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暗杀敌国太子失败后>第52章 措手不及

  甲士们依照齐王的命令,退至大殿门口。

  便在这时,肃杀的沉寂之中,兀然楔入一声大喝:

  “报——!!”

  这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

  来人一路疾奔,头盔上的白缨子沾着血,缭乱地黏在盔上。

  看此人打扮,约莫是齐王太仆,执掌王公车驾仪仗与内闱巡防。

  齐王听得此声,也抬头去看。待他见到对方手上捧着的物件儿时,先是一愣,旋即,原本便是强弩之末的神色,终于再撑不住,崩溃地吼道:

  “太子发生何事?!”

  那太仆拨开人群,踉跄奔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呈上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珏,哭道:

  “王上!梁、梁御史燕贞,领精兵数千,包围了太子梧台!时下,正,正与太子殿下……”

  他哭道一半,猛地抬起头,看向隋风。转眼之间,那张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色登时变得青白,周身发抖,再也不敢将话说下去。

  齐王原本虚力的半跪于地,听得“太子”二字,却仿佛忽然凭空生出了不少力气。他撑身站起,怒目瞪着隋风,一字一顿道:

  “竖子!你、你将我儿……”

  齐王解下佩剑,旋即铮的一声,竟以未受伤的左手拔剑出鞘,剑锋直指隋风!

  我的两名暗卫见状,急忙一左一右钳住他的肩膀,又将锋刃逼上他的脖颈,威慑他不得擅动。

  隋风则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抄起他桌上的酒勺,不疾不徐舀出一勺美酒,浇在自己的剑上。原本清冽微黄的酒水登时裹着人血,呈现出绯红之色,沿着剑身往下流去。

  滴滴答答的水声之后,是隋风阴冷地一声笑:

  “燕贞心窍玲珑,喜欢广交朋友。他此时与公子二人,无非是……澹茶煮酒,把盏谈聊。姜公不必紧张。”

  下首跪着的太仆闻言,便又无端哭泣起来。他头顶的盔缨还在往下滴着血,显然已经昭示了齐太子的处境。

  莫说什么澹茶煮酒的鬼话。只怕……是生死未卜了。

  便在这时,忽而隋风又道:

  “敢问姜公,当初目睹孤‘犯上作乱、谋害周天子’的姜三公子,姜晞,人在何处?”隋风缓缓抬起眼睛,凝视着齐王,眼中阴戾萦动,“孤翻遍了梧台的各个宫殿,怎么不见这位故人的踪影,嗯?”

  “孤想他得紧。此次前来,若是见不着他,还真舍不得回邺城。”隋风寒凉的笑了,话声之中流动着凛凛杀意。

  齐王抬了抬眼,明白隋风是要跟他新账旧账都一并清算了。半晌,才答:“你找他做什么?”

  齐王冷笑:“他因当年办事不周,已被兄长贬为马前卒。如今,他已不姓姜,而姓蝮。不过是东营的前军左先锋。一介武夫而已,称不上什么‘公子’。”

  姜公膝下四子,其余都是公主。

  除了当日向大梁进献金鹦的六公子姜玥,以及早些年入梁为质的三公子姜晞,其余的我不曾见过。

  至于齐太子,我只听得人谈及一二,大略是讲他胸无大志,难成大器。论起心思诡计,却还不如他的三弟姜晞。

  齐国曾经也有过一段酷烈的储位之争,却最终因着长幼秩序,还是长公子胜出了。长子一朝得势,便趁机借着“周天子之死”一事,斥责三弟姜晞办事不周,不能清剿“弑君梁贼”隋风,将其贬为了马前卒。又处死了不少姜晞旧时的谋士。为的也是防止有朝一日,隋风计较起这件事来,便能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姜晞的身上,划清他与姜姓其余王族的界限。

  当时隋风不断北伐,势如破竹。齐王心中自然担忧,生怕隋风调头向东,与他清算此事,便也默认长子此举。

  原本朝气蓬勃的礼仪之邦、齐鲁大地,在这场残酷的政斗之后元气大伤,甚至显得万物萧败。

  不少公卿仕者辞官归田。这次我来,几乎已见不到从前齐王身边的旧人了。

  我正回忆间,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王上……”太仆深深磕了个头,喉咙哽咽,“梁王!太子殿下他……哦不,公子他……请和!公子请和!!只求梁王饶恕他与王上的性命!公子甘愿退居大泽山以北的郡县,仅以侯位自居!”

  隋风当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令我不寒而栗。

  我很难去想象,如果我真与隋风这等枭雄兵戎相见,会是什么结果;赵氏王族,又会是什么下场。也许今日姜氏的结局,便是来日赵氏的结局。

  笑毕,隋风甩去剑上的血酒,收剑回鞘,目光悍如鹰隼,逐一扫过殿中的所有甲士。旋即,他朗声道:

  “尔等可听清楚了?这便是你们所效忠的主上!”

  殿中的甲士互相交换着眼神,他们或恐惧,或茫然,或愤怒。

  我望着他们脸上各式各样的神情,甚至有了一丝感同身受——当初我被赵王废了照身帖,便也如同他们一般,失了根基,无家可归,仿佛飘摇浮萍。

  没有前路,没有归宿……举家妻儿老小,随时都可能沦为奴隶,或死于战乱之中。

  倏然间,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悲怆、凄凉、决绝。

  众人都疑惑地朝外看去,不多时,便瞧见一个英挺的身姿,手持长戟,一步步走上青阶。

  那杆长戟划破阴沉沉的天穹,而后戟尖倒转,斜向地面,映出一线寒芒。

  我不由眯起眼睛,仔细去瞧来人的状貌。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手持一杆青龙戟,身披甲胄,头戴银盔,洁白的盔缨在风中舞动。他腰间还佩着一把短剑,一把匕首。

  隋风自然也看清了来者面目,他毫不犹豫朝前走了三步,拦在我身前。

  “大齐,不降。”那人停在了殿外丈远之处,睥睨着殿中的所有人。

  殿中甲士全数悚然怔住了,顿时寂静如死,针落可闻。只有齐王,难以置信地,从颤抖的双唇中挤出两个字:

  “晞儿……”

  来者正是姜晞。

  即便他被褫夺姜姓,贬为前军先锋,但梁国大军压境之下,他却吹响了齐国的最后一声迎战号角。

  我死死盯着姜晞沉冷的面目。

  微风之中,他的眉眼如斯刚毅,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之色。刹那间,一股极难言喻的情绪,在我胸口不住翻涌着。

  姜晞在这一阵死寂之中,开了口:

  “我大齐将士,英武忠勇。安能降于弑君、窃国之梁贼!”

  他的马靴一步步踏过青砖,沉稳而有力。那脚步声回荡在四周,如同鬼将罗刹,每一声都带着迫人的威压。

  “梁君数十年来,挟天子以令诸侯,新君隋风更是乖戾恣睢,东征西讨!诸侯无一不深受其害!”

  终于,他走入殿中,站在殿门处将长戟一横,沉声道:“此门,只进不退!”

  “诛,梁,贼。

  “活捉梁君隋风,封万户侯!取其首级者,赏金百两!”

  姜晞吐字清晰的话语,无疑胜过万千战前擂鼓。方才泄了气的刀斧手,此刻再度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的脸上再也没有了茫然、没有了退缩。

  一股凝聚的士气在殿中不断升腾而出,似一头终于觉醒的猛兽,即将朝我们扑咬而来。

  在这股威压的逼迫下,我重新拔剑出鞘,并开始打量起四处的布置,下意识寻找着可以逃生的出口。

  罕见的,隋风拧住了眉头,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地挑衅道:

  “孤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蝮姓庶人。”他重新拔出了方才浇洗过的大剑,眯起眼睛,浑身肌肉更是无一处不紧绷。他后撤了一条腿,稳住下盘,像是试图防范对方长戟的突刺。

  姜晞遭受了他轻蔑的挑衅,却并无任何一丝激动莽撞,仍旧是副沉着的模样。足以见得这两三年里,他在军中磨炼出的沉稳心性。

  他与隋风两相对视着,视线交触,如有火花迸溅。

  然而姜晞却蓦地挥戟指向我,说出一句令我感到极度意外的话:

  “先擒赵玉,则梁贼不战自败!”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被满殿的甲士用目光死死锁住!

  “杀——!!”

  刹那之间,殿中大半的刀斧手朝我奔涌而来!

  振聋发聩的喊杀声陡然爆出,我提剑不断抵挡袭来的刀影。金戈铮响不绝于耳,我几乎是逃无可逃一般,在暗卫的环护之下节节败退!

  而殿中的隋风,则被姜晞的长戟牢牢缠住,即便田伊也上前助阵,仍旧脱不开身。他的大剑先将姜晞震退了三步,然而姜晞不是个泛泛之辈,堪堪稳住身形,便又纠缠过去!

  我正要破窗逃出时,横里突然刺来一柄长刀,刀锋裹挟着凛冽杀意,直夺我面门而来!

  那瞬间一名暗卫挡在我身前,当即被长刀贯穿,刀剑透过他的胸腔,温热的鲜血溅了我一脸。

  眨眼之间,一把重剑破空劈来,生生削去那名近了我身的刀斧手的手臂!

  隋风的急促喘息着,手臂上被长戟刺出了两处伤口,血流不止,和旁人的鲜血混在一处,重又溅在我的脸上。

  姜晞的攻势极为迅猛,刀斧手们得了他的激励,更是一鼓作气,悍不畏死,势要将我与隋风斩于刀下。

  姜晞的突然出现,杀得我们措手不及。

  此时寡不敌众,缠斗不是明智之举。隋风带着我在田伊与一众暗卫的掩护下,一路奔至内殿。

  我们与三名暗卫破窗而出,在弓箭手的视野中没了命的狂奔不止。铁簇频频飞掠而过,裹挟着劲风,将我的脸颊擦出好几道火辣辣的痕迹来。

  蓦地,牢牢抓住我的那只手将我往偏侧一带,我狐疑地回头,发觉隋风竟是右胸中了一箭!

  “隋风!!”

  他却一句话也没说,仍旧拽着我往东一路狂奔,显然是已经事先探查过周遭地形。

  绕过丹墀,眼前是一条宽阔的青石巷道,左右植满了花树,通往深深的庭院。视线尽头,赫然一个极为精致的马厩,正拴着齐王的三匹高头大马。

  隋风飞奔过去,手起刀落,迅速斩断缰绺。我们各乘一骑,朝后苑方向策马奔逃而去。不过须臾,身后便响起了滔天的喊杀之声!

  我回头看去,竟是火光冲天,金戈相击的声响传入霄汉。

  梁军!

  大梁中军主力已然抵达,铁骑悍勇无匹,不多时便与我南下的一万赵军精锐汇合,势如破竹,直捣齐都临淄。

  此战长达六日,血流漂杵,死伤不计其数。

  .

  我们策马奔逃途中,路过一处谷地。因着新雨初霁,道路极为泥泞不堪。马儿在桃林间的小道上走的吃力,需要策马之人有极强的掌控能力。

  隋风本在我之前领路,却在此时,身姿忽然变得诡异。

  待我定睛一看,发觉他维持着僵坐的姿势,就那样直直跌下了马!

  扑通——

  他如同一具尸首,在泥淖之中滚了几滚,才终于停下。他的马儿不知发了什么疯,脱缰狂奔,眨眼便消失在林间了。

  地上的隋风则静静躺着,头脸半埋在泥沼之中。宽大的玄色衣摆铺了一地,沾着不少被昨夜风雨吹落的残败桃花。

  我心里登时凉了一大截,忙勒停马首,下马去查看他的情况。待我将他扶起时,忽觉手心一片温热。

  细细一摸,我悚然发觉他竟早已身中数箭!只不过他在我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将箭杆子悉数削掉了……

  怀中的人一动不动,对我惊恐又心焦的抽噎浑然不觉。我盯着满手的殷红,头脑却一片空白。

  ……他一定没有死。

  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颤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这时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唇角便跟着溢出了一缕殷红。

  “隋风,隋风!!”

  我急切地拍打着他的脸颊,“你不是说,大营只剩二十里路?快醒醒,再坚持一下……”

  不多时我身后响起了马蹄声。应是负责断后的梁兵,或是我的暗卫赶来了。

  我简直喜出望外,甚至激动得要落下泪来,只巴望着他们能将隋风快些扶上马,先带回营地处理箭伤。

  寻着马蹄声响,我激动地抬起头。然而待那林间小路上的身影渐渐清晰时,我的浑身的血都似乎要凝固了一般,寒凉冰冷。

  我轻缓而小心扶着隋风的肩背,使他靠在一块岩石旁边。而后,我重新拔出了承影剑,警惕地盯着那逐渐趋近的人马。

  “吁——”

  来人勒停马首,看到我时脸上也有一丝惊讶。不过呼吸工夫间,他便已收敛住眼中讶色,只是唇角轻扬,露出个乖张的笑容。

  “公子玉,久违。你与他还是这么鹣鲽情深啊。”他口气轻嘲,还带有一丝我不理解的阴阳怪气。

  “哦不,如今该称你一声赵王。”他改口道。

  我不知道秦国的二公子萧仲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此。究竟是巧合,还是……

  然而我无暇多想,只是横剑在前,冷声嘲他道:“萧二公子,你不在秦地好生待着,跑到稷门来做什么……何况,你单骑前来,断不是我的对手。该叫几个帮手来才好。”

  说话之间,他已然翻身下马,一步步朝我们走来。

  我毫不犹豫将剑尖指向他的咽喉:“早早让开,于你于我,都是方便。”

  “这你就误会了。”萧仲奕负手朝前走了两步,步态轻快,似乎没有趁火打劫的意图,“我是来帮你的。”

  “哦?帮我?”

  我不敢松懈半分。

  从前我与他同在大梁为质,他在演武场上看穿了我伪装过的箭法,却没有当场拆穿,而是私下来寻我,以此向我“勒索”隋风行猎的路线。

  那次,隋风便负轻伤而归,然而未抓到刺客。

  其人深不可测,狡猾如狐。此刻说要来帮我,我怎敢掉以轻心。

  我余光扫了一眼半躺在泥淖里的隋风,见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心中顿时乱得厉害。无数种不好的预想在我脑中无限放大,渐渐交织成一张巨网,将我的心脏紧紧收拢起来,窒息一般难熬。

  “萧二公子帮我,有什么条件。”我沉定地问道。

  萧仲奕闻言笑了起来,在一树桃花之下,真是一副明眸皓齿的俊朗模样。若不知其心性,怕是真会被他这副单纯明朗的皮相所迷惑。

  “齐国将被梁君收入囊中,叫我萧秦如何能安心呢?”他看着我微微一笑,“我要同你瑞赵合亲。如此一来,梁君一时半刻不会伐秦,我方能心安。”

  我被他突兀的要求给噎住,良久之后,才狐疑地道,“此话当真?”

  算起来,我与他旧日的交情并不算多。只不过是入梁国的头两年里,因着我们都通晓琴音,时常被一同召入宫中,教先梁王的小公主抚琴。一来二去,有过点头之交,仅此而已。他说话却是一点客气与寒暄都无,仿佛只是与昔日旧友聊天。

  他不服气般地说:“怎么,君子六艺,我无一不精。”他走近两步,俯视着我,“你是觉得我不配?”

  我与他所想不同,正心急如焚,盘算着如何将隋风早早送回大营。他愿意帮我那是最好。我暗暗权衡了片刻,萧二公子人虽是狡猾了些,但为人处世,倒也勉强算个君子。

  “我答应你。”我收回了剑,“但你要帮我将梁王送回大营。刀剑无眼,你也知晓我赵玉不是什么善人,最好少耍花样。”

  他郑重地朝我点头后,主动解剑,撂给我。随后要去背隋风上马。

  我拒绝了他对隋风的触碰,只示意他帮忙安抚马儿,令马儿卧下,我才将隋风拖了上去,而后与隋风同乘一骑,扶住他的身体。

  行至半路,我还是忍不住问:

  “太子瑜有一名姐姐,两名妹妹。不知二公子你……属意于谁?”

  他轻引缰绳,稍稍低头,避开了打向他面门的桃花枝丫:

  “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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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剧情基本结束,呃,可以开始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