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连多日,都没等来孟梨。
常衡逐渐开始乱想,是不是被天道院发现了?
所以他们把孟梨关起来,不让他下山了?
还是孟梨想起了什么,不愿意再见他,索性就不再下山?
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阿梨生病了?
等得越久,心绪越乱。
有好多次,常衡都想强闯天道院,亲自确定孟梨是否安然无恙,可到了最后,还是忍住了。
临出离国时,阿宁百般叮嘱,还往他的右手腕上,套了个皮筋,意为约束。
只要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扯一下皮筋。
短短几日,他就扯了无数回,皮筋下方的皮肉,先是抽红抽|肿,逐渐崩裂流血,每一次手指勾起,再狠狠弹下去时,都会血珠飞溅。
就当常衡失魂落魄,终于打算离开之际,孟梨再度出现了。他跟才放出笼的雀儿一样,欢快地在热闹的人间蹦蹦跳跳地转圈圈。常衡面色一喜,才刚要现身接近。
却不曾想,孟梨的身后,竟还跟着一个背负长剑的修士,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孟梨。
也穿着天道院的弟子服。
年纪轻轻的,气度倒是不俗。
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常衡突然驻足,脸上的笑容渐失,远远观望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孟梨就跟兔子一样,在他跟前蹦来跳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师兄,我要这个!”
“大师兄,我要那个!”
“大师兄,这个我也要!”
“还有那个那个,我通通都想要,大师兄给我买!!!”
常衡难受得攥紧拳头,嘴里都酸了。
孟梨捧着一个刚出笼的大肉包子,可能是有点烫,他咬了一口,就呼呼呼地吹气。
他的脸比包子皮还要白嫩,在热气的蒸腾下,微微泛起艳丽的薄红,十分娇媚。
大师兄看了他一眼,就赶紧把目光撇开,连同包子钱一道付了。什么东西也没让孟梨拿,尽数塞进了腰间的乾坤袋里。才一抬头,就见孟梨被街头杂耍吸引,愣愣地往人群里钻,不远处刚好有辆马车行来。
赶紧伸长手臂,将人提着后领揪了回来。
孟梨愣愣地回眸问:“大师兄,干嘛突然对我锁喉?”
“别乱跑,街上人多。”
等大师兄手一松,孟梨又蹦蹦跳跳往人群里挤,身后的大师兄警惕地左右张望,见几个意图不轨的男人,试图往孟梨身上贴,还伸手往他腰上摸。孟梨也浑然不知,还蹦蹦跳跳地鼓掌,大声喝彩。
不过,那些脏手还没碰到,就被一把剑挡开了,一回头就撞见了一张面露薄怒的冷脸,顿时悻悻然地闪开了。
“大师兄,刚才你看见没?那个人居然会喷火,好厉害啊。”看完杂耍的孟梨意犹未尽,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还有顶碗的也厉害,那么细的棍子上,居然站得住人,我连扎马步都难,人家却能金鸡独立,一脚直接翘过头顶,顶十七、八口大碗,真是太厉害啦!”
“嗯,厉害。”大师兄左右逡巡,眉头紧蹙。
孟梨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便问:“怎么啦,大师兄?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出来玩啊?”
“没事。”他收回目光,对上了孟梨的眼睛,“你玩得高兴就好。”
“高兴,高兴,我可高兴了,爱玩!”孟梨笑嘻嘻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大师兄,我要这个!”
“大师兄,那个我也要!!”
“大师兄!”
………
常衡闪身躲至了幽暗的巷子口,方才险些被发现了。
原来,那个人就是孟梨之前提过的大师兄,确如他所言,是个青年才俊,能在短时间内,就锁定到了常衡的位置,果真警觉。
他不免苦笑起来。
或许,孟梨已经不再需要他了,离开他之后,孟梨开始了新的生活,又遇见了其他更好的人。
好久都没见孟梨这么开心地蹦蹦跳跳,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孟梨终于“活”过来了。
可是……
他为什么还是好难过?
常衡明白,自己不该再闯入孟梨的生活,可在临走前,他想帮孟梨过个生日。
可能连孟梨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他不知道孟梨在初九那日,会不会下山,他只能像个不被妻子疼爱的怨夫一样,在山脚苦苦等待。
等待,漫长却又不知尽头的等待。
或许是老天开眼,怜悯常衡的苦情,也或许是心有灵犀,那天孟梨真的下山了,而且,就他一个人。
他似乎很惆怅,边走边思考,嘴里还念念叨叨,连常衡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也浑然不知。
还是突然发现走错了路,猛一回身,才发现的。
“呀,怎么是你?!”孟梨惊喜道,“我们好有缘分啊,居然又遇见了!”
常衡笑着点头。
“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宝物吗,怎么还待在此地呀?”孟梨问,还围绕着他转了几圈,皱着鼻子道,“你好像又瘦了,是不是没钱吃饭呀?”
“我还有些要事,所以……”常衡道,“我有钱吃饭,谢谢你关心我。”
“既然有钱吃饭,那就多吃点,吃点好的,你太瘦了,感觉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你吹倒。”孟梨抬眸看了看天色,又道,“要不然,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常衡赶紧道:“好啊,那我请你吃饭吧,就当作是谢谢你上回的饼子,还有……”他抬起了左手,“谢谢你,已经好了。”并把手帕还给他。
“好了就好。”孟梨摇了摇头,没有接,“相逢即是缘嘛,送你啦,就当谢谢你待会儿请我吃饭!”
可当常衡领着他,来到镇上最大的酒楼时,孟梨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怎么了么?不喜欢这里?”
孟梨小声说:“这里的菜超贵的!”他指了指旁边的小面摊,“你请我吃碗馄饨面就行了。”
“不怕。”常衡一阵心酸,强忍着泪,轻声道,“我有钱,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可你我只见过两次,你就请我来这里吃饭,无功不受禄。”顿了顿,孟梨又道,“大师兄说,让我不要在外面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常衡很是难过,霜白的睫毛都落寞地垂了下去。
孟梨看出了他的难过,话锋一转,笑嘻嘻地说:“我刚刚就是客套客套!”
可尽管对方让他随便点,孟梨也只敢点了一笼最便宜的蒸饺,连好茶都不敢点,就乖乖喝免费的白水。
“你可以点你所有想吃的菜,不必替我省钱。”常衡又道,“我手上很宽裕。”
“可一笼蒸饺就足够我吃了。”孟梨笑眯|眯的。
只是一笼蒸饺而已,居然就可以令他如此高兴。
原来,哄孟梨居然这么简单。
可常衡却硬生生把问题搞得无比复杂。
常衡心酸至极,借口说,自己吃不饱,把菜单上所有菜,全点了一遍,让孟梨随便吃,想吃什么都可以。
还从旁轻声问他:“我,我做一份手擀面给你吃,好不好?”
“我不太喜欢。”孟梨撇了撇嘴,“我不吃面条。我一看见面条,心里就不舒服。”然后夹起一只蒸饺,小口小口吃,吃相很乖很斯文。
常衡道:“你敞开了吃,不必拘束。”
“可是大师兄说,我吃相不好看,会在外面惹人笑话。”孟梨说,“我不想让人笑话我。”
“我不会笑话你,我觉得你怎么样都好。”常衡神情认真,“你做自己就好,不要听那些人胡说。”
孟梨愣了愣,突然有点失落:“如果,大师兄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他对你不好吗?”
“还可以吧,他那个人啊,性格不太好,我经常觉得他好凶,动不动就训斥人,但时间一长,我就发现,他就嘴上凶,实际上心肠最软了。”
孟梨支着下巴,浑然没发现常衡的脸色,越来越白,自顾自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师兄刚开始很偏心我妹妹,我也没觉得心里不舒服,反而乐得清闲。可慢慢的,我就有点难受了。”
“哪里难受?”
“不知道,反正不是心。”孟梨道,“我,我好像曾经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我就不受控制地想把大师兄的注意力,从我妹妹身上拉过来…”
“……”
“我只是缠着大师兄多教我画几次符,我画得不好,他就总骂我,他一骂我,我就,就蔫蔫巴巴的,他就不再骂我了,还反过来安慰我,让我别着急。”孟梨说,“我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
常衡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什么,最让他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孟梨失忆后,移情别恋了。
而且,他移情别恋的方向,都是因为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曾经的常衡!
他霍然站了起来,有些气息不顺。
孟梨惊问:“你,你怎么啦?”
“屋里闷,我开个窗户透透气。”常衡语气生硬,哐当一声把窗户推开,吹着冷风,心绪稍微平复了些,又道,“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喜欢妹妹,还是喜欢哥哥?
“我不知道……”孟梨摇摇头,“我也不敢问。不过,我妹妹倒是跟我说过好几次,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成亲,会一直守着我。她,她还说……”
“还说什么?”
“她说,我和她只是名义上的兄妹,实则,她与我自小订了娃娃亲。”孟梨一脸郁闷,“但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跟她在一起。”
常衡的声线都哑了:“你应该听从你的心,心是不会骗你的。”
“真的吗?”孟梨抬头看他,很快又抿了抿嘴,“可是,我的心面对大师兄时,就是一潭死水……我,我好像只是想找回记忆,所以才接近大师兄的……”
他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又闷闷地说,“水不好喝,我想喝酒。”
“喝酒伤身,宿醉会头疼。”
常衡让他再多吃点,他就摇摇头,说吃不下了。
孟梨起身,再次感谢他请自己吃饭,还邀请他同自己一起出去逛逛,反正天色还早,不急着回山。
常衡自然乐意至极,今日是孟梨的生辰,他不愿让孟梨伤怀,便带着他四处闲逛。
暗暗期盼着,孟梨也能像那天一样,蹦蹦跳跳地拉着他说,“我要这个,我要那个!”
可孟梨一直安安静静,情绪虽然不低落,但也不算高亢。路过一间珠宝店,他就走不动了。
常衡道:“进去看看?”
“可是……我没什么钱。”孟梨悄悄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扁得可怜。
“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顿了顿,常衡怕孟梨拒绝,又道,“但我有个要求。”
“你说你说!”
“笑一笑,我不想见你愁眉不展的。”
此话一出,孟梨立马凑了过去,对他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还笑嘻嘻地问:“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常衡心满意足,领着他去珠宝店。
“你们这里有没有适合做成剑穗的玉石啊?”孟梨直奔主题。
“有啊,这里全都是!”老板端出一个大盒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玉石。
但孟梨觉得都不好,余光瞥见橱窗里放着一块墨绿色的扇形玉,像个贝壳一样闪闪发光。
“喜欢这个?”常衡问。
“喜欢……但好像很贵。”
“不贵不贵,只要这个数!”老板竖起了三根手指。
孟梨惊讶:“三十灵石啊?那太好了!”刚要掏钱,哪知老板说:“是三万!”
“啊……”孟梨颓了。如果他是个兔子的话,此刻两只长耳朵一定是搭拉着的。
“我买了。”常衡忍俊不禁,很豪爽地付了钱,还顺便买了旁边一个蛇形镯子,玉倒是一般,但胜在做工精致。
孟梨愣愣地看着他眼也不眨地付了十万灵石,一直等蛇形镯都套到手腕上了,才恍如梦醒,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这个镯子太贵了,我不能收!”立马就要把镯子摘下来。
“我拿你当朋友看待,才送你镯子,莫非……我只是一厢情愿?”常衡的神情有些落寞。
“可,可是这个太贵了!!我没有办法还你的人情!”孟梨有点急,“我也很想和你交朋友,但,但……”
“那就是你不喜欢这个镯子?”
“不是,我喜欢……可……”
“你喜欢就好,这个也是你的。”常衡把那枚扇形玉,连同锦盒一起递给了孟梨,老板还附赠了好些彩带和小玉珠。
“那,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你对我真好。”孟梨抱着锦盒,跟他离开珠宝店,并肩在街上走。
“那你今天开心吗?”常衡问。
“开心,开心,我可开心了!”孟梨笑道,“有了这个,我就能做成剑穗送给大师兄了!”
“……”常衡有点不开心了,“送他?”
“对啊,大师兄最近辟谷成功了,我还没好好恭喜他呢。”
“……”
辟谷不是很简单的事么?
这也值得恭喜?
常衡是真的不开心了,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嗯”了一声。路过套圈的摊子时,孟梨拉住了他,买了十个竹圈,分了五个给常衡。
“你想要什么,我套给你。”常衡随意瞥了一眼地上摆放的物品,目光突然被一只狐狸布偶吸引住了。
那狐狸是纯白色的,和从前的阿梨很像。
“我想要那只小狐狸。”孟梨也一眼相中了。但他笨手笨脚,竹圈套完了,也愣是没套住。
还反过来从常衡手里拿回了四个,依旧没中。
“就剩一个了。”孟梨撇嘴,叹气。
可下一瞬,人群中就传来一阵惊呼。
他一抬头,就看见放在最远位置的狐狸布偶,已经被竹圈牢牢套住了。他惊呼:“谁?谁?是谁干的?!”
“我。”
“啊?!”孟梨回头,更加震惊。
“是我套中的。”常衡隔空一抓,狐狸布偶就脱离竹圈到手了。
孟梨抱着狐狸布偶,都走远了,才回过神来:“你准头居然那么好?!怎么早不说!我本来还看中了别的东西!!”
“抱歉,因为你没有问。”常衡说,“你想要什么,我可以买给你,只要你高兴。”
“算啦,人贵在知足常乐!”孟梨抓着狐狸布偶,贴着自己的脸,冲常衡眨眨眼睛,“可爱吗?”
常衡紧紧盯着他的脸:“可爱。”
“喜欢小狐狸吗?”
“喜欢。”
“想要吗?”孟梨又问,笑得一脸狡黠。
“想,想要。”常衡的喉结上下滚动,脸都微微有点红。
“那我把这个送给你啦,你要帮我照顾好他!”孟梨把小狐狸塞他怀里,看了看天色,觉得还是有点早。就提议去酒肆里喝酒,自己还有一点钱。
常衡小心翼翼抱着小狐狸,略一思忖,便问他:“要不然去画舫,听琵琶女唱曲儿吧?”
孟梨当即就一脸雀跃,连连答应。
常衡领着他上了画舫,落座之后,琵琶女纷纷入场,坐在珠帘后面,素手轻弹,婉转唱起了小曲儿。
孟梨喝了点果酒,越喝越上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你少喝点,这虽是果酒,但喝多了也是会醉的。”常衡提醒他。
“不怕!我尝着一点酒味都没有,甜甜的,真好喝!”孟梨才不管呢,又倒了几杯灌下肚。
很快就醉得一塌糊涂,歪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常衡摆了摆手,示意琵琶女都出去。等人走后,才敢小心翼翼将孟梨圈在怀里。
“酒,好喝……嘿嘿,曲儿好听……”
常衡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怀里面若桃花,颜如牡丹照水的俊俏面容,忍不住凑过去,轻轻吻着他的唇。
可一吻之下,又实在无法抽身,反而一手捧着孟梨的头,撬开他的贝齿,继续加深这个吻。
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常衡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他。
抬手在孟梨的额间,注入一股灵力,可孟梨依旧面红耳赤,没有一点清醒的样子。
甚至身上也很烫。
常衡后知后觉,定是酒水里加了什么东西,这里毕竟是画舫,本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
不过好在,药量不大,只不过孟梨不胜酒力,只怕要睡上许久了。
“好,好热……”孟梨喃喃自语,无意识地开始扯衣服,“好难受……”
“阿梨。”常衡握住他的手,眼底满是克制的欲|望,“不要这样。”
他嘴上说着,不要这样,可已经控制不住,又吻上了孟梨的喉结,轻轻舔|舐他的锁骨,还有耳垂。
孟梨本来就难受,被他吻得越发燥热,主动勾住常衡的脖颈,双双倒在了船舱里。
无限旖旎,春色无边。
事后,常衡把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然后抱着孟梨坐在船舱里,静静看着他,等他酒醒。
忽听外面传来动静——
“公子,今夜这画舫被人包场了,你可不能进去啊,公子!”
下一瞬,哗啦一声,竹帘被人从外掀开,脚步声渐近。
常衡一抬眸,正好同来人对视。
此人便是孟梨口中的大师兄。
在看见孟梨面色通红的倒在一个男人怀里时,大师兄卡擦一声,扣开了一直攥在手里的长剑,面色非常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