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月光陷阱>第62章 平行番外2

  入冬后天气冷,柴火好卖,宋迎春上山更勤。前些日子他进城去卖柴,被一家制碳的作坊拦下,老板问他能不能砍到黄果木。宋迎春知道大户人家喜欢好炭,黄果木制成的炭块烧的久,味道还香。可这柴不好砍,必是极深的林子里才有,比方说龙王山。

  老板眼尖,看得出宋迎春能干,给他许诺了个好价格,还立了字据为证,宋迎春得连送一个月不断货,然后跟老板结钱。

  能赚不少,宋迎春小心地把字据叠好放进兜里。收了定金,他往街口走,那边有家糕饼铺子,宋玉玲最喜欢的枣泥糕今天可以多买半斤。

  路过学堂,他忍不住停下看看。夫子背着手,拿着书卷在讲些拗口的诗句,下面的学子大多听的认真,也有几个偷偷在打盹。

  夫子讲完,放下书卷:“这章已经连讲了三日,现在我提一人,就此文讲讲心中见解,做议论。”

  台下的学子开始躁动,交头接耳露出躲闪为难的神色。夫子摇摇头:“邹良,还是你先来吧。”

  听见邹良的名字,宋迎春心头一怔。邹良穿着素白的衣衫,坐在在中间位置,听见夫子点名,从容地站起来。讲的什么宋迎春不懂,只听他滔滔不绝,娓娓而谈,期间夫子满意地笑了,台下的学生们也频频点头。

  宋迎春已经知道邹良和自家妹妹的婚事,妹妹能嫁给这样一位品相好,有学识的人他自然是高兴的。他看着邹良讲完,坐下,心中欣喜又羡慕。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宋迎春为了砍黄果木,每天起早贪黑地上山,黄果木太硬,柴刀都砍坏了一把。到了算钱的日子,宋迎春背着最后一捆柴进城,心中惦记着,这笔钱拿到手得存下来,往后给妹妹做嫁妆。

  “说好的一两银子,怎么就变成一吊铜板了?”宋迎春气的哐当一声放下刀,拍在桌子上。

  炭铺老板毫不示弱:“你干什么?还想行凶杀人不成?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一吊铜板!你就说这是不是你按的手印画的押?”

  宋迎春看着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捏紧拳头:“你这不是蒙骗人吗?说的跟写的不一样。”

  “奸商!”宋迎春骂道。

  老板挑挑眉:“你今天就是闹到衙门,大老爷开堂审案也是一吊铜板。有何人证明我与你许诺了银子?”

  “一个臭砍柴的还敢跟我叫板。”他甩出一吊钱,“爱要不要,不要滚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小声议论:“写的确实是铜板。”

  “唉,这事不好说。”

  宋迎春吃下哑巴亏,拿着钱走了。这窝囊气,他越想越难受,眼睛不自觉发红。他擦干净眼泪,昂起头忍下想哭的念头往城外走。

  吵架耽搁了,路过学堂正赶上放学,宋迎春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邹良。

  “迎春!”邹良朝他招手。

  宋迎春却想躲闪,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身走到巷子里。

  “迎春!迎春你别走啊,迎春你等等我。”

  邹良竟然追了过来,宋迎春装听不见加快步伐,乱了方向。走出巷子,是一座荒废的土地庙,四周无人,邹良也跑着追上了他。

  “迎春,你怎么不理我。”邹良喘着气问。

  “我……我……”宋迎春想说他不是故意的,一看见邹良,他忽然委屈的劲上来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滚。

  “怎么哭了呢。”邹良急了,拿出帕子他擦眼泪。“迎春你怎么了?”

  “别哭啊,跟我说说。”

  擦了几把,眼泪沾染着宋迎春脸上的汗渍,弄脏帕子。宋迎春吸吸鼻子,轻轻推开邹良的手:“我脸上脏。”

  邹良笑笑:“不脏。”

  宋迎春被邹良拉进土地庙,扫干净两张凳子坐下,他哭完心里舒坦了些,讲述今天卖柴结钱的事。

  “那张赖子,总干这些坑蒙拐骗的事情。”邹良跟着生气,“你把字据给我看看。”

  宋迎春掏出东西递给他,邹良看完,字据上确实瞧不出什么毛病。宋迎春知道这事没法翻盘,更气自己没用,小声地说:“我不识字。”

  邹良早就猜到,问道:“那我教你认字可好?”

  宋迎春迟疑着,没答应。

  邹良追问:“你不愿意?”

  “没有。”宋迎春赶紧解释,“我听我爹说你学业忙,而且……”

  “而且什么?”

  “我笨的很,没读过书。”宋迎春红了脸。

  邹良被他逗笑:“那不怕,我慢慢教,你慢慢学。往后每日,你卖柴早便在庙里等我,我放学早便在庙你等你,每日学半个时辰就行。”

  见宋迎春还未答应,邹良接着说:“迎春,你识字后,就没人敢在这事上诓骗你了。”

  心中的委屈就这么散了干净,宋迎春认真地点点头。

  认字的第一天,宋迎春早早来到庙里,把废弃的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地也仔细地扫了一遍。他坐在桌前,等邹良放学。

  傍晚时分,邹良背着包袱过来了。他打开包袱,在桌上依次摆好笔墨纸砚,拍拍身边的凳子:“坐这里。”

  宋迎春在他身边坐下,邹良递过一杆笔:“这是我昨日特地给你买的。”

  他又打开一本旧书,指着第一行说:“今天教你认十个字,五天后每天认二十字,再五天后加至三十,半月后便是每天四十字,我便不再加你功课,多了记不住。”

  宋迎春没想到邹良如此上心,更加紧张。邹良说完,开始教学。他说一字,宋迎春跟着念一字,读过几遍后,全都记住了。宋迎春心里高兴,原来识字没他想得那么难。

  认完,邹良便教他写。宋迎春很抵触:“我认得就行了,不用会写。”

  邹良很坚持:“只是认,太浅薄,你得学会写才不会忘记。”

  读书这事,宋迎春无条件相信邹良,拿起了桌上的毛笔。

  笔很新,很漂亮。可他哪里抓过这么精细的东西,宋迎春哆哆嗦嗦沾了点墨,笔尖悬在纸上迟迟不敢落下。虽不是力气活,额上却沁出一层薄汗。

  “迎春,你笔拿的不对。”

  邹良起身,站在宋迎春身后,他掰开宋迎春的手指,教他重新拿好,又牢牢握住他的手,带着宋迎春一笔一划地写。

  邹良掌心偏凉,皮肤细致光滑。他弯着腰贴的很近,呼吸落在宋迎春的侧脸上。宋迎春觉得自己变成了木头人,一点动弹不得,只有手腕在跟随邹良的力气,写下那些横竖撇捺。

  一个时辰后,夕阳西下,金黄的光打在白纸上。宋迎春看着自己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笑了出来。

  邹良掏出本小册子,提笔在第一页写下点什么,又勾出朵小花。宋迎春看得出神,邹良的字太好看,那只笔拿在他手上像是被施了咒法,行云流水。

  “今天学的很好,这花便是奖励你的。”

  宋迎春问:“那要是写的不好呢?”

  “那便扣你一朵。”邹良冲他坏笑。

  宋迎春看着花,格外珍惜:“我定会好好学。”

  识了字,宋迎春走在街上看见招牌告示都会留意几分,看看自己认得多少。他不愿耽误邹良的时间,开始每天早起上山,卖完柴便马上跑到庙里等着。

  小花拿到第五日那天,邹良带着糕点来的。

  “今天要给你加功课,我们先吃点东西。”

  宋迎春认出来邹良带过来的,都是糕饼铺子里面的贵价货,心里过意不去。他忽然想,等到来年夏天,山上的野果都熟了,他要摘最大最好的给邹良带过来。

  可他又很快意识到,那会邹良已经在赶考的路上了,再往后,他一定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再……再娶他妹子。

  明明是好事,宋迎春却不知自己为何,狠狠失落起来。

  “迎春,你吃啊。”邹良把一块糕递到他嘴边。

  宋迎春接过来,咬下一口,糕软,留下道整齐的咬痕。

  “好吃吗?这铺子是我同窗家开的,他说这个最好吃。”

  甜润的滋味在嘴里化开,宋迎春满足地笑:“很好吃。”

  “我尝尝。”邹良说。

  宋迎春看看纸包,手里的糕就一块,他刚想掰开分给邹良,手腕就被轻轻捉住。邹良在就着咬痕吃下一大口,自如地夸道:“确实不错。”

  邹良笑着,直直地把他看住,像是等宋迎春回应。宋迎春拘谨地低下头,把剩下的糕全塞进嘴里,还是很甜,怎么有点腻的难受了?

  一日二十字,宋迎春学得更努力,回家后也不忘复习,砍柴时休息,他都记得拿起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等小花画满,邹良说会把册子送给他。

  天越来越冷,宋迎春除了打扫之外,每天会烧个小炭炉,给邹良暖身。他皮糙肉厚无所谓,邹良可不行,宋迎春舍不得他受冻。

  最近天气不好,阴阴沉沉。这天宋迎春照常在庙里等邹良,眼看着到了放学时候,忽然下起了雪。老天像是憋久了,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落下,不多会就湿了地面。宋迎春越等越急,雪天路滑,他希望邹良今天别来了,太麻烦。

  拿起纸伞,宋迎春往学堂方向跑,刚出门没多久,就看见迎面走来的邹良。他穿着玄青的披风,被雪淋白了头。

  “你怎么没打伞。”宋迎春几步跑到邹良身边,他个头高,宋迎春高举着伞凑过去。那纸伞老旧,破了不少,宋迎春又慌忙把伞面转转,好的那面罩着邹良,破烂的这边留给自己。

  邹良扫扫头上的雪,毫不在意:“忘记带了,快走吧。”

  刚到庙里,宋迎春就去烧炭。他走的急,庙里窗户也是坏的,炭块早被落进来的雪打湿,宋迎春很懊恼,说道:“良哥,今天不学了,你早些回去吧。”

  “瞎说什么呢。”邹良解下披风,在桌上摆好笔墨。“过来,今天我要教你写名字的。”

  宋迎春又开始欣喜,他只知道自己出生时迎春花开的好,爹爹便用花给他当了名字,却从不知道那三个字怎么写。

  他坐下,一笔一划跟着邹良学。十来遍后,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变得规整不少,邹良拿出一张新纸:“差不多了,再写一遍我来看看。”

  雪白的纸上,宋迎春慢吞吞写下自己的名字,邹良夸他写得好,进步快。宋迎春心头很暖,他小声问道:“良哥,你的名字怎么写?”

  “我的?”邹良笑笑。

  他拿起毛笔,在宋迎春的字旁落笔。

  “这是邹。”

  “这是良。”

  邹良说着,写完自己的两个字,字行正倚交错,落笔苍劲有力。宋迎春在心里偷偷记下那些笔画,邹良的名字不难写,他定能写会。

  风忽然转了方向,夹着雪花吹过来。宋迎春下意识地护住邹良,伸手拥了拥他。

  “良哥,你怎么这么冰。”宋迎春心疼了。

  “嚯,迎春你好暖和啊。”邹良把手贴到宋迎春脸上,本来只是热,很快那张脸就红了起来。

  风更大了些,两人坐在蒲团上,靠着墙躲雪。宋迎春能感觉到邹良的体温还是偏冷,便往他身边靠靠,试图让他暖和一些。

  邹良一把抱住宋迎春,扣着他的脑袋压在肩上,两个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宋迎春心口突突猛跳,刚想挣开,就听见邹良说:“迎春,这样我便不冷了。”

  “别动。”

  宋迎春便不动了,带着点怯,在邹良怀中安静下来。

  雪花落在砚台里,落在白纸上。宋迎春看见融化的雪水打湿了墨迹,他和邹良的名字,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