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一身绿色绸缎衣裙, 梳个朝云近香发髻,许是因为逃了一路,发髻略微地凌乱了, 发髻上虽然没有任何钗环, 但从她华美的衣着和一双白嫩的手来看, 这不是一个庄户人家的女子。
女子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了宝成郡主的眼睛,还隐约地看到轿子里有个身穿月白衣衫的人坐在暗处。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荒郊野岭?”宝成问。
女子回过神来,望到马车前后簇拥的大批军士, 立刻意识到面前人背靠朝廷势力,自己安全了, 于是那女子整了整衣衫,用手梳了梳头发,便朝马车的方向拜了下去。
“民女宋灵雎, 家在剑北, 前些日子我去山间拜神, 路上一伙贼人将我掳走向我族人索要钱财,族人给了银钱, 但这伙贼人并未放我, 扬言要将我带上山去, 做……做压寨夫人……”
说到这里,宋灵雎感到十分难为情,顿了顿,才勉强地继续说下去。
“路上,我趁她们不防备, 逃了出来,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幸而遇到诸位恩公,要不然的话,我早被她们抓回去了。只是,这几个来追我的贼人迟迟不回,她们的大批人马肯定会再往这个方向找寻的。”
“原是如此,”宝成郡主点点头,往完颜玉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看该如何处置这女子?”
“带她一程。再派出一队军士,将那伙贼人杀尽。”完颜玉答。
宋灵雎到此时也意识到,幕后这位自己还没见过面的月白衣衫姑娘,才是这伙人中权势最大、声望最高的,因此又是一拜。
“多谢恩人救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知民女可否知道恩人姓名,好回到剑北叫族人当面答谢。”
“你这女子倒真有意思。”宝成郡主说,民间女子一般见了穿盔戴甲的人,躲都来不及,说话也战战兢兢,哪有人敢这样正大光明地问,话语中也丝毫地不见胆怯之意,想来这女子家里的生意应该做的很大才是。
宋灵雎对于夸赞也并不害怕,自然地接受了下来,她家银钱挣得多,于是也少不了跟各位非富即贵之人打交道,别说一般的小吏,就算是朝中的一品大员,她也认得几位,当然丝毫地不怯场。
宝成郡主转头看了完颜玉一眼,又扫了宋灵雎一眼,考虑到完颜玉在民间名声不佳,于是只说:“我们的姓名不是你所能知道的,称呼殿下即可。”
宋灵雎见她二人实在嘴严,也不愿勉强,于是拜谢:“谢过两位恩人殿下!”
因为完颜玉喜静,所以即便宝成想让宋灵雎同乘,也只得作罢,叫宋灵雎上了另外的一辆马车。
小乙用地上死人的衣服擦干自己的剑,回了完颜玉的马车上。
只是,小乙察觉,自己收剑的时候,后面那辆寒酸的马车上,探出一双窥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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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马拉的寒酸马车内,卞雪意微微地撑开帘子,神色若有所思。
“主子,你在看什么?”莫听有些好奇,顺着卞雪意的目光向外看,看到那戴面具的死士擦着剑上的血迹,目光冷冷地回望。
莫听被那死士的眼神吓到了,忙坐直了身子,不敢再看:“主子,那人古古怪怪的,身上总染着一阵血腥的味道,你看她做什么?她那双眼睛好凶,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那人像我的一位朋友。”
莫听好奇:“什么朋友呀?主子你有这么凶的朋友?”
卞雪意不便讲出金缜的事情,只说:“一个剑客。人总是凶巴巴的,但并不坏。我看这个小乙收剑姿态飒爽,好像那位剑客朋友。”
“世上使剑的人多了去了,”莫听说,“收剑的姿态,不都是这样吗?”
“或许吧,或许是我想多了。”卞雪意垂眸,脑中瞬间闪过金缜的身影。
“喂,你们两个,本小姐坐进来,你们怎么像没看到一样?”宋灵雎不满地撇撇嘴,打断了她二人的对话。
“宋小姐,抱歉,刚才想到一些事情。”卞雪意解释道。
“罢了罢了,”宋灵雎摆摆手,示意卞雪意不要再说话,“不过是两个婢女而已,我跟你们置什么气?”
莫听想解释,但卞雪意拦住了,如今,她的处境,是不是婢女,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倒真有意思,明明都是做奴婢的,另外一个却要叫你主子,”宋灵雎瞥了卞雪意一眼,“倒是有些姿色,不过,我得提点你一句。”
卞雪意说:“宋小姐请讲。”
“做婢女的,最重要的就是本分,”宋灵雎双手抱臂,十足的富家小姐做派,“别以为自己有一张好面孔就能让殿下对你青眼有加,无权无势的人,你的美貌只会为你招来祸患,踏踏实实做事,你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你这人,好生无理……”莫听看不惯宋灵雎趾高气昂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辩驳。
卞雪意拉住了莫听,朝宋灵雎颔首:“宋小姐所言极是,我一定牢记在心。”
“不错嘛,”宋灵雎赞许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能听劝,你这人不错,我对你也是一见如故……”
说话间,宋灵雎从腕上褪下一个镯子,递到卞雪意手中。
这镯子成色不好,故而在贼人洗劫中幸免于难。做礼物送人的话差了一点,不过宋灵雎想到对方婢女的身份,倒觉得是对方高攀了这镯子。
“你不要觉得贵重不敢拿,我给你的,你受得起。”
卞雪意不好拂了对方脸上的笑意,于是小心地将镯子戴在手上表示喜欢。
莫听的白眼却几乎都要翻到脑后去了,从前在萧府的时候,莫听是替卞雪意管过一段时间的衣饰,东西好坏她上眼一看就知道。这位宋小姐,是把主子当叫花子打发呢。
“我问问你,你家主子是什么殿下?”宋灵雎打听道。
卞雪意与莫听对视一眼,方才宝成郡主故意不提的事情,她们自然也不敢逾矩。
“就说说嘛,我不会跟旁人讲是你们告诉我的。”宋灵雎假装热络地握住了卞雪意的手。
“殿下刚才未言明,想来是不愿说。”卞雪意道,“刚才宋小姐你也说了,我这做丫鬟的,最重要的就是本分。”
“你悄悄说,我会替你保密的,那位真正掌权的,穿月白衣衫的殿下是何人?郡主殿下还是帝姬殿下?”
宋灵雎紧紧地盯着卞雪意的面容,想要从她的神情中找到答案,然而结果让宋灵雎失望。
“好像没听说有哪位帝姬来剑北走动的消息,那她应该就是郡主殿下了,”宋灵雎自顾自地说着,“舞阳郡主?芳和郡主?还是宝成郡主?”
莫听与卞雪意都不做声。
“白白折了一个镯子你也不讲,没趣味。”宋灵雎双手叉腰,“罢了,只要不是嘉世郡主,总都可以的。”
莫听听到“嘉世郡主”四个字,不自主地咳了一声,害怕。
“怎么,你们也听过嘉世郡主的传言?”宋灵雎见莫听这模样,以为她也是被传言吓破了胆,“传说那嘉世郡主身高三尺,青面獠牙,嗜血成性,剑北若有小孩啼哭,一听到‘嘉世郡主’这四个字,便可将哭声止住了。”
“这传言,略有耳闻,只不过,宋小姐还是不要提起的好。”卞雪意好意提醒,不敢想象完颜玉若听到自己“青面獠牙”会是何反应。
“也是,不提那晦气人。”宋灵雎随即又挽住了卞雪意的胳膊,“你觉得我与你家殿下,是否有些缘分?”
“相见自然是缘分。”
“我说的是姻缘!”宋灵雎说,“我家世不差,生得模样也好,你家殿下救下我,这难道不是天定的姻缘吗?”
“宋小姐三思。”卞雪意思忖半天,只讲出这一句话来。
“哼,你们嫉妒我就直说!尤其是你,别以为长着一张好看的面孔,就能肖想主子,告诉你吧,你是永远不可能翻身的,最多到暖床的婢女,仅此而已了。”
宋灵雎也不再多言,只时不时撩起帘子,望着前面华贵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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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午后,众人都腹内空空。
大军就地休整,火头军开灶准备做菜。
宝成郡主瞥见路边有一处客栈,便想换换口味,顺便品尝地方美食,因此没有吩咐火头军单独开小灶给自己,而是拉着完颜玉一块儿去客栈了。
“马车停了,殿下们去哪儿了?”宋灵雎撩起帘子,发现二人走进客栈去了,于是也跳下马车,往两人身边去了。
“主子,那咱们两个也下去吗?”莫听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卞雪意也不知道,完颜玉之前可是对自己说过的,若没有完颜玉的命令,自己不得擅自离开这辆马车。
但是,真的有点饿。
火头军那边开始做饭,也不知做的是什么菜,香味飘过来,莫听直吞口水,但莫听不想让主子为难,于是拼命地咽下口水,掩饰自己的饥饿。
就在这时,一个脑袋忽地钻进轿帘,将她二人吓了一跳。
“哎,给你,刚出炉的烧饼,脆得很。”
原是从前与卞雪意熟识的火头兵,从怀中摸出两个滚烫的烙饼来。
卞雪意眼前一亮,接过去,连声道谢,但忽地又害怕对方私自给自己吃的会受牵连。
“没事儿,赶快吃,吃完没人知道。”
说完,那人又蹑手蹑脚地溜回灶台边去了。
“她真好。”莫听咬了一口烧饼,脆脆的外壳嚼碎了,里面柔软的饼芯发出阵阵的麦香。
卞雪意也很感激,天气如今已经不算太冷,手中的这张饼却像是抱在怀中的太阳一般,令她心中生出许多暖意。
另一边,两位郡主走进客栈,小乙跟在她们身后,目光警惕。
店小二热络地跑来,用肩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长条板凳,迎接两位贵客坐下了。
“把你们店招牌的菜都上一遍,”宝成郡主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别糊弄我。”
“哪里敢呢。”店小二看她二位的样子,自然不敢怠慢,殷勤得很。
不多时,凉菜、热菜陆续地上来了。
摆盘并不精美,这让宝成皱起眉头,不过想到自己如今身在穷乡僻壤,便也没再深究。
完颜玉没动筷,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抬眼刚要示意小乙去把卞雪意请来。
忽地一个人在完颜玉身旁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