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寄惊讶于周姐这次同意得那么爽快, 不过惊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更多的情绪则是高兴和激动。

  上午释传说的话……宋寄不得不承认,对他诱惑太大了。如果那些话真的可以变成现实, 那么他就可以真正为自己活一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没有负担地同释传在一起。

  就算裹着厚厚的妆面,也能看得出来宋寄脸色转好, 眼睛里终于泛起了点光,看向周姐时顾盼生辉, 漂亮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周姐一簇一簇的珠花帮宋寄插在假发上, 总算放下点心来, 慈祥地交代宋寄:“对喽,就是要多笑笑才好看呢。”

  随着老板娘的动作, 宋寄头上越来越沉,他抿了抿嘴巴没当回事,“男人讲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这话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还好, 但宋寄说出来就纯纯有点儿欠揍了。也在一旁化妆的姑娘没忍住转过头来,佯怒道:“宋寄你这是在凡尔赛吗?你回过头来看看, 这个化妆间里还有谁比你好看?要我们说, 你辞了也好,辞了去看看能不能做个流量爱豆, 比唱戏可赚得多多了。”

  众人笑了起来, 不知道后排是谁又打趣道:“那不行, 小寄随时冷着脸,一点都不会逗粉丝开心。他要是想在娱乐圈赚大钱, 那就只能被潜规则了。”

  宋寄还没来得及扬开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 周围仍旧闹哄哄地笑着。虽然就是玩笑话, 同事们也没有恶意,但还是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漂亮这个形容词,某种意义上算一把双刃剑。这一点宋寄很早就知道了,从宋清荟的身上就不难看出来,要是没点傍身的本事,漂亮就只能让人遭罪。

  所以宋寄没什么好脾气,脸冷得难看不说,还练就了满腔阴阳怪气。

  可惜这回还没来得及发作,老板娘就提前替他解了围。她转过手去拍了一下那人的头,佯嗔骂道:“说什么呢!嘴里没正经,成天带坏别人。”

  说罢,又转过头来眯笑着同宋寄讲话:“别听他们的,他们荤素不忌没恶意的。”

  宋寄抿着红唇点了下头,他当然知道别人没什么恶意,再加上是这位老板娘,他一直都是尊重的,这会脸色收起来些,说自己没放在心上。

  穿好行头,老板娘左右看了宋寄几遍,确认妆面没问题可以上台了。

  但还是不由得确认了一遍,“能上场吧?现在说还来得及,要是真不舒服我找人换你。”

  宋寄是真不想唱,但妆都化好了,再说自己唱不动有点不符合职业道德。他分得清轻重,深深吸了口气挤出笑来,眼神又回到杨贵妃的明艳动人,“唱,多唱一场多点钱。”

  他身上的戏服不算少,不是那种能勾勒出动人线条的,但转身从背影看去仍旧能看得出来他多好看。打起精神来后连走路的步伐都变了,还是整个团里最担得起杨贵妃的角儿。

  台上还未落幕,宋寄只能站在侧边静静等着。他低着头想起来点什么,没忍住嗤嗤轻笑了两声。

  演员上台不允许带手机,宋寄怕今晚回到家释传又不在,猴急火燎地给释传发消息,问他晚上回家吗?释传不晓得在干嘛,估计是打字不方便,直接发的语音来。

  “不确定,我早点回来。”

  声音带着他自己独有的微哑和缓慢,比起年少时带着距离感的冷静,宋寄反倒习惯了释传现在的声线,像他瘫软无力的手掌慢慢摩挲过宋寄发梢时一样。轻轻的,很温柔。

  听到释传的声音,宋寄心情好了一些,作劲儿又爬了上来,手指动动飞快地把字打出去:[要是今晚又是我一个人睡,就把你头打通。()]

  好笑的是释传不知道也从哪里找来了个扮可怜的猫猫头表情包,两只眼睛被刻意地点了一些白色的高光线条,看起来像在掉眼泪一样,特别滑稽。

  宋寄没想到有天自己能那么作,动不动就要把释传的头打掉,更没想到释传竟然也顺着自己,手机里还会有这样的表情包。

  他想着那张流泪猫猫头,不由得又带入释传委屈的样子,没忍住又笑了两声。

  他笑意没敛干净,反正台上至少还有差不多半小时才结束,结束后还要流出十五分钟的茶歇时间。这将近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没有人会进出这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想这些能让他心情愉快的事情,不用板着脸,也不需要去在意会不会有人看到。

  想到这个,宋寄越发笑得灿烂,他低低呢喃了声释传,压在鬓后的耳根微微红了起来。

  “哟,笑得那么开心啊?没看出来你不舒服啊。”

  暗色的舞台侧边传来讥诮的声音,人还未走近宋寄就皱起了眉。味道太难闻了,带着棋牌室浓重的烟味和劣质的隔夜茶水汽,低头一看老板身上那条卡其色的毛呢裤上也有重重的一团痕迹,是每次他摸牌前习惯性地往大腿上擦一下积累下的手汗和油污。

  宋寄有多尊重老板娘,就有多看不顺眼老板。就算先前自己有多开心,在看清来人后也把笑容全都收了回去,换上那张六亲不认的冷脸,冷漠地问:“就非得要死不活才算不舒服?”

  这么多年过来,老板早就习惯了宋寄不会好好说话这个臭毛病,全然没放在心上,还咳了一声,讪笑着打趣道:“哪能啊,你不知道我有多宝贝你……”说着还伸手替宋寄把云肩上的穗子理了理,“你要是不舒服了,谁替我唱戏讨好台下那群票友?哥还等着你给我交房租呢。”

  他的手才伸过来宋寄就往后缩了下肩膀。若非必要,其实宋寄很抵触别人和他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这种抗拒说不上来,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嫌恶。

  宋寄伸手重重拍开老板的手,不咸不淡问:“有话直说。”

  上了点年纪的男人笑起来多少有些皱纹,老板在麻将馆里坐了一通宵加一上午,估计是刚散场就来了,一点没打整自己。满脸油光不说,一开口嘴里全是烟味,熏得宋寄将头偏了过去。

  他吃痛地收回手,又嘿嘿笑了两声,眼里精明怎么都掩盖不掉,“也没什么,就是听你周姐说你不干了。”

  说到这里,老板还想抽根烟,手都伸到口袋里了,想到舞台两侧东西多忌火星这才作罢。

  见宋寄反应平平,一点没有犹豫的样子,他终于将笑抿下去,阴恻恻地盯着宋寄看了好几秒。只不过光线太暗,他隐匿于暗处就这么点眼神戏任谁也发现不了。

  半晌后,他又突然笑开来,厚着脸皮单手搭在宋寄肩膀上,手指还蹭了两下宋寄的后脖颈,“行吧,你周姐都留不住你,我说话肯定就更不管用啦。”

  没什么意外,宋寄又往后退了一步,老板没站稳身形虚虚晃了下。

  站稳后抬眼看过去,宋寄眼底的嫌恶已经转变为抗拒,老板怕宋寄突然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忙不迭正经起来,不再往宋寄面前靠。

  他懒散地说:“你也算班里老人了,跟着我们那么多年。这样,唱满这个月,也没几天了。等31号一起吃顿饭,正好跨年。”

  宋寄没琢磨透老板态度的转变,但思索一番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确实他在戏班里呆的时间长,要走了吃顿饭无可厚非。

  他不说话,只从喉咙里发了声嗯的字音,算作是默许。

  台上已经谢幕,到了茶歇时间,舞台侧边变得热闹起来,戏班老板瞬间又变得精神不振的样子,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说自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没有再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再看宋寄一眼,背着手往更里走去。

  从初雪那天开始宋寄就过得浑浑噩噩,时间于他来说变得很快又很慢。这种感觉就好像他看窗外的那些雪一样,明明飘飘摇摇下得很慢,但一转眼楼下就堆成了白色。

  他总觉得这么长时间里,他一定是做了什么的,但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想多了又觉得没准是自己多心了,毕竟他总这样,总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一台年久失修的录音机,磁带上总有那么一段是空白的,什么都没记录下来。

  就好比今天在戏台上,长长的唱词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完成,没什么值得夸赞的,只能说没有什么疏漏。

  从这点上看,宋寄也觉得自己不适合站在戏台上了。不想唱戏,所以连练习都不多。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一天不唱自己知道,十天不唱台下所有人都知道。再这么下去,观众只会觉得辣眼睛。

  现在的宋寄,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都不适合再继续留在台上了。

  司机按照惯例等在门口,宋寄知道自己今天表现不算好,没什么脸面留在剧院和票友搭话,沉着脸钻进车里。

  卸妆洗脸时宋寄的刘海沾了点水,他将卫衣上的帽兜盖在头上,靠着车窗只剩小半张精致的脸蛋露在外面。

  刚要假寐就听到司机含着笑说:“今天先生回家很早,说是不回去早一点他的头要遭罪了。”

  想到微信上的聊天记录,宋寄藏于帽兜下的耳朵倏然红了起来。他咳了一声,本来想装作没听见,但咧开的嘴角已经事先出卖了他,只能不轻不重地回了句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司机都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又听见他小声嘟囔:“又没有真的打……”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前排的后视镜,发现正在等红绿灯的司机也透过后视镜看他,欲言又止,很快又神色如常垂下眼睛去看路。

  路上堵车,原本半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将近一小时才到家,原本下班就晚,等脱了鞋宋寄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老式钟,都已经快十点了。

  “释传……该睡了吧……”他站在玄关轻声喃喃。

  宋寄睡觉是噩梦不断容易惊醒,但释传几句话就能把他哄好很快又沉沉睡去。可释传不一样,释传神经痛严重肺功能也不太好,睡前总要吃一大把药还不一定能安安稳稳睡一觉。加上白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宋寄经常能看到释传满脸疲惫地歪靠在轮椅上。这么相比下来,释传的睡眠更差,更需要休息。

  意识到释传可能已经睡了,宋寄索性连拖鞋都没穿,生怕脚下的动静会吵醒释传。

  他踮着脚尖往前走,路过书房时发现里头的灯竟然还亮着。

  老式的装修,书房的门还是用的长虹玻璃门,只能影影绰绰看到里头的人影,辨不出,猜不出表情。

  只能依稀看到释传的轮椅靠背被放得很低,几乎算半躺。

  他正沙哑地同齐言说着什么,无意间宋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瞬间脚趾蜷缩起来,就默默站在门后听着里面讲话。

  作者有话说:

  上周突如其来的工作,突如其来地忙,我错了磕头谢罪。已经忙完了,这个月没什么事了,会认认真真码字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