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宋庭就有点儿难受。

  不知是伤心得还是在外头冻得,总之整个下午人都没什么力气。好在后来雪下得太大,跟着没什么生意,老板便提早让员工收拾收拾回家了。

  骑车的时候还好,等下了车难受劲儿真是一股脑直往上涌,整个人哆嗦得站都站不住。他家的暖气还是老式炉子供火的那种,平常用煤压着,刚到家真是暖和不起来。

  宋庭这边觉得自己冷得不正常,估计是发烧了,撑着一口气烧了热水吃了药,还翻了两床被子盖在身上。

  吃药之后困得很快,宋庭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而且睡得根本不好,醒来之后一身汗,烧还没退,浑身酸得厉害,明明胃里空得很,却直往上反酸水。

  最开始难受得根本想不起来白天发生的那些个糟心事儿,满脑子都是得攒钱买个房子,这破地方真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后来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几觉,生熬到了天黑,弟弟妹妹全回来了,一见他这样儿,呜嗷喊叫地把他架去了诊所。在那吊了两瓶水,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结果身体一舒坦,心里又不得劲了,尤其他弟刚跟小女朋友分手不久,天天在那伤春悲秋,整得宋庭自己都跟着烦。

  平常的失恋还能找个人倾诉倾诉,他这喜欢个男的都不好意思跟自己哥们儿一吐为快。后来晚上一回家实在自己待得憋屈,干脆出去找朋友待着,而且喝了两杯之后就找不着北了,第二天醒来嗓子哑得根本说不出话,直到从高诚手机里看到自己在KTV扯着嗓子唱了五遍单身情歌,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丢了多大的人。

  高诚这个人心思比较深,一看宋庭这样,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儿。本来关宁他们都很知道宋庭最近跟个叫段小函的哥哥混得很熟,但高诚除外,这人前阵子请了个假,赶在考试周回来的,又加上宋庭平常一直很忙,高诚基本没跟段小函碰过面。

  不过他并不多问,光是攒了波宋庭耍酒疯的丑照发朋友圈,整得关宁放假回了几百里地外的家还特意打视频过来嘲笑。

  宋庭这两天一直不太舒服,本来发烧刚好,天天顶着雪骑摩托往外跑,一喝酒就喝半宿,太贵的地方去不了,这几天可着一家KTV来,搞得那个前台都认识他了。

  真是仗着年轻可劲造。

  这天跟着一起的还有几个不太熟的同学,也不唱歌,就凑在一堆摇骰子喝酒。宋庭酒量很差,很快就喝多了,然后往高诚旁边一窝,闭着眼睛犯迷糊。

  接到关宁电话的时候,他没说几句话,被对面那小子一惊一乍烦得不行,干脆把手机往旁边一扣,只听着屏幕里嗷嗷叫唤。

  高诚好心地把手机接过去,接着小声跟屏幕那头的关宁说:“你别刺激他了,他都失恋了。”

  原本宋庭没听见高诚这句话,直到电话那头有个声音长声怪调喊了一句:“什么?谁失恋了?!”

  然后像是叫谁似的,那边又喊了一声:“嗨!过来,宋庭失恋了!”

  宋庭烦冒烟儿了,他凑过去,东倒西歪地骂。

  “操,我他妈都没恋,失的哪门子恋。”

  高诚看宋庭直晃悠,生怕他一个打晃歪地上去,就胳膊一伸把宋庭揽过来,让他靠着自己肩膀。

  “好好好,你没失恋……”高诚上一秒还这样说,下一秒又转向手机,指着宋庭悄么声地比划,“听他骗人,他昨晚上喝多之后把单身情歌唱了五遍,不是失恋是什么。”

  顿了顿,高诚小声问:“我才这么几天不在学校,他跟谁处对象了?”

  对面的关宁也是一头雾水,只瞪着眼睛,猛劲儿摇头。这时候关宁旁边突然有个女生强势入画,嘴里急吼吼地喊着“小宋、小宋”。

  高诚就把镜头调低了一点,然后掰着宋庭的脑袋让他跟关宁旁边这女生说话。

  宋庭心烦得要命,抬眼一看,那女生居然是许敬,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还跟关宁待在一起。这人跟宋庭对上眼之后,突然压低了声音,话说得很朦胧。

  “谁啊,是之前那个吗?”

  宋庭这会儿根本就懒得掩饰。他这才想起之前跟许敬谈过这个,好不容易找到个能理解他的人,宋庭很想跟她好好说会儿话,可实在难受得厉害,他只低低“嗯”了一声。

  关宁一听他好哥们儿居然瞒着他,去跟他发小说这些,当场就揪着许敬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被许敬不由分说一把推开。

  高诚这个人平常总是闷不出的,不怎么爱说话,但有一个,十分爱看热闹。这哥们儿眼看着对面俩人拉拉扯扯地转移话题,时不时还在旁边捧个哏,也不嫌烦。没一会儿,他突然感觉肩膀酥酥麻麻地有点儿疼,再一看,屏幕里的那个女生突然闭了嘴,目瞪口呆地冲着他直了眼。

  他后知后觉往旁边挪了挪目光,然后发现醉着的那哥们儿居然正在咬自己肩膀。

  高诚感觉很怪,赶紧拎着宋庭的后脖领子让他起开。没承想这人嘴里一空,面上突然极其隐忍地痛苦了一瞬,然后“哇”地一下,顺着高诚肩膀,吐了他一身。

  高诚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他喜欢看热闹,但很不喜欢热闹的主角变成自己。指着宋庭的鼻子骂了半天,这醉鬼却面无愧色,照样半死不活地歪在那,捂着肚子面色痛苦。

  高诚一看这人难受也不像是装的,把衣服一脱,赶紧蹲过去问人有没有事儿。

  瘫在沙发上的醉鬼睁了睁眼:“妈的……事儿大了……”

  他稍微抬了下手,想让人拉自己一把。

  “……感觉又要吐……”

  这时候,随手搁在后面的手机突然传来两声幸灾乐祸的动静。

  “操啊!高诚你好骚,衬衫里头怎么还穿个黑背心!”

  高诚脸一红。他不习惯贴身穿外衣,总老派地在里面套条背心。今天穿的这件其实他很不喜欢,太紧了,而且露一大片胸脯后背,但他出门出得急,这件正好在衣柜最上面叠着,他顺手拿起来就穿上了。

  他也没想到今天能让人半道儿把衣服给吐毁了。

  高诚转向屏幕,想解释;尤其有个陌生女孩在对面看着,他就更想解释。可嘴里刚说了半个字,后面突然踉跄地扑上来个人,二话不说关了视频,然后挂在他肩膀上。

  “站不住了……操……帮个忙……想去厕所……”

  高诚一看这哥们儿都这个狗出了,也顾不上什么背心女孩了,跟屋里玩得正欢的人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半拖半扛地把人弄到洗手间,自己就在外边儿走廊上站着等他。

  这家店暖气给得很足,可就穿个背心站在外头,多少还是有点儿冷了。尤其这会儿刚进晚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平常几乎见不着人的走廊三分钟过了有五波人。高诚脸皮很薄,来往的人稍微一看他,他就不太受得了。

  而宋庭一进去就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睡着了。高诚真想回去穿件衣服,又怕自己走了里头的人出来找不着他,于是真的就在外面晾了十来分钟。

  高诚闲得没治,到后面/干脆装看不着过路人,就在那低头看手机,一边心里颠来倒去地骂宋庭这个麻烦货。

  洗手间斜对过有个包间,高诚就靠着包间门边的墙壁等人。包间里有个声音正在大唱特唱郑钧的赤裸裸,摇滚范简直比原唱还浓,就是没一个字在调子上,要不是歌词过于赤裸裸,高诚几乎听不出来这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歌正唱到兴处,包间的门突然开了,声音骤然大起来,“赤裸裸”猛得蹦出来,差点给外头这赤裸裸的高诚冲个趔趄。他扭头一看,正好跟出来的人看个对眼。

  这个人跟之前路过他的人不太一样,高诚穿个坦胸漏乳的背心呆站在门外,这人却没多奇怪,只很淡地扫他一眼,就径直走向了洗手间。

  这个人真是没什么特殊的,一件毛衣配一条牛仔裤,脖子上连条链子都没有,但看着就是莫名顺眼。高诚低头看了眼自己黑背心外挂的三条长短不一的项链,觉得是这人毛衣版型好,衬人,便犹豫要不要上去要个链接。

  一犹豫,高诚就不自觉盯得久了一点儿。久到这人也发觉了他异样的目光。在进洗手间之前,他很快地转头看了高诚一眼。

  “我们认识?”他问。

  就这一眼,高诚突然感觉这人格外眼熟,好像自己在哪儿见过似的。

  但他没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并且觉得这人主动搭话,是个问毛衣牌子的好机会。

  “没有,”高诚站直了身体,“我是觉得你这毛衣挺好看,在哪儿买的?”

  这人想了一下,露出个得体的笑容。

  “我忘了。”

  “那能麻烦你回去想想后告诉我吗?”高诚翻了翻自己的手机,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这人迟疑了一下。

  “我现在没拿手机。”

  真是劣质的谎言,高诚瞥了眼他鼓出块方形的裤兜。

  他眼神太露骨,毛衣男很明显注意到了。这人面不改色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手机,加了他的微信。

  “哦,原来我带了,”他说,“等我回去找找发给你。”

  “谢了。”

  毛衣男微微一笑转身进了洗手间,高诚站在外面,很自然地点开这人的朋友圈去看。

  跟外表不同,这毛衣男的微信名片还真是老气,光秃秃一个广告牌子,朋友圈的签名只一个姓名冒号一串电话号,典型的中年煤老板画风。

  就是这人的名字还挺女气……高诚从心里过了两遍这个名字,再跟那毛衣男的外表一对,他刚想笑,却突然一激灵,猛得想起这人为什么眼熟了。

  他确实见过这毛衣男,就在几个月前的一个烧烤摊上。当时他还把里头醉酒那哥们儿揍了一顿!

  高诚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过节,只知道现在动起手来里头那醉鬼肯定不是毛衣男的对手。他心里一紧,赶紧冲进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