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暗杀敌国太子失败后>第38章 鹰视狼顾

  公叔岑修眉微蹙,从大袖之下拿出一卷黄帛,轻轻展开,铺在我的琴上:

  “梁国铁骑,已压到了曲阜以南三百里。曲阜乃门户之地,一旦沦丧,铁骑与都城临淄,近在咫尺。”

  “齐王请援。”

  我抬头看着黄帛边角。

  齐王的青云印落得仓促,有些模糊不清。不过字句倒是恳切,全然没了早春时候,我像他借粮时的强势。

  公叔岑见我不言语,又上前俯身道:“盟书已经秘密送来了,只等咱们点头。梁军时下正在运送辎重粮草,不会妄动。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可供我们遣兵驰援。”

  “准。点兵十五万。”

  “今夜启程,衔枚疾走,驰援曲阜。”

  我将半块虎符搁在了那卷黄帛上,还给公叔岑。

  .

  然而我们十五万将士才刚入齐境,便得到消息:

  齐王不战而降,大开城门,迎梁军入境。十日后,在稷门摆宴,宰羊豚无数,亲迎梁王隋风入都。

  齐王将所有“抗梁”的责任推到了我的头上。并言明,他纯属受了我“唇亡齿寒”的逼迫。同时,还将赵军秘密驰援路线和盘托出。

  公叔岑气得怒骂齐王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同时将稷门大宴的邀书呈给了我。

  “赵、齐、梁,三王共聚稷门。重议三国边界。齐王先让十余座城……梁王是要和咱们清算‘抗梁’的事情。”

  我看着三国的舆图,心里一阵烦乱。

  东面是齐、梁的鹰狼之师。

  西面,秦国又虎视眈眈。

  国中,还没有足够的粮食。

  这瞬间,我似乎理解了——为何先王明明生得风逸俊朗,可眉宇间,总萦绕着挥之不散的阴郁。

  难道我又要去见隋风?!

  “……王上?”

  我骤然回神,才发觉公叔岑已经唤了我好几声。太尉也像我投来探究的神情。

  “咳,咳……”公叔岑挥手让太尉先出去候命。

  “王上,必要的话……为了瑞赵山河……”他捻着唇上的胡须,“还请王上……不择手段,能屈能伸。”

  “公叔岑你……!”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令我一阵气血上涌。

  公叔岑不愧是先王的小叔。算计人心的本事,可谓是过之而无不及。

  ……

  两日后,我还是决定启程,前往稷门大宴。

  公叔岑替我系上银丝凤氅,目送我上了马车。仪仗浩荡蜿蜒,徐徐起行。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变成一线青色的影子。

  我捧着手炉,打算阖目小憩。然而刚闭上眼,公叔岑那一线青影,便蓦然化为玄色的衣袍,烈风一般向我扑来。

  “又见面了。”隋风一把钳住我脖颈,力度之大让我几近窒息,“我的赵王。”

  我陡然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不定,喘息声在车内被无限放大。

  随侍的婢子倍感奇怪,轻轻唤了我两声,为我递来一枚帕子。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额头。

  一片冰湿。

  .

  甫一入齐境,春雨如丝连绵不断。

  是故车驾走得艰难,抵达临淄时,显得姗姗来迟。大宴在次日举行,我被齐王安置在临近的行宫里。

  歇了不到一个时辰,正要用午膳,却有侍者求见。经过层级搜身,他终于来到我的面前。

  我只朝他的腰际的木符睨了一眼,登时汗毛倒竖!

  这是大梁使,隋风的人。

  来使朝我一拜:

  “听闻赵王此番前来,带了一只海东青。巧的是,我王新得苍鹰一羽,想来,两只猛禽相见,定然要‘切磋’一番,乐趣无穷。还请赵王赏光,携海东青,至我王下榻之处一叙。”

  我两手轻轻摩挲着茶杯,低声一笑:“这海东青,是寡人打算在明日宴上,为二王助兴的小玩意儿。梁王何必着急。”

  来使只是微笑,并不接话。

  “寡人若是不去呢。”我微微眯着眼睛,试图从来使无懈可击的表情上找出破绽,

  来使语调不疾不徐:“我王听闻,今岁赵国迎了一场倒春寒,秧苗悉数冻死在了地里。存粮不足,赵王正为此事忧心。”

  “大梁地大物博,若是赵王肯亲献海东青,博我王一笑……几万石粮食,自然不算什么难事。”

  我还未来得及权衡,对方便又补充:

  “不过,倘若赵王不肯屈尊……届时梁、齐联手,会发生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我握住茶杯的手骤然一紧,尽可能维持住神色的冷静。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从一个小小的来使口中说出来,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这的确是隋风的做派。

  睥睨六合,张扬恣意。

  恍惚之间,公叔岑那句“能屈能伸”在我脑中回荡,荡得我头晕目眩。

  良久过去,来使的脸上也没有半分的不耐,仍旧面含微笑,静立在我下首。

  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感到心跳节律紊乱,难以复旧。

  “将海东青牵来。”

  .

  齐王对隋风礼遇有加,将他安置在一处半山行宫里。

  朦朦春雨已经停住,日辉破云而出。漫山遍野,尽是浅绯色的桃花,沾着一层水雾,格外可人。与隋风一行凶戾的黑龙旗极为不衬。

  我的车驾停在了一处高台下,便有侍者聚上前来,为我引路。

  我携一小队随侍拾级而上,却被行宫门口的守卫勒令解剑。我拒绝了这个要求。两方僵持了一会儿,我们还是被允许佩剑进入行宫。

  主殿被曲水环绕,水声淙淙,几片落蕊在水中浮沉不定。

  这泓曲水是暖泉,旁侧的几株桃花得了它的灌溉,开得更为靡艳。鲜嫩的骨朵簇在枝头,清风一拂,落英簌簌。站在我肩头的海东青不耐烦地甩着头,利喙翕动不止。

  四名侍婢前来,为我拉开殿门。

  杜若冷香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不远处的主座,一个幽晦的身影以手支头,两目微阖,似睡非睡的模样撞入我的眼中。案头,酒樽倒了一片,旁侧伴着两个齐国的舞姬,正在娉婷奉酒。

  听到门响,主座那沉郁的青年容色丝毫不动,也并未抬头,只是挥手让两名舞姬退下去。

  她们经行我身边时,我才看到她们两臂上各自缠绕一条拔了毒牙的蝮蛇。对我不断吐着蛇信子。

  我肩上的海东青登时伏低身子,有了进攻的征兆。

  殿中静得诡异,我左手下意识握紧了剑鞘。

  “玉奴——”

  座上主人沉声下令,一声凄厉的鹰鸣乍然响起,划破寂静。刹那之间自殿内掠出一个黑影,速度之疾,使得我还未看清什么,便觉得肩头被一阵强大的力道带得一晃。

  海东青发出凄惨的嘶鸣,十余根灰白的羽毛在空中飘荡。

  定睛一看,只见一只巨鹰的利爪牢牢钳住海东青的脖颈,将它制在身下,尖利如钩的喙猛然钳下去,那海东青登时气绝。连翅膀都扑腾不动了。

  巨鹰此时方站起来,足有半人之高。它腾了腾翅膀,擒起那海东青便飞回了隋风的身侧。鹰爪一松,歪着脖子的海东青“咚”一声闷响,便掉在了隋风的案头。

  “玉奴,做得好。”

  隋风自案头小盅里夹出一条鲜血淋漓的碎肉,那巨鹰立时俯身将肉噙住,两下吞吃入腹。

  我怔怔看着这一切,还来不及说话,便发觉身后殿门倏然被人关上,殿内陷入一片晦暗之中。只有几束清白的日光,斜斜照进来。

  隋风站起身,玄衣之上龙纹游弋,缓步朝我踱来:

  “久违,我的赵王。”

  他瞳中隐有幽光闪动,如方才那蝮蛇的眸子一般,瞬息之间便撅住猎物。那股凌人又阴冷的气势似无形的利刃,已经架在我的脖颈上,使我顿时遍体生寒。

  几乎是本能一般,我拔剑出鞘,双手将冷刃横于胸前。

  “梁王当真不懂待客之道。”我的声音压得很沉,但末字却隐隐作抖。

  他没有停住脚步的意思。

  “寡人若身陨此地,回不去邯郸,瑞赵的四十万大军群情愤慨,届时……定会让梁王头疼好一阵子。”

  “哦?你是在威胁孤?”隋风似笑非笑看向我。

  我们之间只剩半丈不到的距离,我再也忍不住,将剑尖逼向他的咽喉,厉声道:

  “梁王,刀剑无眼!”

  我又将剑逼近两寸,冰冷的尖刃已堪堪抵住他的喉管。一线寒芒反照在他的脸孔上,为那本就沉郁的面目更添了几分阴鸷。

  隋风脚步一顿,须臾,直接抬手握住了我的剑。转瞬间,殷红的血便沿着长剑,一路蜿蜒流淌下来,像是猩红的蛇,正逶迤爬向我握剑的手。

  他两目之中如有万丈寒冰,死死凿进我心里。痛意像是真实存在,痛得我浑身发抖。

  直到那他的热血已经要淌到剑柄时,我终于再握不住剑,骤然撒开了手。

  哐当——

  金石相击的声响回荡在宽阔的殿中。

  片刻后,隋风舔舐着手上的伤口,俯身拾起剑,望着我狰狞地笑了:

  “赵玉,你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听得他唤我的名字那瞬间,我甚至连呼吸都要扼住。

  一凛寒光闪动,竟是他反手持剑,朝我飞掠而来,一举将我摁在了殿门之上。我的脊背撞得生疼,像火蚁啃噬一般,一阵发麻。

  下一瞬,他翻转手腕,剑势狠戾果决,猛冲我心口逼来。

  ……这一剑下去,黄泉路上,我大抵会走得格外安详。我紧紧闭上了双眼,莫名有了几分解脱般的释然。

  然而,那柄三尺长剑却是转而朝上,直直楔入我的头冠之中,立时将坠饰珠玉震成了齑粉。

  我被他钉在了殿门上。

  殿外爆出声声惊呼。

  我的随侍就要上前来查看情况,却被我喝退了。

  隋风面目上浮出一个冷笑:“看来,赵王此番肯来,是有求于孤。”

  “……你明明知道。”我咬着牙,“借粮。”

  一阵难捱的沉默。

  隋风抱臂看着被钉在殿门上的我,如同在欣赏一幅丹青。

  “凭什么?”

  他的声音很平静。

  “凭什么,赵玉?”

  “你烧了孤的吉服,害死王君……”

  “你欠我的,根本数不清!”他最后终于爆出一声厉吼,“你拿什么还?!”

  “城?”他低哑地笑了,“多少座城,才能相抵?”

  我嘴唇嗫嚅了下,久久说不出话。到最后眼底涌上些许热意,喉间亦哽得难受。我渐渐看不清他的面目——那面目一点也不陌生,是我梦里的样子。只是又清减了些,颧骨已经显了出来。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他骤然暴起,扼住我的脖颈。我被他掐得很痛,能感受到自己的颈脉在他手中不断跳勃,像是不停挣扎的猎物。

  又像刚才那只海东青死前的样子。

  就在我感到将要被他扼死的时候,那锁喉的力道蓦地一松,温凉的唇覆上来。旋即,几乎是撕咬一般,血腥味开始在我口腔中弥漫。

  我耳畔一阵嗡嗡乱响,混乱中,我听到他拔下了插在我头顶的长剑。

  未几,我被他一把掼倒在地上,粗蛮的亲吻又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