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七年之痒【完结】>第42章

  余景和连珩父母分开时总有一种很怪的感觉。

  特别是他送对方出门时两人回头那一眼,欲言又止,泪眼摩挲。

  举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特别像托孤似的,就这么把这儿子交在了自己手上了。

  余景:“……”

  他若有所思地关门回房,却在下一秒看连珩面部狰狞,手脚并用,扒拉开自己的半边衬衫,露出那一片欲迎还拒的胸肌。

  “快点,我要洗个澡。”

  余景的正常脑子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什么?”

  作为一个刚出院的病号,一双胳膊腿被石膏绑了一半,身上到处都是零零碎碎的伤口。

  还洗澡?

  不许洗澡!

  “没事,”连珩继续低头和他左边手臂斗智斗勇,“过遍热水当消毒。”

  余景被这一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惊得半晌没接上话。

  等反应过来,当即按下对方胡乱折腾的手:“老实点!”

  这话耳熟,多半出自连珩口中,他倒是没想着有一天能听见别人对自己这样呵斥,当即愣了愣神:“怎么?逮捕我?”

  联想到对方职业,余景也有点想笑:“伤口不能沾水,洗澡你想都别想。”

  “我这一星期躺的都快臭了,”连珩抬了抬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真的,你闻闻。”

  余景不干那种傻事。

  “洗洗吧,洗洗吧,”连珩攥着余景的衣摆,就差在床上撒泼打滚,“真的难受。”

  余景被磨得人脑壳疼,只好端来一盆热水,准备简单给连珩身上擦一擦。

  结果盆还没放下,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用脱裤子。”

  连珩一挺腰,把裤子又给提上了。

  “你能不能别乱动了?”余景摸摸他腿上的石膏,仔细查看了一下头尾连接处,“按常理来说你现在都不能出院,别在家折腾出问题了,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连珩笑着说:“能怎么交代,交代是我折腾的呗,我这么大人了,自己也会交代,你还真把我当弟弟,觉得要一辈子对我负责?”

  余景:“……”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连珩这嘴怎么这么欠?

  “再吱声你自己洗。”

  连珩当即把嘴给闭上了。

  毛巾浸在热水里,余景卷了衣袖,拧干毛巾,握住连珩那只尚且健在的手腕,包住手背。

  他擦得很仔细,五根手指都单独擦了一遍。

  等到毛巾的温度降下来,再重新浸回盆里,搓洗两下,继续擦手掌心。

  连珩指尖一勾,余景烦躁把他的手拍开。

  听得沉沉笑声,掀起眼皮看过去,是连珩笑弯了的眼睛。

  手指隔着毛巾,擦过肌肉紧实的手臂。

  大约是水汽蒸腾带走热量,偶尔触碰到温热的皮肤,能感受到表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冷?”余景问。

  连珩大言不惭:“我热。”

  余景把毛巾盖他脸上。

  又听得连珩嗤嗤的笑。

  余景很擅长照顾人。

  当然,不是天生的。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祁炎出去谈生意经常喝得烂醉回来。

  一身的酒气,往床上一倒就不省人事。

  余景给他换衣服、擦身子。

  有时胃吐空了,后半夜饿得厉害,余景就得看祁炎心情起床给他煮粥或者下面。

  那时不觉得麻烦,只觉得心疼。

  祁炎白天一门心思挣钱,晚上喝醉了才能窝余景怀里絮絮叨叨说着零碎的情话。

  余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梦里都是祁炎的声音。

  “在想什么?”连珩盯着余景看了许久,突然冷不丁问了一句。

  余景回过神来,对上连珩的视线,一时间也有些茫然:“嗯?”

  “在想祁炎?”

  “嗯。”

  连珩问得大大方方,余景也懒得遮遮掩掩。

  “你以前这么照顾过他吗?”

  余景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连珩。

  连珩毫不遮掩地与他对视,眸中平静,等着他的答案。

  余景重新垂下视线:“嗯。”

  “那你以后还这么照顾他吗?”

  余景忍无可忍:“连珩——”

  连珩打断他的话:“我就没一点可能吗?”

  “没有。”

  余景干脆地扔下这么一句话,端着盆出去换热水。

  只是再回来的时候,连珩依旧追问着:“既然你都跟他彻底谈崩没有可能,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

  “你是我弟弟——”

  “我才不是你弟。”

  余景抿了下唇,把毛巾搭在水盆边缘:“再这样你就让阿姨来照顾你吧。”

  连珩后槽牙一磨,咬肌紧绷,目光偏向一边,死死盯着那一处巍然不动的窗帘尾摆。

  余景等了片刻,又重新拿起毛巾。

  连珩闭着眼,向他伸手:“我自己擦。”

  余景在他手心上打了一下:“别闹小脾气。”

  “谁跟你闹脾气?”连珩睁开眼,满脸不悦,“你给我擦起来了你负责?”

  余景:“……”

  他反应过来后也一脑门的火,把毛巾往连珩手上一扔:“你让阿姨过来吧!”

  他气冲冲地出了卧室,在客厅一角又停下了脚步。

  不照顾连珩,他又去哪呢?

  不用工作了,也没家可回了,接下来干什么呢?余景不知道。

  正茫然不知所措,身后的房间突然响起手机铃声。

  连珩的手机被放在桌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够得着,余景正纠结要不要回去看看,却意外听得“哐”的一声,水盆洒了。

  事情这不就来了。

  电话是周老板打的,听说连珩今天出院回了B市,特地致电问候。

  连珩看着余景擦地拧抹布,心里堵得慌,说话也都蔫蔫的,很快挂了电话。

  想说句“对不起”,但有总觉得最近说这几个字的频率有点高,瞬间自己都开始嫌弃自己。

  于是就这么拧巴着看余景收拾完一地狼藉,又端来一盆热水。

  他把毛巾递给连珩:“还自己擦吗?”

  连珩瘪了瘪嘴,接过毛巾:“饿了。”

  -

  当晚,余景睡在客卧。

  只是睡也没睡着,辗转到半夜起来,想去连珩房间查看情况。

  结果连珩也没睡着,两人在一片阴沉沉的夜里对上目光,一个转身就走,另一个“啪”的一下拍开了灯。

  “余景!”

  余景赶紧回房间关上了门。

  只是关门也没用,下一秒他听见连珩的声音隔着门板:“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这事儿对方真能干出来。

  余景又回去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事。”

  毕竟医院里抬眼就能见着,这第一天回家,看不到还真有点心里没底。

  “睡这儿,”连珩拍了拍他一米八大床的另一边,“我翻不起浪来。”

  翻不起浪也不行。

  余景拉过一旁书桌的凳子,在床边坐下:“有事?”

  “有,”连珩一本正经,“腿疼。”

  这话没掺半分假,从麻醉消退之后他的腿就没消停过。

  不过余景知道,这点疼对于连珩来说连个屁都算不上,这么明目张胆说出来,基本用来装可怜的。

  他双臂抱胸,看他装。

  连珩看着好笑:“余景,你现在对我就一点话都没有了?”

  以前他们一年见一面的时候,吃顿饭都说不完的话。

  现在不过才多久,半年不到。

  余景抿了下唇,表情温和了些许。

  或许是夜里安静,更容易让人被感情驱使,推心置腹。

  “小珩,阿姨跟你说了吧,我上次回家的事。”

  连珩轻声“嗯”了一下。

  “祁炎出轨了,我的工作辞掉了,和爸妈也闹翻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也都不想了。连阿姨和连叔叔对我好,我从小也就把你当家人,连珩,求你了,别真的让我一无所有好吗?”

  他发烧还会有人担心,吃饭也会有人在意,虽然余景知道这些都只是建立在自己照顾连珩的份上,但他还是很珍惜连珩父母对自己的这份类似亲情。

  “你这次受伤是因为我,我甚至都不敢和叔叔阿姨坦白。我就想照顾你到你康复,期间你不要让我为难,行不行?”

  余景垂着视线,说完后轻轻叹了口气。

  他太累了,最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担心连珩,也担心祁炎。

  “所以你是因为愧疚?”连珩问。

  因为愧疚来照顾他,因为愧疚说这些话。

  也是因为愧疚,才愿意浪费时间留在他的身边。

  余景动了动唇,到底也没否认。

  平心而论,他和连珩之间不可能完全没有关心,只是这个时候说出口,反倒会让对方误会。

  干脆就不说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如同浸润这窗外的漫漫长夜。

  连珩垂着眼睫,盯着一处看了许久,直到唇角扯出一丝笑来:“余景,这种违心的话你对祁炎说过吗?”

  余景一怔。

  “祁炎说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先拒绝了他?说什么‘你是男的,怎么能喜欢我?’”

  余景狠狠打了个哆嗦,倏地站起了身。

  “你就是这样,永远都在口是心非,祁炎逼着你答应你才会答应!到我就不可以?!”

  余景径直走出卧室,摔上房门。

  像是把一切都关在了外面,不管不问。

  -

  隔天起床,两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连珩那边本就病中,生生熬了一夜后仿佛被妖精吸了阳气,整个人苍白着一张脸,甚至于印堂都隐约发黑。

  而余景这边纯粹就是被吓的。

  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连珩竟然扶着墙站起来了。

  “才一个星期你就——”

  连珩弱柳扶风般一晃身体。

  余景八百米冲刺过去,一把扶住。

  连珩斜了斜目光,看着对方。

  余景架着他的胳膊,喉结一滚。

  有点近了。

  “别胡闹了赶紧回床上躺着。”

  余景皱着眉头,双臂结结实实箍着连珩的一条胳膊,用身体给他当单拐。

  昨夜那场不欢而散像是梦中的争吵,被今天的晨光一晒,没人记得起来。

  “躺不了,”连珩借病耍流氓,侧了侧身,用自己那条打了石膏的手臂虚虚环在余景身侧,低头把下巴枕在他的肩头,“菜楚楚找我了。”

  余景身体一僵:“什么?!”

  “提到这事儿你就关心,”连珩嘟囔着抱怨,“我约了今天下午,要一起吗?”

  -

  一起是肯定一起的,但余景多多少少有点担心连珩的身体状况。

  不过连珩本人压根没在意这些,坐上电动轮椅后感觉已经能满世界乱跑。

  虽然腰臀处多少还是有些不适,但顾不上了。

  连珩没想到菜楚楚会约他当面交谈,对方不仅没有被祁炎处理掉,反而自由得让人惊讶。

  他不知道这小明星是真有手段,还是已经成了祁炎的棋子。

  前者尚且不算太遭,可后者的话,这顿饭多半是场精装鸿门宴。

  要不是菜楚楚点名道姓要余景过去,连珩还真不想让余景冒着个险。

  可菜楚楚到底要和余景说什么?

  威胁?炫耀?还是合作?

  连珩带入每一个选项,都说服不了自己。

  他心里隐约已经有了答案,或许对方就是那个咬人的兔子、跳墙的狗。

  到了约好的包厢,连珩率先推门。

  里面只坐着菜楚楚,除却脸颊上的大片伤痕,她面色苍白得像个女鬼。

  余景紧随其后,把门关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个女人,比想象的还要更平静一些。

  或许是经历太多反倒看淡了这场闹剧,余景控制着呼吸,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预料中的剑拔弩张并没有开始。

  菜楚楚一言不发,只是抖着手,从包里拿出一张巴掌大的照片。

  连珩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他撑起身想去拿,却快不过余景先一步接过了那张照片。

  黑白的扇环影像,上面是看不清的轮廓图案。

  余景都不用仔细去看,就知道这是一张B超照片。

  他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眼前同样一阵黑一阵白。

  心底或多或少已经有了猜想,却拧着眉仍不愿面对。

  “你是不是看不懂?”菜楚楚指着其中一点阴影,声音沙哑,“这是一个月大的小孩。”

  “他死了,死在半个月前的车祸,死在祁炎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