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雪意无限伤感, 却没有更多时间整理思绪。
哈图王的长子巴特忽地将她叫进了自己的营帐中。
卞雪意向来知道这人对自己有几分意思,奈何她心里已经装了别人,无法再走进其他人, 因此平日里很注重保持距离。
不知此时巴特有什么事情急着召见自己, 卞雪意心里想着, 便动身去了。
巴特是个高大健硕的年轻男子,草原上每年的摔跤大赛他总能拔得头筹,有如此荣光在身,他总是所有年轻女子目光聚集的焦点。
只除了一人。
卞雪意。
卞雪意的眼睛从来没有落在巴特身上, 这让他懊恼,却又越发坚定地喜欢上卞雪意。
“巴特王子, 不知你找我有何要事?”
巴特转过身,火热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卞雪意身上,这个女子自信又大方, 虽然并不热情奔放, 但身上有种恬淡安静的气场, 一靠近她,本能地就安下心来。
“我一向喜欢你, 你是知道的。”巴特说, “可我的父亲, 一直说你是个汉人,并不同意我们之间的事。”
卞雪意腹诽:不止你的父亲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向来,你是你, 我是我,何曾有过“我们”这一说?
“眼下正是机会。”巴特说。
卞雪意不想听, 正要谢绝,然而巴特接下来说的话让她不禁汗毛倒竖。
“老单于将死,草原急需新的王。”巴特说,“狄王子一脉无能,堂堂七尺男儿,竟只想求和,还跑去给一个女子当了妃子,真是千古未有的笑话。”
卞雪意从巴特的话中嗅到阴谋的味道,她不动声色问到:“不知王子以为该如何?”
巴特王子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笑容,走到卞雪意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美丽的汉人女子,强大的压迫叫人不寒而栗起来。
巴特王子手上拿着一把质朴的匕首:“等会儿嘉世郡主去探望老单于的时候,就是你下手的机会。用嘉世郡主的鲜血涂满匕首,将她的头颅作为献给我父亲的礼物!等我们灭掉主和的一脉,统一整个部落,挥兵南下,攻进皇城,杀掉那个秋奈女君!届时,你将作为我的妃子,和我一同享受民众的朝拜!”
横在面前的匕首,是摆在卞雪意眼前的选择。
巴特看她不动,眉头紧锁起来,他固然爱这个女子不假,可他更需要的是一个得力的帮手,一个足以匹配他强悍实力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宠物。
气氛,逐渐焦灼。
“你不愿?”巴特王子的话语逐渐冷了下去。
“我不愿!”卞雪意的话语掷地有声,然而,她又从巴特王子手中接过了匕首。
“这是什么意思?”
卞雪意昂起下巴:“我不愿做妃子!我要当王后!”
“好!”巴特大喜,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
待卞雪意走出营帐,两个藏在巴特营帐中的士兵才从暗处走出。
倘若刚才卞雪意拒绝,此刻她的血已经洒在了土地上。
“王子,那个女人,不会坏了咱们的事吧?”
“动手杀嘉世郡主,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您怎么就让给了一个女人!”
巴特王子说:“别急,我们有更重要的事,等嘉世郡主身亡,注意周围其他部落王的异动,若有人胆敢对此提出异议,便一并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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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老单于营帐的路上。
连一贯神经大条的宋灵雎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平静无风,路上也没有什么人走动,看守营帐的军士们目光也似乎有些闪躲。
宋灵雎小步追上完颜玉,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袖子:“郡主,我们会没事的对吧?”
完颜玉只是叫她安心:“有些古怪,不过你不必挂怀,我会保护你的。”
宋灵雎听了她的话,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她知道完颜玉从不骗自己。
走进老单于的营帐。
宋灵雎先皱了皱鼻子。
营帐内灯光昏暗,充斥着刺鼻的草药味,更要命的是,一种腐烂的气味隐隐地在蔓延。
宋灵雎都觉察出异常,更不必提完颜玉这等常年在刀尖上行走之人。
宋灵雎往完颜玉身后躲了躲。
完颜玉神色如常,只是朝老单于躺着的地方微微颔首。
卞雪意站在老单于床边,微微向完颜玉屈身行礼:“单于有话要对郡主说,还请郡主近前来。”
宋灵雎本能地拉住完颜玉的衣角,然而后者只是示意她不jsg会有事发生的。
宋灵雎没法子,只好松手,然而下一瞬,她就看到卞雪意从怀中抽出一把匕首,朝着完颜玉刺去。
那匕首闪着的寒光刺得宋灵雎睁不开眼,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讶到了,即便如今卞雪意跟完颜玉形同陌路,但是在宋灵雎的认知里,卞雪意永远都不可能对完颜玉下手!
然而!眼前所见的一切却又做不得假。
鲜血顺着衣衫流淌,浸湿了完颜玉雪白的狐皮大氅。
完颜玉已然是被剧痛所裹挟,双腿弯曲,站立不稳,仅靠着一只手死死地拉着卞雪意的衣衫才勉强不倒。
血液飞溅,落到完颜玉精致的面庞之上,她瞪大眼睛,难以相信昔日爱人的背叛。
即使不是爱人,卞雪意也从来没有这样无情地对待任何一个人。
然而卞雪意的面孔艳如桃李却又冷若冰霜,她像个无情的杀戮机器,猛地将沾满血的匕首从完颜玉身体中拔出,高高举起,鲜血顺着她白皙莹润的手腕流淌下去,然后她又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完颜玉的腹部。
“不!郡主!”宋灵雎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吓得手脚瘫软,动弹不得。
凄厉的哀嚎从宋灵雎的嗓子里发出。
然而,在场的其他人,全都漠视这一切的发生。
完颜玉攀在卞雪意身上,若是不明真相的人见了,或许要以为她们在相拥。
然而,等完颜玉倒地后,站着的卞雪意身上留下的血迹是那样触目惊心,显示着这并不是一场相拥。
卞雪意走上前,单膝跪在哈图王面前,将沾满鲜血的匕首献上:“王上,嘉世郡主已被铲除。”
“好!”哈图王接过匕首,仰天大笑起来。
营帐内的其他人也对视一笑,共同庆贺这皇图霸业的第一步。
然而,只有一个人,面色很不好。
宋灵雎爬过去,摸到完颜玉身上温热却又正在逐渐凝固的血液,她哭嚎着呼唤完颜玉的名字。
“郡主!郡主殿下!”
可是,终究没有人回应。
宋灵雎惊恐地望着自己的双手,手上沾满了血液,血液正在一点点凝固,那种感觉,令她头皮发麻!
“卞雪意!”宋灵雎眼睛通红,噙着热泪望向卞雪意,她恨恨地将这个名字喊出,仿佛要将卞雪意在舌尖上咬断,恨不得能吞其肉饮其血!
卞雪意侧着脑袋,抬起下巴看着宋灵雎。
卞雪意的脸上,分明还残留着完颜玉的血,血滴溅落,宛若一朵朵梅花般绽放开来!
“毒妇!贱人!”宋灵雎张牙舞爪地扑上来,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与体面,她披头散发地冲向卞雪意,仿佛要徒手将卞雪意撕碎一般,“她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她!”
卞雪意站定了不动,哈图王一抬手,他旁边的士兵上前抓住了如同疯妇的宋灵雎。
即便身体动弹不得,宋灵雎还是喋喋不休、咒骂不停:“卞雪意!你恩将仇报!你不得好死!苍天有眼!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骂声难听,哈图王示意士兵将宋灵雎拉走。
到底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宋灵雎被拉走后要怎么处置并不在哈图王考虑的范围之内。
卞雪意却抬手阻拦,仿佛表现出对宋灵雎极大的兴趣,仿佛因为她面庞上的屈辱和愤怒而越发兴奋。
哈图王对卞雪意说:“这个人,随你处置吧。”
卞雪意谢过哈图王,叫人将宋灵雎带到牢房中关起来,自己改天有时间一定会亲自探望。
嘉世郡主遇袭身亡的消息在草原上不胫而走。
本就松散的北国各部闻讯,又蠢蠢欲动起来。
早有不愿讲和的部族向哈图王投诚,而还有狄王子一脉的部族尚未表态,他们崇尚和平,虽然聚集地较为分散,可是却各自占据一方丰沃土地,若真打起来,恐怕也并非真有人能从中获利。
巴特王子叫人带信过去,日落前,等待他们的选择,是继续向完颜皇室俯首称臣,还是南下杀出一条血路。
狄王子那一脉中又有一个部落首领冉流德高望重,众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冉流提出要亲眼见一见完颜玉的尸体。
毕竟嘉世郡主名声在外,没有人相信她会在一次简单的出行中命丧草原。
巴特王子听到使者带来的消息后哈哈一笑,这是对他男子气概的侮辱和轻视,杀了就是杀了!他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会说谎不成?
“去,将嘉世郡主的尸体扔到他们面前去!叫他们看看谁才是这草原上的王!”
士兵去传达他的命令。
巴特王子站在营帐中,伸开双臂,他仿佛已经拥抱着无上的权力,享受着百姓们给他的赞歌。
这样荣耀的时刻,一个人度过,太孤独了。
巴特王子问士兵:“卞雪意在哪里?”
士兵告诉他:“那位姑娘带着她的仆从,陪同运送尸体的马车去了。”
巴特王子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卞雪意无论去哪儿,都会带上莫听。
而这一次,如果只是去送尸体,她也要带上莫听,实在反常,不像是去送东西,更像是准备带上莫听一去不复返。
巴特王子的心忽然一沉,这几日,他好像都没有看到卞雪意。
卞雪意似乎一直都守在尸体旁。
再想到那日宋灵雎被抓时说的“恩将仇报”,显然卞雪意和完颜玉应该不是第一次相见!
“该死!我早该想到的!”巴特王子勃然大怒,“她们联手欺骗了我!”
巴特王子带着骑兵追了上去,他的骏马很快就追上马车,将车队团团围住了。
车队动弹不得,马车内的人也不能再装死。
车帘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卞雪意,卞雪意挡在完颜玉身前,坚决、毫不迟疑。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在卞雪意的背后,完颜玉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那没有明说,但又掩盖不住的亲密,巴特王子此时终于恍然大悟了。
他怒不可遏,没有人能将他愚弄,可是他又充满好奇,他很确定,那天跟卞雪意讲了刺杀计划后,卞雪意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完颜玉,两人又怎么能配合演出那一场天衣无缝的戏?
卞雪意从巴特的眼睛中读出了疑问,她微微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完颜玉。
完颜玉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却已经读懂了对方所有想要表达的一切。
无论彼此之间多么怨憎和疏离,心照不宣的,你是我此生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