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是冬日最热的时候。

  莫听站在太阳下,因为穿得多,热气熏蒸, 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感觉, 头向下一沉, 几乎摔倒,瞬间又清醒过来,她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朝屋里张望着。

  卞雪意还在低头, 专心地给完颜玉做蔻丹,而完颜玉也乖巧地坐着, 目光落在卞雪意身上,也只有这么一两个瞬间,完颜玉身上的戾气消失不见, 像个单纯的少女。

  “做好了!郡主瞧瞧, 可合你的心意?”

  完颜玉抬手, 她十根手指的指甲上涂着的颜色像是成熟的水蜜桃,又或者像是卞雪意害羞时泛着红晕的面颊, 一眼看过去叫人觉得很舒服的颜色, 晃动手指, 在阳光映照下,隐隐看得到细碎的光芒在闪动,如夜色中的星辰一般。

  “你的手这样纤细白皙,我就这样,这颜色最适合你。”卞雪意也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赞叹起来。

  完颜玉望着卞雪意的笑意, 不由得也笑起来,哪里还有平日那种狠戾的感觉, 她忽地反握住了卞雪意的手,十指交叠,交缠在一起。

  卞雪意望向完颜玉。

  “姐姐,事情结束以后,你能跟我一起回京吗?”

  卞雪意一怔。

  完颜玉接着说:“姐姐,等我杀了那人之后,你跟我回京好不好?你原本北上是去投奔亲友的,可到底寄人篱下,你跟我回京城,所有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卞雪意头发一阵发麻,她怎么才能跟完颜玉说她的亲友就是完颜玉要杀的那人呢?

  她也不明白,完颜玉是如何顶着这张人畜无害的面容堂而皇之地去说杀人这件事。

  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卞雪意认识到完颜玉并不是坏人。

  可到底两人身份悬殊,郡主就是郡主,卞雪意到底也从来不敢当真以“姐姐”自居。

  “那人到底犯了什么罪?当真非杀不可吗?”卞雪意说,“我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坏人。”

  “坏人又怎么会写在脸上呢?”完颜玉说,“她一定要死。原因现在我不能对你说,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看到卞雪意的脸色微微一变,完颜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姐姐,我知道你善良,但有些人身上的罪孽无法洗刷,死一百次也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我不告诉你原因,是不想你被牵连进来。我知道我身上杀戮很重,佛教里总讲因果,如果真的有因果这种东西,我希望全由我一力承担,不要牵连到你。”

  卞雪意僵硬地笑了笑。

  屋内的氛围一时间有些凝固。

  完颜玉寻了个新的话头:“姐姐,这些日子你总待在此处,恐怕也烦闷无聊。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不知你可有兴致随我同游?”

  不等卞雪意回答,完颜玉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北上心切,我也不会在此地叨扰太久,上元节一过,便立刻动身,你看如何?”

  “全听郡主做主。”

  “那么,便说定了。”完颜玉忽地一头扎进卞雪意怀中,轻轻地抱住了她,“姐姐,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卞雪意也说不出真话,只是含糊地说:“不会。”

  完颜玉抱得她更紧了。

  卞雪意拥着怀中柔软的躯体,心里不免闪过一些念头:等自己离开之后,郡主发现受到背叛,内心该有多痛?

  可是,郡主就是郡主,自己不过是与她短暂相处几十天而已,何必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自己走了,会有无数的人填补上郡主身边的空缺,而元姐姐只有自己了。

  完颜玉在卞雪意这里待了两个时辰才离开。

  小乙跟在完颜玉身后,明显地感觉到,从离开卞雪意的瞬间,完颜玉身上又笼罩着一种阴寒之气,即便她行走在日光之下,也丝毫不会让人有想亲近的欲望。

  完颜玉也有感觉,于她而言,卞雪意便是天赐之人,医她的心,医她的人。她绝对不会放卞雪意离开,不管是用珠宝、权力还是名望,她都一定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只要卞雪意点头,天下所有的珍宝都能碰到她的面前。用那些俗物来留住卞雪意,恐怕也是浅薄,完颜玉心里忽地想到另一种法子,或许她可以请女君赐婚,让卞雪意做她明媒正娶的妻子,若卞雪意要,她郡主的身份也可以弃了送给她。

  卞雪意,这三个字就像光一样,在完颜玉漆黑的心底跃动着小火苗,照亮了一小块的空地。

  莫听不满地撇撇走进屋子:“主子,这可如何是好?嘉世郡主她杀戮的决定不可动摇,我们又无法逃出去,虽说想法子叫人给你的那位元姐姐递信也是一个方法,可眼下,我们哪里有什么信得过的人?”

  “事关重大,我也不放心交给别人,还是我亲自去送消息妥帖。我算过了,只要我们比嘉世郡主早一日启程,就有办法先抵达。”

  “可是,要怎么拖她一日呢?方才我听她的语气,也是归心似箭一般。”

  卞雪意的眸子垂下:“我要对不住她了。”

  梨子她弄不到,但jsg完颜玉的厨房有。

  卞雪意来到厨房,和掌勺的军士扯闲,说起:“上次宝成郡主做了些开胃丸,可惜我笨手笨脚打翻了,闻着是很香,可惜无缘尝一尝。”

  “姑娘想吃?这有何难?”军士捧出一个木盒来递给卞雪意,“我尝着好吃,多做了些,分你几个。”

  卞雪意打开木盒,见内中装了三枚药丸,她拈起一颗放进嘴里尝了尝:“果真清甜开胃,好厨艺。”

  “这是自然,否则我也不能被安排在厨房做事。悄悄跟你说吧,在军中,火头军的日子最是舒坦,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姐几个自己个儿先入嘴尝尝。”

  “只是我有几分不明白,这东西里面真的加了梨汁?我怎么半点尝不出来?”

  军士拍着胸脯跟卞雪意保证:“特地调出来的方子,掩盖了梨的味道。这些皇室中人就是不一样,莫说冬天要梨,就算夏天要雪,一样有法子找到,姑娘你命好,郡主对你青眼有加,说不定假以时日,姑娘贵不可言,倒时候,可别忘了我。”

  “我只是侍奉在郡主左右,哪里敢肖想别的。不过借你吉言,倘若真有那一日,我不会忘记你的。”

  “好说好说!”军士聊得开心了,非又塞给她们两包新炒出来的瓜子让她们带回去。

  卞雪意将盒子揣进怀中,生怕弄丢了,拉着莫听赶忙回卧房。

  回去的路上,她们经过宝成郡主的院落,隐约听到宝成郡主住的阁楼中日日夜夜传出女子的调笑声和舞乐之声。

  她们还听说有的军士捡到了从宝成郡主阁楼窗户里飘落而下的红肚兜,难怪宝成郡主曾被人称为“酒肉郡主”。

  莫听从小长在萧家,那是个虽然腐朽,却又一板一眼的家族,从没有声色犬马的事情发生,她路过院子,心底里生出好奇,忍不住地抬头朝阁楼望了一眼,正看到窗户边上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影,她瞪大眼睛仔细看,却正与那人对视了,她忙心虚地底下头,小跑着跟上了卞雪意。

  宝成郡主斜斜地倚靠在贵妃榻上,屋内舞乐依旧,侍女抬手递了一个葡萄给她,但她却没兴致兴致,摆手示意让她们都退下。

  宝成郡主走到窗边,从背后抱住那人,把下巴靠在那人肩上。此人是本地花巷中的魁首,人称“花中仙子月中王,第一嫦娥第一仙”。

  “还在生我的气?我承认,我前两日是叫了别的歌姬来,但她们的歌喉实在难听,我就早早打发她们都走了,我心里是有你的。”

  “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吗?”花魁问道。

  宝成郡主的脸色冷了下去,松开怀抱:“我只回答我能回答的问题。”

  “哼,早该知你的嘴巴会骗人。”花魁取下墙上挂着的弓,搭箭转身对准了宝成郡主。

  “随便,你要是不相信我,射中我的心,看看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花魁如何下得了手,转过脸去,将箭对准了窗外的卞雪意:“想不到你的府上,竟然藏着这般绝色,你便是为了她冷落我吧?”

  “与她无关。”

  “我不信。”但花魁到底不敢真的伤了宝成郡主,只得愤愤射出一箭。

  只是那箭失了准头,并没有射中窗户下面的卞雪意。

  花魁又搭一箭,这次,她瞄准了卞雪意的身影。

  只是,宝成郡主见她动了真格,走过来用掌心包住箭头,娇嫩的皮肤被划破,霎时间,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臂滴落。

  “为了她,你竟然不惜如此伤害自己的身体?”花魁怒目圆睁,艳丽的面庞扭曲起来。

  宝成郡主正色,面容罕见地严肃起来,哪里还有半分酒肉郡主的影子,她的眸色清明起来,眼神中也带着几分警告和疏离:“你永远都不能把箭尖指向这个女人。”

  “她是你的心上人?”花魁把箭丢到一边,神情有些落寞,她看得出来宝成郡主动了真格。

  “当然不是。她固然美,却不如你妩媚。这种木头美人没趣味。”宝成郡主说,“若不是那位把她放在心上,她早就死一万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