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宝成的目光也落到那女子脸上时, 她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惊呼。
卞雪意避无可避，只能凝望完颜玉，泪水充盈着她的眼眶, 一双杏眼波光粼粼, 粉面桃腮, 配上面颊上一道浅浅的箭羽划出的血痕，模样真是楚楚可怜。
完颜玉望着这张自己曾日夜思念的脸，心内五味杂陈，此刻, 更多的是愤怒，她的呼吸带着整个肩膀颤动。
曾经没有保留, 掏出一颗心对待的人，用一杯毒酒回报了自己。
完颜玉眸色深沉，缓缓地捏起酒杯。
小乙伸出两指, 按在卞雪意脖颈边上, 迫使她张开了嘴。
完颜玉站着, 而卞雪意跪在她脚边感受着居高临下的皇权压制。
周围人噤声。
女乐见情况不对，早全都退了下去。
秋奈帝姬倒是也想像下人们一样开溜, 但她清楚, 此刻溜走无用, 事情真相很容易搞清楚，完颜玉也很快会找上自己，到时，该自己承受的一样也逃不掉。
完颜玉一手捏起卞雪意的下巴，一手将酒杯放在卞雪意的唇边摩挲着。
卞雪意的唇是樱桃色的, 不点而朱，看上去倒是很软的样子。
宝成双手抱臂, 冷眼旁观，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早人头落地了，不知道完颜玉在犹豫什么。
完颜玉望着卞雪意的唇，忽地想起还在酆都的时候，雪夜中的吻，她心里的树开了满树的花，风一吹过，花瓣在空中飘散着，布满了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完颜玉将这杯酒放了下来，放到了桌上。
她还是没有决定好要如何处置卞雪意。
小乙先将卞雪意带下去，关到牢房中去。
秋奈帝姬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地将那酒杯抢到手中，将酒饮尽了。喝完，她痴痴地看向完颜玉和宝成郡主，疯疯癫癫地笑着。
宝成察觉得到方才她冲过来时有多快，还被撞了一下，宝成有几分不高兴了，脸色沉了下去：“帝姬殿下这是何故？”
秋奈帝姬此刻终于不再隐藏了，她摸出旱烟杆，不顾两位郡主皱眉，当着她们的面吞云吐雾起来，还欠欠地朝着完颜玉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完颜玉咳嗽一声，把手握成拳挡在唇边。
宝成郡主展开手中的小金扇，为完颜玉扇风，并骂着秋奈帝姬：“帝姬殿下这是抽了什么风？发什么癫？”
“本帝姬就发癫了，又怎么样？”秋奈帝姬嚎啕起来，她一向自恃身份，总是端着，如今忽地失心疯一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竟有几分真实的可爱。
“哟，那说来听听。”私底下没有外人，宝成郡主也不装，尊称是能省就省。
“我因为你们两个，被贬到这种穷乡僻壤就算了，你们还跑jsg来嘲笑我，奚落我，”秋奈帝姬说，“姑姑说的对，你们两个总是阴魂不散，若不把你们弄死，我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
“所以你就威胁卞雪意，叫她毒杀我们，然后再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她的头上，弓箭手射死她，回头你想怎么泼脏水到她身上都可以，毕竟死人是不能说话的。”宝成郡主扇着扇子冷声道。
“你竟这么快就猜到我的计谋？”秋奈帝姬很不甘心。
“如果这也叫计谋的话，那我简直是智多星了。”宝成郡主翻了个白眼。
“今天落在你们手上，是我输了，我认栽！但是！我也绝不会容忍你们像处置犯人一样处置我！”秋奈帝姬说得慷慨激昂，脸上都红通通的，“我已服下毒酒！先走一步！绝不受你们折辱！女君陛下！孩子不孝啊！您的恩情，孩儿只能下辈子偿还了！”
说话间，秋奈帝姬靠着墙壁坐了下去，仿佛是在静待死亡的来临，她期待着鲜血喷涌而出，将她鲜红的衣服染成暗红，到时，将她暗红的衣角裁一半下来，送到女君手中，不知女君是否能怜悯她这个不成器的孩子。
但是，秋奈帝姬一面嚎啕，一面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那药的效力她是见过的，应该喝下去后立刻地肠穿肚烂七窍流血，怎么等好久了，自己还好端端地活着？
秋奈帝姬伸手从自己喉咙处向下抚了抚，一点事也没有。
她的嚎啕声瞬间停住了，一时间，众人的耳朵还有几分不适应。
“这个卞雪意竟敢骗我？她丫鬟的命可是握在我手里！”秋奈帝姬气愤，“我明明看着她把药粉掺入酒水之中的，为何，为何端上来的就是杯普通的酒？”
闻言，完颜玉的眉头终于舒展一些，所以，姐姐没有想过真的对自己下手。
“把信给我。”完颜玉向秋奈帝姬伸手。
“姑姑的信，我打死也不会给……”秋奈帝姬正说着，忽地看到小乙拔剑，拔剑时发出一阵凛然之声，听得她脖子一凉，从怀中掏出信，双手奉上。
完颜玉看过信，贴身收起来：“我这次回京，第二个要杀的就是你姑姑。”
秋奈帝姬只感觉背后一阵发凉，本能地以为，自己是完颜玉要杀的第一个人。
谁知，完颜玉只是上前，捏了捏秋奈帝姬的面颊：“你一向蠢笨得可爱。”
说完，完颜玉就不再理她，只是转身跟宝成交代出发前最后的检查。
“等等，”秋奈帝姬问，“你不杀我了吗？”
“你觉得呢？”完颜玉似含笑看着秋奈帝姬因为疑惑而抓耳挠腮的模样。
“看来是不杀。”
宝成郡主说：“看上去你很失望，那不如就由我满足你的这个小小的心愿。”
“你闭上嘴会死吗？”秋奈帝姬咬牙切齿。
“我想会的呢！”宝成郡主歪过脑袋看向她。
“一年到头，要杀我的人成千上万，你的技法很没新意，”完颜玉说，“留你一命，希望下次见面，你能令我耳目一新。”
处理完秋奈帝姬，眼下只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
“那个卞雪意，你打算怎样处置？”宝成问，“说实话，你们两个的事情，我是一点也搞不清楚。她是很美，但一个平民，玩玩而已，别当真了。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是你的软肋，那这样一个人，是必定要除去的！”
完颜玉没有做声，显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杀。
“那这样，她是萧慕青的妻子，你将她送回去，如何？”
完颜玉眼眸一沉，“妻子”这两个字蕴含的义务，让她一想到就要吃醋发狂，躺在别人身侧，姐姐也会用她的身体去接纳别人吗？姐姐会让别人把手搭在她的腰上？把身体贴在她的身上？
想着想着，完颜玉的手就攥紧了，她无痛觉，指甲扎进肉里也浑然不觉，还是宝成看见溅落的鲜血，才拍拍她的肩膀，送上一张干净的帕子。
“罢了，你若想将她留在身边也可，”宝成郡主说，“只要别掏出心来。”
说话间，宝成郡主推开窗，俯瞰下去，底下有无数军士、婢女在其间行走忙碌。
“她们都有心的。可是，一个人活在世上，倘若没权没势，注定为生计奔波，那心就木了、朽了，挖出心来，不会有谁的心比你的心更炽热。”
风呼呼地刮过，吹得檐角的风铃丁零当啷作响，也吹动了宝成郡主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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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潮湿的牢房内，虽是白天，日光却不怎么能照得进来，一点光亮全靠着墙壁上点燃的火把。
卞雪意被关在莫听隔壁的牢房。
但卞雪意是被小乙亲自押送来的，她又是“刺杀”郡主的重囚，自然不可能像普通的囚犯一样戴上脚镣、手铐。
她被绑在十字形的石头桩子上，双手抬起来，背贴着冰冷的石柱，又被戴上眼罩，耳朵里滴入蜡油封住，被剥夺感官知觉，无尽的黑暗和绝对的寂静，简直能把人逼到发疯。
牢房中的其他犯人看了也都窃窃私语：“新来的还挺好看。”
“像是大户人家的舞女，瞧那一身穿的，那小腰细的，啧……”说话间，有人口水流了下来，引得众人哄笑。
“看着柔柔弱弱，能犯下什么重罪？”
“我可听狱卒说了，她厉害！刺杀郡主！”
“哦？哪个郡主？”
“说出来，你们肯定都不信，她要杀的，是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嚯，嘉世郡主……这位她都敢动……”
众人提起嘉世郡主，背后发凉，感觉隔墙有耳一般，不敢再议，只是怜悯，这样的美人，必定是活不成了。
此时，很应景的，一阵森森寒气涌入牢房，众人瞬间牙齿打颤，而后听得整齐的脚步声，人数众多踏入牢房。
不待众人细看，一众军士面向牢房整齐站立，叫众犯人不敢抬头，但众人都心知，这样大的排场，即将来的定然是一位大人物，这种时候，把头埋进土地，捂住耳朵，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莫听也瑟缩着，但察觉到那一抹淡色的身影是朝着主子的牢房走去时，她冒着死的风险也抬头望一眼。
来的正是嘉世郡主——完颜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