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破道【完结番外】>第36章 秦梦青

  净华抚上他的额头,手掌心还带着暖意:“没事。”

  江子棠抬手握住净华的手,闭了眼问道:“最近怎么没见你找…那个女子和那个叫秦棠的小孩了?你可以让百孟庭帮你找。”

  净华道:“最近事多烦忧,眼下尚且忙不过来,我又怎好再麻烦他们。”

  “那便不找了吗?”

  “要找。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继续找。”

  江子棠侧了一下身子,脸朝向净华那侧:“你之前都是怎么找的?”

  小和尚这人之前在庙里,后来在竹林,也没个人帮忙,他自己怎么找得到呢?

  “簪子还没摔坏的时候,就问那些上香的香客可认识这簪子,然后描述他们的样子,后来就在下山的时候问山下的村民。”

  “你既知道百闻阁,为何不去那里问问?”

  “从前在庙里的时候还不知道,后来起过这个念头又打消了。”净华有问必答。

  “这是为何?”

  净华道:“他们,有仇家。”

  或许是晚风呜咽,连带着净华的声音传到江子棠耳中时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萧瑟。

  当时净华确实想过借助百闻阁的消息网,但百闻阁线广则杂,关系繁杂,事情也会变得复杂,杂则易生变。

  一来他与秦梦青他们的相见是在星星谷,他本是个麻烦,不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叫江湖人都知道是秦姨他们救出了他,怕给秦梦青他们带来麻烦;二来,秦梦青他们当时本就在躲避仇家,万一仇家也借助了百闻阁这个消息网,则反伤己身。

  毕竟当时的净华根本不认识百孟庭,更不知道百孟庭和江子棠的关系,自然不知道百闻阁值得信任。

  他当时最信任的还是他自己。

  哪怕这么多年都了无音讯,但他还年轻,一天天找下去总有一日会有线索的。

  对于这段旧事,他从来闭口不言,旁人问他找的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他只说是很重要的人;在问到他们的渊源的时候,他更是三缄其口。

  但是在江子棠问他的时候,他细细地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不顾生死、不畏险恶,明明自己都在逃亡却还是将他从尸山火海中背了出来,会很有耐心地跟他讲话,会哄他好好生活下去,会将身上仅有的值钱物品留给他安排好他的生活。净华有时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仇家,后来却又想通了,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是这样的人。

  净华不能像说书先生那般将一件事讲得一波三折,精彩万分,他只是平静地带着几分怀念将那日的事一点点描述出来,没有口若悬河,不是生花妙笔,只是工笔画似的勾勒,但每一笔都足够让人动容。

  “是一个温柔却很有力量的人,像母亲一样。”

  当时秦梦青只是让江子棠在外面等着,因此他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他娘亲带回来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如今这个小男孩好好地长大了,他也从当初的小男孩口中再次听到了他娘亲的名字。

  在知道净华就是当初那个小男孩的时候,江子棠便想到了他的娘亲,他想那一定是他娘亲怕他太孤独了,所以才会将净华带来他身边。

  是娘亲给他留的最好的礼物。

  他想,他娘亲没有离开,一直都在爱着他。

  江子棠脸埋在净华腹间,这样的姿势莫名让他觉得很安全,他低声道:“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净华将他拢得紧了一些,点头道:“是啊。”

  腰腹间似乎带着一点湿润,净华刚开始以为是夜露寒风所带来的,但很快他发现不是,因为江子棠从他腿上起来了,借着月光净华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

  两人并排而坐,净华握着江子棠的手:“没事,都过去了。”

  他以为江子棠是感他所伤,却不知另一层缘故。

  江子棠道:“对了,你为何从不问我家中之事?”

  净华道:“怕你伤心。”

  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有心中悲痛之处与难言之事,埋于心底深处,触之即痛,更何况是频频被人提及,宣之于口呢?哪怕是再亲密的人也不应该要求对方将自己剖析干净,剥成个血淋淋的模样,来彰显自己的真心与真诚。

  另一个人所需要做的应该是耐心等待,等对方愿意轻柔地袒露心迹时耐心仔细倾听,然后温柔地将那颗心包裹起来。

  净华尚未记得江子棠在天绝教时对他说的话,他说他本来就是会同整个江湖为敌的。当时净华想,原来他也要走这样一条荆棘之路,那还有什么怕的呢,那就一起走下去。

  江子棠看向净华,他早就知道净华虽然看起来严肃冷静,不苟言笑,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其实最是心软,只要被他认可、被他接纳,那他就会给予那人这世上最温柔的包容和最坚定的支持。

  江子棠呼了口气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姑娘,小的时候父母双亡,于是她从小便得自己养活自己,当时左邻右舍对她也很照顾,生活虽不富足但平静恬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遇到一个跟她一样好的人,好好地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辈子。”

  “可惜生活不能尽如人意,要叫她因为自己的善意受尽苦难。”

  “有一天她去河边洗衣服,看见河岸边躺着一个男子,身上有多处伤口,深浅不一;白着张脸,皮肤也被河水泡得发皱。她将人带了回去,请了大夫来医治,熬了药精心照顾着,将那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那男子睁眼醒来的一瞬间便撑着床直起身来,浑身肌肉绷紧,戒备不已。

  下一瞬他便听见一声惊叹。

  “呀,洒了。”

  他定睛一看,只见黑色的汁水被洒在了床铺之上,他盖着一床淡蓝色的被子,被子上有好几处补丁,那补丁不是普通盖在上面,而是被缝补成了各式各样的花朵。他再抬头望去,只见床边坐着一个姑娘,手里端着一个碗,笑意盈盈:“你醒了呀。”

  她举起手中的碗:“还好我抓得紧,不然就得买新碗了。”

  那男子明白过来也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道:“没事儿,我一会儿洗了就好。我重新给你倒一碗吧,大夫说你这伤太严重了,得喝半个月的药呢。”

  她出去倒药,他便打量起周遭来,是很普通的瓦房,房间不大,里头的家具除了他躺着的这张床,只有一个普通的木质衣柜,一张小桌和一把凳子。桌子上摆的东西也很少,只有一把木梳和几支木簪。

  意识到这个房间是那位姑娘的闺房之后,他立马掀开被子想下床,但腿却疼痛不已,使不上劲。他想起,当时有几刀便砍在他的腿上。

  姑娘很快端着药进来,见到他起来忙道:“别动。大夫说了,你这腿还好没伤到骨头,但是得好好静养,大夫不让你走动。”

  她在那张凳子上坐下,将药递给他道:“你现在醒了,应该不用喂了吧。”

  他接过药,带着疑惑:“我有仇家,你为何还敢救我?你不怕吗?”

  他身上那些伤是很明显的刀剑伤,她不会不知道,贸然救他难道不怕引火烧身吗?

  她缓缓点点了头,轻声道:“怕的。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她抬头看他,眼睛很清澈干净:“你现在醒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家人吗,我叫他们来接你。”

  他想了想说:“我没有家人。”

  “于是那人就这样赖下来了,几个月后他们在一起了,又过了两个月,有人找了过来,那姑娘才知道那人并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相反他家大业大,府里上上下下几百人。她原谅了他的欺骗,跟着他回去了,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能够从那个富丽堂皇的监牢中逃出来,直到死在那里。”

  “死在这样一个阴风哀嚎的夜里。”

  吹雪山庄,陆凡那把鲜少离身的剑被搁在卧房兵架上,书桌上摆着一把木簪,普通粗糙,还没打蜡油,只是个半成品。他找出砂纸来,细细打磨,将木料从粗糙打磨光滑并不是什么技术活,但却要一点一点慢慢磨,需要很多的耐心。

  暖光铺在地上、打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手上,随着他的动作进行光影变幻。等他将木簪打磨得足够光滑了,外间的太阳光也翻过窗户躺在了地上。

  他捏着簪花处抬手,像是要为谁挽发戴簪。

  但是房间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他的发簪插在空气里,空落落的,没有受到一点阻力。他明明站在这间宽大锦绣的房间中,却仿佛回到了当初那间简陋的瓦房。

  他不能下地,闲着无事便给她打磨木簪,她可以带去集市上卖。那天他故意留了一个,等她回来时插在她发丝间:“以后我给你买最贵最好的簪子好不好?还有绫罗绸缎、珍珠宝石、金银玉器,你想要吗?想要我都可以给你。”

  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事,等伤好了他就得回去,更何况陆保一定在找他,等找到他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回去。他知道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他偷来的这段时光如此宝贵,他不想失去,他要带她一起走。

  回去后他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只要她想。

  她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看着他的眼睛对他笑:“没关系啦,这个我也很喜欢。”

  他追问:“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呢,不喜欢吗?”

  他知道自己卑鄙,欺骗她在先,现在又想用这些外在的东西引诱她,绑住她。

  她略微思索:“也不是不喜欢。”

  他眼睛一亮,又听她道:“但是如果你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压力太大,太累,或者违背自己的心的话,那我就不喜欢。”

  陆凡模仿着从前给她戴发簪的感觉,插入三寸,然后松手,发簪无人承接掉到地上,叮当一响。

  “你为什么不肯为了我改变呢,青儿。难道我也是那身外之物吗?”

  寒冬腊月,但并未下雪,陆凡推开窗,窗外的桃花树也没开花。

  又是一年了。

  你离开已经十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