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
何戴文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把外套扔给下人。
何老板拿着份报纸在庭中踱步。
何戴文只当报纸上登的是他的发财树被浇死的事:“爹,别看了,我明天找人再弄几棵树回来。”
“你还有脸说”何老爹怒气冲冲走过来,“跪下!”
何戴文皱皱眉,屈膝往后退了一步,跪下。
报纸上登着:何家商船在东风坡被抢,船员落荒而逃。
何老板手执家法,朝着他挺直的脊背教训道:“我让你把心思放在自家生意上,你不听你非要去找林墨染麻烦”
“船运公司你不管,你非和他闹”
何戴文也不挡,只安静受着,他咬咬牙:“你不把妹妹嫁给他,我就不再找他麻烦!”
何老板咬牙:“如今这世道乱,生意越来越难做,联姻的事是板上钉钉!你看他不顺眼也没用,他是我认定的女婿,注定是你的妹夫。”
“林墨染是个什么不成器的,他花名在外,你为了妹妹,也该多考虑几分。就算是联姻,林家大哥要胜过他无数倍!”何戴文理论。
何老板扬起家法就一顿狠狠教训:“林大公子已有妻氏,你要你妹妹去做妾你怎么不说干脆你替你妹妹联姻”
何戴文被劈头盖脸一顿打,他哪里受过这般教训,和着喉咙里的血沫子吐了一口,故意呕老爹道:“爹你放心,再怎么也不是我去联姻。你要真喜欢他,我让他嫁进我们家!”
青云大饭店
林墨染躺下没睡几个小时,被楼下的争吵声吵醒了。
“丁全,你给我们的这个活可是盯着顾三爷,我们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做这件事,得加钱。”
“就是,就是,谁敢去盯顾三爷的岗。加钱!加钱!”
丁全被派去盯梢的三人围住,不得脱身:“我哪有让你们盯顾三爷,我是让你们在顾氏航运公司附近盯着报童。”
“我们不管,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活儿,你不加钱,你就自己去盯。”三人异口同声。
林墨染从楼梯上下来,丁全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跑过去:“林少爷,我看这小报童昨天没出现,没准他就是吃了你的小饼干,懒得帮你跑腿,那封信根本不会送到顾三爷那里去的。别盯了吧”
林墨染蹙眉:“万一是那小孩记错了日期怎么办保险起见,再盯三天!”
三个盯梢的看见林墨染,忙围上来:“林少爷,你得给我们加钱,不然我们不去。”
林墨染不知道丁全哪里找到地痞无赖,但他也容不得坐地起价:“丁全之前给你们说了多少钱,那就是多少钱,你们之前答应的好好的,现在一毛钱也不会多!”
“你不给我们加钱,我们就不去了。”三人威胁。
林墨染轻笑,他从小跟着老爹身边见惯了闹事、勒索的,也不怕事:“你们不去也好,我省一笔钱。我正好要去顾三爷那里,一个报童而已,我拜托三爷去找就是了。我想顾三爷找人要比你们容易。”
三人一听林墨染不用他们了,他们并不知那报童的重要性,立即改了口:“林少爷,我们去,我们帮你盯着,还是原来的价格。”
林墨染盯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思忖片刻,对丁全说:“开车,去顾三爷那里。”
丁全摸头不知道:“不是,林少爷,你真要富贵险中求,让顾三爷帮你找报童吗”
“不是,开你的车!” 林墨染坐上副驾。
林墨染慢悠悠走到顾青霄办公室门口,门上的鞋印子已经被清洁工清理干净了。
他抬起手腕,轻扣了两下门。
江航路过走廊,惊讶道:“呦! 林少爷来了。”
林墨染笑意盈盈走进来,跟没事人似的:“我来看看门坏了没。”
他伸手敲了敲门:“门挺结实的,没坏。”
顾青霄的视线从桌上的文件移到他身上:“无事不登三宝殿,林少爷有何贵干”
林墨染嬉皮笑脸,丁全找来盯梢的几个地痞流氓他根本不放心,他要亲自在顾青霄身边盯个三天,确保那小报童不会出现。
“我来受罚的,我不是要帮您打扫一个星期办公室吗”林墨染双手在他的办公桌上。
顾青霄压根没指望过他来干活,他双手抱臂,靠在办公椅上:“说吧,你来到底什么事”
“又没钱花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压根瞒不过。
林墨染摸了口袋里的电影票出来,试探着说:“顾叔叔不是给我包了场三天后的电影,想请顾叔叔一起去看,我一个人看电影挺没劲的。”
顾青霄拿着一份文件,语气冷淡,一口拒绝了电影邀约:“我没空。”
林墨染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不高兴”三个字下意识的写在脸上。
“有空揍孩子,没空陪孩子看电影。”
小声的嘟哝,带着着埋怨似的撒娇钻进顾青霄的耳朵里,顾青霄看着文件,黑眸微眯:“你伤不疼了”
“疼!怎么不疼”
林墨染心里烦,更不知道心里从哪窝的一团火。
文件夹旁边一盘剥好的石榴,颗颗晶莹水灵,红艳艳的。
他伸出手,趁着顾青霄没注意抓了两颗塞进嘴里。
顾青霄忙着看资料,他吃完又抓了几颗塞进嘴里。
顾青霄这儿的待遇倒是好,每天都有剥好了的石榴做餐点,反正他不吃,林墨染乐意代劳。
林墨染嘴里吃着石榴,眼睛到处溜达。
窗外楼下,三个男人围着顾氏航运公司走来走去,极不自然。
正是他派来盯梢的。
林墨染伸手去抓了一把石榴,手背忽然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敲了一下。
泛着冷光的黑色钢笔握在顾青霄手中,顾青霄递了一份文件给他:“ 没事做就把这份文件整理好。”
林墨染不情愿接下了:“哦......”
“我去哪儿整理”他四处环视了一圈,看中柔软的沙发。
顾青霄从座位上起来,拧开一扇隐蔽的门。
里面是间小休息室,只放着张酸枝红木的单人床,和一套酸枝红木桌椅,简洁大方,顾青霄有时用来午睡。
屋内光线昏暗,林墨染抱着文件走了两步,嘀咕道:“小黑屋。”
在他眼里那就是小黑屋,用来关禁闭的。他从小怕黑。
顾青霄似乎听见了,扯下灯绳,小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不黑了。”
林墨染把文件放在桌上,仔细打量着那张酸枝红木,纹理细腻,带着略酸味道。
他伸手拍了拍椅面,真硬!
“顾叔叔”
“坐”顾青霄简洁的说了一个字,脸上看不出喜怒。
林墨染喉结滑动,又喊了声:“顾叔叔,我能坐沙发吗”
顾青霄单手握住他的肩膀,往下按:“不能!”
坐在硬板凳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林墨染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顾青霄压着他的肩膀,看着他身体微颤,眼眶泛起一层红,却又不敢从椅子上起来的样子。
“把你派来盯梢的人给我撤了,不然我真给你关小黑屋。”
林墨染目光闪躲,疼的皱起眉头,忙点了点头:“别关,我怕黑!”
顾青霄松开他肩膀:“罚你把这份船运资料整理了才准起来。”
林墨染忙点点头,顾青霄给的资料不是什么难事,誊写抄录,一个时辰能写完。
顾青霄见他拿起笔开始誊写,出了小房间。
他握住门把手准备关门,脑海里忽然钻进林墨染那句“我怕黑”,他松开手, 故作严厉的说:“快写!”
林墨染回头看见没关的门,隐藏的小心思跳跃起伏,他得寸进尺问:“顾叔叔,管饭吗?”
“不管!”顾青霄语气冷淡。
林墨染如坐针毡,腰都直不起来,他在心里暗骂顾青霄惩罚人的手段。
价值不菲的酸枝红木椅子竟有这样一番用处。
时间坐的久了,从腰至臀都感觉麻了一般,想要起来活动一下,却是不敢。
林墨染只能加快了誊写资料名单的速度,钢笔握在手中,一笔一划,练笔勾勒,笔锋流转。
“正楷写,写的敷衍了重写,我会检查。”顾青霄忽抬头瞟了一眼。
林墨染感觉到背后一阵灼灼目光,不关门就会在顾青霄眼皮子底下,一点小动作的机会都没有。
“知道了。”
林墨染放缓下速度,开始仔细抄写名单和资料。
接下来抄下个星期从金城来云洲的人员名单。
黎安平,林墨染提起笔。
这个人是有名的美食评论家,代表着美食界的权威,他和多家媒体关系都很好,洋人也十分买他的账。
林墨染在金城的时候,就去过他推荐的餐厅。
如果有这个人帮忙推荐,那青云大饭店的名声一下子就能响亮起来。
“顾叔叔,黎安平为什么来云洲”林墨染一边写,一边问。
“他是云洲本地人,回家探亲,这次想回来尝尝家乡菜。”顾青霄回答。
林墨染脑子一转,如果他能用最地道的云洲菜来款待他,让黎安平满意了,一定能让他帮忙推荐青云大饭店。
林墨染勾起嘴角,暂时忘却了身上的疼,工工整整的誊写好了名单和资料。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血液循环,两条腿压麻了一般,一瘸一拐的走到顾青霄面前,把抄好的文件递给他。
“抄完了”顾青霄的目光从自己面前的文件挪到林墨染抄好的资料上。
“嗯!”
字如其人,林墨染的字迹漂亮,比划里都透着张扬和肆意。
黑色的钢笔握在手中,笔尖贴近一处潦草的字迹处。
钢笔头泛着冷意的光。
这一笔圈上去,意味着重写。
林墨染伸手捂住屁股,扶着腰,可怜巴巴的冲着顾青霄眨了眨眼睛,又黑又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顾叔叔......”
墙上的挂钟,发出十二点整的“嘀嗒”声。
顾青霄提起钢笔笔尖:“今天饶了你,明天继续罚抄!”
话音刚落,有人准点送了午餐进来。
午餐盒十分丰富,十多个菜摆在餐桌上,是从顾家老宅送过来的。
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林墨染忙了一早上,这会儿真饿了。
刚想着顾青霄说了不管饭,他想要争气一点,肚子不争气发出一声轻响。
“咕咕......”
林墨染尴尬的避开顾青霄的目光。
顾青霄随手拿了一个抱枕垫在椅子上:“过来吃饭。”
林墨染几步走过去,注意到丰富的菜式,不仅有顾青霄惯吃的云洲菜,还有几道金城特色的宫廷菜,荷花大虾、鱼鸭掌、棱角糕这样的点心。
林墨染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来,这是顾青霄让家里厨师给他添的菜。
顾青霄有管他的饭,还不承认。
林墨染拿了筷子细细品尝一番,云洲本地的厨子做的金城菜不太正宗。但是梨撞虾和脆梨三丝做的极好。
梨子是云洲的特产,云洲自古以梨入菜,袁枚的《随园食单》就收录了这几道菜。
入口爽滑,口感爽脆,清甜细腻,口感一层一层的丰富。顾家老宅厨子果然不同凡响。
品尝美食之间,碗里多了一只剥好的虾。
顾青霄淡定的吃着饭,与己无关,仿佛这屋子里有第三个人剥虾似的。
林墨染给了顾青霄夹了一筷子菜,礼尚往来。
“顾叔叔,谢谢。”
顾青霄的手很好看,骨节修长,用力时青筋凸显,有一种难言的性感和掌控力。
煮熟的红虾捏在他手中,轻轻一捏就剔掉了外壳。
白嫩的虾肉丢进林墨染碗中。
林墨染美滋滋的吃了,眼巴巴看着他,像是等待着投喂肉骨头的小狗。
顾青霄又剥了两只给他,他一贯是冷静自持的禁欲模样,拿纸巾擦了擦手说:“身上还有伤,不宜吃太多,要懂得节制。”
林墨染不想听他训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顾叔叔,陪我看电影吧”
“我没空,也不喜欢看那个。”顾青霄坐在沙发上喝茶。
林墨染半跪在椅子上:“ 现在流行这个,好多自由恋爱的年轻人都一起去电影院。”
他说完觉得失言:“ 也不都是谈恋爱的,就赶时髦的人也都会去看个新鲜的。”
“三爷,今天报纸给您拿来了。”江航推了门进来。
林墨染顾不得什么电影了,听见报纸,动作比脑子更快,快步走到江航面前接过了报纸。
“三爷你天天看报纸有什么意思,还是看电影去吧”
林墨染拿着报纸,率先翻了翻,检查里面没有东西,才递给顾青霄。
顾青霄把报纸搁在桌上:“下午我要去商会开会,林公子是继续在我办公室罚抄还是......”
林墨染打断他的话:“我当然是回青云大饭店了,饭店还有事,回见。”
顾青霄看着他一溜烟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漫开一抹笑容。
现在没有别人,江航自小跟着顾青霄长大,私下唤他哥:“哥,林少爷他”
顾青霄眉眼舒缓,语气中透着几分宠溺和欢愉:“他来找我看电影。”
“我还以为他认出您来了。”
顾青霄打开抽屉,屉子里把黑色的仿真勃朗宁,外观和真枪一样,手感却轻了很多。
他笑了笑:“当年如果不是这小兔崽子闹离家出走,给我一把玩具枪,震慑住那帮人,我这条命可能就丢在海上了。”
“七八岁的小屁孩,不知道他一个人怎么偷偷上的船背着个小包袱,小脸、小胳膊都是肉乎乎的。看着我一打二,把我当作江湖侠士,闹着要跟我去闯荡江湖。我给他喂了点酒,他一觉睡醒就被人送回家里。”
顾青霄感慨万分:“也是因为帮林家找回孩子的这份人情。后来,我最落魄,资金链断裂的时候,林源才肯全力相助。说起来,这孩子帮了我两次。”
后来,林夫人过世,他去金城参加丧礼。一眼就看见了当年的那个漂亮小孩。
林墨染站在人群中却显得孤单极了,一身白袍孝服,头戴孝帽。全然素净的样子,依然掩盖不了他五官俊朗,清贵潇洒。
林墨染伤心过度,狭长的眸子微微红肿,视线飘忽,麻木的给来吊唁的客人递上一朵白花。
顾青霄接过白花,戴在胸口。
林源打电话来托他照顾孩子的时候的时候,他一口答应了。
一时间,他记起的不是要还林家的情分。
脑海中浮现是那个一身白色孝服的少年,在他胸口开出的花。
江航笑着说:“ 哥,林少爷那么小被你灌了那么些酒,大概是现在酒品这么差,总容易断片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