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陆临川仿佛失了心智一般,僵硬地坐在那,好像已经再也听不到别人说话。
努尔格丹见他如此,更加兴奋起来,愈发说起那些不堪的细节。
陆临川听着,仿佛连呼吸都不会了。
陆九沉声打断了他,回头命周围的影卫都出去。
地牢里只剩四人。
我静静坐在椅子上,心里再也掀不起风浪。
往事就是如此,遮掩来摊开去,已无从改变,那些轰轰烈烈的爱过,死过,浸透于那些漫漫长夜中的无望,此刻尽像一缕云烟。
我抓不住,也再无力追赶,我有点累了。
陆临川面色惨白,许久,他捏了捏颤抖的指尖,说:“你既然,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让,那些人……”
他说不下去了。
我心里替他问出了那句话,你为什么要让那些人糟践我,一次又一次……
努尔格丹看着他,哈哈大笑:“我们东鹘人,女人就像美酒一样,要分享!每次从你们汉人那里抢回去的女人,哪个不是被享用个遍,我努尔格丹,岂是那么小气的人!成大事者——”
身旁人影一闪,“噗”地一声,是匕首捅入肉里的声音。
努尔格丹愣怔地瞪着眼前人,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迅速洇出鲜血的腹部。
陆临川的脸依然惨白,但他瞳孔里迸出的杀意已在这一刻席卷一切理智,什么筹谋,什么砝码,他腮颌咬到死紧,骨节凸起的手攥着刀柄,狠狠转了个圈。
“你……”努尔格丹双目圆睁,难以置信:“你竟敢……我是、我是……”
陆临川拔出匕首,“噗呲”一声又捅了进去。
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切令我反应不及,整个人惊呆在原地。
努尔格丹脸上终于露出痛苦的狰狞,大吼着伸手去夺匕首,被陆临川猛地拔出,再次绝然捅了进去。
一刀又一刀……
鲜血淋漓得到处都是,努尔格丹俨然已变成一个血人,徒劳地挣扎嚎叫着。
我魂飞魄散,踉跄着往后退,撞倒了椅子,陆九将我一把扯到怀里,两手护住我的头,不让我去看满身满脸溅满鲜血、已近乎疯癫的陆临川……
我身体失去控制,瘫软着滑下去,陆九一把将我抱起冲出地牢,“看顾王爷!”他冲守在门口的影卫吼道。
“是!”几个黑影迅速冲了进去。
“青苗!”陆九抱着我飞奔进院子。
青苗正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转圈,闻声冲了出来,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少爷这是怎么了?!”
“去打水!安神汤!”陆九顾不得多说。
青苗听了转身就跑。
陆九剥去我的大氅,将我放到床上,转身去倒了一杯热茶,扶着我慢慢灌了下去。
我缓了半天,牙齿终于不再打颤,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别害怕。”陆九说。
“……为什么要杀人?”我从没见过那般场景,骇到发抖。
陆九说:“他该死,从他在御花园里欺辱你那一刻,王爷就没打算让他活着。”
我哽咽着,不知该作何反应。
青苗急匆匆端了热水进来,陆九拧干布巾给我擦脸擦手。
“什么都别想,”他说:“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王爷他……自会给你公道。”
是啊,都过去了,不仅那些事,所有事,都早已经过去了。
不可挽回,不堪回望。
至于公道。
陆临川知道了真相。
他终于知道了。
……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我没睡踏实,但也无法清醒,迷迷糊糊,整个人混沌于兵荒马乱之间,惊厥不安。
再睁眼时,陆临川已经洗换干净,侧身坐在榻前。他紧紧攥着我的手,垂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我下意识抽了一下手,他缓缓抬起头,眼尾通红。
想起他不久前那疯魔的样子,我忍不住有些往后瑟缩。
“阿月……”他嗓音嘶哑着,眼神颤抖,想说什么,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我觉得那都没什么重要了。
我眼看着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凝起,然后滚滚落下,我一时发怔。
“阿月……”他颤抖着喘着气,死死看着我:“为什么……”
他咬着牙,无比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终是到了这一刻。
我想过无数次,失忆前,失忆后,我都想过,若彼此还能有真相摊开在眼前的那一天,那将是怎样一番情景,我与他,该如何彼此面对。
可我意外自己此刻心境的平和,真的,我能在这一刻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痛不欲生,撕心裂肺,我知道他是真的,因为他曾待我的心,比真金还真。
就如我待他一般。
我只是此刻,内心再激不起一丝涟漪。
“我不知道……”我开口说:“我那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害怕……”
他用力喘着气,用力看着我。
“你怕我……会嫌弃你吗……”他声音发着抖。
“不是,”我说:“我只怕你知道我是为了你,我怕你因此背负一些本不该你承受的东西,我不想让你从此一看见我就觉得内疚、觉得欠了我,我怕你恨自己、怪自己……”
陆临川的手攥得我骨头生疼,可他除此以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已经痛到呼吸都发颤,而我那些日日夜夜已经痛过了,方能在此刻看着他,波澜不惊。
我说:“我那时犹豫撕扯,痛苦无措,但未等想好该怎么办,就接连面对我爹和老王爷的变故……你那时已近崩溃,我就更加无法说出口。”
烛火跳动着,明亮和阴影在陆临川峰挺的鼻梁上扑闪,他的睫毛深深垂着,就像我无数次从他身畔醒来,偷偷看他的那样。我此刻安宁地看着他,心里也从未有过如此般安宁,大概是因为,一切将就此尾声,该尘埃落定了吧。
“后来,就是大婚那夜,你撕开我的喜服,看我的后腰,接着命人按着我验身,而后,你把那块玉佩摔在我脸上,你发疯一样问我为什么,你问我到底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我心里叹息着。
你可想过答案吗,淮渊。
“我那时心底唯一的倚仗,就是你能信我,我寄希望你知我为人,知道我待你的这颗心,我想着,你该知道我不会,我爹不会,我们祁家……宁可为你宁王府去死,也断断不可能做出一丝一毫背叛……”
“可是你没有。”
“你让我爹曝尸荒野,不准他魂归故里,让我与他死生不见,你说你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
“我说什么都没用了,王爷,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所谓清白,我百口莫辩,而我唯一能倚仗的东西,已经没了……”
我看着陆临川撑着卧榻的边,缓缓跪到地上,跪到我面前。
他不能说话,他只能死死咬着牙,就连想叫一声我的名字,都发不出声音。
而我,一滴眼泪也没能掉出来。
我等了整整三年,我等着一个无望的转机,等着老天有眼。
我不死,不认,我怎么能就这么死了,认了……
我怎么能,让眼前这个人,就这么恨我一辈子。
“淮渊,”我轻声叫他。
他抬起头,眼神涣散地看着我,嘴唇嗫嚅了几下,依旧没能出声。
我说:“我不欠了。”
“淮渊,你放我走吧。”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循环任素汐的《胡广生》,越听越虐,心里太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