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负手站在士兵面前,面容沉稳带着隐约地笑意,不像是把他囫囵绑起来的“暴徒”,更像是阔别多年的老友。

  “别紧张,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景元慢悠悠道,眼神锐利, “我好端端的路过,为何攻击我的船只?哦对了,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别说什么你不知道这种话。”

  被捆着坐在地上,穿着军装的士兵面带犹豫和愧疚,他深深看了眼面前俊美的男人又很快低头,再抬头时,刚才展露的表情彻底被冰冷和戒备覆盖,吐出几个字: “不知道。”

  景元装着遗憾似的摇头: “我赞赏你作为士兵的忠诚,那么接下……他短暂停顿一瞬,仔细观察这人的表情,脸上依旧是戒备占主体,看来的确是正规武装部队的士兵。

  嚓嚓 ——

  身后的沙滩上传来脚步声,景元回头看去,为首的是有着垂顺头发,玫红色眼睛,下巴带着胡茬的男人。

  森鸥外,他眼睛微微睁大,嘴角露出一个兴奋甚至有些神经质的僵硬笑容: “我听到消息说这里有人靠近并上岸,没想到是景元阁下。”

  他停在景元一米远的位置,这个位置稍微有些近: “不知您过来是想做什么?哦,难道您终于下定决心要加入我们了吗?我好高兴!来吧诸位,今晚我们开宴会!”

  他背后的士兵没一个高兴的,不如说连丁点表情都没有。不知是森鸥外积威已久,军纪严明,还是宴会这个词别有深意。

  大概率是前一种。

  景元也友好地冲人一点头: “先生开玩笑了。在这里遇见熟悉的人真是意外。如果不是我们航线不定,都要以为你在跟踪我了。”

  跟踪狂一样的评价让森鸥外身后的几个士兵绷紧了脸部肌肉。

  森鸥外眼神闪烁: “你……

  “如果你忘了我们,我不介意让你想起来。”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优雅而又韵律的声调。

  兰波款步从远处的岩石后走出来,堵住了众人退路, “森鸥外,别来无恙。”

  “没想到这次攻击到你们的船,真是不好意思。你们生气也是应该的,不如来我基地?起码一间能安睡的屋子我还是能提供的,就当给你们赔罪了。”森鸥外面容不变,侧身让步,做出邀请状。

  景元对兰波眨了下眼睛,随后从容对男人一点头,接受了邀请。兰波藏身处的位置又走出来两人,他们难以言喻地看了森鸥外两眼,别开了脑袋。

  大概真以为他是跟踪狂了。森鸥外平白从这眼神中看出这个意思,当下明白了委屈和冤枉是什么感觉。

  “去探听一下为什么攻击我们。如果我们不是特例,恐怕这片海域要埋葬不少无辜之人。”景元的道德不会让他对不公和罪恶视若无睹。

  “兰波带你们远离这片海域,等问题解决完我再来找你们。”他不想让同伴因他陷入危险,希望他们待在安全的领域。

  不过最后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他捡的几个孩子都不是害怕危险逃避之人,思索之下景元同意他们跟他一起登岛,但他们必须藏在暗处,只有景元认为现状安全后才允许出来。

  这座岛一片荒凉,黑色的岩石凹凸不平,依稀能看见苔藓附着其上,除了偶尔休憩停留的海鸟,没有任何活物。

  森鸥外跟景元并肩走在前面,唠家常一样笑着问: “我相信你是不小心到这附近的。不知阁下对眼下解多少?”

  景元: “军事机密,我等无关人员怎么敢胡乱猜测?不过你们驻扎在这里,是有战争吗?”

  森鸥外若有所思点头。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

  清扫周围靠近的船只,岛上戒严,士兵们神色疲惫。显然这里爆发了战争,至今没有决出胜负。只是常规的战争,就算为了防备敌方假装借民用船只靠近获取情报,也不该直接发射导弹袭击,成本太高,也容易误伤平民,如果传出去有损国际形象。

  他们不计后果无差别杀伤,显然是想掩盖岛上的一切。

  掩盖的是什么呢?特殊的自然资源?还是这场战争本身。

  如果是这场战争本身,他们是要做什么惨绝人寰的实验吗?还是说有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正在进行。

  两人面上谈论甚欢,心里在暗暗判断对方的信息和实力。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处黑色的岩石旁,森鸥外将手盖在石面上,只见手下闪过电流的波动,身份认证通过的字眼浮现其上,随后岩石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通道。

  跟外界的慌乱不同,内里是极具赛博朋克风格的人造基地,通过黯淡的光线照耀的铜制道路,两侧整装待发的士兵冲森鸥外颔首示意,架设在两侧的枪口和红外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欢迎来到基地,各位请好好休息。”森鸥外对几人点头,但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可能是认为就算是景元想要从他的地盘中逃走也绝非易事。

  景元道谢: “这里温度适宜,环境安静,的确是旅途中的绝佳的落脚地。只可惜我们还有事务在身,不可久……知我们何时能够离开?”

  青年文辞令人通体舒畅,森鸥外知道这人不像表现出来的这般温顺,也还是缓和了脸色: “各位正好落脚这里,按照东方的话语,这大概就是缘分。你猜的没错,我们正在打仗,不少同胞受伤,苦于医疗资源匮乏,得不到好的治疗,您愿意帮忙吗?”

  行,这人还是认为他有治愈相关的异能力。

  景元装着为难似的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我并没有这种能力。”

  在森鸥外说话前,他话音一转问出一个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从天而降的导……算是你也吓了一跳吧。你不好奇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森鸥外眼眸闪烁,他的异能力并不会加强身体素质,如果遇到这等程度的爆炸,他想要避开不是没有办法,但也绝对会狼狈万分。

  他顺势问道: “为什么呢?”

  景元抬起一根手指摇摇指向天花板: “像导弹这种精密的武器,只要有一个部件失灵,就能非常简单的停下。”一丝紫色的电光闪烁而过,头顶的散着黯淡灯光的灯泡也随着明灭,晃悠着周围士兵呆滞的面容: “就像这样。”

  森鸥外盯着景元,眼神在明灭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翳。

  ‘差不多……景元想着,正打算转移话题就觉得自己衣袖被拽了一下。

  “很抱歉打扰你们谈话,但我们在外面冻了一夜,实在有点冷。”太宰嘟嘟囔囔,像是一个有些任性的小孩拽了拽景元的衣服: “我想去睡觉。”

  他们在海上被导弹的余波波及,没有受伤却淋了一身的水,被夜风一吹,骨子里都透着凉意。

  生活在战争,炮火,生死之间的战场,像孩子这种代表着新生,希望的东西最为珍贵,他们浑浊的目光看向藏在两个大人身后的小孩,表情一点点的松懈下来。

  就算森鸥外也不能说什么,被打断了谈话固然不爽,但也不是那么着急的事。

  毕……元已经无法离开这个基地了。

  他相当友好地冲景元点头: “是我疏忽了,我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进晚餐?”大概是怕景元不答应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我也会给你的同伴准备。”

  说是房间,其实就是一间空出来的宿舍,宿舍内有六张上下床,给他们四人,有些奢侈。

  景元站在床与床的过道中间,斟酌片刻相对兰波说话,却在对方的摇头中闭上了嘴。

  “等我们安全了再说也不迟。”兰波道,这是只有四人能听懂的对话,是关于刚才的力量以及过去。

  身在虎穴,虽不至于提心吊胆,但也并非安全。

  他们的船停在了海边,兰波在他们去往基地前,让两个士兵帮他搬了一个箱子。

  他从里面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景元面前: “试试?”

  森鸥外等待在走廊上,思索着景元刚刚给他展示的力量。一个人是否有可能拥有两种不同的异能?

  等等。森鸥外低垂的目光抬起,想到一种猜测:或许景元真的没有治愈的能力,而是彭格列为了遮掩他们拥有的异能让景元挡下各界目光。

  弱小之人防止被觊觎或许会这么做,强大的彭格列又为什么?

  难道真的是景元的异能?救治孩童的力量是异能的表现形式之一?

  不多时,房门就被打开,他暂时收敛了思绪。

  “让你久等了。”温润声音响起,他抬头一看,顿时睁大眼睛。

  景元平常贯穿衬衣和修身的长……本是别人买什么他穿什么。

  今天到是不一样。

  上身是高领的衬衫,盘扣添了几分色彩,下面穿着东方马面裙相似的衣物,黑色的裙身上用金线勾勒着山水,走动间依稀能看见其内的黑色长裤,腰带从两侧垂下,暗色的丝线走出饕餮纹路,美观又不失大气。景元顺势把当做武器的扇子别在了腰上。

  这是兰波他们背着景元偷偷拜托东方的店家制作的,赶在出航前一天送达,正好今日派上了用场,当成惊喜送给了景元。

  “真是漂亮。”森鸥外夸赞道, “其实我有投资一家服装店,你要是有空我能带你去看看吗?”

  奇迹景元元表示拒绝,并说准备吃饭吧。

  餐食是罐头食品,保证了能量却不保证口味。

  景元勉强把自己面前的吃完拒绝了加餐的建议。

  金属勺子触碰瓷盘的声音在不大的空间中响起,景元托着下颌,看着森鸥外可以用优雅形容的吃饭姿态,他估摸着人心情不错,便开口问道: “我们要待多长时间?”

  森鸥外动作一顿,从容地放下勺子,对着景元露出一个友好而笃定地笑容: “这场战争不结束,您就无法离开。”

  景元半阖着眼睛,看不出是生气或者其他,平铺直叙道: “信号干扰,雷达上无法显示这座岛的存在。再加上我们的船被你的人控制,又对这座岛屿不……

  森鸥外笑容一点点加大: “您能意识到对您不利的现状就太好了。就像我之前承诺的,我会保证您的安全,给予您需要的物资。如果您更告诉我,将那些孩子彻底治愈的方法是什么,我会更加感激您。”

  景元听着,漫不经心点头: “说完了?那就该我了。”

  他如此淡定,让森鸥外笑容淡了些,可他又想,他能怎么办呢?打出去吗?以一个人的战力抗衡他的军队,包括其中数位异能者?他没有忘记那天看见景元战斗时的惊艳,他也不会忘记景元善良的本质,他无法杀死无辜之人,只要他的士兵还活着就能永远战斗下去!

  只要…

  他还有那个孩子。

  景元: “治愈孩子,自然是跟彭格列有关。他们敢让我出来,难道就没有找到我的办法?”

  他对森鸥外一下子沉了的脸笑笑: “很遗憾,这场游戏不是你说了算。是否联系彭格列,是否将异能的秘密告诉你,主动权在我手里。”

  联系,如何联系,联系的方式是什么?他是在骗我?还是真的?景元不是异能特务科的人怎么会加入彭格列?诸多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森鸥外的脸色没有一点好转,他明白彭格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这场对抗了将近一个月的战争会在顷刻间结束,那他本来的目的就无法达成。

  景元笑着,轻松自如: “当然,别这么紧张,我还不打算结束我的旅行。我们可以商量着来。”

  森鸥外没有说话。

  景元自顾自结束了今天的谈话: “看来你同意了,那么有事找我,我会考虑一定程度上的帮忙。”

  餐厅的门被缓缓关上,森鸥外用手撑着额头,眼眸阴翳。

  他这是引狼入室吗。

  景元按照原路返回,这里上下左右全被铜色的铁制墙壁包裹,他几乎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压抑,逼仄,让人心情烦闷,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再次经过一个拐角后,一声低沉的,很轻的泣音传来。

  小孩子?

  他顿了一下,脚步一转,发现旁边有一扇打开了一点缝隙的门,他弯下身推开,在吱呀的声响中,他看见一个黑发女孩子身体哆嗦着抱着膝盖在哭泣。

  房间不大,遍布整个地下的水管似乎裂开,在地上积了一层水。

  那孩子穿着裙子坐在污水中,听见门响的声音身体顿了一下,随后发出了尖裂的嘶吼,却又害怕别人发现一样将声音压的很低: “别过来!别靠近我!求求你别让我出……

  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让一个在这个年纪爱美的女孩绝望道不想出去。

  景元顿了一下,柔声道: “其实我找不见回去的路了,你能帮我指一下路吗?”

  陌生的,好听的声音传来,那孩子颤抖的身体缓缓平稳,景元耐着性子等着。

  那孩子过了一会迟疑地抬起头,一张脸几乎瘦的凹陷,眼瞳骤缩俨然神经绷到了极致。

  她看着男人蹲在门口,小心翼翼又温柔的保持距离,她迟疑了一会,哑声道: “你往左边走,那边是他们住的地方。他们会告诉你怎么走。”

  景元从善如流的点头: “谢谢。为了答谢你的好意,给你这个。”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东西,隔空扔给了女孩。

  可惜没人接住它,它落在了地上滚了两圈被女孩的靴子挡住了去路。

  她看着地上有着亮晶晶纸张包着的糖块,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的灵魂好像从身体中抽离,远远观望着一切,对身边所有事都反应极慢。好一会她慢慢伸手,拿起那颗糖。

  糖纸上沾了水,她小心翼翼的扯开,将里面散发着咖啡味的糖块扔进了嘴里。

  战场上,一切都有可能成为丧命的东西。

  例如陌生人给的食物。

  可女孩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或许说,她不在乎这些了。

  浓烈的,上头的苦味和焦香味在脑子里炸开,炸得女孩灵魂回归身体,没忍住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抬头问道: “这是什么。”

  景元笑道: “意式咖啡糖。这是我一个朋友喜欢的,他还说太甜了。”和当初里包恩买的棒棒糖一个牌子。

  女孩嘴角抽搐着: ……朋友味觉是不是有问……

  景元: “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他的。”

  女孩手里揉搓着那张彩色的糖纸,狭小的房间里响起了“嚓嚓”声,身上终于有点活力。

  她勾着嘴角: “谢谢。”

  “不客气,你替我指路,我给你糖,很公平,不是吗?”

  “我在这里没见过,你是谁?”

  景元神神在在的: “说不定是从天上来的。”

  女孩淡淡笑了: “天……仙吗。”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她猛地攥紧糖纸,抬头道: “……

  话音戛然而止,她原本镇定下来的面容一下子变得苍白,像是看见了魔鬼一样看着景元身后。

  “原来你在这里。”森鸥外居高临下看着女孩,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几乎腻死人的笑意: “快来工作了,大家离开你可不行。”

  女孩身体颤抖起来,用气音道: “…………

  森鸥外: “怎么?难道你不听话?”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是刀子戳中了女孩的心脏。

  她双眼失神,身体不再颤抖,仿佛被吊着的木偶一样从地上站起来,沾染了水液的裙子滴答滴答的落在小水坑上,声音回响在冰冷的房间中。

  景元脸上的笑意淡了,他站了起来,冷静注视着男人。

  森鸥外轻松的站在原地,满意地看着女孩向他靠近,直到站在自己身前不到一米的距离,他才像是友好的大哥哥弯下腰牵起女孩的手: “怎么搞得怎么脏。不过没有关系,我给你买了很多衣服。对了我觉得那件粉色的不错,我们回去穿上吧。”

  他带着女孩走远。那孩子似乎侧过头看了景元一眼,但她什么都没说。

  “这么小的孩子,这个时间不去睡觉还要工作。”景元声音不掺杂情感: “森先生,这算虐待吧?”

  森鸥外停下脚步,那女孩似乎有些意外,稍稍抬起了头,也顺势看向景元,那双黯淡的眼睛似乎被周围墙壁冰冷的光反射着些微的光亮。

  “战争,总有不得不违背常识,道德的地方。只是熬夜,实在不值得一提。”森鸥外礼貌道,少女敏锐的发现他的声音有一点紧张。

  她过去也是在无忧中长大的孩子,甚至算的上大大咧咧。可环境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在一天天痛苦而辗转反侧的夜晚,过去美好,和平的日常离她太远。她只能不断地重复着今天发生的事,在一次次观望自己中,她察觉到了以前从未察觉的东西,那些被压抑在动作间的情感,不为人知的恐惧,揣摩出了对方心中所想。

  森鸥外强大,冷酷,无情,少女还是第一次感到对方的紧张。

  而造成这一切的…

  她悄悄瞥了眼那个好看的男人。

  “那她有什么必须要做的工作,不如告诉我?”景元说。

  “阁下要帮她完成吗?”这正中森鸥外下怀,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夸张起来, “治愈病人,你能做到吗?”

  景元: “给我一个房间。”

  这女孩的异能看来跟治愈有关。如果不答应森鸥外的要求,恐怕日后想要再接触她就困难了。

  景元来到房间,说明了不许有外人在,此刻房间的正中央躺着一名浑身遍布伤口的伤员。

  有些伤口深可见骨。

  景元靠近他,将手中的药丸,是上次白露来时给他的。

  他有一瓶呢,一天吃一颗也得好几年。

  他把东西塞到那人嘴里。有些疑惑这人并没有求生欲。

  白露出品,效果贼棒。

  这年轻人很快苏醒,他的眼睛看见有着黯淡灯光的天花板时,明显闪过了绝望和痛苦。

  这种表情就像…

  景元垂着眸子,眼前闪过了熟悉的身影。

  这年轻人抬手盖在脸上,叫喊着: “为什么还不让我去死!”

  “死亡天使!”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好帅好帅好帅!虽然我还没过完但是真的好帅!

  以后我会稍微改变将军的写法。

  比如这章,观感会好些吗?(期待)

  谢谢大家营养液,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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