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黑泽莲来说,走一步要看十步,是相当费神的一件事,更不用说走一步要看百步甚至千步。

  明明只是一条路,却非要走成纵横交错的立交桥,然后计算着最近也最有利的一条路线。

  这便是首领,坚定也坚持着他的最优解。

  黑泽莲身高一米八,虽然体型过分纤细,但在高度上还是胜过森鸥外一筹的。

  他决定占据这点优势,将自己变得盛气凌人,以下犯上到底。

  于是他干脆挑起森鸥外的下巴,用拇指抵在他的唇边,来回用力地摩擦。

  “首领,这才叫挑衅。”

  后者不仅没有如他所料,露出被冒犯的愤怒神色,反而像是乐于沉浸在这种难得的游戏里,变得十分享受。

  他那双紫红色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黑泽莲,闪着森冷又兴奋的寒光,慵懒的嗓音里流淌着浓稠的俏丽。

  “你太客气了……这分明是撒娇呐。”

  黑泽莲算是看出来了,森鸥外根本不care这种程度的挑衅,他不把这当成冒犯,而是刻意去曲解它。

  “来,你还可以更用力一些,黑泽君。”

  那湿润的舌尖甚至碰到了他的手指,带来电流滋过一般的刺激。

  ……实在是没办法再冒犯下去了。

  黑泽莲认栽般地收回了手,和拥有异能力的人相比,他就像是一只菜鸡。

  森鸥外扬了扬眉:“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然后在黑泽莲尚未作出反应之时,他已经握住了对方的下巴,重重一捏,迫使他吃痛张开了嘴。

  黑泽莲严重怀疑自己的下颌骨都快裂开了,但森鸥外只是轻声笑笑。

  “不会冒犯就不要冒犯,替不相干的人来挑衅我,没意思。”

  这是一条普通的长街上一个普通的角落,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星期五夜晚。

  唯一的旁观者是福泽谕吉。

  当事人是两只互相较量的狐狸……咳,是两位黑手党之间的较量。

  年长者始终保持着优雅和得意,年轻的那位已经快败下阵来了。

  “适可而止吧,森医生。”

  福泽谕吉捏住了森鸥外的手腕,迫使他从黑泽莲的脸上移开了手。

  “福泽阁下,我教育我的下属,影响到你了?”森鸥外面色不善地说道。

  当然影响到了。

  福泽谕吉很想说辣到了自己的眼睛,但又怕这么说了之后,黑泽莲会不高兴。

  他不是很懂这个年轻男孩的心思,他之前总是昂首阔步地踩着他身上的雷点,现在他想避开那些雷区,好好思考一下相处的方式。

  矛头只能对准森鸥外。

  “你”福泽谕吉微微皱眉,憋出一句,“你没洗手。”

  森鸥外:“……”

  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尴尬,刚才被森鸥外刻意曲解调出的暧昧一下子被这句话给冲垮了。

  黑泽莲有些嫌弃地摆了摆手,叫了一辆计程车,三人坐上计程车后,便直往立原道造和樋口一叶所在的地方开去。

  “任意门失效了么?”在路上,福泽谕吉问道。

  按照他对黑泽莲有限的了解,在这情况下,用任意门绝对比计程车效率高多了。

  黑泽莲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久之前,这里又被补上了一针抑制异能力的药剂。

  讽刺的是,这玩意是黑衣组织研究出来的。

  也就是说,黑衣组织和港口黑手党已经快互相渗透到彼此的核心了。

  原本虽然是两大很有规模的组织,背地里没停过较量,但正面并没有起过冲突,直到前些日子森鸥外亲自指派黑泽莲和芥川龙之介,去截胡黑衣组织的交易品aptx。

  芥川龙

  之介被灌药变成幼儿,黑泽莲也被折腾得够呛,而黑衣组织却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谁能想到aptx真正的藏匿地点,是港黑某个成员的心脏呢。

  这位当事人成员倚靠在座椅上,从后视镜里看了后方的人一眼。

  那人恰好也在看他,朝他柔柔一笑。

  一前一后,目光都落在镜子里,竟也能错位般的视线相交。

  他不满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

  耳边突然被吹了一口热气,突如其来,刺激他一个激灵抖了抖。

  后方凑近的人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刻意压低了声音:“你到底为什么跟我生气?你让我在福泽阁下面前很没面子诶。”

  他倒还委屈上了。

  黑泽莲直起身体,打开了车窗,车速开得很快,风从窗外吹进来,将他不平静的心情逐渐吹得平静了。

  “首领利用白仓君的事,其实我没有立场计较。毕竟复仇是他自己的选择。”

  事已至此,彼此心知肚明,也没有必要再替真正的小偷隐瞒了。

  成为港黑干部、为港黑服务一生然后拿港黑退休金和福利,是白仓草原本给自己做的人生规划。

  黑泽莲记得这是不久之前的春季会议上,白仓草声情并茂地念出的内容。

  他把那本可笑的鸥外语录称为名著,无论何时,森鸥外的朋友圈、运动步数,他都是第一个点赞。

  森鸥外一在群里说话,他总是第一时间附和捧场。

  连朋友圈的背景都是森鸥外在台上讲话的一张正装照。

  撇开爱拍马屁不谈,他其实是很敬佩自己的首领的。也不止一次地向黑泽莲感慨:“森先生得了异能开业许可证,现在把港黑和横滨保护的真好,要是那家伙还在,或许也能轻松一点,不用那么辛苦,晚上可以早点去喝酒了。”

  “要是那家伙还在”,就是说那家伙已经不在了。

  黑泽莲极少看到性格又跳又活泼的白仓草露出怀念且惆怅的表情,问他是不是恋人,后者回他一个大白眼。

  然后是更加惆怅的解释。

  “鬼跟我恋啊?是我的一个表哥啦,底层做杂事的喽啰。”白仓草不太看得起黑手党的底层成员,哪怕那人是自己的表哥,便没有多说,“在你进黑手党的那年,他意外过世了。”

  “……这样啊,那可真是不幸。”

  “要是他知道港黑也拿到了异能开业许可证,一定很开心。你说他怎么就不能命硬一点呢,熬一熬就等到啦。他也能涨工资的,生活就能轻松一点了。”

  人在意外面前或许还能坚强起来,但在死生面前,总是无力的。

  黑泽莲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停下了。

  目的地到了。

  我想要森首领的表扬。

  惨了,又要挨中也大人的骂了。

  升级当干部候选人,我一定能当上干部的。

  我想看看自己能爬多高,我要出人头地,我想让那家伙知道我过得很好……啊啊啊啊他怎么死得那么早啊。

  白仓草的遗憾在黑泽莲的心里落成了一个尾音的音符,随着车门重重关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泽莲望着朝他们跑来的樋口一叶和立原道造,又转过身看了看那辆开远的计程车。

  他知道就如同那辆不会回头的车一样,白仓草也永远不会回头了。

  “黑泽你是不是先前就知道白仓是真正的小偷了?”立原道造急切地问道,“你为什么”

  他没有问下去,但黑泽莲知道他想说什么。

  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为什么要看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偷窃黑手党的金库,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无论有没有得手,都会是死路一条。

  “我是

  在事发当天回到办公室拿东西时,发现我的衣服被调包的,实际上那时候他已经盗空金库了。”

  黑泽莲摸到自己的备用衣服,从衣料的手感上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里。

  “白仓君不知道我的衣服都是特别定制的,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相同的面料。他只是想伪装成我的样子去金库里偷东西,于是就拿了我的衣服。他跟我一个办公室,自然知道我的换洗衣服会放在哪里。”

  “但白仓君只是想借用,没想到会遇到一只路过的浣熊,衣服被抓破,留下了浣熊的爪印,他不能再放回去,只能再去给我重买一件款型相同的衣服。”

  款型相同,但面料不同,黑泽莲是从这一点上察觉的。

  “可是白仓到底是怎么搬空金库的?”樋口一叶还是不太清楚白仓草的手法。

  “白仓君的异能力比较特殊,”黑泽莲顿了顿说,“他能将物体缩成很小的形态。”

  从来没人见白仓草用过异能力,樋口一叶甚至以为他没有异能力。

  “同时白仓君也能将自身缩小成仓鼠般的大小。”森鸥外补充了一句。

  被破坏的摄像头、监控的死角,极小的通风口,突然消失的黄金……

  这一切线索通顺地连了起来,最终在樋口一叶脑海里连成了一个骇人的真相。

  白仓草先是假扮成黑泽莲的样子,利用异能力的优势潜入港黑金库,在将金库搬空后,又破坏了监控,使其留下能修复到指证黑泽莲的程度。

  但新的问题随之而来。

  白仓草的头脑好到能设计出这么巧妙的布局么?

  他明明对电脑一窍不通,又是怎么有技术地破坏监控的?

  他怎么会知道那天晚上,黑泽莲一定没有不在场证明呢?

  樋口一叶的脑袋再不灵光,这时候也想到了最大的一种可能性。

  “该不会有人帮白仓设计的吧?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樋口一叶顿了顿,又问,“可是那人为什么会对港黑了如指掌呢?他又图什么呢?”

  “我只想知道,白仓为什么会针对你,黑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立原道造对幕后黑手的关注,远不及对黑泽莲和白仓草之间发生的事关注程度高。

  他们三个人之间也是有友情的。

  虽然这份友谊来得比较搞笑,是三人在港黑男色修习班时建立起来的。作为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修习此术的男学员,他们不仅备受瞩目,也遭到了很多嘲笑。

  当然了,这也是黑泽莲正儿八经地第二次交朋友,虽然因为身在港黑,这份友谊没那么纯粹,但已经是他自从失去陀思以后,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友情。

  他们一起互相练习说过骚话,一起在深夜里喝过酒,一起泡过澡比过雀雀的大小,又互相发誓有朝一日傍上富婆不会忘记彼此。

  可这一切啊,被命运的手随随便便一揭,就必须过去了。

  黑泽莲心想,真正被偷走的东西,恐怕不是港黑的金库,而是像春天那样转瞬即逝的友谊。

  作者有话要说:莲莲你要加油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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