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玉望着莫听, 看着莫听头上晃动的发饰，望着莫听身上与卞雪意相差无几的衣着，她的手不禁垂下, 藏进袖中, 绕了几圈佩戴在手腕上的琉璃佛珠串掉下来, 被她握在手中。
卞雪意跑过去，执起莫听的手，脸上都是重逢的喜悦。
莫听欣喜之余，目光越过卞雪意的肩头, 不偏不倚竟与完颜玉的眼神对上了。
完颜玉是很美的，但她的美如高山上的积雪, 凛然不可侵犯，煌煌不可直视。
此刻，这样一个幽深如古井的人, 目光深邃地盯着莫听, 为她抢走了姐姐而感到不满。
莫听不禁打了个寒颤, 做为一个仆从，她向来对恶意都有着无比的敏锐。
完颜玉在审判着莫听的命运, 她缓缓地捻动佛珠, 却最终决定放过这个可能跟元寄雨里应外合的人。
因为姐姐在意莫听, 所以完颜玉不想让姐姐伤心。
卞雪意看出来，莫听有话想对自己说，但碍于完颜玉在场，话似乎不方便讲出来。
“虽然不知你有什么顾虑，但不必担心, 郡主她是很好的人，不会伤害我们的。”卞雪意拍了拍莫听的手背叫她安心。
完颜玉看着卞雪意和莫听亲密的样子, 掌心不禁攥紧了，即便知道卞雪意与莫听之间并非那种关系，但是一看到姐姐对别人笑，完颜玉的心就嫉妒得发狂。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嫉妒一个奴婢。
“姐姐，今日无事，我带你去四处逛逛吧，
京城有不少美景美食，我想你会喜欢的。”完颜玉说。
卞雪意点头。
宝成郡主见她们三人从宗庙离开，来不及想莫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只是懒懒地舒展了下腰肢：“可算是等你们出来了，天地祖宗已经拜见过了，你卞雪意就是名正言顺的嘉世郡王妃了。事情已经办完，那快随我……”
完颜玉打断宝成郡主的话：“今日，我想陪姐姐四处走走。”
“都什么时候了？”宝成郡主一听，瞬间怒不可遏，“哪有空？你让婢女陪她不就好了吗？”
“今日没有其他事情可做，陪姐姐走走是我最大的心愿。”完颜玉莞尔一笑，将卞雪意的手抓得更紧了。
“无事可做？”宝成郡主肺几乎都要气炸了，即便她游历离在朝堂之外，也知道参完颜玉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这么紧急的事情不去处理，完颜玉竟然要陪这个女子去四处转转！
“你先回去吧。”完颜玉对宝成郡主说。
宝成郡主发狠似地，连说了几声“好”，而后头也不回坐马车离开。
她是没想过，那么理智克制的完颜玉在遇到卞雪意后，竟变成这种散漫样子，竟像史书上的昏庸帝王那样，被红粉骷髅给彻底地迷住了。
完颜玉戴上面纱，叫小乙也乔装一番。
四人上街，就像一对寻常爱侣带jsg着两个丫鬟。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这种地方，完颜玉平日是不肯来的，她觉得无趣且吵闹。
但不知为何，紧握卞雪意的掌心，她看着卞雪意脸上的笑容，心里的阴霾就全都消失。
小乙跟在身后，左手抱着堆积如山的盒子。
她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但凡卞雪意在任何一个物件上多停留一瞬的目光，完颜玉就会在背后做手势，叫小乙将东西买下来。
店家望见她们身上衣服的颜色，也总要拱手说一句：“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卞雪意没想过这件事，她突然地被推到了王妃的位置。
这个高位，一旦坐上，恐怕就是一生。
但做一个妻子，从来不是卞雪意想要的，不管是节度使萧慕青的妻子，还是嘉世郡主完颜玉的妻子。
卞雪意一直想跟完颜玉说，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终究会离开，等同心蛊的事情解决掉之后。
但卞雪意念着完颜玉的身体，知道完颜玉还在发烧，所以想着此时并不适合谈论离开，因此将话咽了下去。
“姐姐，我们会像她们说的一样，”完颜玉道，“相伴白头的，对吗？”
完颜玉握紧卞雪意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让她感受自己这颗心脏是如何为她剧烈地跳动着。
卞雪意望着完颜玉亮晶晶的眼睛，怎么忍心说出一个“不”字。
“姐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卞雪意点了点，心里却是很难过的，她曾骗过完颜玉一次，如今怎么又对她说了第二个谎言？
一块玉，能被打碎几次？
完颜玉聪慧至极，又如何看不出卞雪意心下的辗转反侧，可是，姐姐心里有她，她的分量足以放在天平的另一端与元寄雨抗衡。
这一点认知让完颜玉感到满足。
她从没有得到过很多爱，因此总是从细枝末节中找到自己被爱着的证明。
永远有多远？
完颜玉不敢奢求百年，她这残破的身躯还能再看到几次圆月也是说不准的事情，片刻已是足够。
看这卞雪意点头，完颜玉脸上绽放出笑容，眉眼弯弯，眼睛比月亮更加明亮。
卞雪意心下的愧疚更深。
殊不知她的心事早被完颜玉看穿。
小乙也很疑惑，卞雪意点头时的违心，连自己都看得出来，完颜玉兰心蕙质，又怎会察觉不出？
或许小乙绝对想不到，就是那么明显的摇摆，让完颜玉在其中看到了爱的痕迹，一把刀扎进完颜玉的心口越深，她反而越开心。
刀扎进心口，流出来的是殷红的血，那是拥有着跳动的心脏才会流出来的血。
小乙也敏锐地察觉到，街头，一个人正站在桥上看着她们。
是那日几乎要跟卞雪意成亲的蛮族奴隶。
奴隶就那么静静地驻足，似乎看着卞雪意高兴的样子，他便没有丝毫被抢婚的痛苦。
天底下竟有这般大公无私的人吗？
此时，一个小孩从急行的马车坠下，这人足尖轻点，伸手一捞，将小孩抱在怀中，使孩子免于葬身车下，随后，那人也注意到了小乙。
似乎同类的目光总是那么敏锐。
那人放下孩子，快步离开，似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在默默注视着卞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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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车怎么走得这样慢？”秋奈帝姬一面捂着心口，一面将身体蜷缩起来。
好多年没回京了。
这次若不是收到完颜玉成亲的请柬，她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回京。
坐船的感觉总是如此令人厌恶。
即便回京的喜悦冲上头顶，可还是缓解不了晕船的恶心。
“帝姬，请。”马车内另一人从怀中掏出帕子，递给秋奈帝姬。
秋奈帝姬接过手帕，掩在口鼻之上，那手帕上浸染了草木的清香，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
“萧统领，还是你贴心。”秋奈帝姬缓缓看向马车内坐在自己对面的萧慕青，“上京途中，你救本宫一次，现在，又帮了本宫，冲着这份情，本宫会在女君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
“谢过帝姬美意。”萧慕青垂下眼眸，“只是，我此行不是述职，是辞官。”
“辞官？为何？”秋奈帝姬吃了一惊，“你年纪轻轻，已经做到这个位置，开国几百年来，五根手指数不出这样的人物，你一定会前途无量的，又为何会想不开。”
“因为我的妻子。”
秋奈帝姬问：“你的妻子叫你不要做官？”
“不是。”萧慕青摇头，“从我的妻子死后，做官这件事我便再无兴趣。”
“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痴情的人。”秋奈帝姬忽然被触动了，从认识萧慕青的第一眼，她就察觉到萧慕青眼神中有种淡淡的忧伤，如烟似雾。
“痴情？”萧慕青自嘲地笑一声，“这个词，我配不上。”
“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慕青有些犹豫，但很快就不再隐瞒。
情绪压在心头太久，总是需要有处发泄的。
“是我逼迫的她，我令她走投无路，她坠下山崖。”
萧慕青说到这里，喉头有些哽咽，勉强压下去，嗓子变得哑了，才又继续说。
“我与她之间，原本只是有些误会，是我搞砸了一切。我不肯低头向她认错，于是将她逼上绝路，试图要她向我低头，可我不曾想过，她看着温柔，个性却那么强硬，她不肯认错，坠下山崖去，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该死。”
萧慕青说完，良久沉默，发红的眼眶昭示了一切，她紧紧地握住拳头，好让自己的手看上去不是那么抖。
“哎，斯人已逝。”秋奈帝姬听得不住摇头，“你做事太绝了。”
“后悔已是无用，她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她死了，我再无活下去的念头，只是身为朝廷命官，重担难卸，遂来京城，想要面见女君，恳请女君同意我辞去官职。”
秋奈帝姬问：“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出家，用余生来洗清我的罪孽，”萧慕青说，“我本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却害了她。我将诵经为她祈福，愿她早入轮回。”
“也好，早入轮回，也许你活着的时候还能再见她，即便那时她已经认不出你。”秋奈帝姬慨叹之余忽地问，“你的妻子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如不嫌弃，本宫可以去京城的道观请一位道长算算她的命数，或许，她已经入了轮回。”
“我有她的画像。”萧慕青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像。
秋奈帝姬接过来一看，整个人被震惊了。
她犹豫，该不该告诉萧慕青：你的妻子我曾见过的，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