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不久就是丈夫的殿试了，孙芸最近忙得团团转，一方面要敲打府上众人轻手轻脚不要发出动静，一方面要应对自丈夫中了会元后如雪花般递过来的邀帖。
这一日，好不容易得闲，正当孙芸松了口气时，张嬷嬷拿着一个帖子道：“夫人，这是凤阳长公主府上的郑嬷嬷递过来的。”
“凤阳长公主？”孙芸疑惑，自家平日里和凤阳长公主并不沾边，凤阳长公主地位崇高，又怎会邀请她一个会元夫人呢？不过她还是接过了帖子。
这些天通过参加其他贡士夫人的宴会，孙芸发现大家都对长凤阳公主讳莫如深。
凤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姑，至今掌握了永乐王朝大半权柄，且拥有几万人的私家军，圣上年幼时还好，可当今已有三十来岁，凤阳长公主仍不愿归还权柄，这些年来双方明面上是姑友侄孝，可手底下的阵营斗得水深火热，寸步不让。
多想无益，凤阳长公主的邀约也不是孙芸想推就推的。
到了赴约那天，孙芸打扮低调，既不招眼也不失重视。
跟着带领的嬷嬷跨过一重重门槛，到达最后一重门槛时，孙芸不知为何心中一紧，贴身婢女想要跟着进来，却被嬷嬷拦在门外。
“夫人……”贴身婢女目含担忧。
孙芸向她摇了摇头，转身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见屋子里摆着一尊镀金佛像，袅袅白烟在昏黑的房间里徐徐上升。
一衣着朴素的老妇人背对着她跪坐在佛像前，双手合十，背脊挺直。
不敢细看，孙芸行了一礼，“拜见凤阳长公主。”
老妇人没有立即回应，过了好一会，妇人起身，一旁的老婆子连忙搀扶，“起来吧。”
凤阳长公主坐到椅子上，神态肃穆庄重，目光锐利打量着站在堂下的女子。
女子低着头，即便是在这样令人难堪的境地下，她那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眉眼依旧平静似水。
“你就不怕本宫对你做些什么吗？”不知为何，也许是看女子平淡无波的表情有些刺眼，凤阳长公主忍不住问道。
孙芸淡声道：“自然是怕的，可您要对妾身做些什么妾身也无能为力。”
旁边的郑嬷嬷头快低到了脖子上，只想快点结束。
凤阳长公主轻笑，“倒是诚实。”
“你不好奇本宫为何邀请你前来府上么？”
不等孙芸回答，她说道：“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女儿……”
这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长公主从小受尽宠爱，竟对皇位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同父异母的太子哥哥怕父皇昏了头将皇位传给妹妹，便找了一个美貌的小倌隐瞒身份勾引妹妹。
小倌成功了，长公主未婚先孕，有了这样的丑闻太子就不怕妹妹跟他抢皇位，一时得意忘形，让小倌身份暴露，长公主大怒，暗地里将太子活活射杀，并将小倌扔进蛇窟，而后在父皇死后扶持侄子上位，打算日后慢慢谋夺。
她本想弄掉这个被算计得来孩子，可月份大了流产伤身，只能捏着鼻子生下，几个月后瓜熟落地，长公主看也不看一眼就让暗卫将孩子扔得远远的，是死是活她都不在意。要不是府上的一个婆子无意间看到孙芸的相貌，她都不知那个女儿竟然还活着。
听完，孙芸想到那天在锦缎阁遇到的婆子，原来这就是她走这一趟的原因。
凤阳长公主说完后盯着这个血缘上的女儿，目光晦暗不明。
孙芸心中确实有些惊愕，对于凤阳长公主的邀约，她想了无数种原因，唯独没有这种。
她抬头看了一眼堂上的老妇人，五官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不过……
她退后几步，随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妾身亲缘浅薄，出身不堪，实在不配为公主困扰，况妾身养父养母待妾身如同亲生，劳心劳力，妾身实在不忍抛下。这三个响头，就当还您的孕育之恩。”
孙芸懂得今天凤阳长公主的谈话的意思吗？她懂的，就因为懂，才要干脆利落地斩断这份血缘。
凤阳长公主一生未婚，但面首从不间断，可她生了孙芸后再也未能怀孕，她岂会甘心自己的政治遗产没人继承？
孙芸，是她不得已的唯一选择。
但她性格偏执顽固，手段暴烈冷戾，孙芸认下了这个权势滔天的亲娘，会怎样？
她会“主动”与柳玄和离，失去两个子女，转而嫁给凤阳长公主的政治盟友，且为了她不再有羁绊，更好掌控，养父养母一家可能会意外身亡。
刚刚凤阳长公主的下马威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
因此孙芸必须干脆利落表明立场，凤阳长公主是一个骄傲的人，面对她的拒绝，想必也不会太过坚持。
果然，凤阳长公主冷冷看着孙芸，嘴唇紧抿，双手死死握着扶手，一言不发。
郑嬷嬷心头一跳，暗道这柳夫人可真大胆。
孙芸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公主府。
贴身侍女担忧地看着她额头上的淤青，孙芸释然一笑，“无事。”
身后的佛堂，香烟袅袅。
“啪啦！”
戴在长公主腕间多年的佛串断裂，圆滚的佛珠散了一地。
孙芸离开公主府时，毫不意外地被有心人看见，联系到她那张与凤阳长公主十分相似的脸，一时间，柳会元的夫人是凤阳长公主的女儿这一消息在京都上层间流传，也传进了那位耳中。
风云诡谲，京都的局势愈发紧张。
孙芸回到府中，柳玄一脸担忧迎了上来，他看着孙芸额头的淤青，脸色一变，风雨欲来，“是那凤阳长公主难为你了？”
孙芸见柳玄脸色不好，便知他是误会了，她坐下，一直紧绷的身子方才放松下来，她道：“夫君误会了。”说完，便解释了缘由。
柳玄听罢，突然想起在泽兰镇上看到的那个图案，那将领腰牌上的图案与孙芸小时候襁褓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襁褓是孙父孙母捡到孙芸时身上包着的，随着孙芸的出嫁，襁褓也带到了柳家，柳玄自是见过的。
“这几日要避着荆儿墨儿些，免得吓着了。”
孙芸疲惫地揉揉眉心，柳玄环着她，靠在丈夫坚实的怀中，让她心中的慌乱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