。李司药,快随老奴走吧,陛下和皇后在等你呢。”

  “裴侍令,是否陛下或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您等我一下,我去拿药箱。”

  “哎呀不用不用,陛下和皇后身子骨都好着呢,李司药就快跟老奴去吧,是件好事!”

  裴松眉眼带笑,拉着一头雾水的李婉柔上了小轿,离开卫国公府去了。

  李苾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一回头,迎上了躲在窗后的阿史那燕的眼睛,两人对视的一刻,似乎都读出了对方内心中那个念头。

  整整两个时辰,李苾和阿史那燕对坐房中一言不发,心中某个共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欧阳蓓儿提着一只大竹篮回到房中时,还没有注意到屋内奇怪的气氛,只顾兴高采烈展示自己的收获。

  “苾儿姐姐,燕姐姐,你们看我在今天的集市上买到了什么?有杨梅、枇杷、樱桃、梨子,竟然还有岭南刚刚运来的荔枝哎!你们快尝尝,还有柔儿姐姐...咦?柔儿姐姐跑哪儿去了?"

  发现屋内少了一个人,欧阳蓓儿纳闷了,四下搜寻没有发现,不解的望向李苾时,却被身边的阿史那燕拉进怀中,轻轻叹了口气。

  “苾儿姐姐,燕姐姐,你们怎么了?柔儿姐姐到底去哪儿了?她出什么事了吗?”

  看到她们的表情不太对,欧阳蓓儿有点着慌,虽然她来卫国公府时间不长,但她和李婉柔这个仅比她大了一个月的小姐姐相处极为融洽,感情甚笃。

  柔儿姐姐还说要给我配制一种喝了可以变苗条的药茶呢,她待我这么好,可不能出什么事啊!

  欧阳蓓儿正自胡思乱想中,门吱呀一响,李婉柔回来了。

  “柔儿姐姐,你去哪儿了?我买了新鲜的荔枝,给你剥几颗好不好?”

  欧阳蓓儿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盯着她,一叠声发问。

  李婉柔却似乎没有听到,只是慢慢走到桌案边坐在凳子上,面色沉静,难辨悲喜。

  “柔儿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刚才到哪儿去了?”

  “我进宫去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恩宠,我现在...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呢。”

  李婉柔平静的叙述着,神态非常正常,正常到李苾和阿史那燕一眼就看出非常不正常。

  李苾走到李婉柔面前,拉起她的手凝视她的眼睛,轻轻说了一句话。

  “你舍不得他,对不对?”

  这轻轻的一句话,就像瞬间撤去了水闸的阀门,李婉柔的泪水立即决堤而出。

  “我舍不得他!我舍不得他!我不想去、不想去!可是、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那样殷切的看着我,我、我、我...”

  李婉柔扑在李苾怀中放声大哭,抽抽搭搭说出的话令欧阳蓓儿摸不着头脑,只急得陪着落泪,可阿史那燕和李苾再次对视,同时轻轻点了点头。

  对了,就是这样,我们的预料分毫不差!

  “给我看看。”

  李苾帮李婉柔擦拭着泪水,右手伸到了她面前。

  李婉柔抽泣着从怀里掏出一纸薄薄的黄绢,哆哆嗦嗦交到李苾手中,这区区几两重的丝绢,在她手中竟似有千斤的分量。

  李苾展开黄绢,阿史那燕站到她身后,和她一起阅读上面的内容。

  这是一封和亲诏书。

  诏书内容大意是:吐谷浑国主慕容伏允不远千里赶赴长安为大唐太上皇祝寿,赤诚之心感天动地,却遭遇突变,妻子惨死在刺王杀驾的刺客之手,太宗心内极是不安。为表慰藉,特由长孙皇后收宗室之女李婉柔为义女,加封弘化公主,赐婚给慕容伏允。

  以往中原王朝赐婚公主给周边国家,多是做个政治姿态,嫁过去的大都不是正牌公主,而是像这次一样临时加封某位宗室女公主头衔,有时连宗室女都舍不得给,用大臣的女儿顶替也屡见不鲜。这次太宗夫妇对慕容伏允的恩宠之意,显然是非常浓厚的,从人选上就能看出诚意满满。

  因为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李婉柔可不是个被匆匆安上公主头衔的西贝货,她虽然表面上只是宫里一名问疾诊病的司药女官,骨子里却是真真正正流着李家血脉的金枝玉叶!

  原本这个安排对于李婉柔来说并不是个很差的结果,她的身份在大唐国内,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永不能见于天日,如果能以公主身份远嫁吐谷浑,充当慕容伏允的王妃,却可以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堂而皇之过上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生活。她是大唐皇帝赐婚的堂堂公主,至少在表面上,在夫家可以享受无上尊荣,她的丈夫也绝不敢慢待她。

  因为在她的背后,屹立着巍巍大唐。

  只是这一切有个前提:如果没有阿史那社尔。

  此时的李婉柔,已经与社尔心心相印、难舍难分,她在内心中认定的那个人,是昔日突厥那只傲如骄阳的大漠飞鹰,在她的情感世界里,再没有其他人半分空间了。

  可是,太宗和长孙皇后说出口的话,她怎敢违逆?

  大唐二圣共同做出的决定,有谁能够更改?

  李婉柔哭得喉咙已渐沙哑,无力的偎在李苾怀里,仿佛这个身体是她唯一的依靠,一旦李苾抽身撤开,她的整个世界就将彻底天塌地陷。

  李苾抚摸着李婉柔的秀发,转过头,眼光第三次和阿史那燕相碰。

  迎着对方的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

  阿史那燕面容平静,也点了点头。

  就这样吗?

  就这样吧!

  “柔儿,把诏书给我,在家里等着。”

  李婉柔茫然抬头,看着李苾,抽泣着又看看一边安详微笑的阿史那燕,懵懵懂懂的把诏书递给了李苾,墨黑色的大眼睛里,闪现出一丝期待。

  太极殿前,李苾袅袅婷婷走来,面前冲过今日并不该当值的阿史那社尔。

  “你、你、都知道了?”

  社尔惶急的问话中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李苾望着他,平静低声:“她很好,她也会很好,别担心,等我。”

  看着李苾从容进殿的背影,阿史那社尔扎张了张口,终于噤声,静静站定,眼中闪现出和李婉柔一样的期待。

  也许,她真的有办法。

  整个大唐,如果还有一个人能拯救这对有情人,那么这个人,只能是李苾。

  “苾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为震惊的太宗几步冲下御座,冲到李苾面前抓住她的胳膊,语气禁不住发抖。

  “苾儿,那里终年天干物燥、风沙弥漫,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受得了?”

  长孙皇后也冲上来抓住李苾另一只胳膊,话中已带有哭腔。

  李苾笑着双手分别搀住太宗夫妇:“阿耶,皇后阿娘,西域气候虽然差了些,我在那里曾盘桓数月,倒也没什么不能适应的。我自幼习武,身子骨强健,西域饮食也很对我的胃口,皇后阿娘如果不信,等他日我回长安看您的时候,您命人取秤砣来,称称我轻了没有可好?”

  “你、你这个孩子,还要说这些没分辨的话,不行,我不许你去!一想到你要离开我千里之遥,我这心里、心里...”

  长孙皇后说着说着不禁哽咽起来,李苾起身抱住她,把头埋进她怀中,闭着眼睛轻声道:“皇后阿娘,苾儿也舍不得您和父皇。可是自从那日奉父皇之命取太常寺会见慕容伏允,我就...就看中他了。您和父皇不是都答应过我,让我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的丈夫吗?现在,这个人出现了,只不过,他离长安、离父皇和皇后阿娘有点远罢了。”

  长孙皇后拭去眼眶里的泪水,拉着李苾直勾勾的看:“苾儿,你跟皇后阿娘说实话,你真的看中那个慕容伏允了吗?”

  李苾面色从容望着长孙皇后,很轻但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太宗神色黯然仰天长叹:“难道...难道真的是女大不中留吗?苾儿,自你六岁进宫,朕和皇后就把你当作亲生女儿,那慕容伏允其实算是佳偶,本身是西域的一方雄主,年龄虽然大了些,却也堪称丰神绰约仪表堂堂,更兼人品持重,对我大唐忠心耿耿,与他婚配,并不亏待我们的好女儿。可是朕和皇后一般无二,一想到你从此就要远隔千里,三年五载见不上一面,心里面这份不舍就...唉,苾儿,你是要想煞我们啊!”

  长孙皇后还想做最后的挽留:“苾儿,这样的大事,你还是回家问过你阿耶和阿娘,得到他们允可再说吧。”

  “皇后阿娘,父皇,您们了解苾儿,我自己的事,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