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 完颜玉都在处理事情,没顾得上去看卞雪意。

  卞雪意趁机在府中四处闲逛,想要看看是否有把守松懈的地方。

  只是从宝成郡主来了之后, 守卫就越发森严, 何况前两日还发生了刺杀一事, 如今府上如铁桶一般,别说两个大活人想要逃出去,就算是两只苍蝇,恐怕也飞不出去。

  夜, 卞雪意一如往常跟莫听往府上僻静处走,想看看是否能寻觅到一两处机关暗道, 毕竟这宅子当初是卞家出资所修建,而按照卞老相爷的性子,必定会建造这样的所在。

  军士看到她们, 只当她们终日无聊因此出来散步, 所以也并未阻拦。

  她二人提着灯笼行至别院, 突然听得假山后水声潺潺,于是提着灯笼准备一探究竟。

  此地常年没有人来, 假山内又阴暗幽深, 即便她们两人提着灯笼互相搀扶, 却还是感觉阴森森的。

  “主子,你说这世上有鬼吗?”莫听把脖子缩起来,战战兢兢地打着灯笼。

  卞雪意说:“我想应该是没有的,鬼神之说,都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还是您懂得多。”莫听眨巴着眼睛, 紧紧地靠在卞雪意身上,主子真厉害, 读过很多书,知道那么多的事。

  然而,就在莫听转头对卞雪意说话之际,卞雪意却看到前面的一些场景,假山已到尽头,是一处瀑布,水流不小,飞银溅玉,直通池塘,然而,在瀑布下面一处凸起的石头上,似乎站着一个人。

  “等等。”卞雪意先捂住莫听的眼睛,“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卞雪意接过灯笼向前走去,仔细地看,竟不是错觉,激荡的瀑布形成模糊的水雾,水雾中确有一个人影,那人影似乎夜察觉到什么,忽地转过头来,脸上戴着面具,却依然看得出对方的鹰视狼顾之相,那人目光幽深,阴暗狠戾,不由得叫人想起雪地里的头狼。

  卞雪意险些跌坐在地上,幸好扶着假山才勉强站住,她跌跌撞撞后退两步,随后拉起莫听的手。

  “主子,我能睁眼了吗?”莫听呆呆地问。

  “转身,走!”说罢,卞雪意拉着莫听的手一路狂奔回去。

  路上,她们跑得太急,撞上巡夜的军士,手上的灯笼掉落在地上熄灭光亮,伴着夜间呼呼的风声,莫听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巡夜的军士们忙上前查看并制止道:“赶快住嘴,莫要惊扰郡主清梦。”

  卞雪意轻拍莫听后背使她镇静下来,随后抱歉地向军士们笑笑:“夜间风大,总感觉宅子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叫诸位见笑了。”

  “恐怕不是撞鬼,你们是看见那个人了吧。”领头的军士说。

  “那个人?”

  “她是嘉世郡主新收的护卫,”说到这里,领头的军士有些愤愤不平,因为卞雪意为人和善,所以众人也都乐得与她交心,并不设防,在她面前抱怨两句,“确实有几分本事,可很是自命不凡,我们同那人讲话,她也都是一言不发,傲慢的紧。”

  “原是如此。”

  “姑娘,这几日天气愈发地冷了,尤其夜间,若是没有旁的事,还请早些回屋里歇着。”军士道,“嘉世郡主里外可都吩咐过要对你多加关照,你若是染了风寒病倒,只怕郡主还要责罚我们办事不力。”

  卞雪意和莫听被这么一吓,也再没有了摸索出路的心思,回到了卧房。

  路上,莫听同卞雪意说:“原先我以为您逃离萧家是逃出了狼窝,不曾想被郡主救下是又进了虎穴。郡主她杀起人来连眼睛也不会眨,她对您虽好,可是却将您如鸟雀一般关起来,而且,她为什么只给自己找新护卫,不给您安排护卫?想来她对您的好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对于完颜玉,卞雪意也有几分看不透,只是卞雪意丝毫不怀疑完颜玉对自己的真挚和善良。

  “她对我们没有杀心,我感觉得到。”卞雪意说,“至于护卫,她越是表现得忽视我,我才越安全。”

  “这是什么道理呢?”莫听不明白。

  “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莫听似懂非懂点点头,又说:“眼下这宅院守备森严,您要是想走,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几天后的上元节,或许是个机会。”卞雪意说,“只是我不确定今年上元节是否还会如期举办,毕竟酆都这些日子才经历了不少动乱,元气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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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卧房内。

  一束光透过窗格落在卞雪意的身上,显得她面容恬静如玉,她闭上眼睛,坐在梳妆镜前,沐浴在阳光之下,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扇形的影子。

  莫听正要给卞雪意梳头,一抬眼发现完颜玉站在门口,完颜玉罕见地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披一件同色的滚白色兔毛边的披风,上面以暗纹绣着山水云纹样式,毛茸茸的领子立起来,越发显得她巴掌大的鹅蛋脸莹润可爱。

  完颜玉修长白皙的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悄声走出来。

  莫听心里很不乐意,但也只得遵从,她走到屋外站着,发现完颜玉的随从也在屋外等着,那人腰间挎一把长剑,脸上戴着面具,遮住上半张脸,薄如刀锋的嘴唇紧抿,看上去很不好惹的样子,只是靠近她便觉得森寒。

  于是莫听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不肯跟这人站在一处。

  完颜玉走进屋去,站在卞雪意身后,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细细地为卞雪意梳起头发来。

  卞雪意的头发长直且柔软顺滑,梳子没入她乌黑长发中能一梳到底,一头秀发看上去十分好摸。

  莫听看得心里十分生气,但又隐约觉得不对,嘉世郡主这般地位尊崇的人,虽说不上日jsg理万机,但每日需她处理的折子也堆成山,她竟跑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越想越让人觉得奇怪了。

  “莫听,梳了这么长时间,恐怕你也累了,坐着歇歇吧。”卞雪意抬手按住背后那人的手腕,却摸到一片冰凉。

  莫听的身体不错,即便冬天,手还是有温度的。

  只有一个人的手会是这样的凉。

  卞雪意一睁眼,望见镜子里面完颜玉站在自己身后,手上拿着梳子,她哪里还坐得住,忙一转身就躬身行礼。

  “姐姐,”完颜玉将她扶起,“你我之间何必见外?”

  “郡主你来了多久?怎么莫听那丫头都没通传一声?”

  “是我叫她不要声张的。”

  卞雪意想到莫听,目光四下寻找起来,看到莫听好好地站在门外,她的心才放下来,只不过,屋外站着的另一个人,瞬间就引起了卞雪意的注意。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长发梳成马尾以发带束着,宽肩窄腰,腰间挎一把霸道长剑,腕上戴着黑色皮质护甲,周身散发阴鸷气质,脸上戴着半边面具,尤其让人过目不忘的是她那一双眼睛。

  卞雪意很确信这人就是昨晚自己见到的那个。

  “她叫小乙,是我的护卫。”完颜玉见卞雪意目光总落在门外,于是同她说明那人的身份。

  “小乙?”卞雪意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应该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按理来说,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可不知为何,小乙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毫不避讳的打量、试探。

  卞雪意低头再抬头,看见小乙一双幽深的眼睛还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她很疑惑,因为显然她对完颜玉是毫无威胁的,但是这位小乙护卫看自己的眼神像是要把自己杀了一般。

  “姐姐,这几天事情太多,我都没能来看你,”完颜玉摸着卞雪意的胳膊问,“你的伤恢复得如何?”

  “本来也只是皮外伤而已,已经无大碍了。”

  完颜玉又注意到卞雪意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很是好奇。

  卞雪意说:“这是做蔻丹用的。”

  “我从未见过。”

  宝成郡主一手红色蔻丹,全是用花的汁液染的,但卞雪意面前的这些工具大不一样,完颜玉拿起来看了看。

  “我想出来的法子,将明胶、蜂蜡混合矿石粉末,需密封保存,用的时候打开来,用刷子涂在甲面上,凝固之后色泽艳丽,经久不退。”卞雪意看出完颜玉的好奇,“郡主可想试试?”

  完颜玉点头,她一向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但她对卞雪意所有的提议都感兴趣,她听从卞雪意的指示,将手放在桌面上,而后那只手被卞雪意握在掌心里。

  卞雪意的手散发着微微的暖意,而且很柔软。

  完颜玉一向都是扮演着庇护或杀戮的角色,身居高位,她早已经感觉不到孤寂和寒冷,只是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被庇护的人,被卞雪意的善意所包裹着,卸下肩上郡主的重担,毫无顾忌地展露出自己的弱点。

  “郡主,可能刚涂上去有点凉。”卞雪意注意到完颜玉的表情变化,以为她是感到不舒服想把手抽回去。

  “嗯,好。”完颜玉乖巧点头,伸出另外一只手来,“这只手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