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暗杀敌国太子失败后>第68章 作茧自缚

  沈涟收住笑容,低头看向桌上沈沐驯鸟的画像,良久以后才道:

  “哥哥若是看到隋梁公族兄弟相残,还是为了一个男人……他一定很高兴、很感动。”

  沈涟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说到最后已经哑声,忽然趴伏在桌案上,早已泫眶的泪水如注流泻,啪嗒,啪嗒……

  泪水打在了那幅画上。颜料皆是上品,并未因为泪水的洇湿而晕开。

  沈涟在我面前哭了起来,竟与孩提时期别无二致。

  细细看去,这画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奇怪水渍。或许都是泪水吧……我不知道。

  纵然他做了许多我此生都无法原谅的事,但此间的哭泣之态,着实令我心碎。我正想劝慰他几句节哀,他却忽然忍住了哭声,尽可能以平静的口吻,说:“……哥哥再也看不到了。”

  我的手才伸出一半,就这么尴尬地停在半空。

  ——我父母早亡,也没有哥哥。

  尽管我很努力在尝试着与沈涟共情,可我还是体会不到。

  唯一可以称得上“父兄”的人,大略是先赵王,赵卓。

  可是,现如今我甫一想起这个名字,就本能地去回避掉有关他的所有记忆。他对我所有的好,都因为极乐丹的事被抹杀掉了。

  他或许也曾经爱护过我,照顾过我,教养过我……可是我已经渐渐记不清了。印象里,只剩下一个模糊又遥远的影子,偶尔朝我招招手。

  回应那个影子的,却不是我,而是一个少年。

  他是武安侯,严子玉。

  小小的少年听到这声呼唤,抬起了头四下搜寻,蓦地定格住,仿若找到了黑暗里唯一的风灯。他傻乎乎地跑过去,跑得很快,很急……

  倏然之间,那唯一的一盏风灯也熄灭了。

  少年再度遁入一片晦暗之中,身影飘摇而无所依靠。

  一切爱与恨杂糅相抵,最终只剩一片黑黢黢的、令人茫然的空虚。

  ……

  沈涟兀然发出的话语声打断了我思绪,他道:

  “先生,”沈涟坐起身,目光涣散地看向我,“我曾以为,哥哥的死,隋风也有一份。虽然我很爱慕他,但这与我的心头之恨毫不冲突。我和先生不一样,没有什么能阻挡我复仇。”

  沈涟站起来,走到窗边的多宝格边,取出一个卷轴。

  “先生,我不仅会画人像。还会画一样东西——舆图。有人用哥哥真正的死因,来同我交换这幅舆图。”他将那东西抖开来,正是大梁军布舆图!车骑大营的仓廪、马厩、武器库、纛旗库、帅帐的位置都一览无余!

  只不过这是三年前李剑赢在时的军布,现如今早已改了制。

  舆图细致无比,简直与我从前偷出来的那幅舆图原本一模一样!

  “先生有所不知,我并不像你以为的那般愚笨,而是记诵能力拔群,可以说是过目不忘了。我知道李剑赢素来喜欢娈童,又一直对你抱有淫邪之心,便乔装成你的模样自荐枕席——我去了李剑赢的帅帐。他当时还是兵马大元帅,哄他给我看看舆图,并不算难事……

  从前我总装作愚笨,无非是想在宫里多留一留,借此一睹太子姿容罢了。说起来,扮猪吃虎,倒也是和先生学的。”

  沈涟毫无悔过之心,甚至还冲我笑了一笑。

  我脑中顿时闪过一个名字,这令我毛骨悚然。我情不自禁地问道:

  “用情报与你交换舆图的人……是萧仲奕?!”

  沈涟有些意外地看着我,半晌才讷讷点头:“是。他告诉我,哥哥启程前,喝了一碗鹿血羹。那羹是彼时梁王亲赐,说是太子风射猎时捕获了一头白鹿。哥哥或许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命不久矣,想将贴身玉佩托信使转交给你,说是要你照顾我这个幺弟。没成想,信使被人射杀在半路的竹林子里,那地方距离萧仲奕的邸舍并不太远。萧仲奕觉得古怪,随后便发现了那枚玉佩。”

  “我母亲早亡,父亲也一向斥责我胆小怕事,不看重我。我是大楚最没用的公子,所以才被送入梁国为质。等拿到那枚玉佩时,我已经知道——连这世上我唯一的依靠也不在了。”

  沈涟泪痕尚且未干,却已经恢复平素那一派清冷的神色。他再次看向我,十分认真地问道:

  “先生,我做错了吗?”

  屋内被一阵冗长的沉默填满。

  我终于释然般笑了出来,“错与对,我无法评判。只不过,你没有资格爱隋风。你知道萧仲奕拿着舆图做了什么吗?”

  沈涟头脑倏然间清醒过来,他挑衅地看着我,似笑非笑地反诘道:“萧仲奕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但先生刺杀太子风,偷了舆图逃回赵国。难道就有资格?”

  他见我说不出话,便不依不饶继续反问:“还是说,叔嫂背德、罔顾人伦纲常就有资格?”

  “沈怜花——!”

  我朝他厉声大喝。

  一股无名的怒火冲上灵盖,我再也无法维持淡然,“我和隋永安什么也没有!”

  “你没有,那隋永安呢?”他冷笑着看向我,两眼填满了笃定,“他若也没有,为什么每每深夜,他在我身上挥汗如雨到忘情的时候,又要喊你的小字呢?”

  “……”

  这回换我震惊过度,一时被他给噎得哑口无言。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敢否认吗?”沈涟朝我逼近了一步,话声由强自镇定转为扬声怒吼,“他自诩敢作敢当,若是真的没有,他怎么不敢跟他哥哥辩驳?!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反驳啊?!”

  沈涟脸色不动,目光仍旧咄咄逼人,只是眼泪再一次无声滑落。

  我们相对而立,一动不动,时间都宛如静止。只有沈涟不断滑落的泪珠昭示了一切并未被玄门法术定格。

  ……

  “怜花,你作茧自缚……先生也爱莫能助。”

  我朝他道。

  .

  暮色四合,上灯时分,我才从潜邸姗姗出来,路上买了两小坛梨花酿,而后乘车回宫。

  随意找了两个宫人打听,说是太子永安已经离宫,去向不明。

  我生怕隋风误会了什么,便匆匆往内宫走去。听说他还在勤政阁,我便立刻调转方向赶过去。

  宫巷内风灯高悬,星星点点,一路光火通明,向西延伸至勤政阁。脊兽饕餮在夜幕之中若隐若现,张牙舞爪,宁静中敛聚着一派肃杀之意。

  阁楼内则是灯烛昏暗,悄悄朝里张望,依稀能见燕贞和左相各坐一席,而首位隋风正懒坐着,一盏四折的屏风将君臣相隔。

  屏后的君主玄袍及地,手持一口金玉酒爵,虽然与臣下正谈笑风生,但依稀能瞧见他剑眉低压,目光冷郁阴沉投向我所在的方位,连屏风都拦之不住。有两个美婢侍奉在君王身侧,为他娉婷侍酒,却也不能缓解周遭萦绕的沉沉戾气。

  婢子似乎是谁给他献上的,容貌身段真是无可挑剔,衣着也是格外暴露……难怪立了屏风。

  他们不像在聊政务,却像在聊闲话。席间燕贞还哈哈大笑了两声,左相则捋着胡子淡淡微笑。

  我徘徊了一阵后,索性找宫人通禀。

  “……就说赵玉求见梁王。”我自暴自弃地道。

  宫人听到“赵玉”二字,眼眸猛得一睁,大气不敢喘,惶惶然躬着身走了进去,一径走到君王身侧,附耳低语。

  岂料隋风听后,将手一挥,冷漠 道:“让他候着。”

  ……

  夜色渐浓,宫灯愈发明亮起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的光景。

  阁内还是欢声笑语不断,但并没有人传我入殿,也没有人体贴地让我先行回去休息。

  隋风明显知道我还等在这里,却不予理会,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托人给我带。就连眼睛都像是不曾往我这里瞟过一下。

  无尽地等待逐渐开始煎熬着我的理智,我焦躁地甚至想将手里的酒砸在阶下。可转念一想——不能这么善罢甘休。

  我又踟蹰了一会儿,索性从侧面的待诏暖阁走进去。

  燕贞他们大概只能瞧见几个依稀的人影,并不能瞧清屏后之人。想到这里,我刻意敛住脚步,自銮座后的阶梯缓缓走上去。

  隋风一向敏锐,定然早已察觉了我的接近。他却没有拆穿我,而是挥退了身旁的美婢,继续目不斜视看向殿中,全然当我不存在。

  趁他们又一次举盏欢笑时,我俯身钻进酒案之下,一把抓住了隋风腰间的玉带,轻而易举握住了其上的盘龙扣。这金扣玉钩我还算熟悉,不费吹灰之力便已经将它解开了。

  隋风意识到不妙,迅速搁下酒爵去捉我的腕子,但还是晚了一步。

  ——我的手已经探到了他两腿之间。

  屏风底部起,有两尺高都是楠木雕饰,将我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

  燕贞他们从下往上看,自然察觉不到异样。

  隋风被我握住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装得若无其事,“燕贞,继续说。”

  在我的动作之中,他的呼吸终于滞重起来,胯间那物也已经在无声无息间,有了抬头的迹象。

  “……王上?”燕贞似乎察觉出他的王上有些心不在焉,试探般唤了一声。

  半晌都过去了,隋风才稳住呼吸,道:“嗯。”

  随后燕贞与左相又交谈起来,隋风这才终于抽出空挡低下头,不胜其烦一般,拧着眉头快速朝我做了个唇语:

  不要闹。

  ……

  我有些恼火地看着他:

  我偏要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