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柔弱可欺◎

  夜半。

  看戏的事草草收场。

  半途稍稍一耽搁, 到了广场上时,前排已经坐满了人,周围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抬头看去都是攒动的人头, 隐约能听见咿咿呀呀的音响声。

  顾白衣和沈玄默两人站在人群外面, 并没有往里面挤。

  沈玄默对这些东西并没有什么兴趣,就是陪着顾白衣听个声响。

  顾白衣是对这些生活中一切琐碎的娱乐活动都充满了兴趣,但仅仅是喜欢这些平凡的烟火气,而并不是非要看到表演内容不可。

  人群的最外围, 小腿高的花坛宛如一圈栅栏,将宽敞的广场围成了一个圈, 形成了天然的观众席。栅栏外侧便是一圈被树荫包裹的漆黑不起眼的小路。

  顾白衣踩在花坛的边沿, 朝人群中心的舞台上看了几眼。

  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

  于是他渐渐失去兴趣, 低下了头。

  沈玄默站在花坛下面,心有灵犀一般抬头看向顾白衣,下一秒张开了双臂。

  顾白衣从花坛上往下跳,正好撞进沈玄默的怀里。

  沈玄默将他抱了个满怀,脸颊擦过顾白衣的耳尖,柔软的发丝勾起一点轻微的痒意。

  顾白衣重重地回抱了一下沈玄默,在他的颈侧落下一个一触即分的轻吻。

  然后他又飞快地放开了沈玄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央的看台之上, 没人注意到昏暗的树荫下面还站着两个人,姿态亲密地相拥。

  但人群之外的亲密接触,仍是让他们的心跳难以自制地快了几分。

  分开之后, 他们不约而同, 好像做贼一样移开了视线。

  顾白衣没忍住, 噗嗤笑了一声。

  沈玄默看得手痒, 伸手想去摸他的脸, 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摸了下他的脑袋,问:“还看吗?”

  顾白衣摇了摇头:“回去吧。”

  他们绕过喧闹的人群,穿过繁华的街道,走进灯火点点的小区。

  世界瞬间就变得安静下来。

  开阔的湖面上亮着零星几点光,与天上的碎星交相辉映。

  面朝着湖景的卧室里,顾白衣坐在沈玄默身上,伸手去解他衣服上的扣子,一边俯身去吻他。

  躺在床上的沈玄默被勒令着不许动,起初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但终究还是忍耐不住他那慢条斯理地撩拨。

  在顾白衣俯身吻下来时,沈玄默一手按住他的后颈,加深了那个浅尝辄止的吻,一手搂着他的腰翻了个身。

  位置瞬间颠倒,顾白衣倒在柔软的床铺里,如墨的发丝铺散在白色的枕套上,凌乱狼藉。

  沈玄默三两下解开衣服,压着他一直吻到他的脖子,一边在他耳边低语:“你说的,要的多一点也没关系。”

  沈玄默确实很擅长学习。

  也很善于翻旧账。

  后半夜的时候,顾白衣终于生出几分后悔——不该那么纵容沈玄默的。

  翻过身的时候,他看见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

  月色朦胧。

  最外层的白色轻纱上绣着一些暗纹,白日里并不显眼,被光打在地板上,印出几个朦胧的花纹。

  顾白衣蓦地想起在那片长长的林荫道尽头,他伸手抓到的那颗星星。

  炫耀的时候被人意外打断了,后面就不了了之。

  这时候再想起来,还有些遗憾。

  本来是想送给沈玄默的——

  抬起手给他看,然后叫他过来伸出手,合上手掌,说“送给你了”。

  一份免费的礼物。

  很幼稚的游戏。

  但因为对方是沈玄默,所以没有关系。

  沈玄默总是会愿意陪着他胡闹的。

  顾白衣倦懒地躺在沈玄默怀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份遗憾。

  沈玄默合着他的手掌,嵌进指缝,十指相扣,温柔低语:“我已经抓住我的星星了。”

  漫天星月,皆不及入怀的这一个。

  -

  那天晚上偶遇粉丝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也是一个开端。

  如郁乘风所预料的那样,顾白衣那个角色自从第一次正式出场开始,就牢牢抓住了观众的视线。

  电视剧的节奏明快不拖沓,进入中后期的时候热度本就在逐渐走高,关于这个新角色的讨论度也飞快高涨。

  且不论作为新人的演技已经算是过关,单论外形,在整部剧里都是最令人眼前一亮的出挑。

  首次出场才两三分钟的戏份,就已经被剪刀手们剪出花来。

  不过这些热度暂且还局限于小圈子里,顾白衣休假期间很少上网,也没有公司和经纪人,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直到在离开云城之前,顾白衣又被路人认出来几次,要过签名与合影,他才知道自己的角色反响不错。

  他配合剧组转发过几条宣传动态,顺道搜了下自己的名字。

  零星几条动态都来源于私人账号。

  那些偶遇的“粉丝”嘴上都说着一定保密,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将照片发上了网。

  也有人抑制不住倾诉欲,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地说听某某亲戚说顾白衣有个同性恋情的瓜。

  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事,免不得说些失望甚至是讥讽侮辱的话。

  但这些终归是少数,没人在背后刻意煽风点火,也就是流传不广的一则传闻而已,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顾白衣扫了一眼就放到一边,没再关注这些动向。

  八月初的时候,顾白衣和沈玄默就回了宁城。

  沈玄默回公司处理堆积的工作,被迫早出晚归了好几天。

  顾白衣则泡在了武馆。

  托了电视剧热度的福,他们这个武馆也算是彻底火了。

  最近甚至还有不少人特意从外地跑过来打卡。

  为了避免正式学员受到打扰,他们还不得不在门口搞了个门禁系统,只能刷卡进入。

  好在受到地域限制,真正跑过来报名的新学员数量还没有超出他们能承受的范围,只是要比平时更忙一些。

  顾白衣在这边挂了个兼职的名,原先除了林家姐弟以外,并没有真正去带学员,反而是在做那些教练的教练。

  面向那些没有基础的普通人,让顾白衣去教就是杀鸡用牛刀了。

  武馆最上面的大老板都没好意思开这个口。

  但最近假期,武馆前所未有的忙碌。

  再加上带新学员可以多拿点提成,顾白衣还在攒钱准备礼物,所以也心甘情愿被抓了壮丁。

  不过其中起码有一半的人点他的名字,只是为了和他拍照打卡。

  武馆师弟开玩笑说,还不如做个拍照几元一次的招牌放在门口,说不定比他们主业还要赚钱。

  倒是有几个性格耿直的还为此愤愤不平,觉得那些新学员完全是把顾白衣当成了吉祥物。

  难得有被大佬指点的机会还不珍惜——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过这些都是玩笑话罢了。

  顾白衣都只是随着他们一笑而过。

  他面容温和,带着一点浅笑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偶尔开口都是温温吞吞,如同春风拂面一面温暖柔和。

  即便是刚刚被按在地上摩擦过的人也很难不生出几分滤镜——

  看起来真乖。

  比起那种胡子飘飘头发花白的隐世高人形象,他确实更像是一个花瓶吉祥物。

  周围知晓他实力的人都是如此,那些不了解他的外人就更不必多说。

  顾白衣给某些只听说过他名字、看过他照片的人的印象就只有四个字——

  柔弱可欺。

  某天顾白衣从武馆回去的路上,就有人堂而皇之地跟在了后面。

  这天正好林稚简也在。

  但林和初为了应对某门考试,最近都泡在图书馆。

  顾白衣不太放心她的安全,便顺路把林稚简送到图书馆,姐弟两人正好可以一块回去。

  目送着林稚简进门的时候,他就听见几声“咔嚓”的拍照声。

  自从初次偶遇粉丝以来,顾白衣对类似的声音都不陌生,他回头朝声源处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口罩全副武装的男人躲在角落一片树荫下面。

  许是没有料到顾白衣会突然回头,男人被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回避他的视线,一边往树干后面躲。

  顾白衣微微扬了下眉。

  然后他就好像什么没注意到似的,转过了头,往另一边的小路上走去。

  墨镜男鬼鬼祟祟地从树干后面探头,瞥见顾白衣的背影走远了,才拍了拍心口,喘了口气。

  一个小白脸能有那么强的气势?

  男人半信半疑地想着,他不愿承认自己仅仅是被那一个回眸给吓到了,于是仅将之归结于偷拍被发现的心虚。

  眼看着顾白衣已经走远了,他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林荫之间的小路七拐八绕,最后通向了一个巷子口。

  男人脚步慢了一些,只依稀看见顾白衣的背影闪进了巷子。

  他没有多想,加快脚步往巷子里走去。

  穿过狭窄的单行道,尽头岔路口就有了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然而左右两侧都是破败的旧屋,不见半个人影。

  墨镜男脚步一时踌躇——

  那小白脸跑到哪儿去了?

  然后一道温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你在找我吗?”

  墨镜男下意识回头,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他的脸色刷得白了几个度,紧张地连退了好几步,猛然撞上背后的破败的墙壁,帽子都被撞掉了,松动的砖瓦间扑簌簌掉下一片灰尘。

  一部分飘进墨镜的间隙里,糊的他眼泪直飚。

  疯狂眨眼的时候,他终于看到蹲在围墙上的那道身影——

  起码三米高的围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

  顾白衣胳膊抵在膝盖上,一手撑着下巴,微微歪着脑袋看下面的人。

  含笑的眉眼像是在看一出新奇的闹剧。

  即便身在高处,需要下面的人仰头去看他,不刻意暴露杀气的时候,他看起来依然有种天真又无辜的乖巧感。

  他看起来更像是在看蚂蚁搬家,而不是在看诡异的墨镜男好像受惊的蚂蚱一样四处乱撞。

  墨镜男莫名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

  但他心里有鬼,来不及发怒,下意识对着墙头上的人干笑。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应该看不见他的脸。

  “我只是碰巧路过……”他虚弱地说道,刻意变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

  男人用余光扫视着三条岔路口,在屋檐破败的两条小路,以及已知的回路之间犹豫了片刻,试探着想要原路返回。

  顾白衣问他:“谁让你来的?”

  墨镜男整个人都要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有啊——”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一句,才猛然想起一个更合适的借口:“我就是看你好像一个明星,所以好奇拍两张照片想问问朋友。”

  欲盖弥彰。

  顾白衣眯了下眼。

  他原本只是随口诈一诈,那些窥探人隐私的狗仔这么打扮也勉强说得过去,但这个男人的反应明显有鬼。

  不是娱乐圈里那种“粉丝”。

  墨镜男一边疯狂地思考着借口,一边偷瞄着顾白衣的脸色,尝试着从墙头下面走回去。

  然而刚跨出去两步,他就感觉膝盖一痛。

  他的脸色一白,险些跪倒在地,本能地伸手扒住了面前那面墙。

  疼痛还未来得及缓解,他又感觉右手一痛。

  死死抓着的手机轻易地脱了手,随即整条右手臂都被按在背上,墨镜男一头撞上墙壁,墨镜都被撞歪了,造型滑稽地半挂在脸上。

  顾白衣一手将他按在墙上,一边温声问他:“密码多少?”

  墨镜男痛苦地呜咽了一声。

  顾白衣手上微微动了动:“嗯?”

  脆弱的眼周皮肤贴上粗糙的墙壁,陡然间擦出一道火辣辣的烧灼感,被挤开的墨镜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墨镜男只觉得手臂好像已经断了,这一回却不敢喊半生痛,语速飞快地回答:“956413!”

  生怕顾白衣听得不清楚,他又放缓了语速,又重新报了一遍。

  这是他的“工作”手机。

  账号里面加了他的雇主,后面备注“进行中”,这是他最近接下的一笔生意。

  墨镜男是个私家侦探。

  不太入流的那种,专门负责“调查”出轨事件,力图帮助雇主创造有利证据。

  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还是个P图高手。

  从记录来看,雇主并没有直接报上自己的姓名,只要求墨镜男找到顾白衣“不检点”的证据,另外还要查他跟哪些男人来往过密——最好是有钱的那种。

  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墨镜男身材高大,以往都是偷摸跟踪,只有跟踪对象人多势众的时候,他才会多带上一个“助理”。

  这一回看到顾白衣的照片,他都没多想,就直接自己上了——省得还得损失部分酬劳。

  结果没想到一脚踢上了铁板。

  墨镜男被疼痛折磨得理智尽无,下意识的挣扎都被轻松镇压。

  就好像一座山牢牢地压在他肩上,叫他气都快喘不过来。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节操的人,开了第一句的口,后面讨饶的话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倒得飞快。

  “我也是拿钱办事,你——您,大哥您大人有大量,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您要是看得上,那些定金我都给你!那、那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这人是憋着坏呢,就算从我这里撬不到什么,也会有别的损招——”

  顾白衣问他:“知道是谁吗?”

  墨镜男一下子噤了声,小心翼翼地说:“不知道,我们是从网上联系的。”

  顾白衣:“啧。”

  墨镜男立马又接道:“不过我可以查!最多三天——不对,两天,我保证查清楚是什么人!”

  顾白衣瞄了他一眼:“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墨镜男缩了下脖子。

  他总觉得顾白衣打量他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块死猪肉。

  虽然顾白衣的语气一直都很温和,但在这一刻,恐惧的本能还是压倒了理智。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的个人信息交代的一清二楚。

  从姓名到住址。

  连身份证都掏出来了。

  卫池辉,住在西河街二十三号的平房里,家里有个患慢性病的老母亲。

  一半是卖惨,一半是保证他不会跑。

  顾白衣扣了他的手机和证件,然后帮他把胳膊接了回去。

  一阵剧痛之中,卫池辉听见他温柔的声音:“下一次可能就没有这么好接了。”

  卫池辉眼泪直飚,疯狂地点头。

  顾白衣松开手,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报了武馆的地址:“查到了就去这里找我。”

  见他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卫池辉才胆战心惊地往旁边挪了几步,满脸畏惧地低垂着目光,不敢直视他的脸。

  卫池辉是从武馆里一路跟出来的,他当然知道顾白衣在武馆里兼职。

  但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顾白衣是用来打卡的吉祥物。

  直至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敬畏地问了一句:“你、您这身手,也是那家武馆里练出来的吗?”

  要是练武的都那么厉害,他都要忍不住庆幸没有在武馆门口被发现了。

  不然可能就是围殴了。

  与此同时,卫池辉又生出一点隐秘的渴望——要是他也去报个班,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日后的安全问题了?

  顾白衣好似一眼就看出他心底所想。

  “不是。”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武馆里那些人,捆在一起也打不过我。”

  揍卫池辉这样的,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卫池辉:“……”

  他运气也太“好”了。

  一挑就挑中了最难搞的那一个。

  卫池辉哭丧着脸,摸着发凉的后颈,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小巷。

  狼狈的模样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围观。

  卫池辉不得不低下头,尽量往无人的角落里走,一边磨了磨牙,暗暗恨上了给了他错误信息的雇主。

  要不是那人再三强调顾白衣就是个没权没势靠男人上位的小白脸,他也不可能踢上这块铁板。

  他是想赚点快钱,但没准备把自己搞成残废。

  卫池辉沉着脸掏出另一个私人手机,叫朋友去查雇主的身份。

  职业道德什么的……

  他本来就没有道德,怎么选还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