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喜静, 向来只爱礼佛不问世事。

  澹台玉泽觉得母亲一直闷在家里不好,此次收到了沈夕昭家的帖子便磨着她一同来。

  再加上她与大夫人倒是能说上几句话,便答应了。

  却没想到她一见了沈夕昭就挪不开眼了。

  澹台玉泽揶揄道:“娘, 你不会真想要他当儿子吧?我会很伤心的。”

  大长公主自觉失态, 忙收敛了神色,朝沈夕昭那边点头微笑,一边向澹台玉泽低声道:“别瞎说。”

  沈夕昭也看到了她的怪异神情,虽不解, 但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继续往前走, 去到谢经鸿身边。

  大长公主知道眼下不是合适的场合, 便先暗自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

  谢经鸿向在场的所有人介绍了沈夕昭,也将谢家对他的重视向世人宣告。

  沈夕昭回谢家后便一直没有改姓氏, 外头的人纷纷猜测谢家对他并不重视,如今消息传出去,再也没有人敢这样说。

  晚宴期间,沈夕昭跟着谢经鸿给朝中大臣敬酒,虽一直笑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有看到哥哥,明明哥哥答应过会过来的。

  那天在大理寺, 大哥说父亲其实一直都对他很愧疚,他自回京后便三天两头往扶渊家里跑,在他那边住的时间比在谢府都长, 还以为他不喜欢家里。

  沈夕昭如今既成了“沈夕昭”, 自然不该伤了他父亲的心。更何况, 他能感觉到谢家人是真心对他好的。

  所以当谢迁提出要他搬回谢府时, 沈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毕竟他现在的状态, 也不适合和哥哥住在一起。

  暂时保持距离挺好的,只是也不希望和哥哥再无关系。

  还有两只崽子,他希望也能够接到谢府来。

  一直到宴会散场,他还是没等到哥哥。倒是等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竟是澹台玉泽的母亲。

  “夕昭,我娘有事想找你。”

  沈夕昭有些疑惑。

  大长公主却想屏退其他人,只剩下沈夕昭和谢经鸿,就连澹台玉泽也被她赶到外面去。

  谢经鸿:“大长公主所为何事?”

  凑近了看沈夕昭,她目光中又流露出席间那般异样的情绪。

  像是慈爱、怜惜,又带着……怀念。

  她拉着沈夕昭的手,“孩子,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沈夕昭看了看谢经鸿,乖乖答道:“沈瑶。”

  谢经鸿亦点头附和:“是叫沈瑶。”

  “瑶……”大长公主喃喃自语,视线又落在他颈间的坠子上,双眸顷刻变得湿润,“这……可是你母亲的旧物?”

  “大长公主怎么知道?”沈夕昭抚着上头的白玉,“这确实是我娘留给我的。”

  “那就对了!那就对了!”大长公主很是激动,将她颈上戴着的坠子取出来。

  竟是一条和沈夕昭的高度相似的物件。中间亦是一颗血红剔透的玛瑙,只不过两边的白玉换成了浅绿莹透的玉。

  沈夕昭发愣。

  “这……”谢经鸿也有些意外。

  他当初将林自秋误认为自己的亲生儿子,便是因为这条坠子是从前沈瑶的贴身之物,“大长公主,你怎么会也有一条相似的坠子?”

  “因为我和瑶瑶是最好的姐妹!”大长公主很是激动,“她不叫沈瑶,叫沈书瑶!当年我与她情同姐妹,先皇特意打造了两条坠子,一条给了我,另一条便给了瑶瑶。”

  沈书瑶……沈书瑶……

  沈夕昭并不知道沈书瑶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谢经鸿却恍然大惊。

  沈书瑶分明就是当年的宁和郡主,是先皇后的亲妹妹,却也是先皇求而不得的女子。

  先皇尚未登基之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求娶府里王妃的亲妹妹沈书瑶,可沈书瑶并不像京城中的其他闺中女子,生来向往自由,自小便外出跟着兄长在草原生活。

  京中鲜少有人见过她,便是见了也无法将她和您和郡主联系在一起。

  得知先皇的心意,她并没有答应,坦荡直言比起京中荣华富贵,她更向往外头的广阔天地。

  后来,宁和郡主的父兄犯了错,除了当时的皇后以外,全家上下便只有宁和郡主受到了宽恕。

  父兄相继离开人世后,不久皇后也病逝。先皇意欲为郡主换一个身份尊为皇后,可她却不愿意,甚至以死相逼。

  先皇只好忍痛割爱,亲自将她送出京城。

  没人知道罪臣之女宁和郡主还活在世上。

  这一段往事谢经鸿和沈夕昭也是第一次听闻,双双都难掩震惊。

  大长公主异常激动,越来越用力地抓着沈夕昭的手,“那你娘如今呢?她在哪儿?可还好?”

  沈夕昭眼睫微动,沉默了下来。

  谢经鸿亦是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大长公主脸色微变,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可是在听到她已经离世的消息时,还是直接晕了过去。

  让大夫看过大长公主,确定没什么大碍后,谢经鸿便留她在府上休息。澹台玉泽不放心,也跟着留了下来。

  处理完这一切已是深夜,沈夕昭魂不守舍地往明昭院走去,在浓重夜色中看到了扶渊。

  “哥哥……”沈夕昭想靠近他,却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夜色之中看不出扶渊的神情,只见她一步一步朝着沈夕昭走来。

  沈夕昭停在原地,看他缓缓走近。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小狼。

  “黑炭!”几日未见,沈夕昭也有些想念它了,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它的耳朵。

  小狼也蹭了蹭他的手。

  “煤球呢?”沈夕昭在找小狗。

  扶渊没回答,只往屋子里看了看,“进去说?”

  沈夕昭点了点头。

  这是扶渊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和先前他与扶渊同住的屋子不一样,这间屋子布置得很是温馨明丽,在房间色彩上下了很大的功夫。

  如果阿昭喜欢这样的……那婚房不是不可以再改改。

  扶渊盘算着。

  沈夕昭已经将小狼抱到了自己身上,重量沉甸甸的,“他好像又长大了点。”

  “嗯。它们这个时候长得很快。”扶渊走近,漫不经心抚了下小狼,“它便暂时养在这里。”

  沈夕昭下意识忽略了这个“暂时”,着急问道:“那煤球呢?”

  “还在我那里。”

  扶渊沉沉看着他,带着几分意味不明道:“总得给我留一只。”

  语气里,竟仿佛带着一丝委屈和幽怨。

  一定是错觉……

  沈夕昭下意识不愿多想。

  “好吧,那我有空就回去看看它。”

  虽是他捡到的,可一直是哥哥在养它们,一人一只倒是也合理。

  扶渊:“嗯。”

  “对了哥哥……”他说起大长公主与她说的事情。

  扶渊似乎并不意外,“嗯。我也正想告诉你。”

  他没能准时来赴宴,便是因为收到了这个消息,改跟叶林确认了一些事情。

  “还有一件事……”他看着沈夕昭,“阿昭,皇上会认林自秋当义弟,应当也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

  “什么?”沈夕昭不由怔忪。

  谢书瑶是皇上的亲姨母。

  那是皇上还只是小皇子。她虽不常在京城,可对当时的小皇子极好,每次外出回京都会带好些东西回来给他。

  小皇子也极其喜欢他。

  见了林自秋,虽不能确定他与宁和郡主有没有关系,却还是忍不住将认为义弟,处处加以宠爱,处处纵容。

  殊不知,林自秋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沈夕昭心中惊骇,同时又升起一股浓重的难过。

  不是因为林自秋鸠占鹊巢获得了荣华富贵的享受,而是想起了原文、想起他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痛苦扭曲的画面。

  他所拥有的高高在上、矜贵得体的姿态,将“沈夕昭”踩在脚下、踩进泥里所凭借的底气和资本,竟都本该属于“沈夕昭”!

  不公,太不公了!

  “沈夕昭”凭什么被这样对待?!

  “阿昭……”扶渊上前一步将他拥入怀里,抹去他眼角的泪。

  沈夕昭整个人都有点发抖。

  似乎是察觉了主人的情绪,小狼也沉默地将爪子搭在他肩上,无声地给他安慰。

  “哥哥,我可以将一切都拿回来吗?”

  沈夕昭现在已经拥有了很多,其实没有皇上的义弟这层身份也没什么问题。可他不是圣父,咽不下这口气。

  三番两次如此,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就算不是为了他自己,也要为“沈夕昭”讨回一个公道,以慰他在天之灵。

  “好。”扶渊摩挲着他的脸颊,沉沉道:“此事由大长公主帮忙才名正言顺。”

  翌日一大早,大长公主便启程离开谢府,在宫门刚开时便进了宫城。

  进宫时天空灰蒙蒙的一片,出宫时天却已经大亮,她刚回府,外头的乌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聚拢在一起,密布压顶。

  天空顷刻间黑得似要能滴墨。

  谢经鸿看着雾沉沉的天空,怅然长叹:“要变天了。”

  夜里,扶渊亲自带着皇上的口谕前往御史府,宣沈夕昭进宫,却得知沈夕昭并没有回来。

  谢卓只说他上课上到一半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我以为他是去找你了。”

  “没有。”

  扶渊的声音变得很沉,毫不犹豫转身往外。

  “找!”

  与此同时,另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传便京城:三天以后便是陆少煊和林自秋定好的成亲之日,陆少煊逃婚了。

  这个消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引起他们的注意。

  扶渊几乎找遍了所有沈夕昭可能会去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他不厌其烦地亲自寻找,大有要将整个京城翻过来之势。

  就连叶林忍不住道:“主子,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扶渊猝不及防看向他,目光锐利,许久滴水未沾,声音粗粝得如同嗓子里含着一把沙:“你说怎么办?”

  叶林只好硬着头皮道:“要不要……顺着陆将军的行动轨迹找,顺藤摸瓜,兴许……”

  “你说什么?”扶渊的眼神陡然变得可怕至极。

  叶林欲言又止,倒是旁边的另一个影卫先憋不住了。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主子,您让我们查沈公子身世的时候,我们其实还查到了别的东西!”

  不顾叶林的阻挠,他愤愤道:“沈公子从前在一个戏班子里待过,后来便遇到了陆将军,对陆将军一见倾情!几个月前,沈公子原本是要跟着陆将军去北漠从军的,后来不知怎的又没去。”

  “但可以确定的是,沈公子爱极了陆将军,哪怕陆将军对他爱搭不理也依然心甘情愿跟在他身后。戏班里的人都知道,主子去晋州抓人来一问便知!”

  “陆将军逃婚了,沈公子就恰好不见了,有这么凑巧的事么?只怕他如今已经跟人双宿双飞了!”

  “闭嘴!”扶渊的眼神变得森然可怖,手背上青筋隆起。

  威压之下,影卫跪了下去,却还是忍不住道:“我只怕主子如今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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