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早饭。

  宝成郡主筷子没怎么动, 夹了两口就不动了。

  一旁侍候她用餐的军士忙问:“是不是厨房准备的菜不合您的心意?我叫她们换些花样。”

  “那倒不是饭菜的问题。”宝成郡主心不在焉,啪嗒将筷子放下。

  完颜玉姗姗来迟,宝成郡主才好像略醒来一般。

  “我叫你们炖的人参汤, 快给嘉世郡主盛一碗。”宝成郡主吩咐。

  军士忙不迭去捧来汤盅。

  宝成郡主仔细地监督着完颜玉。

  完颜玉受不了宝成郡主一直追随的目光, 与她开门见山:“我还没到快死的程度。”

  “你的身子本来就弱, 还是不要放纵的好。”宝成郡主说完这些,脸上又堆起笑来,欲言又止,“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完颜玉垂下眸子, 眉头竟微微地蹙起。

  昨晚,她对卞雪意说过很多话。

  但唯有一句, 不知为何,无端地在脑海中回荡。

  “自己抱着腿。”

  完颜玉晃晃脑袋,但终究没有把这句话从脑袋里赶出去。

  “为何摇头?”宝成郡主说, “看来, 那并不是一件值得回忆的事。”

  宝成郡主花名在外, 不过并没有真正的入幕之宾。

  “那倒不是。”完颜玉不自主地按了按嘴唇,回味着卞雪意柔软的唇。

  “你倒是说说看。”宝成郡主说, “问一句答一句, 急死人了。”

  “算不得坏。”完颜玉说。

  能被完颜玉评价为不坏, 那就是极好。

  不过,完颜玉终究是难以接受旁人的触碰,就算是卞雪意,那样的肌肤之亲在完颜玉来说,到底是有些冲击人生。

  “她醒了吗?”宝成郡主又问, “如果真如你在医书上找到的那样,一夜过后, 应该醒了。会不会是乔郁容下药的分量太重,一晚上不得行?”

  完颜玉握紧了筷子,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若为救她,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又何妨。”

  好在,军士很快传来消息:“卞小姐醒了,不过对于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全然不记得。她记得的上一件事,就是在客栈中病倒。”

  “那就好。”

  宝成郡主瞥了完颜玉一眼,打趣道:“她醒了,你听到这消息,不该第一个冲过去看她吗?”

  完颜玉咬了咬嘴唇,昨晚的事情,卞雪意一点也不记得,但完颜玉自己全都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完颜皇室两百年第一的天才,耳闻则育,过目不忘,那两三个时辰中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此刻同时在完颜玉脑海中重演。

  “我与她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现在不能见她,我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卑劣的行径。”完颜玉轻声说。

  “你为救她,何来卑劣?”

  完颜玉说:“因为我问心有愧。”

  卞雪意中的毒,并不会迅疾地要了她的命,若将人带回京城,那么多名医或许能找到第二种解毒的法子。

  但完颜玉选择了摆在面前的唯一一条路,亦是她所期待的那条路。

  “算不得卑劣,”宝成郡主说,“天下万民都是完颜氏的子民,她生来就是你的人,只要你想,人世间任何一个女子你都能得到。”

  “我不愿强扭。”

  宝成郡主拍拍她的肩膀:“解渴。”

  说罢,宝成郡主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交到完颜玉手中。

  完颜玉不解。

  “出门出得急,身上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宝成郡主说,“以此为信,约定好了,回去之后,我送你一笔大礼,算作恭贺你纳妾之喜。”

  “纳妾?”

  宝成郡主讶异道:“总不能娶她为正妻吧?若你成了婚,京城多少高门贵女该哭断了肠!”

  “我的诉求,女君都会应允。”

  ——————

  日,一处临湖的道观阁楼之内。

  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伫立在窗边,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做早课,而是目光凝重地望着湖上那一艘悬挂着明黄旗帜的船只。

  如情报无误,那旗帜上画着的该是星星的图案,属于嘉世郡主完颜玉的图腾。

  香炉内染着清心香,袅袅青烟却无法驱散元寄雨眉头间的愁思。

  高高的白玉冠将她的青丝束起,一身白色锦袍,袖口和领口处绣着金色云纹,她手上拿了个拂尘。

  但眼下,再多的拂尘也无法将心头的烦恼扫尽。

  她心里惦念着一人,不知道对方是否平安。

  “那封信寄出去后,我日夜翘首以盼,只望雪妹你与我重逢,但迟迟没有回应。

  那日,我在大相国寺,天上下着密密的雪,一片白茫茫中,一个戴着斗笠的青衣剑客远道而来,为我带来了你的消息。

  我才知道我的信早已送达,而你也决意离开那个破败的家向我奔赴,可惜中途遇到了嘉世郡主。

  嘉世郡主极其聪慧,处处妨碍我的复仇大计,我不愿与之正面对抗,此人又狡黠至极,或许知道了你与我之间的情谊,竟将你拦下,表面上将你做禁脔,实际上是挟持你来制约我。

  雪,我不会容忍任何人将你卷入政治的风云,我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你的染指。

  我们终将重逢。”

  元寄雨望着逐渐清晰的船只,心里在想,船上完颜玉是否同样地在凝望着自己。

  一场腥风血雨注定要在京城掀起。

  “国师大人,女君宣您入宫觐见。”

  一名婢女款款走入室内,忘了一眼仙风道骨的元寄雨,心也不由的动摇一番,在御前做事,婢女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即使如此,一见国师,还是眼前一亮,这种出尘的气质,自是与旁的俗人不同。

  “有劳。”

  ——————

  船靠岸。

  两位郡主先行,其他人跟在后面。

  卞雪意在莫听的搀扶下上岸,岸上那么多人,可偏偏她一转头就与人群中耀眼无匹的完颜玉对上了视线。

  卞雪意什么也不记得,但不知为何,望见完颜玉,心底里就隐隐地想到一个词“我们”,而不是我和郡主。

  完颜玉朝卞雪意笑笑。

  来为完颜玉接风的人,看见完颜玉脸上有笑,心下都泛起嘀咕:往日里谁见过这位活阎王笑啊,嘉世郡主一向阴恻恻的,她若是勾起嘴角,定有人人头落地,此番从酆都归来,想必嘉世郡主大有收获,所以才性情大变。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顺着完颜玉的目光望去。

  卞雪意猝不及防被众人瞩jsg目,忙浅浅地将头低下,即便如此,她眼角的余光依然扫到,完颜玉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最终,完颜玉在卞雪意面前站定了,在卞雪意面前伸出一只手来。

  卞雪意一愣,但完颜玉只是坚定地望向她,似乎是相信她一定会给予自己回应。

  卞雪意看着完颜玉,心中总有些奇异的感觉,感觉完颜玉和旁的人不一样,一想到完颜玉,心里的一块田地就泛起了暖流。

  不忍让完颜玉失望,卞雪意将手搭在完颜玉的掌心之上。

  完颜玉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卞雪意跟自己走。

  人群中自动地分开一条道来。

  每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在窃窃私语,私下打探着这位神秘女子的身份,这女子衣着朴素,却生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气质也是不俗,但京城从未知晓有这样一位天仙一般女子的存在,何况,完颜玉眼中素来只有权力和争夺,什么时候对别的事上了心?

  宝成郡主一身打扮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放在人群中绝对出挑的存在,此刻也黯然失色了起来。

  卞雪意望着那些投向自己的目光,或不怀好意,或上下打量,她有些退却了,步履也逐渐地沉重迟缓起来。

  在场的每一个人,身上至少有四品官衔,放到任何一块疆域中,都是足以呼风唤雨的角色。

  完颜玉像是察觉到了那些阴鸷的目光,她抬起淡色的眼眸,似是不经意地向人群中扫过。

  围观众人只感觉一阵凛冽寒意,像是深冬的大风呼啸而过,众人竟不由自主小步地后退,垂下眼眸,也低下了那颗高傲的脑袋,献上自己的忠诚。

  完颜玉抬起自己握着卞雪意的手,叫卞雪意也一同沐浴在京城的阳光下,享受权力带来的无上荣光。

  “臣服于我的人,终究也都会臣服于你。”完颜玉望向卞雪意,沉溺在她清澈的眼眸之中,在卞雪意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完颜玉已经暗自地许下了一生的诺言。

  情谊之深,非言语能表达,也绝不是文字能够传递的。

  卞雪意却只是茫然地望着完颜玉,不明白那一丝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

  完颜玉只想破开自己的胸腔,将一颗鲜红的跳动的心脏捧到卞雪意面前。

  “郡主,我想……”卞雪意忽然挣开完颜玉的手要说什么。

  完颜玉的心脏似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她不希望从卞雪意口中听到什么“想见元姐姐”这样的话。

  完颜玉承认自己的问心有愧,但她也曾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了对方,共同完成了彼此的初体验,而完颜玉因为体弱的关系,那疼痛比普通人更甚。

  想要姐姐的关心,想要姐姐知晓自己的痛,想要躺在姐姐怀里,再被亲一亲眼睛,如果能这样的话,那样的疼痛可以再承受一次。

  甚至,可以承受一次又一次,只要你爱我,姐姐。

  然而,不等卞雪意说完,一队金吾卫骑着高头骏马,手持女君的令牌而来。

  “国师有令!”

  完颜玉眼神微微眯缝,狭长的眼尾上挑,如最狡黠敏捷的猎手,嗅到了血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