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布道
这是初冬的一个礼拜日早晨，薇薇安.克拉克很早就被母亲玛丽安叫醒了，然后她们母女俩跟其他邻居们一起到河边洗漱一番，她们都十分虔诚地把自己打理得干净点，再一起结伴走向教堂。
这是艾肯村庄的村民们自从摆脱农奴身份后，第一次参加布道日，所以大伙儿一路上都很兴奋，他们互相闲聊或是问候对方，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唯一的遗憾就是——他们才刚刚恢复自由身，家里实在太穷了，不然他们肯定会换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再去教堂参加布道，聆听牧师老爷的教导。
随着太阳渐渐爬上天空，橘红色的光线把不远处的山林染成橘红，村庄教堂经过打扫修缮后，终于没有了往日破败的模样，通往教堂的小径蜿蜒弯曲，中年妇人和她的女儿走进教堂大门，两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站到长椅的后面站着等待。
此时教堂里已经来了很多村人，但能有资格坐在长椅上的信徒并没有多少个，来得快的信徒们几乎都是抢先站在长椅的四周，来得晚的村民则各自分散在厅堂里站着。
“嘿，玛丽安、薇薇安，日安，你们要不要过来我这边？”伯德太太领着小女儿对她们母女招招手。
“日安，伯德太太，小维亚。”玛丽安也牵着薇薇安的手走过去，跟好友交谈闲聊，“你们这么早就来了？”
“我们也是刚到不久。”伯德太太看了看薇薇安，惊讶地问道：“呀，薇薇安是不是完全好了？我看她脸上和手臂都没有红斑了。”
“是的，她身上已经完全好了。多亏了乔里老爷，是他帮忙医治薇薇安，还告诉我，只要薇薇安以后不吃鸡蛋，就不会再犯病了。”玛丽安十分感激地说着。
“那就好，只要身体能痊愈，那才是最好的。”就是可惜薇薇安以后不能吃鸡蛋这么美味的食物了，不过这一点感叹，伯德太太很有眼色地没有说出来，反而称赞道：“牧师老爷的医术就是厉害，我大儿子之前经常腿痛，乔里老爷说，他是在长身体时缺营养，多吃点蛋壳磨成的粉末就会好很多，幸好我跟布顿家的卡特里娜有点交情，托她帮忙收集食堂里不要的鸡蛋壳，我儿子吃了好几天蛋壳粉末，说他的腿果然没有那么疼了。”
布顿家跟乔里老爷的卡伦家族是表亲，卡特里娜是爱伦.布顿的大儿媳，因为这层关系，卡特里娜被安排去了食堂干活儿，这可是事少利多的好活计，不少妇人都羡慕她得到的这份工作呢。
玛丽安也明白这一点，伯德太太是个嘴巴甜又善于交际的妇人，跟谁都能攀交情，她能拜托到卡特里娜帮忙，似乎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她们俩闲聊着，等到乔里从教堂内部建筑走出来，来到圣坛之上时，教堂正厅里已经站着绝大部分的村民。因为人太多，有些村民还站在了教堂门外的空地上，而当他们看见乔里走进教堂，都不约而同地脱帽鞠躬，心甘情愿地向他行礼：“日安，牧师老爷。”
“日安，亲爱的各位。”乔里站在圣坛上，神情严肃地看向台下鞠躬行礼的村民们。而原本坐在长椅上、有点身份的村庄管理人员也站起来脱帽致礼，两位工坊管事以及他们的下属占据了右边第一排长椅的位置，而占据左边长椅上的第一排正是他的学生艾伯特、妹妹珍妮和师弟肯特。不远处，则是达伦带着护卫队员们在一边维持教堂秩序。
“首先，我乔里.卡伦很荣幸能够成为艾肯村庄的村庄牧师，来为你们这群勤劳、饱受苦难的羔羊们传播圣主的慈恩和光辉，也许我目前还很年轻，布道的经验还不是很丰富，没办法跟我的老师——约书亚牧师一样，很快就成为一个布道出色的牧羊人，他能认出每一个村民的脸和名字，给他们带去心灵安慰和问题解惑。”乔里继续说道，“但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们讲解信条，解除苦难，知晓圣主的光辉！”
听到这里，村民们都满脸感动地看着乔里牧师，长椅上的人们也坐了下来，面带微笑地看向圣坛上第一次主持布道的乔里阁下。
紧接着，乔里神色庄重地吟诵祷告词，再对典籍上部分引导人们爱人和向善的信条作出简单的解释。
站着的村民们绝大部分是没有参加过布道日的，有些年纪大的人或许在三十多年前参加布道，不过现在也基本忘得差不多了。
此时他们听着乔里牧师高一声低一声，感情充沛地吟诵信条，站远一点的村人也隐隐约约地听到几句类似的福音——“我们既受圣主的苦楚，就得靠圣主的安慰。”
“圣主不会丢弃它的羔羊。”
“圣主恨恶暴力，圣经不但谴责暴力，也谴责使用暴力的人！”
“对受难的可怜人伸出援手，必是善良，善良的人必有回报。”
这些圣言，对于刚刚恢复自由身的艾肯村民来说是新鲜的，他们以前并没有牧师来给他们布道，并且时不时地对他们反复传授博爱与向善的信条。
为了让村民们进一步理解这些信条，也为了夹带私货宣扬自己的理念，乔里特地用前些天手艺人殴打自己的学徒一事来作例子，好让村人们以此为戒，拒绝使用暴力，并且学会对受难的人伸出援手。
“我知道手艺人使唤学徒干活儿是符合师徒契约的事情，当师傅的手艺人去教训懒惰、不听话、犯错的学徒，在大家看来也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乔里话音一转，“可这个教训，你们认为哪一样更合适呢？”
“是学徒只要有一点点的不好，就对学徒又骂又打？还是为了不让学徒继续犯错，而去细心教导他改正？”
站在长椅附近的几位手艺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乔里牧师这个问题。
“如果你们不知道怎么选择，那就请你们好好想一想，如果有一天，你们当父母的把孩子送去学手艺；又或者你们做孩子的，被父母送去跟手艺人学手艺。那你们是希望遇见一个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就对学徒又打又骂的师傅，还是想遇到一个正直温和，愿意耐心教导学徒的师傅？”
“手艺人在成为手艺人之前，也只是一个学徒，你们那时候又是希望自己遇到哪一种师傅呢？”乔里直接点名了杰里米回答这个问题。
杰里米昨天才顺利拿下给姑娘们当师傅的任务，加上他自己内心也有选择倾向，便回道：“牧师老爷，我那时候当然想要第二种，想要一位愿意耐心教导学徒，不会随意打骂学徒的好师傅。”
乔里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很好，那如果你们手艺人曾经也不想要第一种喜欢使用暴力的师傅，那就请你们也不要成为他们。你自己都不想要的，就不要去强加到别人身上，相信圣主也会希望你们，能够成为自己年少时所想要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乔里把这个理念化用了一下。
在场的所有手艺人都沉默了，他们看看乔里老爷，又互相看了看彼此，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接受这个理念——乔里老爷刚刚说的话，很触动他们曾经的心底愿望，可这又跟他们手艺人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大有不同，一时之间，大家心里都很矛盾。
而这时，站在圆柱旁边的达伦静静地注视着圣坛上的乔里，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口，把光辉投在他的身上，那一刻，属于太阳的光芒与璀璨都似乎笼罩在他身上一般。
乔里这时也似乎有所感觉，于是他看向达伦，朝他点点头，见达伦悄悄离去后，他才伸出手掌拍了两下。
等吸引住村民们的注意，乔里才用赞扬语气说道：“在学徒奥克被师傅殴打这事当中，我虽然对漠视他承受那些暴力，而不伸出援手的知情人感到失望，但是，我也很欣慰能够看到有一位善良的姑娘在发现奥克身上的伤疤后，特意跑过来找我帮忙医治他。”
“所以在这里，我要重点表扬这个善良的姑娘——薇薇安.克拉克。”乔里早就注意到了薇薇安这个小姑娘站在哪儿，便对她招招手，“薇薇安，请过来我这里。”
顿时，整个厅堂的村人都把目光投到薇薇安母女身上，他们有些羡慕地看着十二岁的薇薇安，并且窃窃私语地说：“原来她就是那个善良的姑娘啊。”
“她就是薇薇安呀，我以前跟她一起干过活儿。”
“真羡慕啊，乔里老爷刚刚表扬她了。”
薇薇安母女脸上都有些紧张和局促，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
而刚刚跟她们聊过天的伯德太太，这时小声提醒玛丽安，“玛丽安，你快让薇薇安过去呀，别让乔里老爷等太久，大家都看着呢。”
于是玛丽安硬着头皮拍拍女儿，“薇薇安，别怕，过去吧。”
“嗯。”薇薇安紧张地抓住破旧不堪的衣服，慢慢走向圣坛，然后对乔里鞠躬行礼：“牧师老爷。”
“好孩子，过来吧，不要担心，这是好事。”乔里主动拉她上圣坛，并且拍拍薇薇安的肩膀，对台下的村民们说了当时薇薇安的善良之举，“我刚刚才解释过这句信条，对受难的可怜人伸出援手，必是善良，善良的人必有回报。”
乔里说完这句话之后，达伦和一个队员很配合他的打算，两人立刻把一个装满奖品的大箩筐搬到圣坛上。
箩筐很大，大伙儿只能看到一张卷好的灯芯草席就插在箩筐上，上面依稀能看到一块折叠的布袍、几个鸡蛋、草鞋……光看这几样东西，就能看出箩筐里的奖赏很丰富。
“薇薇安，你的善良之举值得奖赏。”乔里指着箩筐的东西，对她笑道：“除了这些奖品，我也希望自己能收下你这位善良又勤快的姑娘当学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成为我的学生？”
他早就想再收几个女学生，只是牧师收徒并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哪怕只是收女学生，所以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在来到艾肯村庄的这段时间，他也悄悄观察过这里的姑娘，想在里面选些机灵又心性不错的女孩培养成女医生，让她们跟妹妹珍妮一样，跟在自己身边学点医术。
“我吗？乔里老爷？”薇薇安张大嘴巴，神情震惊地看向他，心里既觉得不可置信，又激动不已。
“是的。”乔里鼓励性地看着她。
薇薇安嘴巴动了动，她想到联想到那一个词，活学活用地说道：“我、我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学生。”
厅堂里的人们倒吸一口气，羡慕地看向薇薇安，然后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天哪，就给牧师老爷通风报信一件事就能得到这么多奖赏，还能当牧师老爷的学生？”有青年羡慕地看着圣坛的薇薇安，“走运的小姑娘，早知道，我就去跟乔里老爷说这事了。”
“不，换了是我，干脆就去阻止手艺人殴打那个叫奥克的学徒。”
“嘿，我怎么就没有遇上这种好事。”伯德太太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儿，转头又羡慕地跟正目瞪口呆的玛丽安道喜：“玛丽安，薇薇安以后就是牧师老爷的学生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她了。”
玛丽安眼含眼泪，悄悄伸手擦了一下，努力忍住哭意，内心仍旧激动不已。
……
乔里也听到底下村民们闹哄哄的，都是在说些什么，于是他又拍了拍手掌，喊道：“安静！”
台下的村民们顿时就不敢出声讨论了。
“我听得到你们刚刚在底下在聊什么，也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能在你们眼里，薇薇安跑去找我帮忙治治奥克，不过是说了一句请求的话而已，就这么点儿小善事，居然能让她得到这么大的奖赏，要是早知道的话，这事就换自己来干了——谁都会这么想的吧。”
乔里这时反问他们一句，“可我很失望的是，从晚上奥克被殴打，到薇薇安中午找我帮忙救治奥克，这段时间肯定也有不少人听见或是看见奥克被师傅暴力伤害，可是在这期间，并没有人把这件恶性殴打的事情告知我这位牧师老爷或是其他可以制止这事发生的人，这里面的知情人可是还包括有两位警役。”
听到这话，底下的村民们不太敢看乔里牧师了，就连刚才瞧见丰厚奖赏的激动都消退了许多，懊悔自己没有及时做善事的心情也复杂了起来。
“我认为，警役的职责就是保护村庄工坊和村民们不受损失和伤害，而他们没有做到这一点，所以他们两个已经被我开除出警役队伍了。”乔里继续对他们输出自己的价值观，“也许那些知情人跟这两位警役一样，当时想的是，那位手艺人只是教训他自己的学徒而已，这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就算打得有点厉害，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不是打我的亲人朋友，更没有让工坊或是老爷的财产受到损失，那就不用多管闲事了。”
“就是这样的想法让你们不愿意伸出援手，错过了这份奖赏。”乔里说道：“薇薇安这次的善举的确很小，可是再小的善事也是善，她去做了你们做不到的事情，就应该得到奖赏，值得我们去钦佩。”
“希望你们能从这事吸取教训，谨记你们不再是奴隶了，不用担惊受怕，不要怕自己对可怜人伸出援手，就会让自己惹到麻烦。我同时也希望你们能明白，善事再小也应该做，恶事再小也不能做的道理。”
“最后，有请我们印刷工坊的管事阁下，上来跟大家宣读一下临时订制的村庄法律，我希望村庄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殴打恶性事件。”
……
布道结束后，两位警役被乔里安排去帮薇薇安，把那个装满奖品的大箩筐给搬到她所居住的草棚里。
由于乔里和管事老爷刚刚才宣读过村庄法律，其中就有一项法律是严禁盗窃的坏行为，加上薇薇安是乔里老爷刚刚收下的学生，所以哪怕她家的草棚十分简陋，这会儿也没人敢顶风作案，去偷牧师老爷奖励给薇薇安的东西。
“我们把它放这里吧，哎，这个箩筐可沉了，乔里老爷肯定放了不少好东西在里面。玛丽安，你养了个好女儿啊。”其中一个老警役对她说道。
“哪里哪里。”玛丽安抓起箩筐里的两个鸡蛋，分给帮忙抬箩筐的两位警役，“辛苦你们帮忙了，来，拿个鸡蛋回去吃吧。”
“不了，不了，这些奖赏都是薇薇安的，还是你们母女留着吃吧，何况，我们当警役的也经常吃鸡蛋。”老警役连连摆手，薇薇安现在可是乔里老爷亲口收下的学生，就算她只是个女孩，没办法加入教会当教士老爷，可有乔里老爷的帮衬，她以后的前程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等两位警役离开，玛丽安把草棚的栅栏门关上，还特地拿了几堆干草把漏洞给塞住，然后才把箩筐里的奖品给一样样地拿出来清点。
一张灯芯草席、四双草鞋、两顶草帽、一块亚麻长袍、一小坛酱料、一个陶煮罐，一小袋豌豆、一盒饼干和两个圆鼓鼓的面包（馒头）、四个煮好的鸡蛋、两只羽毛笔和一本空白纸册，以及用手帕包好的三十个铜币。
薇薇安也凑了过来，看着母亲把东西清点好，又一样样地把它放回去箩筐，最后，地上只留下了一双大号的草鞋，一顶草帽，还有两个圆面包和两个鸡蛋。
“母亲？”薇薇安不解地看着她。
“小声点，我就留地上这点东西好了，剩下的放回去，留着给你搬到教堂居住时用。”玛丽安把大部分东西重新放回箩筐，对女儿解释道：“乔里老爷布道结束后，就找我商量了。薇薇安，他说希望你能搬去教堂，去跟珍妮小姐住同一个房间，这样你们两个女学生就能互相陪伴，这也方便乔里老爷教导你和珍妮小姐、艾伯特小老爷他们。”
“我真的要搬去教堂跟珍妮小姐一起住？”薇薇安震惊地问。
“是啊，我的薇薇安，这可是大好事儿。”有乔里老爷的教导和帮衬，再让她的薇薇安勤快努力一点，那女儿的前程肯定不会差。
玛丽安内心激动不已，其实她在确定了乔里老爷要收女儿当学生后，整个人都像是被圣主砸下面包一样，无比喜悦。但再怎么喜悦，她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再三叮嘱女儿，“你跟珍妮小姐一起住教堂，可不能惹人家小姐生气，虽然乔里老爷是收下你当学生了，但珍妮小姐才是乔里老爷的亲妹妹，你要多照顾珍妮小姐，可不能跟人家比较，记住没？”
“嗯。”薇薇安用力点头。
“以后啊，你就多多用心跟乔里老爷学本事，还要勤快一点，多帮乔里老爷干活儿，可不要给老爷惹麻烦，更不要跟乔里老爷的其他学生起冲突。”玛丽安教导女儿，“你要一辈子都在心里感激乔里老爷，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就多想想我们以前的身份，那时候我们过的又是什么样的苦日子！”
“我知道的，母亲。”薇薇安保证道：“我会好好记住你的嘱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