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把人打到蹦出家乡话了。
江饮沉默了一会儿，将他拉起，跟他平视：“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地上的鬼终于正经了起来，流着眼泪说：“我当然知道，不就是要问阎王嘛，刚那人一直在重复，我想听不到也难啊。但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就是个凑热闹的。哥你把我送回去吧，实在不行你把我绑了干几次，爽了再送我回去，我真的什么也不懂。”
江饮：“……”
他拧眉：“你不能自己回去？”
小鬼：“当然不行，我就是个路过的，不小心吸了你一口香火，我回不去了啊，要还你一个人情的。行了哥我知道你是个基佬，你把我上了吧，其他的我真的做不到。”
一阵语塞。
江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片刻，他把小鬼拉起来：“我只问几个问题，问完就送你走。”
小鬼摇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阎王我没见过，我甚至连地府都没进去过，因为不知道为什么黑白无常不找我，而且我也不想去地府，说不定进去就出不来了。”
显然这不是个靠谱的。
江饮将他身上的绳子松开：“你走吧。”
他再想想办法。
岂料小鬼再次摇头：“你问了，但是我答不出来，人情还没还。哥，实在不行你上了我——”
“我结婚了，”江饮打断他，皱眉，“而且是下面的，你能不能闭嘴。”
小鬼见他有些烦躁，顿时小心翼翼起来。
过了一阵，他嘀咕：“其实，我也可以在上面，哥你要不要试试？”
江饮不胜其烦：“怎样你才能走？”
“你找人把我肚子里的香给勾出来，我就能走。”小鬼有点无辜。
江饮十分不耐烦：“我明天找人。”
“哎，谢谢哥！”
但紧接着，江饮脑中闪过一个办法。
他转回头：“你说要还我一个人情？”
小鬼点头：“啊，是啊。”
“帮我去躺地狱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话语如惊雷劈下，小鬼瞬间腿软，他忽然哭出声：“不要啊哥，你让我去地府还好，你让我去地狱，我回不来怎么办啊！”
江饮：“报上我的名字。”
地狱的人应该认识他，当然他在地府应该也很有名，毕竟当初小黄文满天飞，不知道养活了多少黄文作者，滋润了多少看戏读者。
小鬼趴在他腿上：“哥！你好狠的心！”
江饮腿有点痒，立刻推开他：“我就只有一个要求，去地狱看看那里的阎王现在是什么情况，不用告诉他我在找他。你自己分辨，地府的阎王和地狱的阎王不是同一个，要找的是绑高马尾穿金纹黑袍的。”
小鬼哭得更大声了。
江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他躺在床上，看着日光照在房间的帘子，显出一块块金色的光斑。
江饮看了很久很久。
以前还在系统的时候，休息时间总是很短暂，于是他和褚十七决定上来玩一段时间。
那些时候他们总是在这个点醒，褚十七总是比他先早醒几秒，然后见他睁眼，就开始说下午好。
然而现在安静得只剩下蝉鸣。
江饮闭上眼睛。
熬夜伤身，他感觉脑子被抽干了，心脏一堵一堵的，浑身没力气。
他在床上缓了缓，终于翻身坐起。
然而着一坐就是眼冒金星，要缓好久才能恢复。
他慢吞吞坐到电脑旁，准备去找其他师傅，看看能不能再找个靠谱一点的。
然而他在各种社交媒体上发评论、发私信、发帖子，各种各种。要么是石沉大海，要么碰上骗子，仿佛什么事情都要跟他过不去。
就这样一直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
小鬼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成为地府常住民了。
而江饮因为频频找人点香看事，看的事情还是关于阎王的，所以屡次被拒绝。
一来二去，他可能在玄学圈内出了名。
此后他的电话无论打到哪，大多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者是“正在通话中”，又或者是“已停机”等等等等提示音。
估计已经被圈内人集体拉黑了。
久而久之，江饮不再找玄学道士，转而去研究怎么招魂。
正午十二点。
江饮站在卫生间里，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拿着打火机。点燃蜡烛放置在了镜子前。
幽黄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一半被烛光照着，一半在阴影里。
他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半晌，然后缓缓拿起了洗手池上的小刀和苹果，开始削皮。
这是他从灵异论坛上看到的招魂方法。
据说在午夜十二点点烛削苹果皮，就能看到镜子里的小鬼。
江饮边削皮边盯着镜子，看着看着，突然手指一痛。
他低头，暗红色血珠滴滴涌出，溅落洗手池，仿佛雪地里开的梅花。
忽然间，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随即指尖一阵湿润，他对上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刹那间，江饮眉目一凛，猛地伸手把镜子里面的自己给拽了出来压在地上：“你认不认识阎王。”
对方长着和他一摸一样的脸，笑意盈盈，被摔在地上也不恼怒。
对方舔了舔江饮手指上的血，笑说：“你问阎王？”
“认识啊，当然认识。他不是和我同床共枕的人吗？你找他做什么，”对方冲他笑笑，“你想加入吗？”
江饮一拳打在那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力道凶狠，把人的牙齿给打飞了。
刹那间，一道委屈的咆哮炸在耳边：“你有没有搞错！”
被压在底下的小鬼用力推开江饮，去捡飞出去的牙齿，心疼地捧起那颗带血的牙齿，爬到镜子面前去看自己的脸有没有受伤。
镜子上的脸已然不再是江饮的脸，而是一张雌雄莫辨的、缺了门牙的脸，十分滑稽。
对方捂着嘴，哭了出来。他怒瞪江饮，随后狠狠丢了手里的一颗门牙，扑向江饮大吼：“你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瑟瑟发抖！！为什么要打坏我一颗门牙！！！”
气势十足，凶神恶煞。
岂料江饮气势比他还足。
一双温软的眼睛此刻淬冰，他狠狠一个膝盖顶上对方的肚子翻身，一拳又一拳，带起嗖风呼呼响：“没事舔我手指干什么，我问你认不认识阎王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他咬牙，此刻情绪爆发，完全不理会对方被他打得哭爹喊娘频频求饶。
“我、我知道！我认识！我知道他！”小鬼边哭边大喊。
这句话不甚清晰地传进江饮耳朵里，忽然之间，一丝理智回归，江饮拳头在空中堪堪停住。
小鬼十分委屈地哭着。
他也没想到，半夜出来游荡一下人间竟然能碰见这么硬核的年轻人。他只是简单开了几句玩笑，就被对方拳打脚踢，不仅豁了口牙，还破相。
现在的人已经不怕鬼了吗？！
江饮盯着他：“你说的阎王是谁。”
小鬼一愣，忽然间结巴起来：“啊，那个，就是地狱阎王嘛，是他吧，他人挺好的。”说着，他小心翼翼去看江饮的脸色。
然而江饮面无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半晌，江饮紧紧盯着他：“你是不是能看到我记着的事情。”
这只小鬼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用的是江饮的脸。
他说阎王是跟他同床共枕的人，其实也没错，因为在那一刻他是“江饮”，而阎王就是江饮记忆里的“褚十七”。
如果对方不是简单的跟他开玩笑，那就是说，对方其实可以知道他记得的全部东西。
这就是鬼怪的力量所在。
鬼怪如果知晓的东西不多，那活人也没必要请鬼怪帮忙。所以，鬼怪一定有办法知道一些东西，比如一个活人的全部事情，就像褚十七可以倍速看完他的二十二年。
果然，他猜得不错。
小鬼眼神飘忽，十分心虚。
半晌，小鬼再次哭出了声：“我承认我能看到您记得的东西，您行行好放过我吧。我就是年纪小不懂事，跟您开个玩笑，以后再也不用您的脸到处晃了。”
江饮：“你到底知不知道地狱阎王。”
小鬼慢吞吞挪离江饮：“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游荡人间这么久了，没去过地狱也没去过地府，你问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江饮跪在地上，没再压住小鬼。
小鬼见此，趁机跑了，溜得飞快。
幽黄烛光还在缓缓燃烧，江饮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头。
人的力量怎么能这么渺小。
想做的事情永远要跨越千百座山，历尽千辛万苦，才能勉强做到一半。
假如他是个没有思想的东西，是不是就能轻松很多。
他昨天问道士，今天问小鬼，明天问谁？问神吗？
江饮把头埋在膝盖上，忽然哭了。
他要这样坚持多久？
假如褚十七一直不回来呢？他是不是要等一辈子。
他哽咽，喉间阵阵发紧。
突然，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哥，你没事儿吧？”
江饮一顿，猛地抬头。
眼前的一张脸十分熟悉。
这不就是消失了半年的、答应去地狱帮他看褚十七的小鬼？
江饮抓住对方的手爬了起来：“你看到他了吗？”
或许是他神情太过狰狞，小鬼被吓了一跳，半晌没说话。
江饮咬牙：“说话。”
小鬼白着一张脸勉强笑了笑，说：“我、我去了。但是没见到人，地狱好像是一片废墟……”
火烛流下一行热蜡，传出轻微裂响。
江饮愣愣地抓着对方的手腕：“……你说什么？”
小鬼见他不对劲，瑟缩了一下，说：“我从地府进到地狱，那里大门是开着的，但是没有人，而且也成了废墟。我在那里找了很久，问别人这里的阎王在哪，人家说早没了。”
早没了。
江饮的手指发颤，不禁松开了对方的手腕。眼前模糊一片，耳朵嗡鸣。
他有点呼吸不上来，背后靠着墙，心脏阵阵发紧，眼前发黑，腿一软，靠着墙滑了下来。
“不是，哥你咋了？”小鬼大惊失色，他连连挥手，“我什么也没做啊，不关我的事啊！”
江饮没理他，蜷缩在墙边。
小鬼见此，赶紧跑了。
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江饮蜷缩在里面，压抑着哭声，最终还是没压住，哭了出来。
烛火缓缓燃烧，火焰慢慢变小，最终悠悠一晃，熄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