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电话没头没尾，不过既然是陈放找贺聿洲，大概是急事。夏知堂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礼貌应了几句，直到挂断电话，下意识问：“出什么了事了吗？”
贺聿洲的视线从手机移到夏知堂脸上。
看到贺聿洲眼里的局促和尴尬，夏知堂立刻反应过来。
此时贺聿洲正紧张，夏知堂细微的表情落在眼里，也立刻明白夏知堂猜到是和徐霖有关。于是他嘴比脑子快，直接坦白：“徐霖要回学校，马上的飞机，陈放问我去不去送。”
“……哦。”夏知堂更别扭了，微微皱眉，“你干吗不回他微信，电话打到我——”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要说这个！”
贺聿洲是真觉得冤，忍不住抢了一句，明明是道歉，却更像是打断夏知堂。结果夏知堂又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但接着又该说什么呢？
徐霖走的突然，贺聿洲是怎么也想不到陈放是为这个，他本意是不想在跟夏知堂聊天的时候看手机，没想到这么寸。
详细解释起来，都是徐霖，夏知堂必定更不爱听。
这下好了，事情发展朝贺聿洲设想的反方向狂奔而去。每一秒的沉默，似乎都昭示着夏知堂多一分不快。贺聿洲顾不上措辞，脱口而出：“那我……去不去啊？”
夏知堂诧异地看向他：“去不去……为什么问我。”
“就——”贺聿洲舌头打结，完全乱了阵脚。
“……你想去就去，那段视频传开，他的名字和他家里的事不是也被拿出来说，他应该也……不好受吧，所以才要走……”
夏知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一段话，就好像他真的在替贺聿洲作决定。这气氛实在越来越怪，让人如坐针毡，他站起来，语速飞快：
“不是急吗，你赶快去吧，我也回去了。”
说完，不顾贺聿洲急切的挽留，夏知堂三两步推开玻璃门，匆匆离开了。
……
十几分钟后，贺聿洲坐在开往机场出租车上，对着电话无能狂怒：
“你什么时候打过来不行？”
“我好不容易才能约他见一面！”
“就不能等几分钟吗？”
陈放一直听着，直到贺聿洲开始语速降下来、呼哧呼哧喘气，才开口：“等几分钟，你就能接了？”
……当然是不能。
贺聿洲泄气：“不管怎么说，你也别把电话打到夏知堂那儿去啊，简直坑死我了。”
“这不是事发突然吗。徐霖哭得不行，又说马上要走，我没想那么多。”陈放自知理亏，“再说……我不也没跟小夏说什么吗。”
“还用的着你多说？我们俩面对面，他会猜不出来？”
陈放被贺聿洲憋屈的语气逗笑：“也是，你那怂样。”
贺聿洲没有斗嘴的心情：“突然说要走，没听徐霖提过啊。”
陈放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徐霖只给他打了电话哭诉。
“他那么难过，我还以为是你不理他，或者你不想去送，他才来找我的。”
“怎么可能，不管我想不想，我知道了肯定会安排好，也不至于戳到夏知堂跟前去。”
简直头疼。
贺聿洲捏了捏鼻梁：“再说，动手打人的是我，也算我连累他，不至于连他走都不愿意送。”
虽然贺聿洲绝口不提停职的事，但陈放知道他家里恐怕一团乱，叹道：“徐霖找我，我是没法视而不见，才给你打这个电话。但你要这么说，其实不去也没什么。你最近烦心事儿又多，一来二去的，徐霖又要觉得你摇摆不定，你俩还有戏。”
“你还不了解他吗，扛到起飞前才说，只找你，就是怕我拒绝。我要是不去，他才要记在心里。”
贺聿洲不由得看向车窗外，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一次说不清，就说两次三次，徐霖会明白的。只有解决了，我才能问心无愧地去追夏知堂。”
咖啡店就在工作室楼下，夏知堂走得很慢，回去的时候颜赫她们也才吃起来。
山山先看到夏知堂，“啊”了一声：“这么快就回来啦！”
颜赫看出夏知堂情绪不高，招呼他：“正好一块，我还怕吃不完呢。”
谢萌拽山山：“你快看一下，这投屏怎么没声音。”
山山就是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不适合追着夏知堂问，于是三人默契地顺着恋爱综艺聊起来，夏知堂坐在她们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却很明显心不在焉。
他反复想着贺聿洲那些话，很气馁。总以为有所保留地开始，就不会结束得太狼狈。可现在一切都摊开，自己却无法潇洒翻页。
看到贺聿洲、听到他的声音，夏知堂就忍不住在意，忍不住设想贺聿洲嘴里的可能性，更忍不住，拿自己一遍一遍跟徐霖比较。
好不容易不再想，贺聿洲一出现，就又前功尽弃。
可结果呢，跟徐霖有关的电话偏偏就这时候打来，他瞬间又变成多余的那一个。
贺聿洲竟然还可恶地征求他的意见！
当时只觉得尴尬，现在回想起来，夏知堂越发觉得窝火、委屈。他怎么可能愿意想象贺聿洲跟徐霖在一起的画面，可他又有什么立场不愿意？
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夏知堂拿出手机，打开短信，默默翻了翻，视线在“贺聿洲”那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往上，点进一串没保存的号码。
——堂堂哥哥，你真的不回来吗？大妈回来了，你不在家，我爸妈跟小姑话里话外欺负她，我都看不下去。
这短信前天夏知堂就收到了，只是一直没有回复。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开对话框，慢慢敲了几个字。
——假不好请，我尽量。先别跟其他人说。
接着保存了这个号码。联系人：夏知敏。
“颜姐。”夏知堂抬起头，“我昨天说家里出了点事，我想还是早点回去好了。”
“好啊，要多久？”
“……一周吧。”
夏知堂很少请假，尤其是为“家事”，颜赫意外道：“出什么事儿了？”
话一出口，再看到夏知堂犹豫的表情，颜赫立刻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我随口问的，涉及隐私不说也行。”
“也没什么。”
夏知堂抿了抿嘴，的确没什么，他只是习惯性不想说太多。可这一走，重要的工作就全落在谢萌身上了，所以夏知堂还是开口：“……我爷爷去世了，我得回去……参加葬礼。”
“什么？！”
“啊？！！”
“这么——”
三人异口同声，全都站起来。
“这还能拖，你真是——”颜赫皱起眉，“那你今天还来画什么图，赶快回去啊！”
谢萌也说：“是啊，老人去世这么大的事，我顶几天没问题的，跟我们还见外啊？”
山山眼眶都红了，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没事吧，夏哥。”
“没事。”
夏知堂跟着站起来，叹了口气：“没那么严重。我算是，被赶出家的，我爷爷早就说没我这个孙子了。我本来就没想回去。”
谢萌不赞同：“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人不在了，总还是得尽最后的心嘛。”
更多的就不用再说了，所以夏知堂只是笑笑：“是，所以我这不……还是回去一趟。”
颜赫没再说什么，安慰地拍了拍夏知堂。
几人又坐下，谢萌想关掉电视声音，夏知堂拦她：“别啊，不用，你们这样搞得我不好意思了，吃吧，继续吃饭。”
颜赫最先回到看综艺的氛围里，没一会儿又跟山山讨论起主持人身上的裙子。
夏知堂开始看车票。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
贺聿洲料到夏知堂会心里不舒服，但没料到夏知堂一声不吭准备跑路。他正想着该跟徐霖说什么，才能问心无愧地继续追夏知堂。
一小时后，贺聿洲跟陈放前后脚到了机场。陈放这才知道为什么徐霖哭得那么难受，因为他喝酒了；为什么他喝了酒还能准时无误地到机场，因为他是蹭徐霜的私飞，全程有徐霜的司机保驾护航。
到了VIP候机室门口，贺聿洲跟徐霜撞了个正着。
徐霜比徐霖大十岁，个子不高，但踩了双恨天高，一头利落的短发，她刚挂了一个电话，眼睛还盯在手机上，又飞快拨出去一个。
“哟，这不是男一号吗？”徐霜匆匆扫了贺聿洲一眼，“你们自便，但是抓紧时间。”
说着朝外走去，对着手机开始训话，语气一下严厉起来。
陈放舒了一口气：“我高中第一次见到霜姐，我就想对她立正敬礼。”
贺聿洲更是因为“男一号”三个字脊背冒汗。
陈放朝里面看了一眼：“你进去吧，我抽根烟。”
明白陈放是有意回避，贺聿洲点点头，没说什么，进了候机室。
徐霜的助理在角落对着笔记本愁眉苦脸，甚至顾不上抬头；徐霜随行的阿姨正站在按摩椅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而裹着毯子躺在按摩椅上的，正是徐霖。
“……阿姨，你别唠叨了，我头更疼了。”徐霖有气无力地说。
“所以才让你喝点解酒的呀！你也真是太不懂事，多大的人了……哎，你是——”阿姨先看到贺聿洲，“哦！徐总是说有小霖的朋友会来，那你们聊。”
阿姨干脆地让到一边，徐霖扭过头，看着贺聿洲在旁边坐下。
“你真的来了。”
“你直接告诉我，我也会来的。不至于不肯送你，就是挺突然的。”
“我还没毕业，当然要回学校。而且最近天天被我爸骂，要不是我姐在家，免不了还要被打。她现在要走，我还不赶紧溜。”
贺聿洲眼里多了歉意：“对不起，要不是我那天动手，你也不至于……”
“……你就为这个才来的吗？”
“什么？”
“你心里过意不去，只是因为牵扯到我。但为了夏知堂，就算停职你也没后悔过动手吧。”
“停职是……跟他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不是因为他，你那天根本不会到贪月去。”徐霖笑得很难看，“我知道是秦岩干的，我爸跟我姐也知道，所以这事我们家没人怪到你头上。可是你现在跟我说对不起？你觉得我为这个生你的气？还是你觉得我现在想听的是你的道歉？”
贺聿洲沉默了。
“现在公开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过，我家人也知道了，曾经设想的一切都能实现了，可为什么你不要了？”
贺聿洲想说什么，徐霖打断了他。
“原因不重要，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我猜到就算你来，你也不会说我想听的话，可我还是——”
“当初我们就那么分开，我也不甘心。可我最终还是没有去找你，你也没有留下来。其实我们早就做了选择，但到了现在才看清吧。”
“你真的觉得自己看清了吗？”
“是，我很清楚，我现在……只想让夏知堂回来。”
徐霖咬咬牙，脸上浮起怒意，眼里却有了泪水，他扭过头，不肯再看贺聿洲。
“徐霖，我知道你大概一时还消不了气，但匿名帖那样的事，别再做了，好吗？”
“就算我现在答应，也许哪天气不过，一定会让他在A市混不下去。”
徐霖嘴上不饶人，声音却有些哽咽：“换作以前我一定会这么做的。可就算我这么做，你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对吗？”
返程时，贺聿洲一言不发，陈放半路憋不住了，选了句安全的话作为开场。
“现在这情况，你们俩暂时分开也挺好的。他不用再挨呲，你也能省点事。”
“不是暂时分开，是清清楚楚地分手。”
“啧，你别太敏感了。我的意思是空间上的分隔，真是……”
“不是我敏感，是你办事实在是——还有就是，以后别瞎撮合。”
陈放夸张地叹气：“我真招谁惹谁了，这事儿我压根没往那方面想。就是朋友，你不也说送个飞机没什么吗？今儿要换你喝了酒这么哭，那我找不着夏知堂，我二话不说也打给——那谁，秦岩啊，还是江天昊给你找人。”
贺聿洲瞬间瞪陈放：“操，别他妈瞎打比方！”
“……我开车呢，你控制一下情绪。”
贺聿洲拿出手机，心烦意乱地转了两下，找出跟夏知堂的短信记录，写写删删的，半天才发出去。
——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陈放没多想。我听你的……去送了飞机，但也是为了说清楚，电话的事就别生气吧。
夏知堂不回倒正常，但贺聿洲心里没底，默读了几遍，总觉得不对劲，于是问陈放。
陈放无语：“还你听他的，你比我还没脑子。要是真喜欢你，谁能真愿意？你不提不就完了，或者就说没去。”
“……这事儿他听见了，我不提也太刻意了。再说他知道我是什么人，徐霖挨骂又有我一份，连送个飞机都不肯，也显得我太冷血了吧。”
贺聿洲反驳，却无法否定陈放的话，很矛盾。但想了想，又低声说：“而且……我也不想再对他撒谎了。”
短信几乎是一个人的独白，贺聿洲又看回那段别扭的求和，心想，尴尬就尴尬，夏知堂不理他，他再不主动，还能有戏唱吗？
——过几天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十九啊，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不是我不要十九，它丢了我一直都在找。
……
然而直到隔天早上，其间无论贺聿洲发什么，夏知堂都不回复。他也试着打过电话，但次次关机，他意识到大概又是被拉黑了。
贺聿洲停职闲在家里，一刻都等不及，立马上门去找人，可是在楼下就被拦住了。
“1403的住户这几天不在家，不用找了。”
贺聿洲一愣：“您怎么知道？”
“他专门跟我说了，还约了上门照顾猫的，除了那个小姑娘，我不能放别人上去。”
不在家？
几天不在家？就算是忙工作，也不至于抽不出时间回去照顾十九。夏知堂……是离开A市了吗？
贺聿洲又立马问颜赫，颜赫这次回得很干脆：
——他请假了。
——请了多久，没说去哪儿吗？
——他有事回老家了，我看也是避着你，你就识相点，别烦他了。
话说得这么直白，贺聿洲一时很挫败。他没想到夏知堂不愿见他，竟然到了要请假躲开的地步。
在一起两年，夏知堂很少请假，就连过节，他都是提前调时间，最多拿半天出来放松休息。
这一下，却跑回老家。
贺聿洲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溜达，想着想着，却觉出不对来。
夏知堂可是连过年都不回去的，他跟家里人关系应该很差才对，贺聿洲也只见过他跟他妈妈联系……
对了！送夏知堂回家那一晚，他不就说他妈妈打电话了吗？
所以真得出事了？会出什么事？
贺聿洲的心咚咚跳起来。说不上为什么，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比任何时候都急迫，要看到夏知堂才能安心。
只是夏知堂的老家在哪里？他从来没提过……
脑海里闪过一个文件袋，贺聿洲眼睛一亮，一刻不停地驱车回家了。
一到家，贺聿洲连鞋都来不及换，冲到茶几跟前拉开抽屉，徐霖曾经调查夏知堂的那个文件袋，端端正正放在里面。
贺聿洲如释重负叹了口气，无比庆幸那天从贪月离开后，还记得把这东西要来。
他迫不及待打开，前几页就有夏知堂旧的身份证复印件。
彬水县五阳镇。
贺聿洲默念着打开地图，是C市辖内的县城。
C市有机场，从A市飞过去也就一个小时，但距离彬水县还有几十公里。
贺聿洲又查高铁动车，依旧是不能直达。
驾车的话……只要六个多小时。
现在出发，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能见到夏知堂！
这种可能性让贺聿洲更是一秒都等不了，他查了下彬水县的天气，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两件换洗衣服，关柜门前又抓了条睡裤，稍微冷静下来想了想还差什么，就鞋底着火般冲向地库。
坐到车里，设置好导航，贺聿洲长吁了一口气。
太冲动了，其实没人能保证那个地址就是对的，他也不一定真的能顺利见到夏知堂。
但贺聿洲还是久违地雀跃。
这雀跃中还有一丝气恼——这次见了面，一定要想办法不能再跟夏知堂失联！
作者有话说：
（徐霜是徐霖的姐姐，11章提了一嘴）
小贺：百里寻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