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蜃海>第10章 肃州

  戌时,肃州,大将军府。

  张士贵大步流星从外面闯进大堂,迎面看见正从椅子上站起的李苾,止住脚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本将张士贵,见过青阳郡主。幸喜郡主无恙归来。赶路一天,想来必定未用哺食,我已吩咐厨下准备。这衰草寒烟之地自是比不了长安,不过府中膳夫厨艺甚好,尤以黄耆羊肉最为拿手,敬请郡主品尝。”

  “大将军为何如此客气?这里是边塞军州,我到此为客,一切悉听大将军之令才是。”

  李苾说罢,肃立行礼:“李苾谢大将军派兵救援之德,必定牢记心中,不敢或忘!”

  “郡主万不可如此说。”

  张士贵连连摇头:“郡主赤心为国,甘冒奇险深入突厥牙庭,探得重大军情,身遭险境几乎不测。这份胆魄勇略,我等虽为男子,自忖亦不能及,实是敬佩得五体投地。郡主有所不知,自知你在突厥遇险,陛下和卫国公心急如焚,三日里连发七封紧急塘报,命我用尽手段,务必救郡主脱险。幸喜上天垂怜,郡主安全返回肃州,斥候何在?”

  一名军卒大步来到门阶下:“大将军!”

  “夤夜出发,快马加鞭前往长安禀报陛下、卫国公,就说青阳郡主已到肃州,平安无事,待将养几日,本将就派兵护送郡主回长安。”

  “得令!”

  “慢!”

  李苾叫住斥候,对面有不解的张士贵说:“我有一不情之请,望大将军允准。”

  “郡主说哪里话来?尽管直言,本将一概照办就是!”

  “我不想回长安,想留在肃州,为战事出一把力。”

  “什么?”

  张士贵闻言大惊:“这如何使得?郡主才出虎口,怎能滞留在这兵凶战危之地?依郡主所探军情,突厥旬月内便要大举进犯,肃州是首当其冲之地,我怎能让郡主刚离敌巢,又临军阵?不可,决计不可!”

  “大将军,我刚从突厥回来,对其目前的情势多少有所知悉,说不定可为大将军行军布阵参谋一二。这肃州城有龙武卫精兵两万,又与甘州成犄角之势,城防坚固,突厥纵有十万大军,急切之间也奈何不得,只要坚守十天半月,我阿耶的援兵必然赶到,那时。。。”

  “郡主所言虽有道理,但陛下旨意里明令本将务必将郡主安全送回长安,我怎敢抗旨?还请郡主体谅,将养几日恢复了身体,就回长安去吧。”

  张士贵连连摆手,显是不容分说,李苾见状叹了口气。

  “大将军刚才说不敢抗旨是不是?那好,你且看这是什么。”

  张士贵诧异抬头,赫然见李苾掌中多了一枚小巧精致的玉牌,他定睛细看,顿时大惊失色:“陛下的青玉令!”

  “见青玉令如见君,大将军可知?”

  “微臣知道,臣张士贵叩见陛下!”

  张士贵慌忙跪倒,堂上副将亲兵随之跪倒一片,李苾收起玉牌,上前搀扶张士贵:“大将军,我可以留下襄赞军务了吧?”

  “这、这、这实在是。。。”

  张士贵满面通红,说不出话。

  “大将军不必为难,现在你的斥候可以去长安报信了,只管照实禀报便是,此事是我一人所决,陛下若要见责,也有我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大将军。”

  张士贵呐呐的正不知如何设法劝说,一道黑影唰的闪进堂内,拜在李苾面前:“苾姑娘,你回来了?”

  “哥舒凯?”

  李苾又惊又喜,急忙拉起他:“你何时到的肃州?”

  “属下依姑娘之计,乔装潜行躲开追兵,前日寅时赶到肃州,将军情禀报张大将军后,便一直在后堂将息。刚才听将军府亲兵说姑娘安全到达肃州,属下狂喜不已,立即前来拜见。请问姑娘,其他人可否脱险?李总管呢?他在何处?”

  哥舒凯连环发问,李苾脸色却越来越是悲戚,半句也不回答,他心头升腾起不祥之兆:“苾姑娘,难道李总管他。。。”

  李苾把李环的佩刀递给哥舒凯。

  “哥舒凯,此次间使突厥,生还者只有你和我。李环这把刀我转赠给你,望你持此刀上阵杀敌立功,为李环报仇!”

  哥舒凯虎目含泪,双手接过横刀,抽刀出鞘,眼睛突然发直,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几个字从牙缝中迸出。

  “阿史那燕!”

  李苾一愣:“你怎知下毒手者是阿史那燕?”

  哥舒凯指着刀身上一个小小的缺口,五官狰狞:“李总管的刀是将作监特为卫国公府家将锻造,极是锋锐坚固,普天下能将此刀砍出缺口的神兵利器寥寥无几,除姑娘你的鱼皮剑之外,以属下所知,整个突厥不过区区三柄。一柄在颉利可汗手中,李总管是断然不会遇到他的;一柄在阿史那社尔手中,他率军屯驻定襄,也不会和李总管遭遇;这样算来,就只剩下阿史那燕手中那柄‘残月’了。”

  李苾默然。

  阿史那燕的刀,她见识过,确实和她的鱼皮剑是一时瑜亮,交手中火星四溅势均力敌。那把刀在鞘中时,极是华贵漂亮,一旦出鞘,森寒的死亡之气顿令草木变色。

  那把刀太像它的主人了。

  “哥舒凯,从即日起,你继李环之职,任我的亲卫队长,须臾不得离我左右,明白吗?”

  “属下遵命,今后必定寸步不离保护姑娘!”

  李苾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下这样一道命令。

  羊肉的香味弥漫在堂内,李苾猛觉腹中空空,想想也是,从早上一直赶路到傍晚,中间只吃了乔师望备下的半块胡饼,确实饿坏了。

  她走到摆好菜肴的桌边,回头对哥舒凯说:“加一张椅子,你和我一起吃。”

  “属下不敢,属下用过哺食了,姑娘请用吧。”

  李苾问正要告退的张士贵:“大将军府中可有酒?”

  “啊?哦有有有,快,拿酒来!”

  李苾转向哥舒凯:“既然用过哺食了,就陪我喝杯酒吧。”

  “属下不敢。。。”

  哥舒凯刚说到这儿,又迎头撞上了李苾严厉的目光,心里一寒,赶紧垂下头。

  “属下遵命。”

  子时,哥舒凯和将军府亲兵找来软榻,把烂醉如泥的李苾抬往张士贵特别为她安排的房间。一路上,哥舒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苾姑娘的酒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什么叫你我本该互为知己?什么叫你我都无奈大局?什么叫你我若是战场相遇,如何是好?

  战场相遇便是敌人,当然该立即斩杀,有何犹豫?

  哥舒凯想不明白。

  但他更不明白的是:李苾大醉中这些话,为何说的都是突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