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是你和艾伯特前些日子在大荒地用麦秸和亚麻草弄出来的新纸？”
早祷过后，约书亚牧师接过乔里递给他的两叠质地奇特又薄薄的长方形纸张，十分诧异地看着两人问道。
“是的，老师。”乔里站在祭坛上，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挖池子泡石灰和麦秸，想摔土胚建谷仓，结果却在无意中发现，这样可以做出跟羊皮纸一样能够用于书写的奇特纸张的事都说了出来。
而艾伯特在等乔里说完后，也站在一边祭坛下面，神情十分诚恳地跟约书亚牧师，以及肯特致歉，说自己和乔里老师一直瞒着牧师造新纸的事儿，一直到现在才说出来，那也是有原因的。
这是因为刚开始纸片又薄又小，根本写不了字，所以乔里老师才会叫上自己一起做试验，看不能做出可以写字的好纸张，反正造这种新纸也只是费一点麦秸泥灰的材料而已，可要是不成功，而他们又提前跟牧师说了这事儿，到时既会让大家失望，也会觉得自己丢了脸面。
可万一要是弄成功了，以后他们书写时使用纸张就不用紧巴巴地了，写信、记录草药生长和功效时，也不用绞尽脑汁，一省再省地使用羊皮纸。甚至，由于造草纸的材料随处可见，说不定还能给堂区再增加一项教会产业，给堂区教会多添一份稳定且丰厚的收益来源。
乔里神情愧疚，让人看上去都觉得十分不忍心责怪，“老师，肯特，真的很抱歉，我和艾伯特瞒了你们这么久。”
“老师……老师……”肯特听了乔里和艾伯特的话，虽然有点不高兴他们没有一开始就告知自己，感觉自己被屏蔽在他们师生俩的小圈子之外，但在自己听了艾伯特的解释之后，也觉得情有可原。
他现在又见约书亚牧师迟迟没有说话，就以为他还在生气，连忙拉住约书亚牧师的袖子，替乔里哥哥说话：“老师，你不要生气了，乔里哥哥和艾伯特也是怕到时候纸张做不成功，让你白白高兴一场……”
肯特巴拉巴拉地替乔里说了一大段好话，约书亚牧师都没什么反应，他两只手紧紧攥在那两叠黄色草纸上，底下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脑子一会儿想着乔里刚刚说的：“这是用麦秸和亚麻边角料造出来的草纸……比不上羊皮纸细腻好写，但是也能拿来书写记录东西……”
脑袋话音一转，就是艾伯特说的话语：“牧师……现在我们已经把草纸弄出来了，还做了很多新纸张出来，以后我们用它们来书写就不需要像省着用羊皮纸一样……我想写问问问主教大人，问他教会的老爷们需不需要这种新纸张来记录典籍和税务信息……”
麦秸、草纸、写信、记录典籍……不需要省着点用羊皮纸了……跟肯特这样的稚嫩教士所注意到的重点不同，其实约书亚压根没有在意乔里和艾伯特瞒着他造出草纸的事情，更不可能对此感到生气。
他相信，只要是一个头脑清醒的牧师都绝对不会在这个事情上怪罪造出这种新式草纸的大功臣。
相反地，约书亚迟迟不说话，只是因为太震惊太激动了，这可是完全只使用麦秸、亚麻草碎和干草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就能造出来的草纸，虽然还比不上羊皮卷好用，但是它的优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材料便宜，但是成品稀有！
联想到乔里只用蚕豆酿晒出来的豆瓣酱，在这短短半年里给自己带来的收益，现在换了成本更便宜，稀有度更高的草纸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影响和收益？
哪怕因为造草纸的过程有艾伯特这个盖亚主教的“自己人”参与，导致草纸的事情不可能不让教会插手，甚至自己在造纸产业上面可能还无法掌握主动权，但不管怎么说，属于自己和乔里的那一份利益也绝对是少不了的。
思绪回转，约书亚牧师把目光从手上的草纸上，转到乔里、艾伯特和肯特的脸上，他在心里深呼吸，然后扯了扯嘴角对他们微微一笑，“我当然没有生气，乔里和艾伯特能弄出这样好用的新纸张，对我们、对教堂、甚至对教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我怎么可能生气他们的隐瞒。”
听到这里，肯特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艾伯特也松了口气，乔里的神情也轻松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约书亚牧师忽然说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去草药地看看了吧？不知道那些草药长得怎么样了，不如我们现在一起过去看看，顺便也看看这些草纸是怎么造出来的？”
……
20分钟后，大荒地的四个白灰池前。
“……草纸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只要在池子里泡一泡麦秸，就可以拿来造纸了？”约书亚牧师的眼里全是惊讶。
“是的，老师。”乔里点点头，指着纸架上的草纸说道，“这是早上做出来的纸张，才刚刚晒好。”这半个月来，他和艾伯特就泡在荒地这里试验怎么造出草纸，从不能书写的薄纸片，到粗糙难写的麦秸纸，再到微黄能写的亚麻……期间付出的努力就不用说了。
他刚刚送给牧师的那两叠草纸，都是精挑细选地挑出来的麦秸纸和亚麻纸。麦秸纸的质地粗糙，虽然也能拿来写字，但书写的使用感不太好，最好还是拿来做包装纸和卫生纸。而亚麻纸是用亚麻边角料和细藤皮做的，质地柔软一些，虽然还比不上羊皮卷那么细腻光滑，但也比得上后世淘宝几块钱就能买一大叠的粗草稿纸，目前拿来写字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是因为透墨问题，目前只能使用单面书写。
乔里十分体贴地问约书亚，“老师，不如让他们现在就造一次草纸给您看看？”
约书亚点点头，“也好。”
站在白灰池旁边的依附农托马斯和农奴欧文、亚尔维等人全都十分紧张，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位教会老爷，现在看情况，老爷们似乎还要亲眼看着他们干活儿。
乔里见状，倒是十分善解人意地叫他们按照之前造纸的步骤，各自干好自己分配的活儿就好了。
很快地，约书亚牧师就看到这些农奴们纷纷动起手来，有的从池子里捞出泡软的麦秸，有的已经在火塘里点起火来煮麦秸。等煮熟了麦秸，又有人拿去倒在一个奇特的石碾上碾碎，紧接着，一个老农奴再把草碎放进袋子里，和同伴一起抬去旁边的小河里清洗干净。
至于另外两个农奴，则去角落里拿出一个粉筛泡在池子里，等他们回来后，就合力把草碎倒在粉筛里，颠一颠筛子，把里面的草碎都颠均匀了，就拿去太阳下面晾晒。
“乔里，等它们晒干了，纸张就能出来了？”亲眼看见造纸的过程，约书亚牧师脸上的表情就更惊讶，简直难以置信。
居然这么简单就造出纸张了？
尽管自己并不完全知道羊皮纸是怎么做的，对于拿麦秸、亚麻来做草纸的事儿也事先听乔里说过了，但是，这跟真正亲眼看见还是区别很大的。
“是的，只要把糊状的草碎晒干了，就能晒出一张纸张。”艾伯特很有信心地说道。
一旁的肯特也一脸难以置信，“居然这么简单就能做出纸张？”
“现在太阳好，晒纸很快的。”乔里补充道：“要是安排更多的人手碾纸糊，又有足够的纸帘晒纸的话，一天就能晒出一大叠草纸出来。老师，像我刚刚给您的那两叠纸张，就是昨天这些农奴花了一整天时间做出来的。”
一整天就制出了这么多纸张？
约书亚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刚刚拿到的纸张，至少也有30张，随即他不由得又想到制纸匠要花好多天才能做出一张羊皮纸的事情，跟制作草纸比起来，羊皮纸除了成纸效果更好一点，其他的不管是成本材料，还是时间效率都比不上草纸。
约书亚凭借着个人经验，直觉认为自己要是记录重要的信息可以用珍贵柔软的羊皮纸，而平时写信、练字、计算用草纸就已经足够了……照这样看，草纸可以使用的地方还很多，而像自己这样需要经常用纸书写的教会老爷也有不少，更别说其他贵族老爷。
他根本不用怀疑，要是造这种的草纸出来卖，绝对能带来很大的收益……约书亚尽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和兴奋，不让自己露出不妥当的神色。
“老师……”趁艾伯特带着兴奋的肯特去参观新建成的谷仓，乔里有些迟疑地喊道。
“嗯，乔里，怎么了？”最得力的学生似乎有事儿要说，约书亚牧师赶紧把注意力从草纸上转移到乔里身上。
“老师，是这样的，您觉得我和艾伯特弄出来的草纸能不能跟做豆瓣酱一样，专门建一个院子做工坊，再找些一些人手过来造纸，然后我们再拿出去卖给其他人？”乔里有些试探地问道。
“这个……我觉得堂区教会那边知道后，会很重视这些全新的纸张，说不定主教大人还会插手这件事，具体会怎么样安排，我还不能确定……”见乔里似乎有些失望，约书亚赶紧又说道：“当然不管教会怎么安排，应该属于你的那一份功绩是绝对不会少的。”
“不是，其实我想的是……”乔里把贝克骑士之前透露的，堂区预备让自己挑选几个村庄教堂之一去主持的事情告诉了约书亚，“我的家人都在威尔普村庄，草药地和我的人手也在这里，要是让我去其他地方主持村庄教堂……我会不放心家人和这里的事儿。”
约书亚微笑着听着，没有说什么，对于乔里加入了教会，却依旧很照顾、亲近世俗家人的倾向，他并没有说出关于他这种行为不太妥当的话。
“还有，现在做出来的草纸还是有点粗糙，我想了很久，觉得还可以试试其他办法改进一下，说不定能做出更洁白细腻、柔软厚实的纸张，比如用树叶、树皮试试……”
“树叶树皮？”约书亚脸色郑重起来，“你真的觉得还能做出更好写的纸张？”
“我也不确定，这只是我的一个小想法，可能要花很长时间去试验，幸好用来做草纸的麦秸、树叶、树皮或是其他材料都很好找。”
“这些东西是很容易找。”约书亚点头，心里暗道，这些材料简直就是随处可见。
“就是用来泡草料的白灰……不知道这种白灰石在其他地方好不好找，目前我只知道在通往艾肯村庄和威尔普村庄之间的一个小山里有很多这样的白灰石。”乔里这样说道：“男爵大人对我一直很和善慷慨，要是我去问的话，他肯定愿意给我方便的，但我到时去了其他村庄，不管是试验造纸，还是照料草药，都要经常来回跑，这样似乎也太麻烦了。”
“确实很麻烦。”约书亚犹豫着点点头。
“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求求主教大人和男爵大人，安排我去艾肯村庄主持教堂？”
“可是，艾肯村庄不就是农奴村吗？”约书亚说道：“很久之前，因为牛肿病的原因，艾肯村庄的村民差不多都破产了，他们现在都是男爵大人的农奴。”
“这个我也知道，所以我才想让老师你帮帮忙，能不能写信请男爵大人和主教大人考虑一下，让他们同意把造纸工坊定在艾肯村庄。另外，反正造纸也需要很多人手，不如再让那些农奴过来工坊帮忙干活儿？”乔里一边说，一边恳请道：“艾肯村庄距离威尔普村庄不远，我很快就能来回，这样在威尔普村庄照料草药也好，在艾肯村庄试验新纸，又或是监督农奴造纸也好……每天来回跑一趟也不会耽误事情。”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乔里凑过去，小声对约书亚牧师说道：“要是把造纸工坊定在艾肯村庄，我又在那里主持教堂的话，那么对于工坊的事儿，我们也能顺理成章地插手，要是任由教会安排，把工坊定在其他地方，再过上几年，我和您在这上面的话语权恐怕会很小，就是算在我们头上的功绩也会小很多。”
“你说得……也没错。”约书亚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赞许地看向乔里：“乔里，看来你想得很周到。”对于乔里的敏锐，约书亚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担忧。对于造纸这样的暴利行业，再加上草纸的成本这么低廉，教会那边的贪婪鬼们的确会为了这个而争破头。
但是，只要自己这边先把技术保密好，那么就跟堂区在工坊定址上面有了商量的余地，毕竟草纸可是他的学生乔里.卡伦辛辛苦苦和他的学生一起弄出来，怎么能让别的贪婪鬼什么都不干，一伸手就把属于乔里的功绩和好处给捞走一大半？
约书亚飞快地思索完，立刻就觉得乔里刚刚的提议是非常好的，“我会马上写信给两位大人，说你和艾伯特弄出了草纸的事情，同时也会恳请他们好好考虑你的请求。”
乔里十分感激地说道：“谢谢老师。”
“不过，不管是确定工坊位置，还是确定你去主持哪间教堂，这些的事情已经不是我一个牧师就能随随便改变老爷们的决定，所以我只能尽力帮你问问，具体怎么样安排，还是要大人们来选择。”
“这我当然知道，我已经很感激你。”乔里说完，又提议道：“老师，不如你试试用这些草纸给老爷们写信？”
约书亚沉吟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乔里的用意，他点点头，赞同地说：“乔里，你的这个主意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