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我几时骗过你?”

  元寄雨回头,浅浅一笑。

  卞雪意当然相信元寄雨,元姐姐不曾骗过她。

  “此处僻静, 少有人来。”元寄雨似乎也看出卞雪意方才的犹疑, 说道, “不会被人发现的。”

  卞雪意走进屋子,元寄雨拂尘扫了扫凳子,为她擦去灰尘,叫她坐定。

  “完颜玉就在不远处的宫殿中, 可惜,你现在不能见她。”

  卞雪意问:“她遇到了什么危险吗?”

  “女君死了, 东宫太女准备继位,但完颜玉一向跟太女不对付,太女准备借女君之死做一做文章, 将完颜玉拉下水。”

  卞雪意说:“我一向不解, 嘉世郡主她分明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但为何朝中那么多人憎恶她?”

  “并非憎恶,是忌惮。”元寄雨说, “朝堂中, 总有利益纷争, 很多时候,她并不为当朝者谋利,却还利于百姓。”

  “姐姐,那你呢,你忌惮她吗?”卞雪意忽地问道。

  她敬元寄雨, 元姐姐在她心中,永远都是不能被世俗污染的存在, 这样的元姐姐,会跟那些人为伍吗?

  “我敬佩她。”

  ——————

  完颜玉从早上受召入宫,见到的就只有东宫太女。

  东宫太女只说女君卧床,其他的并不再谈起,只是留完颜玉在宫中协助她处理堆积如山的折子。

  只是东宫太女不经意间表现出的漫不经心到底是出卖了她。

  她时常望着窗外,看着天色的变化,像是在等一个时机,要做什么事。

  完颜玉不动声色,掩藏自己的情绪。

  可随着太阳渐渐西斜,变成如血残阳之时,完颜玉的心也不再沉稳了。

  她并不为自己的命运而忧心,无论这个王朝走向何种结局,她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可是,姐姐怎么办?也不知姐姐是否一整天为自己忧心。

  自己该死,不能给姐姐安定,叫姐姐担惊受怕。

  完颜玉想着这些事情,加上一整天在处理折子,多少有些疲倦,神色不禁恍惚起来。

  就在此时,一位婢女端着茶水踏入宫殿,给两位殿下倒茶。

  香气清新扑鼻、沁人心脾,是蒙顶山茶。

  茶没有什么问题,可完颜玉分明瞥见东宫太女浑浊的眸子亮了一瞬。

  看来,东宫太女终于等来了她要的时机。

  完颜玉也很想知道,这个时机究竟是什么。

  东宫太女借口离开,留完颜玉一人待在室内。

  风静静地从前窗吹进来,吹动完颜玉的袖子和衣摆。

  她的心开始躁动不安起来,隐隐觉得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可能是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爬进了宫殿,也可能是结实的大梁正在从细微处断裂。

  静水之下,暗流涌动。

  忽地,完颜玉听到了卞雪意的声音。

  完颜玉猛地抬起头来,可是四下里哪有其他人,不过两盏幽暗的宫灯,一桌子堆积如山的折子,从窗户里吹进来的风,还有两个木头一样站在门口的宫人。

  是自己听错了吗?

  完颜玉的心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连呼吸也停住了,静静地感受着风吹着一两根碎发飘在她的鼻梁上。

  四下寂静空空。

  就在完颜玉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的时候,那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元姐姐,郡主会在这里吗?”

  仿佛一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面,激起了数圈涟漪!

  不是错觉!

  姐姐就在此处!

  完颜玉站起身来,似乎感觉卞雪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缥缈悠远,听得很不真切。

  姐姐怎会出现在此处?

  完颜玉连基本的冷jsg静也维持不住了,坐了许久,她的腿有些发麻。

  但她根本顾不上揉一揉腿,跌跌撞撞地冲到宫殿的墙边,将耳朵贴在墙上。

  两个看门的宫人看见一向稳重自持的嘉世郡主忽地这副模样,两人对视一眼,觉得疑惑,欲上前查看。

  完颜玉向后抬手,阻止她们靠近。

  两个宫人被完颜玉忽然冰冷的眼神吓到,不敢迈出半步。

  “不在,她不在这里。”完颜玉摇摇头,将目光移向别处。

  “郡主殿下,您在找什么?”宫人疑惑。

  完颜玉并不回答,她信不过这两人,她也不觉得这两个人配知道姐姐的存在。

  完颜玉检查过了用的茶碗,甚至连灯盏都查过了,没有动过手脚,可见姐姐的声音不是自己的臆想。

  一定,一定在别处!

  方才东宫太女那么匆忙地走出去是为什么?

  难道,难道姐姐被她抓来了?

  姐姐跟宫廷中的权力斗争毫无瓜葛,为何要将她卷进来,为何要将姐姐带到此处呢?

  完颜玉明白,这一切一定都是东宫太女的谋划,对方是故意地将自己留在此处,故意地将姐姐召进宫来,就是想让自己自乱阵脚,要激怒自己。

  对于东宫太女的计划,完颜玉无比清楚。

  可是即便她知晓所有的危险,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踏入这个陷阱。

  无他,只是因为不肯让姐姐遭受任何一点危险。

  完颜玉要迈出屋子,被两个宫人上前拦下。

  “谁敢拦我?”完颜玉睥睨二人。

  那二人已经吓得两股战战,却还是瑟缩着说道:“太女离开前有交代我二人,照看您,不叫您离开此处半步,殿下,请殿下留步!”

  完颜玉一个眼神扫过去。

  两位宫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背也渐渐地弓下去,太女叫她们务必拦住嘉世郡主,否则以砍头论处,可是,嘉世郡主又岂是她们拦得住的?

  眼见完颜玉迈出屋去,屋外看守的几名侍卫也聚上前来,要请完颜玉退回去。

  完颜玉满心都是卞雪意的安危,五脏六腑如同着火一样,生怕自己迟了姐姐就会有危险。

  “蹭”的一声,完颜玉抬手将一名侍卫的剑拔出,顿时寒光四射,冷意盎然。

  “谁!敢挡在孤的面前!”完颜玉声音虽小,却透着威严坚毅。

  这也是众人第一次听到完颜玉自称为“孤”,这个让人疏远、畏惧的称呼。

  完颜玉就这样提着剑,在宫中漫无目的地行走,循着那一丝声音追去。

  她少时就聪慧过人,宦海沉浮十几载,如何不知道如今拿着武器在宫中行走是什么罪名。

  可是,她不会去想后果,也全然不在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姐姐!

  终于那声音越发清晰了,无论门口的宫人和侍卫如何地劝说阻拦,完颜玉都不肯让步,最终是提着一口明晃晃的宝剑闯了进去。

  进去的瞬间,完颜玉才发觉,自己神色恍惚之际,竟然走到了女君的寝宫!

  隐约能看到床帏后有个人影靠在床上。

  屋子里没有半点生气,死寂从内而外地弥漫开来。

  这个人,会是姐姐吗?

  完颜玉不敢再想,一个箭步上前,将床帏拉开了。

  床帏拉开的瞬间,后面的那个人影直直地倒了下去。

  已经僵硬了的女君的尸身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了完颜玉面前。

  已经不需要探鼻息了,完颜玉瞥了一眼已然明白。

  女君死了,完颜玉没有任何想法,生死有命。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姐姐!

  外面,天已经黑了,再耽搁下去会是什么后果,完颜玉无法想象!

  寝宫外,忽地有个宫人发出了惨烈恐怖的尖叫声。

  “快来人!”

  “嘉世郡主弑君了!”

  尖叫声划破漆黑长夜,整个沉睡的宫殿似乎都被这一声厉喝唤醒。

  “这就是你们的盘算吗?”完颜玉望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长剑,冷笑一声,“来吧,都来吧,孤倒要看看!你们拿什么来斗?用你们贫瘠的智慧,还是拿可笑的计谋?”

  完颜玉转身走出寝宫,来到屋子外的汉白玉高台之上,脚下的石块也在微微地震颤。

  那是无数宫人和侍卫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的动静。

  抬头望去,天边的星不知为何带了些暗红的色,晕染得大半个天边都是这种颜色。

  无数的火把瞬间将女君寝宫照亮如同白昼。

  东宫太女去而复返,身边跟着几十文武官员。

  “好你个嘉世郡主!女君如此信赖你!你却趁她病重弑君!意图谋反!罪已诏!当诛!”

  “当诛!”

  众臣应和着东宫太女,纷纷握住拳头高呼,要将完颜玉处死。

  “就凭你们?!”完颜玉冷笑一声。

  东宫太女望着完颜玉镇定的神情,她心内不禁也有些忐忑。

  从少年时,每一个皇室中人都要在完颜玉天纵奇才的光辉下显得黯淡无光。

  这多智近妖的少女,自己真的能一举将她搬倒吗?

  这耀如星辰的对手,这不可逾越的高山,自己今日真的能叫她臣服吗?

  一名侍卫从人群中走上前来,附耳对东宫太女说了什么,东宫太女脸色一变,难以置信地看着完颜玉。

  完颜玉则是微微一笑,太女不仁,她不义。

  想来应祺星已经带着军队将皇城团团围住了。

  “你现在停止你可笑的举动,孤可保你后半生安然度过。”完颜玉冷笑

  “哪有那么容易!”东宫太女反唇相讥,“该是你向我臣服才是。”

  说着太女的手臂一挥,侍卫自动地分开一条道。

  完颜玉不屑地望去,不管太女要玩什么花招,她都无所谓。

  然而,一片晃动的火光之中,完颜玉看到了一双明亮的眼眸。

  黑暗中走出来的,是卞雪意……还有元寄雨。

  卞雪意转头似乎想回头质问元寄雨,为何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完颜玉。

  然而,元寄雨没有解释,她只是从宽大的袖子中摸出一把弓来,不由分说地站在卞雪意身后,按着她的手,迫使她弯弓搭箭。

  冰凉锋利的箭头对准了完颜玉心脏的方向。

  完颜玉手中的长剑“咣当”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