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替身游戏>第31章 东庄

  贺聿洲开长途不多,仅有的几次也是和同事换着来,这还是头一遭独自开六小时。

  不过贺聿洲也顾不上无聊或者累,兴奋过后,他先是担忧不能顺利找到人,接着又反复预演见到的话该说什么。

  夏知堂会生气吗?想躲清净,结果自己穷追不舍。他会更讨厌自己?

  啧……贺聿洲不由得陷入更深的忧虑。

  夏知堂或愤怒或冷淡的表情轮番出现在脑海里,想着想着,贺聿洲莫名又雀跃起来。

  反正能见到人了;见到之后的事再说吧。

  冬日白天短,贺聿洲七点多下高速,天已经黑尽了。

  彬水只是个四线城市,比起A市的繁华热闹差远了。高速路口都比眼前的岔路亮堂,远远看去,除了路灯,更是只有零星的灯光,肉眼可见没几栋高楼。

  贺聿洲顺着导航边走边看,地图上,县城不过七八条街道,显示沿路就有一座占地比较大的广场,标着酒店、商场。

  镇上肯定不会再有比这更大的综合体了,所以贺聿洲打算先吃点东西,开个房间,再往五阳镇去。

  小城市停车方便,贺聿洲瞄着沿街餐馆的招牌,熄火开车门,却被瞬间钻进来的冷风吹蒙了,条件反射般又把门关上。

  贺聿洲掏出手机,有几分不可置信。天气显示,彬水县也就比A市低五六度,体感却远远不止,而且这边风还这么大。

  从后座拿了件羽绒服裹上,贺聿洲再次推开车门。套了厚衣服,冷气还是直往里面钻。贺聿洲此时才有了来到彬水的实感,他也没心情再研究路边的小店,径直走进了“彬水大酒店”。

  酒店建筑外立面昭示着它的年纪,看得出内饰翻修过,但还是难掩陈旧。不过它地方宽敞又暖和,这时候正是饭点,比起空旷的马路还是热闹多了。

  贺聿洲要了一个标间,拿房卡上楼。电梯里灯管闪烁,客房走廊灯光昏暗,而房间乍看干净整洁,关上门才发现背后踢脚线断了一截,浴室陶瓷的洗水池还有裂缝。

  贺聿洲打开空调,风机嗡嗡响起来,听着都吃力,但好歹能换换不新鲜的空气。

  实话说,贺聿洲从不觉得他的生活条件算多富有,在一帮朋友里,他甚至算中等偏下,更别提他又跟徐霖在一起过那么多年。

  当然,他也看新闻,看电影,陪奶奶看法治节目。他也知道其实比下绰绰有余,但这是他第一次住进条件这么差的酒店,他才切身体会到这种陌生和不适。

  这样的环境仿佛把出发时不管不顾的热情都浇熄了,贺聿洲当然还是很想见夏知堂的。

  但贺聿洲想到刚在一起时夏知堂对钱的敏感,他妈妈断断续续要钱时他的窘迫。

  看着眼前的一切,贺聿洲好像更清晰地领会夏知堂不愿意提起从前的原因。而此时此刻他这么莽撞地找上门,岂不是逼着夏知堂把隐藏的一面给他看。

  但……难道就这么放弃,打道回府吗?

  贺聿洲叹了口气,拿好房卡下楼去餐厅了。他随便点了些吃的,不得不说,本地的口味比A市的彬水特色餐馆好吃得多。

  贺聿洲在想事情,这顿饭吃得拖拖拉拉,结束时都快八点半了。不过吃完他也想好了,来都来了,哪怕远远看一眼呢。这还没到五阳镇,没准他都找不着呢。

  这么想着,贺聿洲轻松了点。

  临走前,贺聿洲想起一件事,他找出夏知堂身份证复印件的照片,地址那行,五阳镇之后其实还有几个字:夏家塘三组。

  贺聿洲当时搜了没搜到,所以才先定位到五阳,但现在继续走,就得确定一个目的地才行。

  于是他试着问了问前台的大姐。

  没想到大姐还真知道:“夏家塘?以前那样叫,前几年划进东庄了。”

  贺聿洲上了车,第一件事是把空调打开,搓了搓手才仔细看东庄的地图。离这二十多公里,倒不远,但很大一片,村镇道路不像城市,窄窄长长的几条,没什么标志性建筑物。

  等开到都九点多了,这时间显然不适合上门打扰。镇上的店面都黑了大半,普通人家里,这时候也早关门准备睡觉了吧。

  然而越靠近目的地,贺聿洲却渐渐坐直,身体甚至微微前倾。他想得没错,沿路的村庄大多都大门紧闭,只有村口的路灯和几扇窗户亮着;因此,东庄就显得格外明亮。

  东庄的确是很大一个村子,明显也富裕得多,每一户的房子也更大,一眼看过去都是三层楼,似乎还有前后院。

  贺聿洲减速靠近,村口是座气派的门楼,有几个人正站在那,穿得很厚,一边抽烟一边聊天。一看到他的车就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贺聿洲刚降下车窗,几人中年纪稍大的一点的就凑过来,上下打量:“看着眼生啊,你是谁家的?”

  视线一扫,贺聿洲这才看到门楼柱子上绑着白花,这几人胳膊上也别着黑纱。

  “……我是夏知堂的朋友,听说他家里出事了,所以来看看。”

  “哦。”

  那人点点头,神色却有几分奇怪:“他会叫人来?”

  贺聿洲原本只是试探,都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一听这人语气,却明显是认识夏知堂的,心里瞬间涌出不可置信的惊喜来。

  “那他真的是在——”

  然而那中年人身后的青年却火急火燎地打断了贺聿洲。他举着手机,急切地拍了拍中年人,着急道:“哥,茂叔家里又吵起来了!在大门口,你看这——”

  “哎!”中年人瞬间拧起眉头,恼火地说,“有什么事不能等老人安心走了再说?”

  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车门,催促道:“小兄弟,快!快!稍我们一截,夏文茂肯定又是为转让的事跟小堂闹上了!”

  这语气让贺聿洲也莫名紧张起来,他带上这兄弟俩朝村里开去,路倒不远,而且拐进夏家那条路中间搭了一个很大的棚子,车过不去,贺聿洲随便停在路边,就跟着他们绕过棚子匆匆跑过去。

  虽然村子里有丧事,但毕竟已经到晚上,算上劝架的人,也不过十来个,聚在一户门上贴着白纸的房子前。

  叫骂声越来越清晰,贺聿洲远远就看到夏知堂半张侧脸,他正被人抓着衣领拥在中间。

  当看清夏知堂脸上的指印,贺聿洲的心一下被揪起来,脑子里再没别的东西,三两下拨开面前的人,挡在夏知堂面前,一把推开拉扯他的人。

  围着的都是劝架的,这人被推了个趔趄,正好撞在那兄弟俩手上,他们连声劝道:“哎呀!茂叔,好了好了……”

  “这还让五爷爷怎么安心地走嘛!”

  “我爸早就安不了心了!”夏文茂指着夏知堂,脸上的皱纹都是狰狞的,“你还有脸回来抢东西?!”

  贺聿洲紧盯着夏文茂,生怕他再动手,结果他自己却被人狠狠搡了一把。

  “你谁啊!”

  耳边嗡嗡地,围着贺聿洲质问声忽然变多,夏文茂也终于发现他,瞪着眼睛:“管闲事管到我头上,妈的兔崽子!你谁啊?!”

  “知堂的朋友。”贺聿洲毫不示弱地回瞪,“你要不动手打人,我还不稀罕管这闲事!”

  话音未落,贺聿洲就感觉到有人重重拽了一下他,好几个人围着,他却能认出是夏知堂,于是顺着力道往后退了半步。

  “朋友?”

  夏文茂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蔑视中带着厌恶。他不理贺聿洲,继续对夏知堂说:“你长本事了,这么些年脸皮也厚了,你爷爷人还在里面躺着,你就把这些烂糟事情带到眼前!你不要脸,我还嫌你恶心!脏了我们家的大门!”

  这些话实在难听,贺聿洲气得眼皮直跳,他正要说什么,就被夏知堂死死抓住。

  “孟生,你先带我朋友到你那儿去。”夏知堂飞快跟他身侧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说。

  孟生点点头,贺聿洲却不肯就这么离开,夏知堂警告地盯他:“走。”

  于是贺聿洲被半推半拽离开人群,走出七八步,又响起一个女人愤怒的哭声:“夏文茂!你再敢碰我儿子一根指头,你们谁都别想好!”

  “你这疯子威胁谁呢……”

  眼看着骂骂咧咧又嚷开了,孟生赶紧拉住还想回身的贺聿洲:“你对茂叔动手,知堂有理也变没理了。”

  “他先动手还占理啊!”

  厚厚的门帘把嘈杂的声音挡住,贺聿洲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大,因此喊完这句,他也意识到该冷静下来。

  “茂叔毕竟是长辈。”孟生倒了杯热水递给贺聿洲,“冷吧,你穿得也太少了。”

  “……谢谢。”

  接过水杯,贺聿洲才发现双手微微发抖,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

  “我还专门拿了羽绒服。”

  “这种不行,不保暖,尤其回村里。”

  孟生给贺聿洲递了根烟,见他摇头,于是自己也不抽了。

  “我叫夏孟生,真按辈分算知堂还得叫我一声叔呢。”

  “……贺聿洲。”贺聿洲跟夏孟生握了下手,“意思是我要叫你叔吗?”

  夏孟生笑着摇头,气氛一下缓和下来。

  “看你这样子,也是刚开车过来?从A市?”

  见贺聿洲点头,夏孟生又问:“你真是……知堂的朋友?”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夏孟生欲言又止,“知堂……七八年没回来了,小时候我们关系最好,这几年也就联系过两三次。我是没想到……他不但回来参加葬礼,还跟……朋友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贺聿洲总觉得“朋友”这俩字,夏孟生说得别扭。

  “他是说过……跟家里关系不好,但这是——”贺聿洲一时拿不准,含糊地说,“亲人的葬礼,总不至于……”

  夏孟生看了贺聿洲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更古怪了。

  贺聿洲这时候哪有耐心打哑谜,反过来追问:“你说你们小时候关系最好?”

  “是啊,我们从小玩大的。高中的时候,村里同岁的,只有我们俩考上市里的高中。不过我是踩线进的,知堂可是前几名,那都是大学能考进A市的好苗子。”

  夏孟生平静地描述,还带点怀念的神情。但这样美好的画面里,却隐藏着让人不安的结局。

  “……但他好像没参加高考?”

  “是啊,就差几个月高考。最后一个寒假一过,就退学,跟家里闹翻离开了。”

  “为什么?”

  贺聿洲只知道大概。从前夏知堂一笔带过,见他不愿意多说,自己也就识趣地没再问。可却从没细想,为什么事跟家里闹翻,又为什么那么小就辍学。

  其实并不难猜,联想到夏文茂古怪轻蔑的表情和辱骂,答案呼之欲出。

  夏孟生意外道:“知堂没跟你说过吗?”

  “他——”

  门帘被掀开,贺聿洲闭了嘴,喉结滚动了一下。夏知堂扫了他一眼,走进来对夏孟生说:

  “我先走,葬礼那天再来。”边说边从沙发上拽起自己的包。

  “别呀,你就住我这。”夏孟生叹气,“怎么说你也是这一辈最大的——”

  “夏知楠才是最大的,她都不回来。”

  夏孟生默默咽下“孙子”两个字,夏知堂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要不是我妈,我也不会回来的。碰到他就要吵,不是为钱就是为房子。”

  贺聿洲默默听着,夏知堂走到他面前:“走啊,还准备继续看热闹?你开车来的吧。”

  “啊?哦……是,我开车……”

  “走。”

  被夏知堂一拽,贺聿洲就自动转了方向,乖乖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

  小贺:也是没想到这么顺利……这是老天爷的暗示!暗示以后都顺顺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