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倚着沙发扶手,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时不时点一下,面色平静,好像刚刚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他语气自然地问道,像是不理解埃德文为什么会这个反应,手指却不自觉微微收紧。

  “……”埃德文观察着杰森的表情,不太确定地说,“那,我带他去听听看吧。”

  “但是你确定这会有用吗?因为我真的不想让蝙蝠发现他。”

  而且为什么说得那么像个约会邀请?

  倒不是他对这方面多敏锐,实在是记忆里能对照的范本太多了。

  但他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短短两句话的时间,埃德文脑子里什么离谱的阴谋论都跑了一遍,然后又一一被他否决。

  “我们是在讨论陶德的事情,对吧?”埃德文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然还能讨论什么?”杰森把手机还给埃德文,“你是对的,这件事上我们最好小心点。”

  埃德文:“……”

  他早就习惯了杰森总是用调侃或者讽刺的语气,说一些听上去暧昧的玩笑话,尤其是对男的,所以他接受了杰森的解释,并下意识不去深思那一瞬间的认真。

  “好的,没问题。”

  之后,杰森表现得一切如常,并且在第二天就离开了。就像他说的那样,接下来几天都不会回来。

  埃德文便没再去想这小小的插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

  哥谭市西区,一家廉价的快餐厅里。

  几只虫蛾围着白炽灯打转,灯泡时不时闪烁一下。染着油污和霉斑的旧墙纸,发黑的地砖,油腻反光的桌椅,都在灯光里变得光怪陆离。

  吧台后,电视机发着刺啦刺啦的怪响,百无聊赖的服务生在那旁边打着瞌睡,嘴里哼唧着不成句的单词。

  此时这家二十四小时开门的店里,唯一的顾客正坐在角落的位置。

  他披着件黑色的大衣,大衣里是一身样式独特的漆黑装甲,身高一米八往上,浑身肌肉虬结,藏着狠厉的棕色眼眸深陷在眼窝里,整个人散发着凶狠的气息,犹如一头伏击猎物的野兽。

  只是他那头微卷的棕色短发稍有些凌乱,脸上胡子拉碴,眼底有明显的青黑,显然是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的名字是加尔文·罗斯,曾是猫头鹰法庭饲养的最精锐的利爪。

  可自从逃离法庭后,他就再也不敢踏入哥谭市一步,一直到现在,足足过去了七年。

  他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会处于逃离与躲藏的轮回中,结果就在不久前,他突然被告知猫头鹰法庭已经覆灭,那个漆黑的骑士将他们一网打尽,连同那些利爪一起。

  哪怕知道这或许是一个陷阱,加尔文也依然义无反顾地踏了进来。他偷偷来到哥谭市,以确定这一切是否属实。

  没想到的是,情况比他想象的乐观。

  猫头鹰法庭确实落网,利爪也几乎全部被冻在低温监狱。

  现在是礼拜天,半夜十二点。

  距离他收到那条写着法庭覆灭的邮件已经过去五天,距离黑门监狱里那些猫头鹰死亡已经过去三天。

  现在,再没有什么能够桎梏住他,他已经完全自由了。

  而他没有立即离开,还坐在这家快餐厅里,是为了弄清楚发出那封邮件的人的身份。

  加尔文喝了口水,眉头越皱越深。

  他已经在这坐了一个多小时,并且这个时间还在无限期地延长。

  就在加尔文以为对方耍了他的时候,门口传来叮铃一声。

  有人进来了。

  加尔文瞬间提起戒备,浑身肌肉紧绷,同时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得十分单薄的少年走进来,跟吧台后的服务生打了个招呼后走进了后台。

  电视机换了个频道,服务生打了个呵欠后继续公然摸鱼。

  加尔文皱着眉收回目光,以为这少年只不过是来换班的。

  结果三分钟后。

  “罗斯先生,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对方就泰然自若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显而易见,这个少年就是给他发邮件的人。

  看着这个明显没成年的男孩,加尔文微微睁大了眼睛,手指下意识蜷起,指尖触碰到袖中的刀刃才做出放松的样子。

  “你他妈到底是谁?你是他们中的一个吗?!”他低声喝问道。

  那条突然出现在手机上的邮件,对他行动的掌控,还有当他去查法庭的电脑终端时,触发的那个无声警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个少年眼皮底下,犹如一只被关在笼子里任人摆布、观赏的囚鸟,他这么多年追求的自由,只不过是一个荒唐的笑话。

  埃德文的目光扫过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就知道这个叫加尔文·罗斯的男人,绝对在想着制服他再逃跑之类的事。

  或许这能被命名为“猫头鹰法庭ptsd”。

  埃德文脑子里闪过一些不着调的想法,面上却始终保持着平静。

  他揉了揉还有些发麻的耳朵,食指敲了敲桌面:“冷静下来,罗斯先生,这只会是一场谈话。”

  砰!

  “回答问题!”

  加尔文猛地一拍桌面,整个人腾地一下站起来。动静大得直接把几乎睡着的服务生吓清醒了。

  埃德文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说:“我提供情报帮你杀了他们,帮你彻底摆脱了法庭的阴影,我以为这足够让你相信我没有恶意了。”

  加尔文完全不相信埃德文的话。

  他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只是在威胁我!”

  一想起他才到哥谭市不到一小时,手机上就出现了一条关于黑门监狱巡逻时间和监控处理方式的邮件,加尔文就脊背发寒。

  “威胁?”

  埃德文挑了挑眉。

  他突然觉得这只前利爪有点过于天真了。

  “那么,我不‘威胁’你的话,我应该用什么方式达成现在这样的结果?”

  “我是不是得先获得你的信任,再编出一堆逻辑通顺的解释,最后对自己的心路历程进行剖析,以获得你的共情和理解……”

  “然后我们好不容易达成共识,我为你尽心尽力提供信息,还要顺便顾及你现在可能比我还高的道德底线,和时不时会出现的退缩和抵触心理?”

  “——这真的有必要吗?”

  加尔文:“……”

  埃德文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摸出手机,整个人呈放松状态,嘴里却继续毫不留情地说着刺激对方的话:“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达成了目的,你获得了自由,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你想知道‘发邮件的人是谁’这种在我看来毫无必要、且浪费时间的事,我现在也满足你了,你现在却觉得我在威胁你。”

  加尔文:“……”

  加尔文已经分不清眼前这个古怪、且让他感觉到威胁的少年,到底是敌是友,也分不清对方的话是真是假。

  乍一听那些话很有道理,仔细一想就全是诡辩,并且加尔文发现,埃德文似乎完全没有掩饰这一点的意思——语气从始至终都那么的漫不经心,拿出手机后也没再抬起过头,面对他刻意表露出杀意也无动于衷。

  “那我走了。”加尔文收敛起敌意,表情归于平静,“谢谢你的……‘帮助’。”

  埃德文这才抬头,惊讶地看向他。

  加尔文察觉到了埃德文的视线,但他不想再继续这对话,毫不犹豫转身要走。结果埃德文的下一句话,就让他钉在原地——

  “你应该知道,还有一部分利爪没被抓起来,对吧?而且有着猫头鹰面具的,不止监狱里死掉的那二十四个。”

  加尔文脸一沉,脚步当即顿住。

  “你想让我帮你。”

  他回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埃德文,刀刃已经夹在指间。

  “我在试着告诉你一个事实,那就是你别无选择。”

  埃德文从外套里拿出一个纯白面具往桌上一放。

  “而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否则你也不会回来得这么快,你都忘记和你的女士告别了——她叫什么来着,凯西·华盛顿?”

  加尔文死死地盯着那个对他来说犹如梦魇的猫头鹰面具,怎么都挪不开目光。

  他知道埃德文说的是事实。

  这些年里,法庭一直在尝试杀了他,那些利爪也早就记住了他,所以他才会在得知猫头鹰法庭落网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来哥谭市进行确认,并且毫不犹豫地进行灭口。

  但这还不够。

  先前在电脑终端里他确确实实地看到了那些代表利爪的定位红点。他们游离在哥谭市外,又遍布在全国各地。

  而只要这些红点一天不消失,他就一天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即便这样,我也不会相信你。”

  话音刚落,加尔文的刀刃已经贴在埃德文的脖颈边,整个人锋芒毕露。

  “我不管你是怎么得到的面具,但如果你再追踪我,包括我身边的人,我会让你切身体会到,我是如何撕碎那些猫头鹰的。”

  快餐厅里顿时一片安静,唯有吧台那边的电视机磕磕绊绊地播放着夜间新闻,说着双面人哈维·丹特于双层巴士俱乐部被重新逮捕。

  “没什么不好说的,这面具就是我的东西。”埃德文不顾近在咫尺的威胁,语气随意地抛下一个炸弹,“至于‘工作’问题……”

  他扫了眼德雷克回复的邮件,把手机一扣。

  “抛硬币吧。”

  “什么?”

  加尔文一时愕然。

  他还没来得及对那句“面具是我的”作出反应,就被埃德文的后半句话转移了注意力。

  “不行吗?我今天的运气还不错。”

  埃德文直视着加尔文,弯了弯眼睛,轻描淡写地说了下去。

  “正面,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我不干涉你的一切行动,也不会监视你的生活,不管你是想报复法庭,还是想继续躲藏下去,都随你。”

  “如果是反面……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必须听我的指挥,我会利用你对付那群猫头鹰。”

  “直到他们死光为止。”

  说完,他真就拿出一枚硬币来,随意地抛了两下,像是完全不觉得把一群人的性命,交托于一枚小小的硬币有什么问题。

  加尔文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看着这只玩笑般高举同类头颅的枭鸟,心中无端生出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