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过激反应>第一百章

  那天后来,顾向南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去帐篷店问价格,问帐篷种类,问租借时间,以及其他一些有的没的,顾向南完全没有印象。

  全程都是池穆在与店主交流,他站在旁边,独自经历着内心的山崩海啸。

  当然,对于池穆称他们是来这边旅游的情侣,他也没有反驳。

  谁管呢?

  他都已经咬他耳朵了。

  回去后,池穆整理好实地调查的结果,又补充了一些网上的资料,全部做好后传给顾向南,让他发给他们班班长。

  初赛的结果很快出来。

  他们组顺利通过。

  复赛要完成一份更加具体的报告书。

  班长在群里宣布完成绩,继续说,等周末的时候一块儿抽出完整的一天,大家一鼓作气把它搞定。

  到了周五。

  顾向南上完课后,特意回寝室洗了个澡,擦着头发看手机里有没有进来新消息。

  充电宝在一旁充着电。

  室友这时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回来,把外套随便地往椅子上一丢,直接爬上了床。

  顾向南问他,“你这周末回家吗?”

  好像是把脸埋在被子里,室友的声音听起来瓮瓮的。

  “不回了。”

  顾向南没说什么。

  他和张馨在宿舍楼下碰面。

  看到顾向南出来,张馨的眼睛亮了亮。

  两人打车到客运车站。

  见到等在大厅门口的池穆,本该显而易见的疑问终于浮上顾向南心头。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准备这个时间回去的?

  张馨挽着顾向南的手,附耳说道,“一会儿咱们坐一起。”

  顾向南看着她,点头。

  两人走到池穆面前。

  池穆的视线从他们刚进来,就一直锁在顾向南身上。

  炽热的目光抚摸着他的脸,开口询问,“我去买票?”

  谁知张馨抢先一步,走到两人中间,饱含深意地看他一眼。

  “还是我去买吧。”

  然后小跑着离开。

  池穆慢慢皱起眉,他不喜欢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

  那是一种十分危险的,挑衅。

  不多久,张馨回来,递给池穆一张单独的票,然后把两张连着的票撕开一半给顾向南。

  池穆眉间的沟壑更深。

  张馨恍若未觉,得意地挽着顾向南去检票口排队。

  望着他吃瘪的表情,顾向南也有种恶作剧的快感,对着他打了个响指,“走吧。”

  顾向南和张馨坐在第四排,池穆孤零零一人占据第三排。

  张馨推了推顾向南的胳膊,让他看窗外的好天气,透明度极高的景色里,花花草草都更加明艳。

  “今天天气真好,好想去海边玩!”

  张馨的语调明显提高,尾音里是满溢的欢快。

  去海边玩……

  顾向南的脑海里不自觉飘荡起那天的画面。

  池穆抓着他的手,慢慢地,从手腕滑落到手掌,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薄薄的唇贴在他的耳垂,滚烫的呼吸一直灼烧到心里。

  伴随着说话声,坚硬的牙齿磕到他的肉。

  他微微颤栗。

  突然。

  “哗”的一声,蓝色的窗帘从前面甩到后面,严丝合缝地盖住了整面窗。

  张馨:……

  顾向南低笑,突然觉得他这幼稚的举动有点可爱。

  这次的宣讲会,夏老师是主负责人,他把他们安排到一间多媒体教室,让他们先在那儿休息一会儿。

  多媒体里已经坐着七、八个人,都是他们这届成绩拔尖的人,大多数是理科生,文科生只有一个。

  其中有个人和池穆认识,把他拉过去坐在他们那儿。

  张馨把包放在顾向南旁边,走到一旁练习演讲稿。

  她做每件事情似乎都很认真。

  顾向南盯着她的剪影看了半晌,然后收回目光。

  大门不断从外面被拉开,又被关上,反复几次,顾向南没有在意。

  忽然,有人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凑到他身边,“咦,是你啊!”

  顾向南看着面前放大的脸,惊吓地往后仰了仰。

  一句“你谁啊”在嘴里呼之欲出。

  看着女生审视的眼神,朱垚挠了挠头,自说自话,“你不记得我了?也对,咱们都没怎么说过话,我是池穆……”

  “朱垚!”

  顾向南正听得不明所以,池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拎起朱垚,把他拉向另一边,“王巍巍他们都在等你。”

  朱垚挣扎,“你放开我,我还没和向南说完话呢!”

  池穆回头看了眼满脸迷惘的顾向南,狠狠地推了下朱垚,“闭嘴!”

  朱垚就是轮到他们班值周时,把顾向南拦下来的男生。

  那个时候池穆,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路。

  被各科老师,班主任,甚至年级主任找去谈了一次又一次的话,内容全都如出一辙。

  你到底怎么回事,最近成绩怎么变成这样?

  你原来是老师最看重的学生,现在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你现在简直,差得离谱……

  他仿佛跳进了沼泽,越挣扎,陷得越深,索性就,放弃了。

  那时侯,奶奶的病症一直反反复复,发病时不仅拿刀威胁别人,甚至连自己都刺。

  手腕上,大腿上,都是一道道的血痕。

  池父忍受不了,几次三番提出,要不把她送到专门的疗养院,出钱让里面的人看管。

  最后都被池穆拒绝。

  用钱买来的羁绊,怎么会真心相待?

  她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忍受,又怎么能奢望看护人员好好照顾?

  池穆不想奶奶被绑在病床上,只能自己逃课照顾她,不顾周父的谩骂,老师的苛责。

  那个时候,哪还管自己的未来,只要奶奶好好的,他怎样都可以。

  但没想到,顾向南的告白却被朱垚听到。

  他没有听清池穆的回答,回教室的路上一直缠着池穆,要他的答案。还在他耳边激动地幻想,“如果你拒绝,那我就去追!我可是关注他很久了……”

  池穆不知道当时怎么了,只感觉突然被一种恐慌所笼罩。

  万一,他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

  万一,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埋藏在心里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他是我的!”

  身旁的朱垚立刻泄气,“靠,还是晚了一步。”

  池穆本以为可以将错就错,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一直避开自己,迎面撞上时也低着头匆匆走过。

  遑论和他说话,甚至连眼神接触都被他屏蔽。


第一百零一章

  宣讲完后走下舞台。

  夏老师站在侧面念过渡的主持词。

  “最后为我们演讲的是上一届文科重点班的……”

  顾向南下到第二格台阶,直起脖子的时候,看见后桌站在阴影处。

  他穿着一套灰黑色休闲西装,背着手懒懒地立在那儿,与顾向南视线相遇时,上齿扣住下唇,露出两颗虎牙,细碎的笑纹在光影切割下尤其明显。

  顾向南也会心地笑。

  他还真是,越发的人模狗样了!

  池穆走在顾向南后面,看着他扬起的嘴角,以及突然放慢的脚步,顺着他的角度看向台阶下的男生。

  脑海中立刻浮现清晰的影像。

  是他?

  舌头顶住上腭。

  怎么又是他?

  顾向南停在后桌面前,砸了下他的肩,“你可终于回来了?”

  后桌理亏得瞟向别处,笑得有点憨。

  继而食指与中指交叉,弹了下顾向南的额头,“一会儿结束后咱们一起吃个饭吧,我把谢九九也接来了,她就在外面。”

  ??

  所以连宣讲会都快赶不上的人,还有功夫去接别人?

  果然,可说可听不可信啊!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后桌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观众席上的同学在老师的组织下陆续退场。

  回来演讲的坐在第一排的人全都松了口气,站起来走到舞台前的空地上,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和许久不见的人聊天。

  忽然,夏老师举着话筒,站在舞台上喊他们上去,说是一起拍个照留作纪念。

  顾向南走在人群后面,走到时本该站在最边上,但后来在调整队形的过程中,不知怎的到了最中间。

  朱垚见状,想默默移到他身边去。

  就快到达时,被池穆截住去路。

  池穆和善地看他一眼,双唇轻碰冷淡地吐出两个字,“回去。”

  朱垚顿时偃旗息鼓。

  然而,解决了左边的战事后,没想到右边却起火了。

  身侧突然传来嬉笑的声音。

  池穆转过头,只见后桌站在顾向南右手边,毫不避讳地揽着他的肩,垂着头神态亲昵地和他说话。

  眉峰逐渐耸起。

  “来,大家看我,我数一二三,一起喊茄子。”

  摄影师举着相机,站在台下大声喊道。

  池穆咬紧牙齿,慢慢转回头。

  “一,二,三——”

  “茄子!”

  池穆凶狠地瞪着前方,仿佛要把相机看穿。

  从大礼堂出来,后桌拉着顾向南就往校门口走。

  “走走走,谢九九一个人在车里坐了一小时,肯定憋坏了!”

  “你开车来的?”

  “嗯,那个人给我在这儿也买了辆车,说我不在的时候可以给我妈开。”

  顾向南跟着他往前走,取笑地看着他。

  “你现在这样,算不算高干子弟啊?”

  后桌一脸“你脑子好像挺好的样子”瞥她,“不好意思,我是误人子弟。”

  顾向南笑出声来。

  突然,身后有股力道把他拽住。

  低气压的声音随之响起,“你去哪儿?”

  后桌也停住,转过身放开顾向南的手,轻快地回答,“我们去吃饭啊,要一起吗?”

  池穆握紧他的手腕。

  “好。”

  顾向南以为池穆会拒绝,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夹在两个男生中间,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后桌自以为音量很小地问顾向南,“你俩还在一起吗?”

  在他的印象里,这两人应该算昭然若揭,就算没有戳破,也差不多了。

  却没想到顾向南往下扯了扯他的袖子,也自以为音量很小地让他闭嘴,“根本就没在一起好吗?”

  另一边,池穆自以为音量很大地说,“在一起就好了。”

  后桌把四个银环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远远地望见他们出来,坐在副驾驶的谢九九按下车窗,一边吃着手里的慕斯蛋糕,一边探出头,“你们也太慢了,我蛋糕都快吃完了。”

  意外看到池穆,谢九九了然地惊呼,“你也和我们一起吃饭?”

  “嗯。”

  池穆点头,表情高冷。

  他不喜欢独自一人的“你”,以及将他排除在外的“我们”。

  似乎无形中,就拉起了一条界线。

  一条他无法跨越的界限。

  池穆打开后座的门,让顾向南先进。

  坐上车后,谢九九从前面递给顾向南最后一块蛋糕,心痛地说,“这是我牙缝中仅存的了,你可要细品,仔细地品啊!”

  顾向南伸长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戏谑道,“谢九九你真恶心。”

  挖了一勺蛋糕,顾向南把目光放向窗外,随口夸赞,“车技不错啊。”

  后桌顿时笑开,虚假地谦虚,“过奖过奖。”

  本想透过后视镜向顾向南炫耀,不料视线却被另一道冒着火光的视线挡住,不得不尴尬地抽搐嘴角,收回目光,全神贯注于前面的路况。

  聊天需谨慎,顾向南的夸赞要不得!

  余光扫到谢九九肉嘟嘟的侧脸,后桌的心情再次美丽,轻轻叩打着方向盘。

  还是我肉球球可爱啊。

  后桌把车开到一家日料店,让他们先上去,他去停车。

  这家店开了挺长一段时间,顾向南早有耳闻,但一直没来吃过。

  谢九九熟门熟路地把顾向南和池穆带到一间小包厢,说是包厢,其实就是用屏风把外部隔开,相较而言安静宽敞一些。

  进去的时候,顾向南问谢九九,“这家店你选的吧?”

  “嗯哼。”

  他就知道。

  后桌向来对日料不感兴趣,每次三人去这类型的店时,只有他们俩人吃得火热。

  顾向南对谢九九说,“后桌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得照顾照顾他的口味啊。”

  “我昨天问他了,他自己说我喜欢吃的他都喜欢!我最近就特想吃日料!”

  “……”

  顾向南不想和她坐一起了,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谢九九犹自真诚地翻找着微信,“你看我还有聊天记录呢……”

  接着还煞有介事地补充,“再说了,日料多好吃啊!”

  顾向南没有理她。

  于是池穆顺理成章地坐到顾向南身侧。

  不动声色俯身过去,对着他呵气如兰,“放心,我以后一定照顾你的口味。”


第一百零二章

  临近高三,为了让顾向南更好的学习,他妈妈就在学校附近给他租了套房子。

  在离家不远处,顾向南忽然看到有两个男生把一个女生“堵”在巷子里。

  看那两个男生身上穿着隔壁技校的校服,而那个女生穿着一中附属中学的衣服,一脸惆怅地望着他们。

  顾向南心里一沉:这帮流氓居然连初中生都不放过?

  前所未有的正义感将他的心胀得满满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大喝一声:“放开那个女生!”

  三个人显然都被顾向南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俩男生,还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们一直放开着呢。

  虽然想救他人于水火,但顾向南没有直接走进去,站在巷子口,皱着眉说,“你们居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还是不是人!我告诉你们,你们快放了她,不然我就报警!”

  “坏人们”还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被挡在后面的“小孩子”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拨开他们走到顾向南面前,“他们不是坏人,都是我哥的朋友,也是我的哥哥。”

  瞥了瞥顾向南身上一中的校服,女孩子笑得更加开心,“哥哥你也是一中的吗?我哥也是哦!你太可爱了……走,我带你去我家玩。”

  不等顾向南拒绝,就不由分说地挽起他的胳膊,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直接拉着他走了。

  ……这个感觉,怎么这么熟悉?

  顾向南还懵懂地没回过神:最近的生活怎么这么玄幻?明明是想见义勇为,结果闹了个乌龙还被初中生夸“太可爱了”?现在还要去她家里玩?他这是开了“倒挂”吧!

  忽然,“叶子。”

  身边的女孩子闻声松开了顾向南,回过头惊讶地叫道:“哥?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明明不是你回家的那条路啊……

  池穆自动忽略了她的问题,走到顾向南身边,才接着对她说,“你在干什么?”

  “哦,我刚遇上磊磊哥他们,和他们在巷子里聊了会儿天。结果这个哥哥以为我遇到了危险,就救了我。我觉得他好可爱,想请他去我们家玩儿!”

  池穆斜了叶子一眼,然后低下头问顾向南,“你想去我家吗?”

  当然想!

  但顾向南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摇摇头,“算了,下次吧,而且我要回去写作业了,今天的作业实在是太多了!”

  说完还目露恳切,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太尴尬了!要是换个更好的时间点,他一定直接飞奔过去。

  但现在……

  他才不要去他家呢!他都快在他们兄妹面前丢死人了,他才不要去他家里继续增加羞愧值!

  “嗯,”池穆垂目,“那这周五放学我请你吃东西……谢谢你‘救’了我表妹。”

  接着拉过叶子,继续对顾向南说:“这儿离你家不远,天快暗了,早点回去吧。”

  ……怎么你们兄妹俩都喜欢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吗?难怪刚才叶子拉他走的感觉那么熟悉,那简直就是池穆翻版啊!

  虽然很震惊池穆居然会请他出去吃东西,但犹豫的同时始终没有拒绝。

  紧张的背后掩饰不住那小小的欣喜,思考更多的,不是“要不要和他去”,而是“去了之后尴尬怎么办”。

  内心的选择显而易见,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能怔怔地等待着周五放学时刻的到来。

  但放学铃响后已经过了半小时,好不容易迎来周末的同学都迅速地逃离了校园,池穆那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顾向南第28次看手表后,终于放下了抓在手里,用来掩饰内心焦急的水笔,挠了挠头,转过身问开始收拾书包的男生,“那个……”

  但他话还没说完,年级主任突然出现在班级门口,“池穆,你来一下。”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男生毫无留恋地往外走。

  好像已经完全把之前的邀请抛在脑后。

  顾向南泄气地趴在桌上。

  但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于是也冲出教室,追着池穆的背影。

  一会儿池穆出来看到他站在门口,一定能想起来……

  或许是行政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关。

  年级主任的声音被放得格外的大,一字一句都敲进了躲在柱子后的顾向南的心。

  “你知道这个交流机会有多重要吗?你想过自己的前途吗?现在说不去就不去!虽然你一直是年级第一,但要不是因为你爸的关系,你以为你拿到这个名额会这么容易?”

  顿了顿,“我看你后面的那个人可只比你低了0.1!你要是接下去的几个学期出现一点失误,没有了保送名额……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不去交流?

  保送名额?

  顾向南愣住,他为什么要放弃?

  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回神,池穆却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池穆,紧抿的唇使他的下颚线愈发尖锐,深深的眼窝里收敛了所有锋芒,此时幽深得像暗夜里的沼泽。

  他一直盯着他,良久,才舒出一口气,“对不起,我一会儿还有事,改天再请你。”

  然后没有停顿地走了。

  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细碎的光点开始变得模糊,顾向南才终于轻轻答应,“好。”

  很奇怪,即使听到了那样惊人的秘闻,顾向南也没有怀疑池穆取得交流名额靠的不是自己的实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将自己满怀的信任都给了他。

  可能是第一次和他作为文理科双代表在国旗下讲话,不小心把演讲稿丢了,他把自己的稿子偷偷塞给他时;可能是某天刮台风,他的伞折在半路使他进退两难,他将自己的伞送给他,而自己跑去和别人挤一把伞时;或许,只是那一次,他跑完一千五百米无人接应,他将自己手中的水递给他时。

  顾向南想:是的,池穆,我关注你,比你开始认识我,早太多太多。

  脑子里一直回想着那天下午看到的事,周一一到教室,就开始找池穆的身影。

  但他却没来上学。


第一百零三章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周一上午,整个年级就开始流传着“池穆是靠爸爸才拿到交流名额”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到了弄假成真的地步。

  当平日里的兄弟都围到顾向南身边,为他鸣不平时,他顿时感觉不能再这样下去。

  “蹭”的一下站起来,准备去见池穆。

  那天大楼里只有他和池穆,池穆会不会以为,这个谣言是他散播的?又或者,他已经开始讨厌他?

  但怎么可能呢?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呀!

  即使真如谣言所说,他也一定会为他保守秘密;更何况,他根本不相信他是凭关系获得这个资格!

  正当他要跑出去找池穆解释时,这一次,朱玮却拉住了他。

  “要去找池穆解释吗?你别傻了,你以为他会相信吗?即使他相信了又能怎么样?你以为大家真的在乎他到底有没有靠关系吗?大家在意的,只是那点缀无聊生活的秘辛能持续燃烧多久,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没有发酵出新的模样!难道你也想成为其中的主角?”

  “……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个谣言是我传的。”

  听到朱玮的话,顾向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说。

  他定定地望着朱玮,微颤的呼吸流露着他的不敢置信,“我以为周五下午那里只有我和池穆,但我忘了,身为学生会副主席的你,每周五最后一节课都要去行政楼汇报工作……朱玮,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字若千金也不过如此。

  朱玮不想松手的,但是,他怕如果他现在继续抓着顾向南,之后他和他之间的最后一根纽带也会失去。

  是的,是他故意揭露池穆价值不菲的这个身份,故意向他人暗示,池穆是倚仗他爸爸的关系才打败顾向南,获得交流名额。

  后果不甚在意,动机也十分单纯:他只是不想再看到,顾向南的目光只为池穆而闪烁。

  说开了之后,顾向南没有再停留。

  他几乎是一口气冲到楼下,找了很多他可能在的教室,却都没发现人。

  正当沮丧得不行时,恰好看到他从走廊的另一边款款而来。

  他三俩步跑到池穆面前,急忙澄清自己,“不是我,不是我传的,我……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实力,刚开始听到年级主任那么说时,我也只是惊讶,但我,我从来没往那方面想,真的!”

  即使直接供述真相更具说服力,但他宁愿用自己磕巴的语言拼凑清晰可见的诚意,也不想用朋友的名声来换取那份信任。

  池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奇怪地被一种明媚的氛围包裹着。

  顾向南看着他安静地凝视了自己半晌,然后,绕过他走了。

  绕过他,走了?就这么走了?

  顾向南刚想追上前去,却被方超挎住脖子,“我说宝啊,你就别浪费口水和这个闷骚解释了,他根本就没想过是你说的。我觉得呀,你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打败他,真是受够了他那种‘不可一世’的样子。”

  刚才他问池穆,对于那个传言他有什么看法,结果那家伙居然和他说“我是年级第一,应该的”,他当时真想打他一顿!

  接着他问池穆,会不会觉得这个谣言是顾向南传的,结果他这次更过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后,直接回了四个字,“我相信他”。

  方超的双商都受到了鄙视,却只能在心里默默垂泪:和这种人做朋友我容易嘛!

  无论如何,顾向南的心里都存着一份内疚。

  虽然每天还是和池穆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还是觉得两人间的距离远了很多。

  反倒是叶子,自从有了上次的一面之缘后,常常会在微信上联系他,时不时地还会约他出去玩。

  叶子性格开朗,朋友也多,一来二去两人变得很熟。

  这天,两人出去吃饭,顾向南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主动打破和池穆之间的僵局,于是向叶子提议,“叶子,上次没能去你家玩,我一直很遗憾,今天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你家待会儿吧。”

  “好呀好呀。”

  闻言,叶子立刻笑得眯起了眼,“都怪我哥,不然哥哥上次就可以去玩了。”

  两个人到家时,池穆还没有回来。

  顾向南微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多问。

  “你先坐,我哥今天好像和别人约了打网球,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

  似是无意,叶子边解释边跑向厨房给顾向南拿吃的。

  不一会儿出来后,有点为难地看着顾向南,“家里的东西都被我吃完了,还没有去买……这样吧,我带你去参观房间吧!”

  大致逛了一圈后,顾向南被书房桌子上最上面的那本书吸引住了目光。

  他凝神想了想,确实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轻轻地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便是当时张扬的字迹,“初三(二)班顾向南”。

  这本书……

  依稀记得初三时他的物理很薄弱,为了提高他的物理成绩,妈妈给他找了一个物理老师。

  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当时好像是五个人一个班,老师也是出了名的严厉负责。

  有一天,一直坐在他旁边的男生忘记带练习册了,他就主动把自己的书分享给他一起看,最后却忘了拿回来……那天的那个人,难道是池穆?

  无意识地向后翻了一页,贴在他姓名后面的,是另一种清隽飘逸的笔迹,“二班的顾向南。我是七班的池穆。”

  原来你——真的认识我。

  池穆到家的时候,叶子还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不赞同地睇她一眼,将手里的麻辣烫放到她面前,“吃完就去看书啊,不是说过几天就要联考了吗?”

  叶子撇了撇嘴,“谁知道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我都快饿死了,还怎么看得进书……向南哥好不容易来玩一次,我也没拿出东西招待他……”

  准备进房间的脚步顿了顿,剑眉微扬,“顾向南今天来家里了?”

  “对啊,”叶子吃得唏哩呼噜还不忘传话,“他还让我跟你说,那本书他拿走了,如果你还想要,就自己去找他拿。哥,我说你怎么能随便拿别人东西呢,你不是常常跟我说,借了人家的东西……”

  眼角向下垂了垂,浅浅的酒涡若隐若现。

  不再管叶子的控诉,池穆转身进了房间。


第一百零四章

  第二天,顾向南迟到了。

  因为池穆给他打了掩护才没被老师发现。

  早读结束铃一响,池穆就转过来,手肘支着他的桌沿,一下一下地晃着腿,“你是不是应该谢谢我?如果不是我刚才放过你,老班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顾向南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低着头继续整理课本。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面孔还挺多?

  一会儿阴一会儿阳的。

  不过他还说呢,要不是刚才怕被抓,他就不会把剩下的包子给他了,害得他现在肚子好饿。

  “不过包子味道不错,什么陷儿的?”

  “梅菜扣肉。”

  “哦——”池穆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手托着腮向他靠近,顾向南的鼻间瞬时充盈着一股好闻的皂香。

  但他下一秒说的话却能把他气死。

  他说:“为了报答我刚才帮你吃包子差点被撑死,明天也顺便给我带个早饭吧。”

  撑死,顺便……

  你确实可以顺便撑死了。

  顾向南瞪他一眼。

  第二天,顾妈妈在蒸包子的时候问顾向南:“今天吃几个?”

  “唔,五个。”顾向南埋着头整理书包,丝毫不理会妈妈“这是被猪精附身了”的表情。

  他是走读生,再加上是个起床困难户,每天的早饭只能在路上解决。

  因为今天袋子里有三个包子是给池穆的,顾向南不能像往常一样就着边吃,只能拿出来咬。

  他正准备吃第二个的时候,感觉到书包带子被人拽住,然后猛一用力,就被扯着倒退了好几步。

  “嗳嗳”叫了两声,顾向南转过头,恼怒地瞪着“罪魁祸首”。

  池穆却一点也不介意,满意地笑了笑,边感叹着“好香啊”,边就着顾向南的手啃了一大口包子。

  顾向南愣住,半晌才回神,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

  他生得本就白皙,此时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羞的,脸上笼着一层薄粉,落在池穆眼里,更是可爱得紧。

  他忍不住想逗他。

  “别瞪我了。我还没吃早饭呢,让你帮我带包子你也不带,我这不是饿狠了嘛!”

  “你自己不会买吗?”软软的嗓音中透露着怀疑。

  “我爸妈都出差了,生活费也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啊,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贫苦百姓吧。”

  上扬的尾音中包裹着浓浓的撒娇意味。

  顾向南半信半疑,把手里的半个包子丢回袋子,然后往池穆怀里一推,“这是给你的。”

  说完不再理他,闷着头往前冲。

  池穆拿着热腾腾的包子,嘴角逐渐咧到耳根。

  “喂,我说你怎么回事啊,早饭才吃两口就跑了?今天不是说好你请客的吗,搞得还是我付钱。”方超从后面环上池穆的脖子,没好气地吐槽。

  “这是……包子?”瞥到他手里提的东西,又扭头看到他傻子一样的笑容,方超顿觉空中闪现一道惊雷。

  “你吃错药了今天?你不是最讨厌吃包子的嘛?说吃完嘴里一股味儿?”

  “你懂什么?”说完挪开他碍事的胳膊,池穆边走边小口小口地咀嚼,“我吃的不叫包子——”

  不叫包子叫什么?叫馒头?

  “——叫情调。”

  K.O.

  方超终于还是被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尝到甜头以后,池穆就赖上了顾向南。

  以至于接下来的一星期,顾妈妈都用一种“我怕是养了头猪”的眼神看着顾向南。

  顾向南没办法,只能每次都装作“哇塞,妈妈今天做的包子又比昨天做的好吃,我还要再多吃一个”的样子,淡定地出门。

  即使每天都会在心里吐槽池穆几十遍,顾向南也从未忘记过给他带包子,更没想过拒绝他。

  或许是真的怕这个穷苦百姓被饿死吧。

  但是,今天顾妈妈有事要先出门,没空给顾向南做早饭,就给他留言,让他自己到附近的早餐店买点东西吃。

  然而顾妈妈忘了,如果不是她每天催顾向南起床,顾向南是会一觉睡到天边去的。

  事实证明,顾向南确实在离上课只剩十五分钟的时候,才睁开眼。

  用了三分钟刷牙洗脸,连路上都是用跑的,更不用说去买早饭了。

  好不容易在早读铃响前跑进教室,顾向南翻出语文书读了几句后,就捂着肚子趴在了桌子上。

  他本来肠胃就不好,早上不仅没吃饭,还来了场百米赛跑,他实在受不住了。

  池穆不知是凑巧还是本就一直观察着他,他一趴下,他就转了过来。

  指尖轻扣桌角,“你怎么了?包子也没带,还差点迟到。”

  “……我妈今天有事,我睡迟了。”

  顾向南表情恹恹,咬了咬唇,把头转向另一边,明显不想搭理他。

  “那你吃早饭了吗?”

  顾向南把脸埋进臂弯,没有说话。

  看那样子,应该没有吃。

  池穆微顿,环顾四周后,对顾向南交代,“如果等会儿老班进来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肚子疼,蹲厕所去了。”

  说完也不等顾向南回应,从课桌里不知抓出什么东西就冲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就在顾向南把胃前的衣服攥得更紧,身体也踡得更低的时候,池穆回来了。

  他把满满一袋面包往顾向南怀里一塞,气息不稳道:“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每种都买了一个,赶紧吃,我帮你盯着。”

  看顾向南仍然呆呆的样子,忍不住轻声喊,“快吃啊,等下真饿死了怎么办!”

  这人真是……

  他只是惊讶于,原来他刚才跑得那么急,是去给他买面包了。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你不是,没有生活费了吗?”

  池穆没好气地瞅他一眼。

  “我爸妈昨天回来了,”看顾向南始终没什么动作,池穆急道,“我说你就别管我了。赶紧吃啊,老师我帮你挡!”

  “谢谢。”

  顾向南垂下头,终于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抹茶红豆面包,慢慢地嚼了起来。

  池穆笑,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啊,以后一定要记得吃早饭。”

  胃还是一抽一抽的疼,但抹茶红豆的甜,却从嘴里滑进了心间。


第一百零五章

  虽然顾向南很多科目都还行,但有些是他的一生之敌,比如物理,每次他还一知半解,老师就已经在讲下一章节。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前桌的背,“刚才老师讲的地方我有点没听懂,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遍?”

  前桌扶了扶镜框,“哪里?”

  他立刻把书推过去,“这儿,这道电势差的题。”

  前桌偏着头看了眼题目,然后拿过自己的草稿纸,开始给他细细地讲解。

  “嗯……这样啊……”顾向南一边认真地听,一边不由想到,每个班排座位时都是把成绩差不多的人安排在一起,他刚进来就听说过前桌“理科大神”的名号,成绩也确实很好。

  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那个顽劣的声音,“你们干嘛呢?”

  是池穆。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两人身边。

  顾向南不想理他,但物理书却已经被他拿在手里。

  “顾向南有道题不会,我给他讲一下。”前桌低着头说道。

  写完解题的最后一个步骤,他把纸推到顾向南面前,“差不多就是这样,你再看一遍,不懂再叫我。”

  “好的,谢谢。”

  这时池穆把绑在腰上的校服解下来扔到桌上,长腿把凳子一勾,坐到了顾向南对面。

  “哪道题啊,不会问我啊,我可是物理竞赛第一呢!”满满的炫耀口吻。眼睛也变成辰星模样,等待着顾向南的夸奖。

  顾向南无奈,不置一词。

  “你还别不信,跟我说哪题,我解给你看。”

  顾向南用水笔点了点刚才问前桌的题,虽然心里有着困惑,但他实在不觉得这么幼稚的人会是竞赛第一。

  池穆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刷刷地写了起来。

  一分钟后。

  “啪。”池穆把演算纸拍在顾向南桌上,洋洋自得。

  顾向南吓了一跳,拧眉瞪他一眼,拿起纸开始看过程。

  虽然写得不如前桌细致,但他的想法却更显活络,解题时也更加方便,而且让人一目了然。顾向南不由把眼睁得大大的,惊讶地看着他。

  “是不是很厉害?”池穆被他大白兔一样可爱的表情逗笑,忍不住凑近了几分。

  “……还行。”下意识的想点头,回过神来顾向南觉得不能让他太骄傲。

  池穆低低笑开,抬手揉了揉他的刘海,“以后不懂的,记得问我!”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别去问别人。

  两个人凑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扎眼。

  “知道了。”顾向南撇撇嘴。

  垂下头,也开心地笑了。

  一直以来,顾向南都很讨厌体育课。

  从小他体能就不太好,爬个三楼都能喘上好大一会儿。

  以至于有一次池穆路过他身边时,也模仿他弯腰撑膝,大口吸气惊讶地问,“爷爷,您今年,贵庚——啊?”

  就更别提体育测验了,每次都能要他半条命。

  但今天,很不幸的,他们要测一千。

  在热身跑的时候,顾向南鞋带散了,等他系好准备追上去的时候,一群人跑到了他前面,他只能放慢脚步跟在他们后头。

  原本排在最后的池穆此时也跑后一排,脱离队伍,和顾向南并肩。

  “今天体测,看你平时上个楼都要歇那么久,你撑得住吗?”

  顾向南最讨厌别人质疑自己,即使知道池穆是出于好意,却还是忍不住反驳,“当然可以!”

  然而话出口的瞬间气息就开始不稳,换气声也逐渐加大。

  池穆的担心是那么明显,他扯了扯顾向南的袖子,“慢点跑也没事,别逞强,跑最后也不会有人笑你的。”

  “我不会最后的。”

  顾向南攥紧拳头,甩开他的手,加大步伐往前跑。

  池穆皱眉,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明明是想提醒他注意身体,却被他曲解成了自己不相信他。

  这人真是……不要被他这么一说,等会儿跑得更猛了。

  果不其然,原本顾向南只打算跟在别人后面,跑个及格就好,但经过池穆刚才那一番“劝导”,他就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似的,冲得比谁都凶狠。

  因为本能的,他不想被池穆看扁。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在说,池穆在旁边,池穆会看他。

  等这么两圈跑下来,顾向南整个人都像在水里泡过一样,不但浑身是汗,脸更是惨白得吓人。

  越过终点,他直接脚步一软,瘫倒在了草地上。

  同学们都以为他晕过去了,纷纷聚过来看他有没有事。

  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汗流进眼里也抬不动手去擦,顾向南只感到天地都在旋转。

  “大家让开。”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重喝,议论声慢慢远去,顾向南游离的思绪也逐渐回聚。

  接着他便感觉到手臂被人抓住,然后身子往上一提,他被人背在了背上。

  十二月的风已经有些许凉意,和着凝固的汗水吹在身上,使顾向南不停的轻颤。

  察觉到他的颤抖,池穆扭过头焦急地问:“很难受吗?头晕吗?要吐吗?叫你不要逞强,你可好,跑得比谁都凶残,后面是有狼在追你吗?”

  顾向南握了握环在他脖颈的手,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安心地听着他急剧鼓动的心跳。

  后面没有狼,但是,后面有你啊。

  所有努力的目标,不过是想向你靠拢罢了。毕竟,你是那么优秀。

  也正因为这样,他散漫的作风才会让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以严格肃穆著称的一中里,还能染了头发而不被处分。

  听到这些,顾向南震惊的同时还有一丝黯淡。

  原来,他那么厉害。

  浅浅的情愫不断在心里发酵,无处排遣便只能把它转化为向前的动力。多么希望将来有一天能站在他面前,自信满满地笑:嘿,池穆,我也不差吧。

  “停,停一下,放我下来。”喉咙被铁锈味道充斥,嘴唇干涩得甚至连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

  此时池穆正好背着顾向南来到一个拐角,他把他放到树下的长椅,蹲在他面前,紧锁着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向南缩了缩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从小到大,只有他爸妈这么背过他,也只有他们会这么关心他。

  他没什么不舒服,他只是,害羞了。

  池穆不知道他的想法,双手放在他的膝侧,湿漉漉的目光紧紧地攫住他,额头布满汗珠也浑然不知。

  “我没事,”顾向南抬起手帮他擦了擦汗,“谢谢你,池穆。”


第一百零六章

  自从上次情不自禁地给池穆擦汗后,顾向南觉得,他整个人都开始飘了……

  比如,他忘记把英语作业带回家,不得不第二天来学校抄时,会一脸无辜地扬着脸,”就这一次,给我看一下嘛。”

  卖萌的同时还不忘扭扭脖子。

  顾向南扶额,忍无可忍地用作业本把他的脸拍回去。

  又比如,为了趁着午休时间去打会儿篮球,没时间吃饭,想让顾向南帮他带饭时,他又会一脸矫情地在那儿嘟囔,“如果我中午不吃饭,我就会没力气,如果我没力气,我就会读不好书,如果我读不好书……”

  顾向南受不了他这个样子,最后只能默默帮他把饭买回来。

  生活被一点一滴的快乐所填满,在他还未意识到的时候,时光就已悠悠跨过了一季。

  他们班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元旦晚会上唱五月天的《倔强》。

  主唱是池穆。

  顾向南觉得这首歌很适合他。

  每天都很倔强地耍赖。

  12月31号晚上,每个人都很明显地无心学习。班主任看在眼里,只说了句“不要太放肆”就作罢。

  池穆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搭配黑色牛仔裤,帅气得令人挪不开眼。深栗色的头发固定在额前,颈间的项链忽闪忽闪,顾向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早早地就把作业扔在了一边,半倚着顾向南的桌子,专心致志地和他聊天。

  “等会儿我上台的时候,你一定要看仔细!虽然台上人很多,但我一定是最帅的!”

  嗯,我知道。尽管也在心里默默认同,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鄙夷。

  “大会堂里那么黑,人还那么多,你一定要喊得大点声,这样我才能找到你。”

  顾向南漠然的目光一顿,“你找我干嘛?”

  “当然是唱给你听啊!本来我报名时就只想唱给你一个人,谁知道人那么多……到时候灯一暗,还离得那么远,是男是女都分不出……”

  池穆越说越气愤,最后直接嘟嘟囔囔地转过了身。

  黑色的墨水在纸上洇染开一片重重的痕迹,周遭的吵闹声瞬时间全部消退,耳畔只留下那一道闷闷的声音:当然是唱给你听啊。

  原来,是唱给我的啊。

  表演很成功,池穆刚唱第一句,底下就响起了一片欢呼声。顾向南为他开心的同时不免感到小小的骄傲。

  这首歌,是他唱给我的。

  因为我,他才站上了这个舞台。

  结束后,跟随人流走出大会堂。

  顾向南的衣角突然被人扯了扯,回头,看到池穆灿烂的笑容。

  “怎么样,唱得不错吧。”

  明明说的是肯定句,却还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应答。

  “嗯,很好听。”池穆更加开怀。

  “真有眼光。以后你如果还想听,可以……”

  池穆说到一半没了声音,顾向南奇怪地扭过头看他。

  他表情严肃,声线低沉,“下学期我可能要去竞赛班上课,就不能再……”

  就不能再天天见到你。

  顾向南听说过学校里的竞赛班,里面会聚了一帮“天赋异禀”的人,从高二下学期,就开始为一年后的全国竞赛做准备。

  目光霎时黯淡。

  “那挺好的。”

  “好什么呀!”池穆急了。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教学楼的后面,微不可见几个人影。

  “这样我就见不到你了!”

  顾向南的眼睛又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缓过神后,凝视着他一脸恳切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已经把话都说完了,他还可以说什么。

  月光下,两人的眼里都倒映着比星星还璀璨的光芒,厚重的云层压抑不住蓬勃的幼苗。

  最后的元旦夜,是他们的元旦夜啊。

  不久就放寒假了,假期结束以后,顾向南果然很难再见到他。

  只有偶尔在去食堂的路上相遇时,他会不甚在意地揉揉他的脑袋,然后吃饭时就会发现口袋里多了两颗阿尔卑斯糖;

  或是经过他的班级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两眼,在与他目光相遇时,慨然一笑;

  又或者是在大课间跑操的时候,他会在排队等候的空隙,悄悄地挪到他的边上,扣着他的小拇指,似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他们间的约定。

  每次都很害怕被别人看到,面上一阵惊慌,催促着他快离开,但天知道,当时他的心里有多高兴。

  即使不在一个班,细小的满足仍无时无刻不包裹着他。

  听别人说,即使到了竞赛班,他的成绩也很靠前;

  听别人说,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下课不再和人打闹,每天都坐在座位上写题;

  听别人说,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不再容易让人靠近。

  听别人说了很多很多……顾向南一直低着头,状似毫不在意,但渐渐升起的颧骨却泄露了他的喜悦。

  他变得努力,是因为与他有了承诺;

  他变得冷淡,是因为全部的温柔都给了他啊。

  春去秋来,虽然没有他陪在身边,但前方的灯塔,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闪耀和温暖。

  几天后,是顾向南去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日子。就在前几天,池穆代表学校去北京参加全国物理竞赛了。

  临走前,他显得有些踌躇,坐在奶茶店里紧抿着唇。顾向南知道他不是在怀疑自己的实力,他只是对那个未来,太渴望了。

  所以,他也不能落后太多啊。

  等顾向南从考场出来,正往书包里装准考证,甫一抬头,就看见了等在马路对面的池穆。

  连包都来不及拉,扯着它便急急地跑了过去。

  自然地抓住他的袖口,“竞赛怎么样?”

  “挺好的。”池穆面带宠溺,理了理他微乱的刘海,“你呢,考得还行吗?”

  “嗯。”顾向南闻言也仰起脸笑。

  阳光尽数被他敛在身后,投下阴影的同时也使他的脸部轮廓更加分明,他的眼中盛着满满的光华,轻轻浅浅为他们的青春画上一个休止符。

  喜爱地揉揉他的头发,向着街边环视一圈后。

  “我带你去吃包子怎么样?“

  “好啊。”

  “想吃什么陷儿的?”

  “梅菜扣肉,香菇青菜,还有豆沙的。”

  “要不梅菜扣肉就算了吧,那味道太重了。”

  “嗳?开始的时候你不是说很好吃吗?”

  “……”

  那时哪知什么好吃不好吃,只要是你给的,又有什么不好吃。

  阳光微移,人影交叠,年轻的背影,渐行渐远。


第一百零七章

  后来顾向南和池穆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

  某天食堂里碰到,顾向南买好早饭正准备走人,池穆突然拽住他的手,细嚼慢咽地吃下一口面条,悠悠开口,“等我。”

  ??

  “我载你过去。”

  但当顾向南看到池穆那辆虽然拉风但后没座前没筐的山地自行车时,他想骂人。

  所以您是准备把我放在车把上还是前面的杠上?

  池穆跨上车,瞥了眼依旧站在原地哼哼出气的顾向南,嘴角上扬,“后轮有两个火箭筒,踩在那上面。”

  顿了顿,“不会让你坐杠上。”

  ……他刚才到底为什么要等他?

  小心翼翼地搭上池穆瘦削的肩,谨慎站稳后,不得不承认,除去紧张诱发的心跳,激烈跳动的背后是一直以来的渴望与期待。

  于是此时虽然貌似不放心地说着“骑稳点”,但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池穆用余光望了眼顾向南虚放在肩上的手,轻笑一声,“好。”

  去四教的路上有一段下坡路,池穆的叮嘱“扶好”尚在风中兜兜转转,顾向南就已经“啊”的一声圈住了他的脖子。

  一股清甜的气息霎时环绕住他。耳边的风声变大,但那道清清浅浅的呼吸却不断地钻进耳朵里。

  顾向南的脸贴在池穆的脖颈处,肌肤的熨帖让他的耳廓逐渐攀红。

  “慢一点啊。”顾向南弯着身子,提高分贝。

  闻言,池穆默默松开了原本还按着刹车的手。

  路况趋于平坦,站直平复心跳的同时,顾向南的手也回到原本的虚扶状态,池穆不禁压了压眉。

  这下坡路怎么这么短?

  两人虽然同为金融专业,但细分下的小方向却不同,除了一些公共课,其余的课都不一样。

  到了四教门口,顾向南撂下一句“谢谢”就想离开。

  池穆叫住他,“下课送你回去?”

  顾向南抽抽鼻子,心有余悸地摇头。

  望着顾向南跑走的背影,池穆搔了搔太阳穴。

  看来得加个后座了。

  Z大作为Z市的招牌,除了资金雄厚资源充足,其他做派更是不拘一格。大学城里的其他大学开学不久都进行了军训,只有Z大愣是要上一周课才开始。校方美其名曰考虑到大家的身体素质,想等太阳不那么晒天气不那么热。

  但等讲台上的教授说完“过两天就要军训了,课讲太多之后也得忘,今天咱们就看一部关于二战时期资本运作的电影吧”,顾向南还是忍不住腹诽,“既然要等天凉,怎么不干脆国庆回来再训?”

  旁边的室友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虽然用一星期囤了各种军训神器,并且在上“烤场”之前,特意请教了学长学姐各类军训指南,但面对惨无人道的阳光时,顾向南的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最后你要记住,如果太阳太猛,气温太高,直接闭眼,不要挣扎!有时候,能晕也是一种幸福啊我亲爱的朋友。”

  于是在两眼发黑身体下倒前,顾向南深深感叹:学长学姐诚不欺我哉!

  昏迷和苏醒之间往往只隔着一个激灵。

  被班长扛来校医室的路上颠了几下,顾向南就已经开始清醒,始终闭着眼睛,只是贪恋这以前不懂得珍惜的凉爽。

  但他没想到池穆这厮居然也过来了?打死他也不信他那博尔特一样的身体素质会被这区区35摄氏度所折服。

  “你怎么来了?”班长率先提出顾向南的疑问。

  池穆和顾向南一样都是团支书,辅导员在给各班班委安排工作时大家都见过,所以班长也认识他。

  池穆的眼睑很深,眼窝下陷,睫毛又密又长仿佛自带眼线,垂眼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压迫感。

  目光停留在床上人活跃的眼皮上,池穆松开从刚才就一直抿着的嘴唇,摘下帽子扫了下头发。

  “我低血糖。”

  班长立刻睁大眼睛关切地在他脸上巡视。

  他的肤色本就冷调偏白,再加上在太阳下曝晒一个多小时,此时更是白得发光。班长没有注意到他唇上的挤压痕迹,只觉得没有血色,于是愈发肯定他现在很虚弱。

  池穆适时卷起墨绿斑块的袖子,用手臂揩掉脸上的汗。

  他不太容易出汗,所以相比起班长的满头大汗,发鬓处的少许汗液看起来更像是低血糖引发的冷汗。

  班长见状立刻从旁边挪过一把椅子,“那你快坐。”然后就去校医那儿给他拿葡萄糖。

  “谢谢。”池穆也不客气,拉过椅子坐在顾向南床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肘搁在桌上支着头看他。随着距离的拉近视线更紧。

  军训一个半小时就被人抬进医务室,顾向南觉得最丢脸的事莫过于此。

  但几分钟后顾向南发现他错了,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尴尬会在哪个拐角处等着给你惊喜。

  过了一会儿,池穆忽然抬起搭在膝上的另一只手,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地点了下顾向南的右眼,“别动。”

  顾向南:“……”

  虽然空调风吹得他十分不想醒来,但无奈前方那道视线过于执着,使他不得不宛如失忆般睁开眼。

  困惑地向四周扫视几下,然后两眼朦胧地定格在身边的人。

  虚着声音问,“你怎么在这儿?”

  “嗯。”池穆扬起下颌,目光顺着他的身体绕了一圈,最后落在冒出一节包装纸的上衣口袋上。“教官让我带醒的人去加练两圈,说你们体质太弱。”

  我可去你的吧!

  顾向南瞬间睁大眼瞪他,双手抱拳咬牙切齿地背过身不想理他。

  “或者,你可以贿赂我,”望着女生宽阔迷彩服下难掩纤细的背影,池穆眸色幽深语带笑意,“我想吃糖。”

  虽然只是随便诌了个借口来医务室,但早上没有吃饭让他确实有点低血糖。

  他刚才不是骗人的?顾向南突然想到自己的口袋里有根棒棒糖。爱吃糖的癖好让他长年累月随身带着甜食。

  犹豫片刻,顾向南还是掏出棒棒糖递了过去。

  他没有转身,身体的扭曲使袖子往上缩,露出一段白嫩柔弱的手腕。池穆的视线黏在纤薄皮肤下的紫色血管上,停顿几秒才接过。


第一百零八章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剥糖纸的声音。

  顾向南双手合十垫在脸下观察着对面放在桌上被空调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绿植叶片。

  良久,空调“叮”的一声风速变小,尖端发黄卷翘的叶瓣脱离茎干,以及空气中男生的嗓音清湛低缓。

  他说,“很甜。”

  门边拿着葡萄糖的班长:葡萄糖它可能真的不香。

  中午去食堂打饭的路上,前面突然多了很多红色帐篷,各个篷子下挂着各色横幅,“学生会”“青年志愿者协会”“马克思主义协会”之类。

  它它看了眼说,“这两天学校组织招新。今天是校级组织摆摊,明天是社团。”

  一路上它它被塞了很多传单,进三食堂的时候全部递给顾向南,“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反正也是等着,你有喜欢的多看看啊。”

  顾向南正不置可否,一抬头就看到对面帐篷下笑容可掬的“吉祥物”向他走来。

  “是学弟呀,真是太巧了,”“吉祥物”拿着宣传单凑到他身边,“来加入咱们学生会吧,你看那天那么多新生,我就接了你,那就是缘分啊!你就报咱们体育部,学长保证带你走向人生巅峰!”

  顾向南还在无可无不可地犹豫,西南于是准备先把人拉到篷里填上报名表再说。

  然而手伸到一半却被人握住。

  西南疑惑转头,发现又是那天和他握手的男生。

  只听池穆再一次轻飘飘地说,“学长,他有洁癖。”

  池穆沉沉睇了眼那只原本打算去牵顾向南的手,不由握紧几分。

  “学长,我也想报名,”然后笑容在空中打个弯,“希望学长也能带我走上人生巅峰。”

  明明眼神真挚,语气诚恳,为什么西南还是感受到一丝威胁?

  池穆把刚买的黄焖鸡米饭换到左手,接过篷子里坐着的学姐递来的报名表,快速浏览一遍后把中性水笔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转了个圈,笔尾一敲在学生会七大部门栏里全部写上自己名字。

  买饭回来的它它走到顾向南身边和他一起全程目睹池穆的骚操作,盯着桌上的表格说出了顾向南心声,“真秀。”

  他们一共有两小时的午休时间。

  顾向南瘫在床上,看到大群里辅导员发消息:亲爱的同学们,为丰富大家的军训生活,让大家以后的回忆更加丰满,经过校方与教官积极沟通,决定将今天的晚训改为拉歌。要求每班准备三到五首歌,希望班委认真组织,同学们踊跃参加。加油,歌王舞后们!

  顾向南从最后一句中莫名读出一种明知前景惨淡仍要挣扎一番的心酸。自己班的人还没认熟,谁愿意在整个专业甚至整个院前丢人现眼?反正像顾向南这种音乐渣滓对于这类消息最多就只是晃一眼。

  但他没想到它它居然准备去。

  下午去操场集合他们早到五分钟,坐在树荫底下玩手机。它它突然塞了只耳机到他耳朵,“这首歌怎么样?”

  顾向南听了一下,“还行,歌词不错。”

  它它放的是首英文歌,旋律优美,歌声也挺动人,但对于毫无乐感的顾向南来说听歌一般只听词。

  “那这首呢?”它它切成另一首。

  “也挺好听。”

  “你说晚上我唱哪首?”它它托腮纠结。

  顾向南意外它它要唱歌,之前听他说他唱歌也不太好。

  它它把目光搁在另一侧树下站着的人上,轻声道,“有点想唱歌给他听。”

  这个体育场分看台、跑道、滑冰场三部分,东南两面都是看台,中间是跑道,只有西角的滑冰场入口处栽着两棵大树。纪荀站在另一棵树的阴影里。

  顾向南不知道它它有多喜欢纪荀,但即使是高中钦慕池穆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要去挑战一些自己不擅长的东西,追随他的前提始终是自己足够耀眼。他想让他看见,却从不曾把他当作中心。

  顾向南跟着看向那边,池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斑驳树影投在军训帽上,流畅侧脸隐入灰色切面,高挺的鼻梁锋利的颌线使他的脸极具立体。

  明明聚着很多人,但他还是一眼就发现他。

  顾向南不禁想起高中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他和池穆都住在滨海区,当时他家离滨海高中很远,爸爸开车送他要二十分钟。开学报到那天爸爸出差,妈妈六点把他叫醒让他自力更生。尽管顾向南慢慢吞吞左蹭右晃但到滨海的时候还是早了一个多钟头。

  当时分班信息贴在连通高一高二两栋楼的长廊上,顾向南没有发现。

  走走瞧瞧逛了一圈找到一间门口贴着“新生招待室”的屋子,打开门,就看到了池穆。

  教室里只有他一人。少年安静地坐在教室一隅,左手边的落地窗使阳光轻易聚在发顶,清瘦的脸颊将棱角完美展现,慵懒的神情又给他平添几分柔和。垂挂式耳机松松地戴着,嘴边浮起的微笑不知听到了什么好曲子,是连画笔都无法描绘的美少年模样。

  彼时还没有发校服,他穿着一件烟黑色短袖。许是太热的缘故,本就不长的袖子被他卷至肩胛处,指骨分明的手放在桌上一顿一顿地敲打节奏。

  那间教室没有安空调,只有他头顶的一架电扇在“咻咻”转动。万籁俱寂下顾向南听到胸腔里“砰”的炸裂声,呲呲啦啦拼凑出四个字:他真好看。

  少年察觉门口的动静转头,顾向南在他睁眼之前迅速关上门离开。

  美色啊美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如今再看树下那道身影,时间堆积的豆大免疫力瞬间溃散。撇开池穆以前的“恶劣行径”,他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皮囊生得真是好。

  光线悄悄移转,照到池穆眼睛,他蹙着眉偏过头,不期然在空中与他视线相撞。

  他的目光又深又亮,像极夜世界里乍现的烟花,让无路可走的旅人憧憬或许前面会有光。

  顾向南心里顿时又噼里啪啦一顿乱炸。

  对视片刻,池穆索性将整个身子转向他。平直的唇线向上提起三十度,颧骨渐渐耸起,然后,他对他眨了下眼。

  当代男大学生迷惑行为?


第一百零九章

  顾向南颤抖。

  池穆正正帽子,右手伸进口袋,提步朝他走来。

  顾向南也不挪视线,较劲地望着他,不知不觉握紧拳头。他就是一麻蓉包,看着白,实则黑得流油。

  池穆站到他面前,纯黑帆布鞋与他四指距离,柏油的气味里渗透进皂香。顾向南抬着头,逆光角度叫他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他拿出右手递给他,明朗掌心间,是一瓶藿香正气水。

  “给你。”

  弹尽粮绝的旅人发现,前方是有光的。

  顾向南低下脸,指尖快速划过他的手掌,握着小瓶子在手里滚了滚,“谢谢。”

  “不用。礼尚往来。”

  池穆把手插回口袋,走回他们班所在区域。

  室友刚刚赶到,一路小跑让他额头都是汗,“这天也太热了。”

  然后扭头看到一贯波澜不惊的“男神”室友,眉目间缀满笑意,“你怎么这么开心?”

  教官已经开始吹哨,体育委员也在声嘶力竭喊着“集合”,各处散坐的同学见终于拖不下去,都神色不佳,站起来向各个方阵聚拢。

  池穆脚步不停,略过他。

  “就是觉得,热点挺好。”

  靠!

  教官们分成两列排队跑步进场,立正稍息后,总指挥长对他们短促交代几句,就让他们去到各自所带方阵。

  两个班的教官一起向一块小破地方走去,艺院教官边和顾向南班那黑面教官,说话边用肩膀撞他。黑面教官起初还低头矜持,几秒钟后,金融二班全体同学看见从见面时起就一直绷着脸,令他们一度以为是在扮演毒液的教官笑了,笑得憨憨厚厚,甚至可以瞧见眼角褶皱。

  顾向南微笑。

  他知道那会儿为什么这方贫瘠土地如此抢手了,那是两个“战士”在含蓄地秀恩爱。

  迅速整理队伍后在原地坐下,艺院教官首先带动他们班向金融二班发起攻击。

  “金二班,来一个!”

  黑面教官不甘示弱,手指数三个数,组织金融二班喊回去,“要我唱,我就唱,我的面子往哪放!”

  “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

  嚎了两轮,黑面教官面向金融二班,坚硬的皮肤表面残留笑纹,“那咱就给他唱一个,你们谁想来?”

  大家都试探地环视着周围,静默的几秒间,它它毫不犹豫举起手。

  “好,你来!”

  它它走到半圈中心。

  摘了帽子,没有扎头发,挑染成茶色的长发拢在后背。似乎没有化妆,面庞依旧精致得不像话。

  大家都看着她,有男生率先鼓起掌。

  她不是专业的,唱功甚至称不上好,但她嗓音圆润,笑容明亮,青春炽热似玫瑰含苞待放。打着响指,脚步一点一顿和着节奏,每个词语仿佛都被舌尖细细打磨。晚风牵着发丝划出弧度,一扬一落似蕴含无限情愫。

  望着这样的她,顾向南瞬间觉得,或许这才是喜爱。不只是想要不顾一切,更是愿意,尽我所能去眺望那个此前不曾到达的地方,倾尽全力去攻克用怯懦堆砌的堡垒。

  即使不完美,也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尾音轻颤,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坐在最左方阵后排的男生垂着头,蜷缩的右手青筋显现。

  他听到了,鲜红花瓣砸在心脏的颤动。他听到她说,takemeaway,带我远走。

  军训进行到星期五,顾爸爸终于发来慰问:这周末休息吗?要回家吗?

  顾向南盯着微信里那个手舞足蹈的卖萌肥猫,阴恻恻对着键盘一顿猛按:尊敬的父亲,您见过上了战场,半道儿丢下枪跑回去过周末的士兵吗?

  顾爸爸疑惑:你不是在军训吗,怎么就上战场了?

  顾向南假笑:嗯,看你一直没给我发消息,还以为你觉得我在度假。

  即使不军训,顾向南这周末也不可能回去。昨天收到短信,说是这周六晚要在人文馆举行学生会初试。有上一届的学姐劝他,说学生会里水很深。但顾向南想既然报了名,还是得去试试,更何况,他会游泳。

  体育部的初试教室被安排在人文馆一楼左拐直走第三间教室。顾向南由于忘了时间,等他赶到时,报名表差不多都叠了一摞。

  初试是一个小型面试,主要是两个部长和你唠嗑,“这个暑假都做了什么”“兴趣特长是什么”“为什么选择学生会,选择体育部”以及让顾向南印象最深刻的“你的梦想是什么”。

  果然千古之言千古不变,起承转合必聊梦想。

  顾向南并不怯场,因为高中的时候在学生会待过一阵子。虽然那时候学生的课余时间主要还是学习,在里面不用干活,但挂着“学生会干事”的头衔,至少让顾向南学会面对这种事时更加自如。

  西南对顾向南一如既往的友善,虽然板着脸但语气亲切。坐他旁边的学姐气场强大,全程严肃盯着顾向南。

  可能是因为面试中途学姐发现裙子被压,拽了几下没拽动,目光未动肩膀平移,对西南“轻声”提醒:球儿,你坐到我裙子了。

  这该死的反差萌!

  顾向南很喜欢体育部的氛围,原本还抱着“十分天注定绝不靠打拼”的心态,听到西南说“那就这样如果初试通过会有短信通知”时,突然想再争取一下。

  “学长,如果我有机会加入学生会,一定任劳任怨不辞辛苦,努力带领体育部走向另一辉煌!”

  西南瞬间笑得很开心,“好的,我们会认真考虑要不要给你这个篡位的机会。”

  顾向南走出教室,恰巧池穆也从另一间教室走出来。他抬头看了看顾向南背后门板上贴的“体育部”标签,神情阴郁,“你报的体育部?”

  “嗯。”

  “还有别的部吗?”

  “没了。”

  “嗯。”池穆无波无澜地瞪了他一眼,把双肩包的带子取下来,敲门走进了体育部的教室。

  他,瞪他?顾向南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他刚刚居然瞪他?这人什么毛病!

  如果顾向南知道,池穆两个小时内谈了五次梦想,他一定会原谅他。

  池穆一向对这些事情不太热衷,当时头脑一热,填下报名表的起因,仅仅是他快要被别人牵走的碍眼。走到人文馆才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他选了哪个部门。本来想等他来跟着他一起面试,谁知他那么磨蹭。

  面试完学习部时耐心就已经告罄,说服着自己“这是最后一个”推开了第五扇门,终于啊,在第五个路口处遇到了他。

  所以,他心甘情愿推开了第六道门。


第一百一十章

  军训逐渐接近尾声,再过几天就要结束。这期间太阳始终兴高采烈热情不减。好不容易捱到中场休息,艺院那边突然传来骚动。

  顾向南扭头,发现是艺院的学长学姐们买了西瓜来慰问直系“小孩”。

  来的人全都身姿挺拔,外形明媚。其中最惹眼的当属提着一打矿泉水的女生。

  白色打底吊带外罩一件粉色格子衬衫,肚脐以上打个蝴蝶结露出一截细腰。牛仔热裤下的腿又直又细,麦色肌肤闪着光。他没有打伞,戴着一顶棒球帽,帽子下没有露出多余的头发。

  转过头和身边人说笑的时候,耳骨处的一串耳饰光影烁烁。

  女生两腿交叉靠在单杠上,笑着看同伴在那儿“徒手劈西瓜”。后来见他艰难困苦捶了半天西瓜依然纹丝未裂,实在不忍心,从裤袋里掏出一把小刀递了过去。

  初试结果很快公布,顾向南不出意料进入复试。复试依旧安排在原地点老时间,只是这次要求带上纸和笔。

  顾向南这回没有迟到,甚至还认真请教了前学生会主席一些经验。

  刚要走进人文馆,突然有人从后背拍了他一下。顾向南回头,发现是张哲,高中时他的前桌。

  “这么巧,你也来参加学生会复试?”张哲微笑着和他并肩,“你是哪个部?”

  顾向南知道张哲也进了Z大,但自高中毕业后两人就没联系过,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一个院的。虽然张哲高中坐他前面,但印象中他一直沉默寡言,不怎么大声说话,下课也总是低着头写作业,两人仅仅有过几次交集。顾向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现在的熟络。

  “体育部,你呢?”

  “我也是。”张哲望着顾向南,深呼吸,“没想到会进复试,有点紧张。”

  顾向南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儿,相信自己!”

  但当顾向南坐在课桌拼成的长形方桌前,面对刚才还忧心忡忡的男生突然变得咄咄逼人时,他有点懵。

  他为什么要让他自信点?他现在就差开着真的意大利加农炮轰他了!

  复试采取小组讨论的形式,六人为一组,顾向南和张哲被分在一个组。他们组抽到的题目是“你认为在团队合作中什么最重要”,西南让他们在提供的几个词语中讨论出他们认为最重要的特质,然后选一个人最终阐述。

  首先是每个人表达自己的观点。顾向南认为“沟通”最重要,张哲和另外三个人觉得“领导力”是根本,另一个人选了“远见”。

  抱团取暖不仅可以应对寒冬,更可以对付敌人,顾向南赫然沦为“炮灰”。

  张哲三言两语说服了“远见”倒戈,之后专心致志攻打顾向南。

  “沟通固然重要,但是如果一个团队只有沟通而缺少一个最后定音的人,那么可能沟通几天甚至几个月都不会有结果。这样缺少效率的团队最终必然会在大浪淘沙中被冲刷。”

  顾向南不喜欢向他人强加自己的观念,在这种场合更多的是当一个倾听者。并且既然这是小组讨论那么少数服从多数,便点头同意张哲他们的看法。但是张哲却始终看着顾向南,一边否定他的观点一边让他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从长远来看,沟通才是根基。领导力可能会带领一个团队短时间内取得成功,但将时间线延长,会发现善于沟通才是支柱。缺少了地基的金字塔也不会有塔尖。”

  张哲目光不变,无言点了点头。

  然后大家投票,还是将“领导力”选为他们组的答案。

  结束后顾向南整理书包时,张哲将讨论前简写自己看法的纸挪到他面前,笑着用手指了指空白处。

  那里写着:不要做沉默者。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回到寝室不久就接到了西南的电话,通知顾向南他已经正式成为体育部的一员,顾向南很惊喜。因为当他得知复试采用无领导小组讨论的形式时,他是发怵的。

  他一直不太善于表达自己,表面的开朗活泼只是先发制人的胆怯。每次表达自己之前都会衡量再三,前进一步被否定后就会退离十步。没有十成的把握不如保持沉默,那样,至少他还是安全的。

  顾向南从书包侧兜把张哲给他的纸拿出来,撕下那句话,把它粘在墙上。

  军训终于在鞭炮声中结束,当天晚上就收到西南发的群消息:晚上8点大家都记得来操场啊,咱们组织个小小的破冰环节!不许迟到!迟到必罚!

  夜晚的操场被笼罩在从主席台发射出的巨大光圈下,由近向远融入一片黑色。虽然天气闷热,但运动的人还是很多。溜冰场上甚至五彩斑斓乐声阵阵,好不热闹。

  顾向南提早十几分钟出发,走到操场入口时看到有黑影从栏杆那儿向他走来。

  走近发现是池穆。

  “部长怕你找不到聚集地点,让我来接你。”

  顾向南跟着他往里走。没有深究,为什么部长单单怕他找不到聚集地。

  走到光亮处,顾向南瞟了眼池穆,发现他几乎没有晒黑,脊背笔挺却略显薄削,好像比之前还瘦。

  啧啧,有的人啊,军训之后反而更白更瘦,而有的人啊,不仅黑了而且粗了。顾向南低头看着自己那都快有色差的手臂,流下了“我怕不是根巧克力棒”的泪水。

  途中池穆递给他一个小袋子,脸色无常,“这是部长们送的月饼,说中秋节快到了……算是见面礼。”

  顾向南接过,打开望了眼,里面装着个包装精美的饼盒。看到上面印的logo,不禁感叹部长爸爸们真是大手笔。

  早就有人推送过那家店的月饼表皮软糯馅料独特,外观精致特别诱人,他也一直蠢蠢欲动。但实在是价格太高,小小一个就要几十块钱,而且他们家只接受礼盒绝不单卖,导致他最终只能对着图片咽口水。

  前人明鉴,学生会那哪是水深,那简直就是黄金海啊!快让铜香的波浪把他拍晕在海岸上吧!

  而操场入口处栏杆旁的垃圾桶里,躺着一团被揉皱的功成身退的订单小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家都站在主席台前面的空地上。这次总共招了八个部员,横跨两个校区,加上两位部长,共十人。

  张哲站在最里侧,见到顾向南时朝他挥了挥手。原本想要走过来,但在看到他旁边的池穆,脚步微顿,没有上前。

  面试顾向南的学姐名叫宋冉,此时拿着两个月饼分别塞到他和池穆的怀里,“这是给你们的中秋礼物。”

  顾向南霎时星星眼:哇,部长们好贴心,不仅送礼盒还送散装,款式多样一应俱全!

  然后视若珍宝地把它捧在手里。

  池穆瞥了瞥顾向南,目光渐沉。

  看他一脸美滋滋的样子,忍不住扯扯他提着袋子的那只手。

  声音很淡,“先吃这个。”

  西南看到两人,也笑着走过来,豪迈地拍着池穆的肩膀,声音洪亮。

  “你可在咱学生会出名了呀,初试那天一下子面试六个部,后来部长开会的时候都提起你,争着想要你,还说不知道最后是谁叼走你这块唐僧肉。哈哈哈真是没想到原来是我这个白骨精啊!”

  宋冉听完,拄了西南一拐,“你快得了,你怎么挤得进那个洞。”

  一阵寒暄过后,西南让每个人做自我介绍,依次说完后为了让大家更加熟悉,又提议彼此都加个微信。

  池穆正准备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想到,如果主动去加顾向南的微信,他的新好友栏里还会出现个绿色的“接受”按钮,50%的拒绝比例似乎高了些。

  虽然是部长的建议,但回想到之前他的态度,他实在觉得自己的“好友请求”不被通过的几率更大。

  于是他默默放下手,虚握了下空气,攥紧手指的同时,叫了下顾向南。

  等他转过来后,平静地说,“我忘带手机了,你加下我。”

  顾向南愣了下,接着后知后觉地点头。

  “哦,好。”

  看着池穆毫不掩饰的真诚的眼神,顾向南莫名感受到一丝“我居然没带手机好丢脸啊”的羞赧,于是深信不疑地垂下头,仔细地输入他报出的号码。

  大家的微信名称千奇百怪,其中最让顾向南印象深刻的是西南的名字:球球了。

  难怪宋冉会叫他“球儿”了。

  Z大有东西两个校区,用一道天桥相连,有校车往返其间。但即使坐校车,也要十几分钟,再加上发车时间固定,等车也得很久。如果步行,更是体力所不能承受之轻。

  顾向南在东校区,他没有买代步工具,既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等车,所以开学以来,他一次也没去过西区。之前部门见面和第一次例会都安排在东区时,还暗自窃喜,没想到立刻报应不爽,聊天群里突然说这次要在西区开会。

  早早地从宿舍出发,途经图书馆的时候正碰上从里面出来的池穆,他戴着耳机,长腿醒目,步履悠闲。看到他时目光闪了下,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走到他面前。

  “我送你。”

  顾向南对上一次的经历仍留有阴影,摇着头说“不用了”继续往前走。

  池穆攥住他的手腕,不给他挣脱的机会把他拉往停自行车的地方。

  本来顾向南已经破罐破摔,想着大不了就是再扶着他啊啊乱叫。但当他看到池穆的车时,瞬时间愣住。

  他居然,加了后座!

  抛去对坐骑的喜爱,给山地车加座位本身对车子来说也有很大伤害。所以骑山地者千万,顾向南从未见过有在后面加个座的。

  他不由飘飘然:不会是为了载他,才特意安的座吧?

  池穆沿着他的目光,淡然解释,“这样搬水更方便。”

  好的,所以他只是个“水桶”。

  缓慢骑着车的时候,池穆回想起那天室友听说他要给车装座位时的情景。

  那人一脸不可置信无话可说,“你没事吧,你要给你的夸特套个鞍?你不如直接把它轱辘给卸了,这样至少它还死得有点尊严。我说哥,咱有矿也别这么霍霍呀!”

  池穆未作解释,只让他帮忙找找哪家店改装得更好。

  最后还是室友一脸悲痛地把成品交给他,“瞧它那被束缚住的灵魂,真是令人心疼。”

  心疼吗?池穆不觉得。他甚至感觉物超所值。

  这次开会主要是就即将到来的校运会做安排,他们体育部近期负责跟进各个小项目,诸如篮球赛、广播体操比赛、跳绳比赛等,协助主管老师通知各学院时间赛制对手等,同时在比赛过程中记记分之类。

  大任务先布置好,具体人员调动看之后大家各自的时间。

  开完会将近傍晚,西南提出趁这机会一起出去聚个餐。池穆和另外两个女生晚上有事先走了,剩下的人则转战烤肉店。

  宋冉介绍说这是一家新开的店,最近开业酬宾有优惠,而且今天恰逢周末会有表演。

  店里的装潢确实非常富丽大气,服务员统一黄领棕帽,举手投足规整有序,生意尤其火热。

  进门右手边就是舞台,顾向南看到有个男生正在往台上搬音箱。

  他这回没带帽子,酷酷的平头极富吸引力。白色棉麻衬衫搭配破洞牛仔裤,看起来干净俐落。左耳上的两个耳钉和一串耳链又让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桀骜。

  体育部一行人被服务员领到大堂中间的位置,正对舞台,前面虽然摆放着一排半人高盆栽,却并没有阻挡顾向南不遑他瞬的视线。身旁张哲递过来一碟酱料,顾向南道谢接过。

  男生很快开嗓。他唱的是一首古风歌,顾向南依稀记得好像在小学时候听过。那是一段凌晨几点裹着被子偷偷打开电视机的回忆。

  他自弹一把贝斯,混入摇滚元素,一腔烟嗓更添几许沧桑韵味。他微阖双眸睥睨着脚下,仿佛世界只剩音乐与他。

  看着似乎与舞台融为一体尽情发光的男生,顾向南也很触动。

  此去经年,很久的很久,顾向南仍然记得,那句“看风云过尽人生起落天地有情,何必问恩怨对与错爱恨情仇都付于,一笑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接下去两天是Z大正式的运动会,由于运动会之后就是国庆,所以很多人运动会那会儿就直接回家了。

  顾向南是学生会的不能回。

  学生会主要负责协调运动会举行,虽然作用不大,但也必不可少。主席和部长们商量后,那几天干脆在体育场外搭了数十顶篷子,坐在里面,迎来送往,随时待命。

  即使大学运动会的关注度已经凄惨到上千人的观众席只零星散落着几十个黑影,但同学们不关心,不代表领导们不关注。

  极其注重仪式感的校方,除了把鲜花爆竹红旗彩带统统安排上,传统项目“加油稿”更是不能少。

  硬性指标KPI有理有据细化到学生会每一个人头,秘书长零零总总合计后,全部落实到秘书部部员身上。

  可怜秘书部那群人,从早上到帐篷里坐下开始,就再也没抬起头来。握着支笔奋笔疾书,勤勤恳恳忍受着孤独与羡慕两重天。

  顾向南第一天到的比较早,视线逛了一圈,没有看到潜意识里期待的那道身影。

  随意地挑把凳子坐下,身子朝着来的方向,目光虚虚浮浮,无处落脚。

  和自己部门里的人侃了一会儿,那人才姗姗来迟。

  经过秘书部的棚子时,坐在最外边的女生不小心把摆在手边的笔扫到地上,池穆俯身帮她捡起,然后还十分贴心地把笔放到离他手肘较远的地方。

  虽然他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全程面无表情,但顾向南看到那个女生的脸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嫣红,连道谢都是明显心动的颤音。

  女生前面正好摆了一排酸奶,在池穆离开前,连忙抽出一瓶递给他,“我们部长请客的。”

  池穆本不想收,但看到上面的商标想到什么,于是道谢接过。

  顾向南撇了撇嘴,背过身,这池中物能不能别出来祸害人!

  池穆走到体育部的地方,眼神微不可察地一顿。

  视线终点是西南亲切地拍了拍顾向南的头,而他转过脸笑得憨甜。

  池穆低下眼睑,阳光在长直的睫毛筛下一片阴沉。

  他拉开顾向南左边的一把凳子,沉默地把手里的抹茶味酸奶放到他面前,接着和众人打了声招呼。

  手机突然亮了下,解锁打开发现是高中好友季翊发来的一堆屁话。

  小鸡小鸡咕咕咕:爸爸最近太虚了。

  小鸡小鸡咕咕咕:爸爸最近食欲不振发量稀少孤家寡人。

  小鸡小鸡咕咕咕:啊!爸爸要找扁鹊!爸爸要治肾!

  池穆淡笑,长指跳跃,言简意赅按下三个字母:滚。

  顾向南瞧了瞧那瓶酸奶,偏头对着池穆咬紧后槽牙。

  看吧看吧,刚刚见到我,就一脸清心寡欲眼高于顶装B样,碰着别的小姑娘聊天,就笑得像个二愣子。

  眼中火焰熊熊,握紧瓶子:哼,我顾向南就算馋死也绝对不喝这嗟来之奶!

  “我不要。”重重地把酸奶推到池穆那边,傲娇地挪开凳子转身背对着他。

  池穆:……

  “小姑娘”季哲翊:爸爸的肾啊肾!

  操场内传来三千米检录的广播,顾向南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起身准备去给室友加油。

  西南叫住他,让他顺便把秘书部写好的一沓加油稿送到广播站。

  顾向南正要接,却被池穆抢先一步。

  “我和他一起去。”

  西南:这一扣扣纸真的不用两个人呀!

  “哦,好,等会儿记得把三千米成绩记下来。”

  走进操场,热烈的氛围扑面而来。

  虽然观众的百分比小,但好在基数大,再加上运动员老师工作人员,宽阔的场地竟也满满当当有声有色。

  顾向南先和池穆去广播台交稿子,出来时,手臂却被拉住,手掌被池穆牵引着向上摊开,那瓶被他拒绝的酸奶再一次回到他手中。

  顾向南奇怪,“你干什么?”

  他刚刚不是说了不要?

  男生的手沉静有力,抓住了就不放开。

  “想哄哄你。”

  顾向南看着那瓶糟心的酸奶,所以你哄人就是拿着一个人送的东西哄另一个人?

  “我不喜欢这个口味。”

  顾向南抽出手,径自朝跑道那边走去。

  池穆低头看着手里的酸奶,上面薄荷绿的标志明明和高中时他成天跑小超市买的酸奶一模一样啊?

  等顾向南到内草坪的时候,室友已经跑了5圈,呼吸浓重粗缓。

  顾向南在里圈一边慢跑跟着他给他加油,一边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拧开递给他。

  室友用余光瞟了眼,毫不犹豫拿过来,尽数浇到自己头上。

  凉水灌顶的感觉似乎又让他重新充满动力,把瓶子甩到草坪上,开始慢慢提速。

  “加油!”顾向南望着他的背影蹦得老高,运动员的竞技精神总能让他这个旁观者心潮澎湃。

  走向终点准备迎接大雁,看着身边掠过的一道道影子,顾向南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两年前在运动场上发光的红色飞影。

  虽然不曾看过池穆打篮球,但高中运动会的长跑项目,却一直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总是喜欢在比赛时穿一件红色的无袖T恤,在枪鸣响破天际之时先发制人。从不去管什么“开始的时候最好先保存体力”,自起点始就成为众人的领头羊。

  帅气的五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沉着的摆臂伴随稳健的步伐,心无旁骛地向前奔跑。

  他的优势往往在第四五圈的时候一览无余。

  即使体力的消耗让他的脸看起来异常白皙,身体的不适却从未让他放慢脚步。

  那时的他,真的是一举一动都拉扯着顾向南的心跳。

  顾向南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跟着人潮,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终点,望着拼尽全力的少年势如破竹地冲过拉起的红线,下意识地就去扶住他伸过来的手。

  那时,阳光正好,听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灼灼的脉搏。

  那时,自己还很有勇气,不用多大心理建设就能说出自己的心动。

  “池穆,你真厉害。”

  已经是最后一圈,终点处聚了不少人,很多人都围在那儿。

  人群推搡,顾向南没站稳,跌跌撞撞落入斜后方的怀抱。

  池穆抓着他的胳膊,撑住他的腰,目光深邃,语气低喃。

  “小心点。”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各个比赛项目都结束后,大家清理好桌子上的垃圾准备去吃饭。

  池穆拉住顾向南的手,“明天下午一起坐车回去?”

  顾向南当时的想法都在他搭着自己腕部的手上,他最近怎么对肢体接触这么娴熟了?

  不假思索地回答,“行。”

  运动会的重头戏基本上都放在第一天,就如数字“二”的精彩,往往被标杆“一”蔓延的阴影所遮盖。

  连室友这种好像背负着运动使命的人,看到顾向南今天起得比昨天还早,都睡眼惺忪探出帘子不解地问,“怎么这么早?今天都没昨天重要。”

  但即使被掩盖得暗无天日不名一文,只要是他轻轻地擦拭它,没有深意地随口提起它,它在顾向南心中,就比任何一天都重要。

  所期待的,从来都不是抽象的数字所代表的虚无日子,而只是那一天是否与你相关。

  他不想承认,今天是个连做梦都会不小心梦到的日子。

  上午在篷子里遇到池穆,刻意地不去看他,没有什么任务也总是往体育场里跑,尽量避免和他单独相处。

  因为正如平地一声雷的深刻,漫长的等待往往会给最后一刻的惊喜赋上特殊含义。

  他小心营造的“怦然心动”,好想他也能感同身受。

  顾向南记录完4×100接力赛成绩,场上的各项运动也都接近尾声。掏出手机想看一眼现在几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没电关机了。

  走回学生会驻扎的地方,篷子里只剩稀稀拉拉几个人。

  夕阳下的身影全都萧瑟又温暖。

  西南坐在凳子上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到顾向南的时候,笑着递给他一块巧克力,“终于要完了,真累死个人。”

  看到顾向南似乎在找什么人,西南解释,“他们的车都比较早,就先走了,你也赶紧收拾一下回家吧。”

  “那池穆呢?”

  “他刚才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好像校门口有人在等他。也不知道还要不要回来……”

  顾向南黯了神色,把手里的成绩登记表交给西南,“南哥我手机没电了,你带充电宝了吗?”

  西南看了看周围,抱歉道,“我也没带。”

  “好吧,”盯着桌上的表格呆滞片刻,“我帮你一起整理完这些再走。”

  顾向南坐下,不知不觉被失望笼罩。

  还是想再等等他,既然说了要一起回去,就不能让他找不到自己。

  暮色渐盛,人都走得差不多。

  西南推开凳子,敲敲胳膊捶捶腿,“行了,咱回吧,这些数字看得我头都大了,反正这事不急,国庆回来再交也不迟。你快点去车站吧,一会儿赶不上车了。”

  顾向南不语,固执地看着路口,余晖下的水泥路依旧空空荡荡。

  不知名的鸟类啼鸣,喧杂刺耳。

  他没有回来。

  昏黄的夕阳只剩萧瑟。

  温暖无存。

  滨海区的客车站里迎来最后一辆大巴,顾向南随着人潮出来。

  顾爸爸欢喜地接过他的箱子放进后备箱,揽着他的肩往前走,“今天怎么这么晚,人走了一波又一波都没瞧见你,我还以为你又不回来了!”

  坐上驾驶座,顾爸爸伸长手在后座摸出一盒豆乳盒子给顾向南,“我在路上随便买的,先吃点垫垫肚子。妈妈在家里准备了大餐!”

  顾向南拆开盖子挖了一勺,甜腻腻的味道却驱赶不掉凝固的失落。

  回到家吃好晚饭,洗了个澡躺到床上。

  顾向南拿起刚刚充上电终于开机的手机,听着微信里立刻叮叮咚咚响起的消息提示音。

  “我有点事得先走,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对不起。”

  时间分别是三点四十七和七点半。

  原来是有事啊。

  那就没关系,每个人都会有突发情况,可以理解。

  而且既然都道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

  还是很难过。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期待啊!

  你个骗子!

  一晚上抱着手机忿忿不平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脖子酸疼,脊背酥麻。

  他居然就着那个姿势睡着了!

  顾向南昨晚一直盯着那两句话,对微信输入框点点戳戳,最后却什么都没发出去。

  加厚的窗帘拉了两层,严实得没有跑进一丝阳光。

  迷迷瞪瞪地瞄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十点半了。

  捞起手机看一眼,只有谢卫约他出去玩的消息。

  那混蛋之后居然什么话都没有!

  家里没人,顾向南正好收拾收拾和朋友去外面吃。

  他们在商业区的KFC门口汇合,等顾向南到的时候,谢卫刚吃完一个可丽饼。

  递给他一个蛋挞,谢卫夸赞,“哇,你今天真帅!”

  顾向南受用地挑眉,不枉他这段时间孜孜不倦地看了那么多穿搭视频。

  “嗯,谢卫你今天真有眼光。”

  两人走进商场,直奔一家火锅店而去。

  乘电梯到二楼的时候,谢卫提出先去买杯奶茶。

  在等待的间隙,顾向南看到隔壁的精品店里似乎有两个熟人。

  谢卫显然也注意到了,晃晃顾向南的胳膊提醒他,“那不是池穆和林妮吗?”

  嗯,就是那个混蛋,和他的青梅竹马。

  顾向南高中时向池穆表白被他拒绝,有人解释是因为林妮的缘故。

  那段时间他千辛万苦攀至山顶想与他会师,却在即将到达的最后一刻被他一脚蹬了下去,因为,逼仄的尖端上早站着他想与之并肩的人。

  你所朝思暮想的“或许有个机会”,不过是他人十几年相伴的“理所当然”。

  所以,何必呢?

  但是,却始终放不下那份希冀啊。

  微渺的愿望被深埋心底,更加艰难地等待着那千分之一的可能性。

  原本都快熄灭的火苗,不知何时又死灰复燃。

  或许只是道听途说,或许只是添油加醋,传言的一切他都从未证实过不是吗?

  但现在看他们一起亲昵地逛街,自己那点可笑的坚持似乎终于可以落幕了。

  即使当初的是谣言,但10%的误解在90%的真实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

  作为顾向南高中时最好的朋友,谢卫自然明了其中经过。

  但此刻他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着奶茶拉着顾向南,坐到了精品店门口正对面用来休息的沙发上。

  贴心地给其中一杯奶茶插上吸管,塞到顾向南怀里,兴致勃勃,“恁大一个瓜,不吃怎么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店内的两人停停逛逛,一直是林妮在与店员交谈拿出来的各种饰品,试试又问问。池穆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只有在被林妮问到时,才蹙眉点头给出意见。

  看样子是在给林妮买礼物。

  谢卫吸了一口波霸,啧声连连,“要不怎么说好看的人就要和好看的人一起玩呢,他俩站着不动也般配。”

  顾向南咕咚咚灌了三分之一奶茶,是啊,真是般配得碍眼。

  店内。

  “你觉得这条项链怎么样?叶子喜欢黑天鹅吗?”林妮又让店员取出一条项链,问身边今天格外惜字如金的男生。

  明明是来给他妹妹挑礼物,他怎么反倒一点儿也不上心?

  出来的这一会儿,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走神了。

  池穆锁着眉头,想起从昨天开始顾向南就一直没回消息。

  本来是一直等着他准备和他一起回家的,但中途突然接到父亲电话,说林叔叔来学校这边办点事,顺道把他和林妮接回去。

  他想拒绝,但父亲语气坚定,似乎是怕他反悔不回去,结束时还加了一个他无法抗拒的砝码。

  叶子想你了。

  你早点回来。

  到家后看到顾向南还是没回微信,想着他一定很失望。

  他今天的开心愉快他都看在眼里,他又何尝不是?

  想向他道歉,满腹的话语删删改改后,却只剩单薄的三个字。

  对不起。

  虽然无奈,但未免过于轻巧。

  似乎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那就这条了啊。”林妮的话终于让池穆回神,他点了点头。

  结完账出来,林妮扭着头数落他,“我说你怎么回事?叶子明天生日……”

  察觉到男生突然停下脚步,无言地望着前方,林妮后知后觉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的那两个背影,好像是顾向南和谢卫。

  默然半晌,只听池穆低沉地说,“他生气了。”

  然后不发一言地往前走。

  看着走在前面低气压的男生,林妮笑得无比灿烂。

  让你之前对什么都无所谓!明明喜欢得要死还拒绝,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也不澄清!这下终于翻船了!

  觉悟吧,你这狗脾气就该好好治治!

  谢卫领着顾向南落座,也不管对面人明显失落的情绪,自顾自地点菜。

  顾向南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

  “我去趟洗手间。”

  “嗯哼。”

  目送人走出门口,菜单后的两只小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你这乌龟也早点觉悟吧。

  顾向南在洗手台洗完手出来,抽出张纸巾擦了擦。

  走到拐角处抬起头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

  他站得笔直,黑色丝质衬衫使他愈发清瘦卓然,池身一股疏离气质。侧垂着头,修长的颈线与下颌协调相连,起雾的目光里似有波涛凝聚。

  快走出商场门口的时候,池穆看了下手机,把手里的礼物交给林妮,“你先去我家陪陪叶子,我一会儿再回去。”

  然后折身快步走进一家冰淇淋店。

  顾向南看了眼池穆迅速略过,只当他是在等另一个人。

  就要擦身而过时,他忽然扣住他的手腕。

  “对不起,那天没有等你。”

  嗯,我不在乎。

  “明天是我妹妹生日,林妮来陪我选礼物。”

  哦,关我什么事?

  “……国庆快乐。”

  ??快乐个头!

  顾向南不想和他说话,想离他远点,却挣不开他的束缚。

  池穆把刚才排长队买的两个提拉米苏味冰淇淋递给他,脆脆的蛋壳外都细心地包着一张餐巾纸。

  如果只买一个冰淇淋,他可能会直接拒绝。但要是两个的话,他或许会考虑接过,把多出来的那只给谢卫。

  “多的那个,可以给你朋友。”

  给他的迟疑推波助澜,加上肯定的筹码后天平逐渐倾斜。

  磁石般的目光吸附在他身上,看他努嘴接过,池穆弯了嘴角。

  顾向南举着冰淇淋回到火锅店,把其中一个给谢卫。

  “刚刚池穆送的。”

  谢卫放下正在玩的手机,退出的聊天界面上的白光变暗。

  轻轻咬了一口,舌尖享受地打个圈。

  嗯,这人还挺上道,知道给他也准备一个。

  谢卫和池穆很早就认识。

  他和季翊的家住对门,打小就一起野。本着朋友不嫌多的原则,高一某次季翊喊他出去玩的聚会中认识了池穆。

  那时,还不知道顾向南心心念念的暗恋对象就是他,季翊也还没有转学。

  微信加着也就加着,没有意义的几个符号并不占多大内存。

  但即使有着“好友”头衔,却从未聊过天,甚至朋友圈里也不太能见到他的身影。

  仅仅是出来玩过几次,见面时名字能和脸对上号的关系。

  后来,季翊转学,顾向南被拒,他就把池穆屏蔽了。

  自从池父搬回来和池穆他们一起住后,叶子每年的生日都被安排在“龙宫”大酒店。

  一个土豪寂寞时撒钱的地方。

  今年也不例外。

  昨天就包下了“龙宫”最流光溢彩的复式宴会厅。高耸的罗马柱上应景地贴满“HappyBirthday”;十米长的黄金流苏自二楼垂至一楼,在每一个细微节点处,都出人意料地缀着一朵鲜艳的蓝色妖姬。

  富丽堂皇,缺少温度。

  车祸后,叶子就和原来的朋友断了联系。生日宴上除了家里的几个人,就只有林妮。

  正式开始前,林妮和池穆一起坐在里面的沙发上,看着酒店服务人员进进出出添砖加瓦。

  “你和叶子说好了吗?”

  池穆食指沿着玻璃杯杯口打圈,垂着眼睑摇了摇头。

  林妮叹气,要不是他的三观永远视五官而定,恐怕他也早就不理这两兄妹了。

  原本还只是池穆难沟通一点,什么东西都闷在心里让别人猜,叶子尚且是可爱活泼的。虽然和他有着三岁年龄差,但从小到大都亲密无间没有隔阂,甚至三个人一起出去玩时,会被误认为他们俩才是亲姐妹。

  但自从那次车祸后,她的性格就变得孤僻乖戾,和她说话时眼睛常常是巨大的空洞,十句里面有一句回答已是难得。

  不要说去外面玩,能见她一面也得感恩。

  现在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宣泄机会。

  大门被推开,杨俪揽着池父走进来,怀里抱着一岁的儿子。

  池穆连头都没抬,盯着灯光照在玻璃杯上折射出的崎岖线条,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林妮站起来,亲昵地打招呼,“叔叔阿姨好,牛牛好呀。”

  口齿不清的小胖子兴奋地咧着嘴挥动胖爪,“妮妮,妮妮!”

  杨俪嗔怪地帮他把缩上去的衣服拉下来,“叫姐姐。”

  池父笑着对林妮点了点头,环顾一圈池围的布置,问池穆,“你妹妹呢?”

  “一会儿刘姨带她过来。”

  池父闻言立刻攒起眉头,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刘姨。果然,叶子借口外套没拿支开刘姨后不知所踪。

  盛怒的火气全部喷向池穆,“你知道你妹妹每年都这样,怎么还能把他交给刘姨?”

  池穆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不言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林妮扶额:得,永恒不变的戏码。

  车祸后的每年生日会,在开始前叶子都会藏起来,让人找不到她。起初大家都心急如焚怕她出事,但事不逾三,渐渐大家发现,她只是想让池穆去找她。

  专心致志地,只为她一人。

  用一个并不高明的手段舒缓内心的恐惧,自己杜撰出的将自己禁锢的恐惧。

  生日宴快结束时季翊发来微信,说在宝丽金订了包厢,问他要不要来。

  把叶子送回家安顿好后,几乎没有迟疑就打车过去。

  到达宝丽金后,一进门就听季翊在那儿嚷嚷,“你丫怎么这么慢,爸爸等你都快等到海枯石烂了!”

  池穆扫了眼桌上七七八八的空瓶,款款落座。

  “你现在真像那两个在电视上聊新闻聊到争论起谁是妈妈最爱的儿子的主持人。”

  季翊喝了酒,脑子有点卡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用争,你永远是爸爸最爱的傻儿子。”

  笑着捶他一拳,“你这见妹忘友的家伙,今天终于不用在家陪妹妹了?”

  “嗯,今天来陪儿子。”

  季翊给他倒了杯酒递过去,桃花眼微挑,“你他妈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小肚鸡肠。”

  池穆接过酒一饮而尽,渐渐放松心弦。

  从会所里出来已将近一点。

  月没星稀。

  稠黑的夜像是被饱蘸墨水的笔晕染了的一池清水,沉甸甸得别有一番厚重感。

  路上行人稀少,池穆独自走在回家的人行道上,黑夜里的记忆格外温柔。

  树丛里突然窜出一只野猫,迅速跑走。

  小小的身影融进黑暗,消失不见。

  猝不及防地,就想到了他。

  高中时因为家离学校很近,所以每天都是骑山地车上下学。

  明明其间路过的车辆人群千万,却还是慢慢地感觉到有一辆灰蓝色轿车,总能在某个街口相遇。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不同的天气不知里面是否是同样的人。

  深色的车膜阻挡住视线,好奇过一两次无果后便逐渐放弃。

  然而那天,却见到了他。

  原来是他。

  即使下雪天也要跑出去觅食的,高二三班的顾向南。

  宽阔的马路上横亘着一具小猫的尸体,瘦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殷红的血液干涸在褐色绒毛下,打结的毛发或张或弛,袒露出绝望的姿势。

  孱小羸弱,微不足道。

  来往的车辆全都视若无睹,自顾自无畏地向前。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撞的。

  是它自己跑到路中间的。

  最多也就是避开它不要碰脏我的轮胎。

  彼时池穆还没有注意到那小小的尸身,只是随着前面汽车的停下按下了刹车。

  看着他从后座跑出来,抱着一块大大的围巾,环视着车流,有些急促地来到路中间。感觉到他有点无措,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更好地安置它。举着围巾模拟了几个动作后,还是鼓起勇气,蹲下身极尽小心地包裹起它,将它带离那条灰黑马路和那个冰冷世界。

  路上车流不断,他抱着猫独自向前。

  那一刻,心室猛烈颤动。

  如果首先看到它的是自己,虽然不会无动于衷,但恐怕也不会像他那般温柔相待。可能会迟疑,会心疼,却绝不会停下车就此跑到路中央。

  理性的分析轻而易举,但一旦落实到实践,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是本能。

  从那时起,每次在学校里见到他,心里都会不自禁的柔软。

  他的美好,他多想品咂。

  不知是曾经哪个午后的哪堂地理课上,在课本里看到过这么一则寓言。

  墨西哥有一群游人出门远行,全都步履匆匆。突然,一人放慢脚步。同伴诧异:发生什么事了?那人回答:走得太快,我的灵魂落在了后头,我要等等它。

  池穆仰起头,看着巨大黑暗中唯一的一簇光源,流萤扑火,斑驳陆离。

  所以,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回头看看我?

  国庆第五天,顾爸爸和顾妈妈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同时休息的机会。

  八点过半,顾向南打着呵欠,半梦半醒地从房间里出来。

  顾爸爸此时已经坐在沙发上,织了半个小时的毛衣。

  自从某次顾妈妈教会他如何平针挑针落结后,这位“无所事事待退休人员”就隔三差五拿起毛线钻研。并且每次在接收到顾向南质疑的目光时,都昂起头信誓旦旦地保证,“冬天之前爸一定给你织条围巾出来!”

  顾爸爸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顾向南随着他的视线瞟了瞟。

  突然想到什么,折回房拿出池穆的手表给他,“爸,你知道这手表哪儿可以修吗?”

  顾爸爸放下针线,捏着手表举在眼前细细打量,半晌,抬高眉头意味深长,“萌萌啊,你这块表好像是男士的吧?”

  “嗯,是我同学的,我不小心弄坏了。”

  顾爸爸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对手表没有研究,倒是偶尔会听公司里新招的几个实习生谈起某某牌子的手表质量好之类。

  “先放我这儿吧,我明天拿到公司帮你问问。”

  顾向南扶着脖子松松筋,点头。

  正打算回房继续睡,忽闻顾妈妈在阳台急呼,“你还要去睡觉?回来这么多天没见你洗一件衣服!你还好意思睡!去,赶紧刷牙洗脸,然后把房间里穿过的衣服都拿出来洗!”

  顾向南顿时清醒,挎着脸双手抱拳向顾爸爸求救。

  顾爸爸爱莫能助地耸肩,闭着眼往他房间扬了扬头,示意他,“去吧。”

  哼,果然孩子是偶然,妻子才是必然啊!

  请假条

  抱歉,请假一天,明天复更。

  请假条

  实在很对不起,这个月完结,明天必更。


第一百十五章

  顾向南的室友躺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已经十二点半。

  他偷偷地掀起帘子,往顾向南的床位望了望,那儿依然空空如也。

  重新闭上眼睛,焦躁感却不断加重。

  嘴里念叨的助眠羊,也快燃烧成烤全羊。

  “这次比赛的第一名,会代表学校去省里参加总决赛。如果能在省里的赛事中取得成绩,对最后的保研会很有帮助。”

  “我很看好两支队伍,你们是其中一组。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你作为组长,一定要带领组员好好做。”

  营销学老师的话就像一个死结,紧紧地系在顾向南室友的神经末梢,每分每秒都缠绕着他。

  刚进大学,他就有明确的目标:一定要保上研。

  他很喜欢读书,但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大概率条件下,如果不是水到渠成的保研成功,父母是不会答应他考研的。

  早在他收到学校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母就边叹气边念叨,忧虑似乎比往日更深,一点也没有儿子考上名牌大学的喜悦。

  什么宁愿他没有考上大学,这样还可以早点出去工作,赚来的钱可以供养弟弟;

  什么读书读得好有什么用,能赚来钱才是最重要的之类。

  他有时候也会自我嘲笑,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他居然还能静下心学习,还真是不容易。

  他不知道老师口中看好的另一组是哪组,但潜移默化的,他已然将顾向南当成了最大的竞争对手。

  刚入学的英语课上,就在大家都因为他的口语哄堂大笑时,顾向南一口流利的美音,让每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艳羡的表情。就连上一秒十分严肃的老师,都忍不住走下讲台,和他你来我往。

  末了,还惜才地问顾向南,过段时间的全国大学生英语竞赛有没有兴趣参加?到时候我可以当你的指导老师。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么丢脸。

  当时,他坐在椅子上,一阵又一阵的羞耻感在血液中蔓延。

  心里不断有熔岩搅动,赤红色的熔岩流一点点浸过他压抑的情感,直至全部湮灭。

  是的,他嫉妒顾向南。

  从见到顾向南的第一面开始,就很嫉妒。

  在来报道的前一天,他好不容易央求父母给他买了部新手机,虽然买的是卖场里最便宜的,但他仍然很满足。然而这份满足感,在见到顾向南带来的三件套时,瞬间熄灭。

  他不喜欢顾向南状似慷慨地请他们吃东西,然后在分享给大家时,嘲弄地指明让他多吃点。

  他不喜欢顾向南毫不费力地就能进学生会,而自己就算准备得很认真,复试时也会被刷下去。

  他不喜欢顾向南轻易地就能当选班干部,明明在竞选时是被别人怂恿上去的,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获得的票数仍然比他这个精心写演讲稿的人还多。

  生活中的所有小细节,都变成了他不喜欢顾向南的零件,然后不断添加组装,变成了最后压死他的重型机甲。

  顾向南的室友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披了件衣服坐在椅子上,再次打开电脑。

  顾向南他们从“创业咖啡馆”出来,回寝室简单洗漱后,又重新聚到图书馆。

  报告书下午一点前就要交上去,大家准备做最后的修改。

  顾向南和班长、池穆坐在图书馆三楼的过道里。

  因为三楼是教师阅览室,所以平常来这儿的人不多。

  在改文案的过程中,顾向南收到室友发来的微信,说是想借一下他的统计学笔记,问他人在哪儿。

  顾向南以为笔记在寝室,翻了下包,发现被自己带出来了,于是跟他说了位置。

  室友很快过来。班长和池穆此时都不在,他自如地拉过其中一个垫子,挨着顾向南坐下。

  目光盯着顾向南的电脑屏幕,“你写到哪儿了,快好了吗?”

  “嗯,都差不多了,但我感觉‘市场需求’这块有点不好写。”

  顾向南拨动着鼠标,让室友看他犯难的那块。

  “我们的主题是卖帐篷,初稿写完给老师看的时候,老师说这个主题虽然不错,但有些涉及到数据的方面,可能不太容易完成。不仅调研时间短,而且网上的信息不怎么查得到。所以我现在就遇到了瓶颈!”

  室友仔细地看着他设置的板块以及整体布局,觉得这已经算得上是比较成熟的一个作品。

  回想到自己熬夜改的报告书,心里默默做着衡量。

  凝神几秒后,捏了捏顾向南的肩,“唉呀,没事的,数据这一块实在不行就编一点,评委们哪能看的那么仔细。”

  顾向南斜睨室友一眼,嗔笑,“哪能这样啊!我们都能看到的瑕疵,在那群大牛眼里只会更加明显!”

  然后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不过你不用担心,池穆去找数据了,一会儿就能写完。”

  室友的嘴角向上拉起,眼里的高兴却在慢慢变暗,“这样啊……那就好。”

  本来拿笔记就是个幌子,更多的是想来看看他们组的进度以及最后成果。

  昨天从顾向南那儿借来U盘后,趁机浏览了一遍里面的半成品,危机感瞬间降临。

  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更不急着离开,靠在一旁,看着顾向南修改。

  过了一会儿,顾向南皱起眉,捂住肚子,朝着室友痛苦地说,“我肚子疼,笔记在我包里,你自己拿吧!”

  然后从包里抽出卫生纸,奔进了厕所。

  室友背靠着墙,慢慢地,把头也抵在坚硬冰冷的墙上,目光冷漠地吸附在对面书架的裂纹上,心里的裂痕也越来越大。

  呼吸逐渐变浅,就快要窒息。

  他现在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最后一口氧气,也被人逼着吐出胸腔。

  如果找不到浮木,只要一分钟,不,只要一秒钟,他就会坠入地狱。

  怎么办?

  他还想要挣扎一下。

  他缓缓抬起右手,覆盖上顾向南放在地上的鼠标。

  把打开着的文档保存,拷贝进原来插在电脑上的U盘里,彻底删去原来的文档后,重新打开一个空白界面。

  然后拔下顾向南的U盘,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U盘,重新插上。

  他不要,只有他一个人,领略过熔浆的滚烫。


第一百十六章

  室友把U盘挂在钥匙串上,抓在手里给顾向南发消息。

  “我突然想起来社团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经过拐角正准备下楼的时候,迎面撞上张哲。

  室友敷衍地打过招呼,正要错身而过时,却被他拦住去路。

  张哲眼里是遇到盟友的放松,“在这儿碰到真是太好了,今天图书馆的网崩了,我有些资料一直传不过去。咦?这是U盘吗?借我用一下!”

  “那个——”

  不等室友回绝,张哲一把夺过银扣上的U盘。

  “蹬蹬蹬”跑上楼梯。

  仿佛背后有豺狼虎豹。

  连接U盘的链条应声断裂,掉落在锃亮的地面。

  室友凝视着他的背影,末了面无表情地踢开银链。

  算了,只要不回到顾向南手里,怎样都无所谓。

  室友望了眼楼道外碧蓝的天,大朵大朵的云顽皮地堆积在一起,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染上了金灿灿的光。

  他抬手挡在眼皮上,脸上挂起开朗的笑容。

  天气真好啊。

  或许,应该庆祝一下。

  *

  张哲握着扶梯,冷静地探出头来,向下扫视一圈,慢慢走出视觉盲点。

  攥着U盘目送着室友离去。

  尖利的棱角硌得他手心有点疼。

  他打开手掌,把银环挂在食指,让U盘被悬在空中微微晃动。

  然后贴着扶手,一格一格走下去,手指在棕红色的扶手上蹦蹦跳跳。

  眸中已聚集起密密匝匝的黑云,使人一目了然他的坏情绪。

  张哲重新走到三楼的走廊上,来到顾向南电脑旁,蹲下身把他原本的U盘换回去。

  在他手间晃晃荡荡的,变成了毫无二致的空白U盘。

  做完这一切,余光瞟到顾向南放在地上的自动铅笔,情不自禁地拾起来,屏息端详半晌,举到唇前,细细亲吻。

  就在他闭着眼,沉浸在自动笔柔滑的触感和莫名的馨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水流声。

  他连忙丢下笔,站起来左右张望,然后扶着自己的包匆匆离开。

  另一侧的楼梯口。

  池穆退出录像模式,黑色的手机拿在手里把玩。

  若有所思地看着张哲走远的身影。

  狭长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似乎,他们有着共暔沨同的目标。

  把资料发给顾向南后,池穆朝反方向走去。

  顾向南洗完手出来,毫无察觉地把不知怎么滚到左边的笔重新放回右边,然后掀开电脑。

  脑海中浮现疑问。

  他刚才离开的时候把电脑盖上了?

  顾向南重新浏览起文档。

  市场营销大赛的复赛结果要等到下周才能出来。

  把自己的成果发给班长后,顾向南拾掇好自己带的东西,脚步虚浮地走回宿舍补眠。

  顾向南这一觉一直睡到晚上七点。

  它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还贴心地帮他关了灯,拉了窗帘。

  他脖颈酸痛,四肢麻木,但明显感觉身体机能正在好转。

  突然想起晾在宿舍背面矮坡的衣服还没收,顾向南不情不愿地起床。

  他们宿舍没有阳台,平时洗好衣服都是挂在走廊。但顾向南慢慢觉得,这样晾干的衣服有股酸腐味,于是虽然麻烦,他还是把每次洗完的衣服拿到后坡去晒。

  还没走上土坡,就有咒骂声传进耳朵。

  “贱人!害死我哥还不够,现在居然还有脸缠着谭霖!是不是想一个两个都为了你去死,你才满意啊?”

  然后就是掴耳光的声音。

  顾向南赶紧跑上去。

  两个打扮性感的女生抄着手站在那儿,已经入秋的天气里还穿着小皮裙和渔网袜,脸上画着浓浓的妆,露出的手臂上都有刺青。

  李欢璐跌坐在地上,小小的脸上有一个泛红的手掌印。

  为首的女生紧咬着牙,目光狠狠地盯着李欢璐,大有把她粉身碎骨的冲动。

  “你就会装!跟谭霖闹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现在看都不敢看我!我就说嘛,你居然会和谭霖分手?原来这又是你的手段!玩感情还玩上瘾了?没了男人你是不是就活不下去了啊!”

  说着发狠地踹了脚石头,抬起手又要上前。

  顾向南跑到李欢璐面前,伸出手挡住那个女生,“你怎么回事?校园霸凌?你敢再打她一下,我就报警!我已经把你刚才打人的片段拍下来了,法律治不了你,还有网络,网暴的滋味,你应该会挺喜欢的!”

  说着举起自己的手机,泰然地晃了晃。

  女生瞬间睁大眼睛,张着嘴说不出话。

  顾向南站近了才发现,她大大的眼里也布满血丝,眼眶里蓄着包泪,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片刻后,女生上前一步,嘲笑地望着顾向南,目光讽刺,仿佛刚才伤心的模样是顾向南的错觉。

  “你是她新男友?”审视的目光扫射着顾向南的脸,“啧,帅哥,小心喽,成为她的男朋友,可是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最后可能连命都没有哦!”

  顾向南立刻锁着眉,复杂地望着她。

  即使她故意营造阴险的氛围,故意用恶劣的话语讥讽李欢璐,顾向南还是很明显地感受到,她粗重呼吸后,极力隐藏的不甘,与……不舍。

  不舍吗?

  李欢璐从地上站起来,示意顾向南自己没事。

  “柳琉,刚才那一巴掌是我欠你的,应该还。你说得对,死的那个应该是我,我不奢求你的原谅。欠你哥的,就算抵上我的命也还不尽,所以我不会去死。我还不能死,也没有资格死。”

  她慢慢走到柳琉面前,满脸狼狈。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哥,这几年我也日夜忍受着煎熬,每次一闭上眼,都是他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他把我藏在纸箱,自己走了出去。你永远不会知道,眼睁睁看着他被那群人挑断手筋、刺穿膝盖的痛苦!但是,就算这样,他还死死地咬着牙,不告诉他们我藏在哪儿!”

  “是,我是贪生怕死!当时我明明可以走出去,明明可以自己去死,但我没有,我选择了苟活。但是,你以为,找到了我,他们就会放过你哥吗?不!那样我们只会死得更惨!”

  “当时的我,哪能那么大义凛然!那时候我也只有16岁啊!我妈还等着钱救命,没了我,他还怎么活下去!那时候,我怎么可能跑出去……况且,如果连命都没了,还怎么帮他讨回公道!我不能让他白死啊……”


第一百十七章

  李欢璐拉着柳琉的手,一点点脱力,直到跪倒在地。

  她垂着头,放声恸哭,声声悲鸣盖过呼啸的寒风,盘旋在空气中,长久未散。

  终于说了,终于说出来了。

  虽然从未否认过自己的自私,但直到前一秒,居然还在奢望能够用时间来化解疼痛,让那一段血淋淋的过往,自己风干成无人在意的沙尘,然后再无人问津。

  呵,她还真是坏啊。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把最不堪的自己完全剖开,从此以后,当个坦坦荡荡的坏人。

  比起老戴着伪善的面具让自己面目全非,现在这样,实在是强太多。

  李欢璐的肩不断抽动,瘦弱的背影仿佛快被无边的黑暗压垮,无形的风恣意地伸出利刃,一刀一刀剜进她的骨血。

  她听着血肉分离的声音,听着原本激烈的心跳逐渐趋于静寂。

  或许,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朋友了。

  柳琉直直地盯着她,慢慢蹲在她面前,手抚上她的头发,滑过她的脸,最终掐住她的肩。

  “口才真好。你是不是觉得,这么说了之后,我就应该要原谅你?璐璐啊,不知道为什么,你越这么说,越让我恶心!我不是圣母,即使你当初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死的那个是我哥!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原谅你!”

  柳琉一字一顿,每句话仿佛都在心里酝酿了几千遍。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她绝对不会去主动认识她。

  远处有铃声传来,柳琉抬起头,让眼泪糊了自己满脸。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李欢璐什么也没说,只沉默地坐着,呆呆地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杂草。

  良久,她的声音仿佛被浸泡在冰水中,虚无缥缈,又寒冷刺骨。

  “我是不是,应该去死?”

  顾向南看着被压向左边的草重新竖起来,嫩绿的草尖歪歪斜斜却怎么也吹不倒。

  “求生是本能,想要活着,从来都不是件可耻的事。”

  第二天,顾向南去校外打印资料,正要走进校门,听到从反方向走回来的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

  “刚刚那男的好恐怖啊,看着像黑社会似的!那个女生明明说了不要跟他走,他还硬拉着她,太吓人了!”

  “说不定是情侣吵架呢,现在社会上的事谁说得准?咱别管了,赶紧回学校吧。”

  看着她们从身旁经过,逐渐加快步伐,匆匆走进学校,背影在夕阳下越拉越长,顾向南停下脚步。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望着两个女生的背影沉思片刻,拔腿朝反方向跑去。

  顾向南跑到的时候,正看到谭霖拖着李欢璐,要把她弄上摩托。

  柳琉和她的小姐妹也坐在另外两辆摩托车后面,笑容寡淡又讽刺。

  围观的路人都像在看马戏般,觉得只要不突破道德底线,无论伦理怎样被按在地上摩擦,都无所谓。

  无人上前,却有许多拿着手机录像的人。

  握着车把的两个男生,甚至夸张地吹起了口哨。

  “谭霖,你放手!我说了我不去,你放手啊!”

  谭霖用手肘挎住李欢璐的脖子,十分痞气地吊着一只眼,目光浑浊,“怎么,又想说你带了刀?那正好,你拿出来,一刀捅死我!我告诉你李欢璐,今天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就捅死我。”

  李欢璐的眼妆被晕开,粘在眼睛周围,黑乎乎的一团。

  她不断地颤抖,不断地呼救,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支援。

  “啪”的一声,谭霖吃痛,骂骂咧咧地松开桎梏着李欢璐的手。

  顾向南急忙上前,把李欢璐遮在身后。

  谭霖瞥了眼掉在地上的石子,踉跄两步,指着顾向南的鼻子,“又是你哈,居然敢打老子——我他妈今天揍死你!”

  右手结实地攥起,挤出所有空气,劈开风向顾向南挥去。

  顾向南把李欢璐往外一推,自己则朝另一边偏。

  但不论顾向南反应多快,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谭霖打到。

  颧骨猛地承受重击,觉得骨头似乎都被打断,他瞬间疼出了眼泪,倒在地上。

  谭霖朝地上啐了一口,脚步虚浮地往前走两步,“这么不经打,还敢逞英雄……老子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说着又拎起顾向南领口,举高拳头。

  “砰!”

  但还没等谭霖落拳,他的左脸就被狠狠击中,衰弱地朝右倒去,左手失力松开了顾向南。

  柳琉和李欢璐同时叫道,“谭霖!”

  顾向南后退几步,抬头看见池穆挡在他面前。

  池穆向下甩了甩手,居高临下地望着谭霖,眼神冷厉又决绝,“啧,我先教教你怎么喊爸爸。”

  柳琉跳下摩托,跑到谭霖跟前,扶着他的背让他坐起来。

  他脸色灰黄,面白唇青,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哑颤着嗓子想说话,但发出来的声音像饥饿的乌鸦一般,混沌难辨。

  另外两个男生叫骂着就要冲过来,池穆举起手机,让他们看清硕大的三个数字。

  冷笑一声,厌恶地看了眼坐在地上的人,声线又凉又沉,“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刚吸完吧!如果进了局子,可不会像处理打架斗殴那么简单。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你们想做那拨出头鸟吗?”

  两个男生相视片刻,插在身后的手有些迟疑。

  池穆用眼皮盖住半颗黑眼球,只余一条细缝,扬起下颌,笑得轻蔑。

  暗示性地望着远处的人群,“我有那么多证人,这几十份物证、人证……想判你们个几年,应该绰绰有余。”

  池穆抬起足尖,发狠地踹谭霖一脚,紧咬着后槽牙。

  “你以后要是再敢碰他一下,我一定废了你。”

  走回去揽住顾向南的肩,扶着他往学校走。

  李欢璐看着坐在地上突然抽搐的谭霖,颤巍巍地站起来,“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顾向南和池穆把李欢璐送到她宿舍楼下。

  “谢谢你们,对不起。”

  然后走进了宿舍楼。

  池穆站在一旁,食指打转揉着眉骨。

  背对着他们,默默压制着紧张的心跳。

  突然,后背贴上一片暖源。

  顾向南的手伸到前面,左手握着右手,紧紧搂住池穆的腰。

  似乎是怕他跑了,不断往前箍紧。

  他把脸埋在池穆暖融融的背上,细细闻着他身上安定人心的味道,轻轻地蹭了蹭。

  声音胆怯又无助。

  “池穆,我好怕。”


第一百十八章

  秋风起,暮色四合,顾向南闭着眼睛。

  幸好,那时候你出现了。

  幸好,出现的人是你。

  橙黄色的夕阳下,两个依偎的身影被无限拉长,更高的灰色影子转过身,将贴近的暗影珍贵地揉进怀里。

  天知道这一刻,他肖想了多久!

  晚上回到寝室,顾向南坐在桌子前,拿着冰水连续滚动被打中的地方。虽然有点泛红,但万幸没有肿起来。

  拒绝了池穆去医院检查一下的提议,迅速冲上宿舍楼。

  终于放松精神,顾向南趴在桌子上,随意滑动手机,看到营销大赛的群里跳出一连串消息。

  鲜花礼炮发了一圈,极具喜感地环绕着六个字,“我们进决赛了”。

  顾向南点开聊天框,七个人的小群一时间聊出了七十个人的气势。

  “祝贺祝贺!”

  “我就说咱们是地表最强团队,只要咱们重拳出击,冠军必将无处遁形!”

  “接下去干就完事儿了!”

  顾向南完好的半边脸贴着冰凉的桌面,竖立起手机。

  “好了,接下去就是总决赛。这次进决赛的一共有五支队伍,最后决出一二三名。比赛时间安排在明天下午两点半,地点在大学生活动中心,要求必须穿正装。”

  班长正经地说着最后事宜,并且希望大家尽量都出席。

  刚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室友。

  他举着一套黑色正装,定定地望顾向南一眼,有着莫名的骄傲与胸有成竹。

  “你借到衣服了?”顾向南略带惊喜地瞧着整洁的衣服。

  室友微愣,敏锐觉察到他似乎跳过了最重要的前提。

  状似无意地问,“你进决赛了吗?”

  “嗯。”

  顾向南说着往自己床位走去。

  室友举着的手往下降了降,那股窒息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漫过,冲刷掉仅存的歉疚。

  翌日。

  顾向南站在大学生活动中心前面的空地上,背对着来路给张哲发微信。

  之前他说要和顾向南一起进去。

  发完退出后,不小心点到和池穆的聊天界面,手指沿着手机边缘徘徊一圈,听到自己跳快一拍的心跳,顾向南决定把再一次燃起的心动真正落实。

  【你到了吗?】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笑。

  等顾向南意识到时,池穆清冷的气息已经抵在他的耳廓,声音喑哑低沉,“我到了。”

  望着他给自己的备注,池穆笑得更加暧昧。

  锋利的眼尾柔和地弯起,浅浅的褶皱里藏着潋滟的光。他故意呼出一口气,撩人不倦。

  “向南,这个称呼有歧义。”

  温润的声音里似乎萃了一把蜜糖,“‘混蛋’这个备注,会让我想对你做坏事。”

  看到顾向南的列表里,除了父母,其余的人都未加备注时,池穆的笑声更加抑制不住地从嘴边泄露。

  “不过,我的荣幸。”

  然后不由分说拉起顾向南的手,往场馆里走。

  顾向南望着他宽阔的背,金色的阳光仿佛在他背上摹画出华丽的羽翼,耀眼的轮廓让他脸颊发烫。

  他今天穿了一身纯黑色西装,修长俊秀的身材在笔挺西服的衬托下,更显清贵儒雅。服帖的西裤下长腿笔直,裤管严谨地盖住皮鞋,迈开步伐的同时,不忘迁就顾向南的速度。

  顾向南觉得,池穆身上的气质很像松柏,长在峭壁岩石上,不为谁摆动。

  清隽凌然,孤傲冷冽。

  但越是这样一个人,当他的深邃眼眸里只看得到你时,才更加摄人心魄。

  坐在多功能演讲厅里,顾向南低着头发消息。

  向张哲简单说明情况后,告诉他自己坐哪儿,并让他直接进来。

  放下手机,生气地戳了戳池穆放在扶手上的手臂,质问他干嘛拉自己进来,他还有人要等。

  池穆解开中间那颗扣子,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一脸无辜,没有回答。

  总不能说,当时自己脑子里尽想着“做坏事”了吧?

  他们组的主讲人是班长,早早地到了演讲厅,在最前面和负责投影仪的同学调整PPT。

  回过头放空的时候,看到自家组员都衣冠楚楚地坐在那儿,瞬间露出老父亲般欣慰的笑脸。

  顾向南在前面还看到了室友,他也站在最前端,弯着腰和工作人员沟通。

  不经意间视线交汇时,顾向南正要微笑,他却已经不咸不淡地移开目光,继续专注于电脑屏幕。

  呃……应该是没看到吧。

  室友他们组是第一个,主营产品是最常见的八宝粥。虽然东西司空见惯,但他们的想法却极富创意。

  “我们计划将八宝粥改造成一款自带加热装置的“可盐可甜”的产品,消费者可以根据个人喜好加入糖包、盐包、坚果包,每款产品我们都将附加充足的料包,让他们自由选择。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类八宝粥能随时随地加热食用。”

  评委们表示很赞赏,提出的夸奖多于质疑,甚至有些人直接向他们发出了邀请函。

  他们组可以说是拔得头筹。

  班长抽到第三个上台,他着重刻画了消费人群这一板块。

  “我们认为,营销首先的关注点应该放在分析用户的消费能力上,包括但不限于年龄,性别,地区。众所周知,喜欢户外的人,大多数都是以年轻人为载体,所以我们在选择设置定向年龄的时候,把着重点放在了20至40岁之间。同时,在互联网的大势所趋下,电商拥有一定的人群画像大数据,从大数据可以得出有需求的精准用户,直接把产品推荐给想购买的用户,这对实地推广也提供了大大的便利。”

  虽然顾向南组在产品本身创意部分着墨较少,但胜在切实考虑到了面向实际市场的营销,评委们也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实际操作这方面。

  场上形势不甚明朗,虽说顾向南对自己组充满信心,但显然,其他小组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顾向南转过头,想询问一下池穆的看法。

  但他专注地盯着台上,目光里仿佛悬着利刃,瞳孔里是剑出鞘时雷霆万钧的冷硬,不说话也气势迫人。

  顾向南顿时缩了回去,惹不起惹不起……

  他不是一个胜负欲很强的人,心里推测着这次即使不是第一,前三还是有的。再不济,重在参与也不错。

  但最后的结果却出人意料。

  破天荒的,他们组居然和室友他们组并列第一!


第一百十九章

  气温越来越低,南方的冬天总是又湿又冷,给人一种拖泥带水的感觉。

  顾向南最不喜欢的季节就是冬天。

  白森森的光黏在头上,再茂密的头发也会丢盔卸甲,冻得每一个毛囊都紧紧闭塞,软绵绵地耷着。

  他的御寒能力极差,一入冬,就经常四肢冰凉,手也总是被冻得通红。

  明明已经把自己裹成了熊,寒气却仍然会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无法抵御的糟心。

  某次在和褚斐聊天时,那人居然还欠扁地向他炫耀,什么北方的暖气多么暖和,什么他都热的出汗了。更可恶的是,他居然穿短袖和他视频!

  这还真是,他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

  顾向南当即把他拉黑了。

  在图书馆自习到七点,顾向南实在撑不下去,四肢乏力地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宿舍躺着。

  然而宿舍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

  顾向南拉开灯,接水时却发现水桶里没水了。他认命地提起暖水瓶,准备去公共水房打水。

  晚上七点的天已经渐渐黑了,路上行走的学生不多,大部分都还在学习。

  顾向南把外套帽子戴在头上,慢吞吞地走着。

  但要不怎么说“福兮福没有,祸兮祸更多”呢,就在他迈上往常如履平地的路阶时,脚下突然一软,就这么硬生生地磕坐在石砖上。

  他顿时疼出冷汗。

  耳边是嗡嗡的消音声,眼前是白茫茫一片,汗沾湿头发也抬不动手去擦,顾向南只感到天地都在旋转。

  虽然路上行人不多,但正摔在水房门口,进出的同学全都围拢过来。

  “你怎么样?”

  “能动吗?”

  “要扶你起来吗?”

  大家一脸担忧地望着顾向南,在看到他刷白的脸色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顾向南没有力气回应,身体缩得更小。

  “让开!”

  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重喝,询问声慢慢远去,顾向南游离的思绪也逐渐回聚。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暔沨,然后身子用力往上一提,他被人背在了背上。

  他的额头正好触到池穆的发端,硬邦邦的质感挠得他有点痒。

  身上是一如既往的淡雅味道。

  十二月的风已经很凉,和着凝固的汗水吹在身上,使顾向南不停地轻颤。

  察觉到他的颤抖,池穆扭过头焦急地问:“很难受吗?头晕吗?要吐吗?”

  顾向南淡笑:我是脚崴了,又不是吃坏肚子。

  他摇头,轻轻地蹭着池穆温热的脖颈,紧了紧环在他脖颈的手,把脸贴在他的后背,安心地听着他急剧鼓动的心跳。

  跑到燕宏湖的时候,顾向南软软出声,“停,停一下,放我下来。”

  喉咙堵堵的,被难受的味道充斥。

  但臀部感觉好多了,顾向南觉得没有必要去医务室。

  此时池穆正好背着顾向南来到一棵湖边柳,把他放到树下的长椅,蹲在他面前,紧锁着眉,“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向南缩了缩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没事了,我没事,现在好多了。”

  池穆双手放在他的膝侧,湿漉漉的目光紧紧地攫住他,心里依旧不放心。

  顾向南抬起手帮他擦了擦汗,“谢谢你,池穆。”

  湖面波光粼粼,明亮的月光洒在其上,既温柔又安宁。风穿过树间缝隙,带来沙沙嘁嘁的乐鸣声。

  有落叶飘到池穆的头上,顾向南帮他取下。

  他的心里霎时一片明朗。

  池穆凝视着他,眸光如玉,璀璨柔华,情深的目光似要把他吸进去。

  沉默良久。

  他把头抵在顾向南颈窝,与他耳鬓厮磨。

  “求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轻轻舔弄着顾向南的耳垂,辗转流连,第一次将自己的渴望,全部倾诉给他。

  终于,不再是午夜梦回时只能出现在脑海里的身影,极致的喜悦过后是无尽的空虚;不再是即使想到全身紧绷也不敢靠近的幻觉,明明触手可及却始终不敢上前。

  现在的他,是真真切切的存在,那么温暖又那么柔软。

  现在的他,在他怀里。

  顾向南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答,因为后来——他很窝囊地逃走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心脏还在猛烈地震荡。

  一点儿也不是怦然心动的小鹿乱撞,而是出来放风的恐龙在肆意奔腾,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就差咬个口子冲出来。

  池穆却还要在这时过来添柴加火。

  混蛋:感觉很好。

  不用猜都知道,那人是怎样一副得意的嘴脸。

  顾向南手一抖,手机就砸在了脸上。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却又浮现出刚才的画面。

  他一点点的诱导,极富耐心,像猎人面对已经圈在网里的动物,不疾不徐,甚至还有闲心取笑他,熟练得简直不像是第一次!

  顾向南慢慢地舔了舔唇,嘴角怎么也降不下来。

  拉起被子捂住脸。

  确实——感觉很好。

  第二天迟到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顾向南睡醒时已经是九点二十五分,离第一节课下课只剩五分钟。

  宿舍里空空如也。

  挠了挠头,顾向南索性又倒了回去。

  枕边的手机突然一阵震动。

  顾向南接起,对面传来西南喘着气的声音。

  “向南?你等会儿有课吗?刚刚团委老师打电话给我,让我们派个人去二教报告厅,协助浪音社的圣诞晚会彩排。我和宋冉今天都在外面回不去,你能过去看着吗?”

  “嗯,我之后没课,等下就过去。”顾向南应下,穿上衣服起床。

  二教报告厅一贯是各种社团活动的演出地,虽然场馆不大,一次最多只能坐两百多人。但好在设备新颖,各种墙壁讲台都被粉刷得焕然一新,座椅也是近几年重新更换的,各社团也就没有太多意见。

  到二教得先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上面挂满绿藤植物,但由于支撑的柱子都是崭新的,所以总给人一种附庸风雅的感觉。

  顾向南一推开门,就被一阵音浪席卷。

  那是种直勾勾冲着你来的声波,不仅让你不想再往前走,更让你连眼睛都反射性地闭起。

  报告厅里大概有二十几人,都忙忙碌碌地进行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顾向南。


第一百二十章

  顾向南默默地把门关上。

  舞台上有个乐队,正在唱《芒种》。

  歌曲已经演唱到一半,正是高潮的时候。

  原本带有古风的悠扬歌曲,经过电吉他和贝斯的演绎,少了一抹空灵,却多了不少震撼和激烈。

  站在中间的是一个很高的男生,染着一头雾霾蓝的短发,高傲地扬着下巴,脚踩着节奏享受地演唱。

  旁边弹贝斯的也是个男生,只是他的脸被垂着的长发遮住,看不清样子。

  他穿着一件黑白条纹衫,下摆扎进黑色紧身裤里,双腿细瘦,看起来身材很好。

  大腿外侧的红黑丝带,随着他身体的摆动,也在空中舞动。

  顾向南走近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唱到高潮时,他甩着头发娴熟地扫弦,在发丝重新坠落时,露出了脸。

  顾向南张着嘴,居然是张哲!

  他随性地披散着长发,脸上是自信的笑容。偶尔转过头和主唱互动,挂在颈间的项链忽闪忽闪。

  顾向南第一次发现,他居然这么帅气!

  音符一个接一个追赶着叠加,刹那间攀升至顶点,就在观众都绷起神经时,却在最急促的地方陡然收尾,留下无穷回味。

  这可能就是电子音乐的美妙。

  但顾向南不懂。

  把贝斯从肩膀上取下时,张哲抬起头,意外看到顾向南。把乐器交给负责的同学,简单交代几句,跳下舞台就跑到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

  张哲扇了扇领口,感觉到头发有些热,便举起双手以手作梳,随意地拢着,感觉差不多时,叼下腕间的发圈,扎成一个马尾。

  “南哥刚才打给我,说这儿有个彩排,让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对了,你是浪音社的?”

  张哲在第一排座椅上坐下,从包里翻出瓶矿泉水,边喝边点头,“对啊,我们圣诞有个晚会,我也要上台表演。”

  把瓶子重新拧紧,张哲扬起脸问顾向南,“我刚怎么样?弹得还行吗?”

  “弹得太好了!没想到你还会弹贝斯,刚刚超帅的!”

  张哲脸上瞬间挂起灿烂的笑,有种雨后甘霖的清澈,很单纯的开心。从兜里掏出两张票,期待地建议,“我这儿有两张票,你后天带你室友一起来看呗!”

  顾向南不太喜欢听这种炸裂的音乐,觉得自己耳膜会承受不住,因此有些犹豫。

  “来吧,反正也没什么事。彩排的效果绝对不如现场有感觉,到时候再加上灯光和音效,屋顶都能被掀翻!”

  顾向南望着他眼里热爱的光,觉得其中或许真有自己没有发现的魅力,看一看也未尝不可,于是接过他手里的票。

  “好啊,到时候我叫人一起来!”

  台上的雾霾蓝男生喊张哲上去,要开始继续排练了。

  张哲把手搭在顾向南肩膀,头微倾,向他靠近。

  “后天早点来,那时候比现在更帅!”

  顾向南在报告厅待了一会儿,浪音社社长见人手足够,没什么太多的事,就让他先回去。

  拿着两张票从里面出来,顾向南用票据硬硬的侧边刷过下巴,目光搁在绿叶掉光只剩枯枝的藤蔓上,琢磨着到时候该叫谁一起去。

  正巧这时弹进来消息。

  池混蛋:圣诞节快乐。

  顾向南:?

  顾向南:不是还有两天吗?

  池混蛋:嗯,怕被别人抢先。那天有安排吗?想和你一起过。

  顾向南努了努嘴,这人的脑回路可真是百转千回。

  顾向南:已经有了。

  左上角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犹犹豫豫的省略号后,迟迟没有跳出回复。

  顾向南觉得此时他的脑子里一定又绕过千百个弯,怕他打死结,决定不再等他。

  “我有两张浪音社晚会的票,要一起去吗?”

  终于不用纠结,“正在输入”刹那间被白色条形框替代。

  “当然。”

  阳光透过巨大的枝杈跳落在手机上,白云丝丝薄薄留下缠绵余音,明明只是最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顾向南觉得,比之前吃过的任何一种甜食都甜。

  池穆放下手机,透过窗户望外面的海天一色。

  右手拄着头,好心情一览无余。连原来不喜欢的刺眼亮光,都被加上柔化的滤镜。

  他还是坐在之前和顾向南一起坐过的位置。

  没有太多理由,只是从那次之后,每次来图书馆的时候,都会条件反射地先找这个座位。

  他已经看了一上午的《微观经济学》,风险条件下的选择问题让他深有感触。观望理论中提到,在确定条件下,理性公理假设成立,而在模糊或不确定的条件下,人们的行为常常违背公理性假设。因此,在不确定条件下进行决策,必须考查人们的复杂心态。

  昨天,他已经排除了最不希望发生的一种假设,考虑总结顾向南的各种后续心态后,各类条件都基本确定,他觉得是时候实现最后的公理性定论。

  蓄谋已久的结果终于近在咫尺,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入囊中。字斟句酌地在手机上输入自己的邀请后,他静静等待着他的答复。

  虽然已是志在必得,但他更希望他也能享受这个过程。

  池穆收回目光,有些慵懒地阖上眼。

  灵巧地转着水笔,开始思考起昨天池父在电话中的建议。

  池父不怎么给他打电话,通常都是有重要的事时才会找他。

  他言简意赅,提出想让池穆寒假去公司实习。

  水笔在五指间绕过一池,重新回到食指与中指,思绪落笔成圆,也回到最初的条件。

  去公司,确实是最快速也最实际的方法。

  现在的他,虽然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但说到底才初出茅庐,并没有多少资本,要想获得足够的资金去开垦,必须先使自己有相称的实力。

  他对前人的成果不感兴趣,但旭华集团是母亲最珍视的东西,他绝不会把它拱手让给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

  虽说集团当初是父母一起创立,但国内的母公司一直是母亲在苦心经营,凝结了他毕生的心血。父亲在国外的开疆拓土或许对集团有帮助,但正如落叶尚需寻根,他一定会把国内的母公司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而去公司实习,一来能学到实战经验,二来也能更好地掌握其现在情况。

  实在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

  笔尖突然顿下,突兀的黑色墨水在草稿纸上洇染开硕大痕迹。

  他虽不争抢,但他也绝不允许别人来掠夺。

  晚会如期到来,在平安夜晚上。

  顾向南快走到二教的时候,看到池穆已经站在走廊尽头。

  路灯亮在前面,他在左边偏后的地方。

  他站得笔直,处在光与影的分割线上。本已是司空见惯的光束,此时均匀地铺在他身上,清冷的剪影融合进温暖昏黄的背景中,兀自产生一种反差美。

  顾向南曾在希腊神话故事中,窥见过最俊美的神祇达佛尼斯,此时顿时有种梦境成真的感觉。

  他跑过去,伸出手将池穆拉进大片的光亮中。

  虽然反差也是美,但他更希望他有全部的温暖。

  池穆笑着,没有说话。

  他今天带了一副银边眼镜,深邃的眼眸隐在镜片后,温柔地盯着他。

  他的脸部轮廓分明,眼角眉梢都似刀刻玉琢,平时面无表情时都极其吸引人,更不用说现在还是有心诱敌深入。

  顾向南敢肯定,他今天也在宿舍花了不少时间。

  “等很久了吗?”

  轻轻地帮他把翘起来的一撮呆毛顺下,池穆回答,“没有。”

  被顾向南拉住的手反握住他,有刻意撩人的成分。

  “你今天很好看。”

  谁知池穆又淡淡加上一句,“毕竟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顾向南:……行吧。

  两人正往演出的地方走,忽然疾驰而过一辆自行车。

  池穆再一次本能地把顾向南往自己的里侧拉,“小心点。”

  顾向南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认真,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这么担心我?”

  “当然。”

  不由的就想到了以前,他也是这样。

  器材室在停车场旁边,起初是一间废弃的空房,后来改成了放体育用品的仓库。

  身旁偶有自行车电瓶车擦过,池穆拉着顾向南把他换到内侧,皱眉瞧了瞧他,“看路。”

  顾向南从食物中抬起头,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应声“哦”。

  走到“体育学院器材室”前,池穆拿出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阴腐气味。顾向南赶紧拿手盖住还剩两口的双皮奶,宝贝地往怀里缩了缩。

  吞下最后一勺,顾向南把塑料盒扔进垃圾桶,跟在池穆后面走了进去。

  打眼处是一框排球和一堆跨栏,以及有些老化的体测工具,篮球被摆在后面一排架子上。

  Z大的篮球是找厂家直接定做的,用市面上较好的合成皮,再印上Z大校徽。

  部长说要拿二十个球。池穆从另一边推来蓝色铁框,顾向南负责清点篮球。

  从架上取下篮球的时候,顾向南想到,自己好像从没见过池穆打篮球。

  高一高二时学校偶尔会举办各班友谊赛,他通常只是站在场外看着自己班的人打。就连体育课和每周一节的自由活动课,也不见他在操场上摸过球。

  他是不是……不会打篮球?

  正窃喜时,顾向南伸长的右手突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覆盖,手背与干燥的掌心紧紧贴合,声音在后方响起,“上面的我来拿。”

  池穆不知何时站到了顾向南身后,一手搭在铁架上,一手按住篮球,呼出的气息喷洒在顾向南耳蜗处,顾向南感觉此时自己就像被他半拥在怀里,有热意在空气中翻滚。

  气血逐渐往脑袋上涌,四周静谧无声,慌乱的心跳清晰可闻。顾向南想说点什么,一时无措把自己刚才的怀疑脱口而出,“你会打篮球吗?”

  正要被抛进框里的篮球顿时在空中急刹出一道弧线,重新落回池穆手中。舌尖在上齿龈刮过一圈,池穆拿着篮球在手里掂了两下,然后把它放在食指上开始轻松地转圈。

  隔着转动的篮球池穆挑眉,狭长的眼尾偏折出骄傲纹路,一脸“你说呢”的求表扬模样。末了还用一个十分刻意的姿势把篮球投进球框。

  顾向南怔住:好的,我服。

  男子篮球比赛被安排在靠近球场门口的半块地方,女子的则在里面的场地。

  推着铁框进场时,顾向南远远看到室友朝他打招呼,他旁边还站着两个他认识的朋友,显眼的26号数字贴在后背,看起来格外帅气。

  由于男子组有一个指导老师还没到,顾向南和池穆便先站在他们那方球场给他们记分。

  顾向南对篮球赛的算分规则不是很清楚,于是由池穆关注场上情况,告诉他哪个队得几分,他只要在一旁安静地翻牌就好。

  百无聊赖之际,顾向南收到朋友发来的微信。一大堆看不出模样的蔬菜食物被装在已经虚化的盘子里,下面写着“清清淡淡”外加一个虚假微笑的表情。

  顾向南:你最近在干什么?

  朋友:吃斋念佛。

  顾向南:哇哦,请问这位道士您今天念了什么经?

  朋友:傻B经。

  顾向南:那有成佛吗?

  朋友:精神上已经可以了,肉体太油腻无法飞升。

  顾向南无声发笑,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小心”。

  不知发生了什么,抬眼时却只看到挡在脸前的手臂,以及地上弹跳的篮球和应声掉落的石英手表。

  一个满头是汗的男生跑过来向池穆道歉并捡起球,询问他手没事吧。池穆扭着手腕对他说“没事”,摆了摆手让他继续比赛。

  原来刚才场上打球过于激烈,一方去拦截对方的投球时用力过猛,一时脱手,球就不受控地向顾向南飞去。他低着头发消息没注意,众人也尚未反应过来,池穆却已经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臂挡在他面前。

  球被拍掉,他腕上的手表也被震断。

  看着池穆一脸镇定地握着手臂,顾向南感激又羞赧地道谢。弯腰捡起地上的手表,摸了摸一分为二的表带,有些歉疚,“你手表坏了,我帮你去修吧。”

  “嗯。”池穆上下打量他一眼,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国庆第五天,顾爸爸和顾妈妈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同时休息的机会。

  八点过半,顾向南打着呵欠,半梦半醒地从房间里出来。

  顾爸爸此时已经坐在沙发上织了半个小时的毛衣。

  自从某次顾妈妈教会他如何平针挑针落结后,这位“无所事事待退休人员”就隔三差五拿起毛线钻研。并且每次在接收到顾向南质疑的目光时,都昂起头信誓旦旦地保证,“冬天之前爸一定给你织条围巾出来!”

  顾爸爸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顾向南随着他的视线瞟了瞟。

  突然想到什么,折回房拿出池穆的手表给他,“爸,你知道这手表哪儿可以修吗?”

  顾爸爸放下针线,捏着手表举在眼前细细打量,半晌,抬高眉头意味深长,“这块表好像不是你的吧?”

  “嗯,是我同学的,我不小心弄坏了。”

  顾爸爸狐疑地看他一眼。

  他对手表没有研究,倒是偶尔会听公司里新招的几个实习生谈起某某牌子的手表质量好之类。

  “先放我这儿吧,我明天拿到公司帮你问问。”

  顾向南扶着脖子松松筋,点头。

  正打算回房继续睡,忽闻顾妈妈在阳台急呼,“你还要去睡觉?回来这么多天没见你洗一件衣服!你还好意思睡!去,赶紧刷牙洗脸,然后把房间里穿过的衣服都拿出来洗!”

  顾向南顿时清醒,挎着脸双手抱拳向顾爸爸求救。

  顾爸爸爱莫能助地耸肩,闭着眼往他房间扬了扬头,示意他,“去吧。”

  哼,果然孩子是偶然,妻子才是必然啊!

  洗完衣服顾向南腰酸背痛,瘫在沙发上啃昨晚剩下的半包地瓜干,忽然看到张哲私聊他,“今天有空吗?一起去看夏老师?”

  夏老师是他们高中班主任,谢师宴后顾向南就没见过他。

  有点纳闷张哲居然会约他。

  “都有谁啊?”

  “我也不太清楚,班长组织的。先来问问你,你可以叫谢朗一起去。”

  顾向南捧着手机,举在离自己脸颊十厘米的上空,出神地想了想去老师家的路上有没有什么好吃。

  接着点开和谢朗的聊天框。

  顾向南:张哲找我一起看老师,你去吗?

  朗:张哲?他怎么来约你?

  顾向南:没,班长组织的。应该是班长让他问我的吧,或者因为我们现在都是学生会的,比较熟一点?

  顾向南也不确定,潜意识里觉得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只是一起加入体育部后,碰到的时候偶尔聊几句。

  朗:行啊,去呗,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午饭过后,顾爸爸清理好厨余垃圾,马不停蹄跑去楼下找同道中人切磋国粹。顾妈妈在书房备课,自从高考改革后,顾妈妈越来越辛苦。

  三角形顶端带有优越感的体恤,永远无法真正解决底部支撑者的艰辛。

  顾向南和顾妈妈说了声自己要去看老师,顾妈妈埋首书册,只嘱咐他早点回来。

  张哲让顾向南他们直接在夏老师家小区门口集合。

  夏老师家那片是学区房,左边是平价小区,右边是别墅。中间有个绿城公园。滨海高中就在左拐右弯不远处。

  谢朗骑着电瓶车载着顾向南到明阳小区,在门口停好车,看到不远处张哲和班长已经等在那儿。

  班长领着他们来到夏老师家,门铃响过几秒,夏老师满面慈容地打开门。

  夏老师的老公前几年生病去世了,女儿去年大学毕业,留在B市工作,逢年过节才回来,家里只有她一人。

  她过两年也将退休。

  虽然滨海高中高二才分文理,夏老师只当了他们两年班主任;但在担任班主任期间,夏老师一直尽心尽力,特别负责,努力为每个人开辟更好的道路。

  她的严厉甚至连楼下班级也有耳闻,是一个“她骂你们的声音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的狠角色。

  然而如今,脸上却只剩慈睦与和蔼。

  顾向南注意到她现在的头发比之前变白许多,班长显然也看到了,眨着眼打趣道,“是不是这届学生特别皮?有没有特别想我们?”

  夏老师宽厚地笑着,解释,是因为之前都戴着假发,今天没戴而已。

  顾向南望着一脸释然的老师,突然感到一丝酸涩。

  我们都曾努力营造“完美”,但有时候“完美”不一定是结局,更是过程。

  给他们倒好水,夏老师坐回沙发上,“国庆之后滨高要给高三办个宣讲会,主要是请你们这届高考考得好的人回来介绍经验。应该会在周末,到时候如果你们有空的话,记得过来啊!老师现在可是正式的邀请!”

  班长笑得豪爽,调整坐姿看着顾向南,“我就算了,但你一定要去啊!作为文科班的学霸,怎么说也得回去给这届学弟学妹看看哥哥姐姐们的风采!”

  夏老师也微笑地望着顾向南。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向南身上。

  “哦哦,好的。”

  顾向南有些耳热,握着纸杯呷了口茶。

  继续坐了会儿,聊了些大学里发生的事和班级里其他人的近况。

  拒绝夏老师“留下来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后,四个人在小区门口分开。

  谢朗邀请顾向南去绿城公园尝尝最近很火的小吃。

  暖红色的光辉闪耀,心情十分晴朗。

  两人一拍即合。

  坐在谢朗电瓶车后座上,顾向南给顾妈妈发短信说晚饭不回去吃了。谢朗父母常年忙于工作,他的伙食一向自己解决。

  当谢朗跨上车后,顾向南明显感到轮胎下陷不少。

  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腰间赘肉,警醒他该控制控制自己了。

  曾经,望着他厚重的身材,顾向南也表示过担心与疑惑,“你小时候是不是生过病,吃了些让人发胖的药?”

  岂料谢朗摇晃着他的小粗手,一脸“你还太年轻”的表情,“不不不,这些肉可全是我自己一分钱一分钱砸出来的呀!”

  顾向南:“……”

  他们俩来到绿城公园,谢朗迫不及待地拉着顾向南奔向目的地。

  “他们说那家流心芝士挞店是一个台湾老爷爷开的,里面的东西都巨好吃,尤其是招牌芝士挞!”

  在寻找美食这方面,顾向南对谢朗一向服气,二话不说便排起了队。

  两人买了一盒,视若珍宝地捧到湖心亭吃。

  坐在圆柱形的石凳上,谢朗三口解决一个,并且还意犹未尽地嘬了嘬大拇指。

  正要拿起下一个,目光却被左边慢慢靠近的人影吸引。

  最近怎么总碰见他?身边还老是不同的妹子?他能不能长点心!

  谢朗恨铁不成钢地想把凳子往左边挪,却悲哀地发现它被固定住了。

  于是深吸一口气,利用自身优势,把自己的脸挪到顾向南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他的视线。

  “看,我给你表演一口一个挞!”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虽然奇怪,但顾向南还是放下手中的蛋挞,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他,用眼神示意:开始吧。

  坑谢朗什么的简直是快乐源泉。

  谢朗吭哧吭哧塞完一个流心挞后,瞬间灵魂出窍:唔,我可能是为了朋友幸福而噎死的第一人!

  池穆晚饭后推着叶子出来散步,快走到湖心亭时,眸光流转,滑落在亭中人明亮的笑靥上,停下推轮椅的动作。

  目光如炬,紧紧地粘在他身上,心底燃烧着愈来愈重的希冀。

  深井之下埋藏的愿望,正被锐利的机器一点一点挖掘。

  “哥?”叶子侧着头喊他。

  池穆回神,握住推把继续往前走。

  叶子往右前方看了眼,神情冰冷。

  在家的最后一天,顾妈妈带顾向南去爷爷奶奶家吃饭。

  本来顾爸爸也是要去的,但公司里突然有点事,必须得赶过去处理。

  顾向南的爷爷奶奶住在政府公园附近。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顾向南总是和爷爷奶奶待在一块儿。所以顾向南和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周末或放假都会去看他们。

  爷爷奶奶住的是黑瓦白墙房,老房子年代久远,外部墙垣甚至能看到岁月的裂痕。虽然古朴无华,却始终给顾向南一种归属感。

  爷爷奶奶家在青石小巷的最深处。

  小时候,顾妈妈常告诫顾向南,夜深了就要赶紧回家,千万不要走夜路。即使出去,也要走人多明亮的地方。

  但每次走在那条幽深的小巷里,就算周身昏暗,五指不辨,也依然会有一种安全感。在那里,任何不安躁动的想法都有了栖息之所。

  顾向南在门口喊着“阿爷”“阿婆”,里面立刻传来应声,奶奶喜悦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出。

  奶奶擦着手走出来,慈爱地把顾向南从头到脚看了一圈。然后搂着顾向南,把他和顾妈妈迎进去,跟他们说爷爷去山上了,一会儿就回来。

  顾向南爷爷名叫宏才,奶奶名爱戎,刚好一文一武,服帖契合。俩人的感情路也都很顺,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半途中只碰到了彼此。

  顾向南小时候老喜欢缠着奶奶讲他们的相遇,讲家族的历史。

  听奶奶说,爷爷的祖辈上曾出过地主。祖辈当时听闻其他人的悲惨遭遇,便早早地把田分了,解散农民,只保留下足够家底。正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虽不似往日富裕,但传到爷爷这辈,依旧有不少亩地和大宅小院。

  爷爷这一支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顾向南以为这很正常,但奶奶解释,其实当初太奶奶生了七个男孩,一个女孩,只是后来前三个男孩都幼年早夭,由此推到排行第四的爷爷,担当起长子的重任。

  爷爷幼时便是个聪颖的人,从那时最好的初中毕业后,就下海历练,盆钵尽满后荣归故里,一直住在原来的老房子。

  爷爷对琴棋书画都略知一二,其中尤善古琴。茶余饭后常津津乐道古代的四大名琴,尤其喜欢司马相如的绿绮。

  寻不得原主,便自己动手仿了一把。

  闲来无事就把玩一番。

  顾向南从小好动,那些修身养性的玩意儿一个也没学精。倒是听说爷爷有几个学生深得他真传。

  顾妈妈舀出缸里的水仔细地洗着菜,顾向南坐在竹椅上帮奶奶剥笋壳。

  奶奶给煤炉里添进一块煤饼后,洗净手拍拍顾向南的头,“奶奶去给你做麻糍。”

  顾向南抬眉,“好!”

  笋快剥好的时候,爷爷才扛着锄头回来。

  浅色棉衣扎在宽大的裤子里,膝上一双高高的防水靴。即使小学时曾被误会“那个是不是你爸”,白驹仍给他的脸庞留下了深深马蹄印。

  顾向南响亮地喊了声,“阿爷!”

  爷爷卸下肩膀上扛着的东西,灰中带白的眉毛抖了抖,松弛的肌肉变化出惊喜的模样,“嗳,向南来啦?”

  奶奶调侃的声音适时从灶间里传来,“快看看你爷爷都挖了些什么宝藏回来?”

  “就是些菜,还能有什么?”爷爷不满地抢答。

  奶奶系着围裙出来,“那你怎么去这么久?孙子都等你好大一会儿了。”

  “下山的时候碰到阿根的儿子,站着聊了聊。”

  奶奶一拍爷爷的背,“快去换件衣服,马上就吃饭了。”

  爷爷脱下长靴,嘟囔着走开,“你这人就喜欢天天瞎操心……”

  午饭过后,顾向南坐在太师椅上消食,妈妈和奶奶在隔壁屋里说话。爷爷从楼上捧下一盆兰花,放在顾向南面前。

  “前几天有个学生来看我,给我带了盆这个,说是什么兔耳兰。我也不懂这些花花草草,你带回去给你爸养吧,养死了我找他算账。”

  “……”爷爷英明。

  “那孩子人特好,上了大学都不忘回来看我。光这个国庆就来了两回,可比你勤快多了。”

  说着斜了顾向南一眼。

  “哎呀,我今天不是来了嘛!”

  顾向南拨弄着兔耳兰的叶片,歪头求饶。

  看着它白紫色的条纹花瓣,凑近闻了闻,有股很淡很淡的香气。

  似乎有些熟悉。

  “听说这东西可难养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蔫儿,你让你爸上着点心。”爷爷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感慨,“那孩子说之前都是他自己养的,就是要去上学顾不着它了……也是好耐心,不和你似的!”

  顾向南不服,谁知道是不是借口?

  如果真的喜欢,总会找到办法兼顾,所有为难的理由不过是不复当初了而已。

  抱着兔耳兰回到家,顾向南把它置放在阳台上,给它洒了点水。

  回房收拾完行李出来,顾妈妈刚好把早上做的一笼包子蒸出锅。

  “今天到学校可能有点迟,妈给你蒸了包子带路上吃。多出来的那些分给你寝室的同学们。”

  顾妈妈做的包子简直一绝,整个高三顾向南都仰仗着它,吃了一年也没吃厌。

  然后顾妈妈拿出昨晚顾爸爸带回来的盒子,交给顾向南,“这块表你爸帮你修好了,听他说找了好几个人。你以后啊做什么事都要小心点,不要老是毛毛躁躁的。”

  “知道了。”

  拿着那块手表,顾向南的心情有点复杂。


第一百二十四章

  顾向南醒来时,池穆已经不在身边。

  他不知道他一个人想了这么多,只记得自己本来是要去警察局的,被他那么一阻拦,又耽搁了一天。

  也不管酸痛的身体,坐起来穿上衣服,潦草洗漱了一下,就往警察局赶。

  正是下午一点,很多人都去外面吃饭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值班。

  顾向南运气好,又碰到了之前接待过他的人。

  那人显然也还记得他,一看到他出现,直接背过身,避开他的目光。

  顾向南当没看到,走过去,“你好,请问我上次来问的事,有结果了吗?”

  “结果?什么结果?”小警察看天看地看茶杯,就是不看他,眼神乱瞟,神情仓促。

  顾向南皱起眉,“就是项词,那些证据还不够充分吗?他不是应该在看守所等着被判刑吗?为什么还可以被保释?给他提供担保的人又是谁?”

  “不好意思,这些我不清楚。”

  “可是你上次说一周之后会给我答复,现在都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小警察见顾向南急了,反倒镇静下来,靠在椅子上,支起两条腿,不慌不忙地说,“是,我是说过,但是我们办事也得走流程,而且每个人负责的东西不一样,就你说的,保释那块,不是我负责的,那个人现在刚好去吃饭了,要不你等他吃完饭回来问他?”

  顾向南的脸色彻底变黑,“不用了,你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自己打给他。”

  “不好意思,个人隐私,谢绝外泄。”

  “……”

  就在顾向南气得想骂人时,外面忽然走进来一个人,看着小警察,慢悠悠地说,“我已经把你们刚刚的对话录下来了,如果你继续这么玩忽职守的话,我不介意把这段视频发上网,让大家一起来欣赏一下你的风采。”

  顾向南回过头,发现是傅远。

  顿时安心地笑了下。

  傅远站到顾向南身边,冷硬地说,“快点把电话号码给我们,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耗。”

  小警察这才后怕地瘪瘪嘴,看着面前的两人,不情不愿地报出手机号。

  顾向南也不多留,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转身就走。

  傅远也跟着出去。

  两人来到一处空地,顾向南开始拨号,傅远站在他身边,刚想说什么,忽然看到他脖子到胸口那块,有一大片令人无法忽视的深深浅浅的痕迹,眼神微暗。

  “打不通。”

  顾向南等了一会儿,忽然烦躁地挂断电话。

  “没事,我今天休息,如果他连这都要诓我们,我有的是时间陪他。”

  “谢谢。”

  顾向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复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

  傅远笑着摇摇头。

  两人之后一起去喝了咖啡,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之前和项词共同站在媒体面前的人。

  那人的目光很凶,看人的时候,像是在看一块腐肉。

  顾向南走过去,故作镇定地问,“你好,我想问一下项词的保释程序是否合法?”

  男人转过身,“当然。”

  “凭什么?他一个身上背着两条命的人,凭什么还能够在外面逍遥快活?”

  顾向南的拳头攥得很紧,说到“两条命”时,整个人忍不住颤抖。

  那个男人却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仅觉得他说的很没有道理,甚至直接笑出了声,“不好意思,那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这说到底也不是我审批的,或许,那个帮他办保释手续的人,能更好地解答你的疑问。”

  说着,他用目光向后点了点,示意顾向南有人来了。

  顾向南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人走进来。

  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但精神很好,尤其一双眼睛,迥然有神。

  男人适时在顾向南耳边解答疑问,“他是项词的前夫。”

  什么?

  比起进来的那人帮项词保释,显然这个消息更让顾向南震惊。

  他没想到……

  而且两人的年龄差,属实太大了些。

  傅远也被震撼到,握住顾向南紧绷的拳头,无声抚慰他。

  白发苍苍的人走到几人面前,忽略顾向南他们,看着警察说,“就项词之后的看管事宜,有些问题我想咨询一下。”

  “好,你跟我进来。”

  男人说完,深深地看顾向南一眼,意味深长地往里面走。

  “向南……”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顾向南和傅远都被震撼住。

  忽然,顾向南拿出手机,打给池穆。

  那边很快就接,“向南,怎么了?”

  “你知道项词结过婚了吗?”

  池穆没有马上回答,但听他那反应,应该是知道的。

  顾向南的眼神越来越冷,“我想要那个人的全部资料。”

  “……好,你在哪儿,我当面交给你。”

  “不用了,直接发我邮箱吧,我没那么多时间。”

  顾向南说完就想挂,正在这时,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道他化成灰都记得的声音,“阿穆,谁的电话啊,打这么久?菜都要凉了……”

  呵。

  他忍不住冷笑。

  早上才下了他的床,下午就开始陪另一个人了。

  还说什么相信他,这就是他让人相信的行为!?

  顾向南懒得再听,直接挂断电话。

  但虽然池穆总是不干人事,效率还是很高的,顾向南刚回到警局大厅,就收到了他传来的资料。

  上面关于那个白发老人的资料赫然在目。

  苏在海,67岁,海城苏家掌权人,早年靠军工起家,倒卖器械赚到第一桶金,手段不太干净,经手的钱也鱼龙混杂,趁着时代风口,狠捞了一笔,后来跟着政策转变,把手里的钱都洗白后,开始专心做瓷砖生意,最近还承接了一个靠公的大项目。

  家里体系庞杂,他是家里的第五个小孩,上面三个哥哥一个姐姐,最有钱,也最有出息,一生娶了六个妻子,其中四个女人两个男人,而项词则是第七个,也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这人不仅荤素不忌,而且男女通吃。

  四个太太给他生了五个孩子,他还另外领养了两个,一大家子人全都安排在海外,最近才回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顾向南不知道项词是怎么搭上的这个男人,但据资料显示,两人在项词回国前离的婚,而项词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国外混不下去了。

  虽然之前他名义上是苏在海的第七任妻子,但一旦他脱离苏在海的庇护,有的是人想要他的命。

  除了苏在海的敌人,还有他那些老婆。

  面对重重追杀,项词无以为继,想到国内还有个旧情人,便逃回来了。

  看着那些白纸黑字,说不震惊是假的。

  但顾向南又马上想到另一件事。

  也就是说,池穆早就知道?

  根据这资料上的时间落款,池穆很快就知道了真相。

  但他却什么都不说,甚至还继续死心塌地地爱着项词。

  ……他的爱,可真经得起考验。

  顾向南的嘴角浮起讥讽的笑。

  从资料页面退出来,正好看到苏在海在警察的陪同下走出来。

  气质不会骗人,苏在海一看,就是个有野心有魄力的男人。

  而他这次,大概率只是为项词而来。

  “苏在海先生,请等一下。”

  就在苏在海快要走出警局时,顾向南赶紧追上去,从后面叫住他。

  苏在海停下,回过身,“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项词的朋友,我很担心他,听说他被收押后,就一直想办法想把他弄出来,但是都没有用,没想到这次他真的出来了,是你帮的忙吗?”

  “朋友?顾少爷,虽然我人在国外,但并不是一点不关注国内,说这些话骗我,没必要吧?据我所知,似乎就是您把阿词送进去的,怎么,您现在是想套我的话?”

  望着男人沉着又不失威胁的模样,顾向南的心猛地一颤。

  这个老狐狸!

  没想到他居然全知道!

  既然这样,顾向南也懒得和他打哑谜了,“项词是罪有应得,他杀了我爸妈,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你凭什么从中作梗!”

  “你也说了,他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而不是你的,现在法院还没有宣判,一切都是未知数,还希望顾少爷能够更加谨言慎行,不要妄下定论。”

  苏在海话里有话,一派泰然自若。

  顾向南听得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在海笑眯眯地望顾向南一眼,意味深长地扫视着他旁边的傅远,转过身,继续往外走,“对于你父母的事,我深表遗憾,但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阿词的错,还不能轻易下定论,我们都希望凶手得到制裁,但在此之前,希望你能够保持理智,这样对你对我们都好。”

  “就是项词干的!就是他杀了我爸妈,他自己亲口承认了的!你还想干什么!”

  一听苏在海这么说,顾向南瞬间火大。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显然,他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把项词带走。

  顾向南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正当顾向南还想继续追着他理论时,忽然被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傅远拉住,他望着顾向南,沉稳地摇摇头,“算了,向南,没必要,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找到更加致命的证据,把项词抓回来。”

  “可是还能怎么办!当初帮项词办事的人死了,那些证据还不能给他定罪的话,还有什么办法……”

  顾向南就像一个困兽,抓着头,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现在已经走进了误区,觉得只要项词还在外面,就没有任何希望。

  “不会的,向南,既然他现在还只敢叫嚣,就说明他还有顾虑的东西,我们只要找到那个东西,就一定可以把他一击致命。”

  “真的吗?”

  “嗯!”虽然傅远也不确定,但望着顾向南希冀的眼神,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揽着顾向南的肩,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身上。

  如果此生注定无法和他成为一家人,那他也想当他痛苦时温暖的港湾。

  就在两人沉浸在这难得的安宁时,一道冷厉的声音忽然凌空劈来,“放开他!”

  两人应声回头,只见池穆逆着光走进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顾向南身边,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单手揽着他的肩,占有欲十足地睥睨着傅远,“傅远,如果你记性不太好的话,那我再说一遍,我和向南还没有离婚,直到现在,他都是我的人,希望你和他在一起时能保持应有的距离,毕竟你的人品,我实在是信不过。”

  “池穆!”

  傅远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顾向南,一听池穆侮辱的话,急忙慌乱地从他怀里挣出,“你胡说什么!我们俩清清白白,你不要毁人清誉。”

  “我胡说?如果不是我把你拉起来,你现在还在他怀里靠着!”

  池穆的眼神又沉又冷,看着顾向南时,就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所有物。

  所有物不乖了,又开始想着逃离他。

  他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池穆紧紧地攥着顾向南的手腕,力气大到,他的腕间立刻浮起几道红痕。

  但他犹觉得不够,从早上醒来,没看到顾向南人,一颗心就像在油里烹煮。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为什么即使这样了,他还一直想着逃离?

  是不是只有把他锁在自己身边,他才真的属于自己?

  本以为他打电话来,是终于想起他了,却没想到接起电话后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别人。

  他永远都是这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排在他前面,面对他时,却像在看什么仇敌。

  池穆受够了这种情况!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永远都不可能放过他。

  想到这儿,池穆的神情陡然变冷,不仅没有放开顾向南,冰冷地刺傅远一眼后,直接拉着他往外走。

  不管他怎么挣扎,都没有减小力道。

  拉开车门,把他扔进副驾驶。

  “你干什么!你要带我去哪儿!我还有事跟学长说,你放开我!”

  “放开?”池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冷冷一笑,俯下身,攥起顾向南的脸颊,气息拍打在他脸上,像个食人骨髓的恶魔,“不可能的,向南,这辈子,你想都不要想。”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池穆!”

  顾向南还想挣扎,但池穆却自动屏蔽了他所有话。

  一言不发地启动车子,冷漠地注视前方。

  期间一句话都不说,就像没有顾向南这个人似的。

  顾向南忍不住,“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依旧无话。

  池穆平静地看着前面,抓着方向盘的手指骨修长,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虽然看起来一切如常,但还是可以感受到,他内心波涛汹涌。

  顾向南烦躁地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说什么。

  本以为他又会故技重施,把他带回别墅或是床上,却没想到半小时后,车子在一家私人餐厅门口停下。

  池穆解开安全带,压过来,“下车。”

  “什么?”顾向南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居然……只是带他来吃饭?

  池穆笑了下,“不想下车吗?还是说,你想在车上吃?”

  他意味深长地自上往下扫视他,眼神露骨又难堪。

  “也不是不可以。”说着指尖微抬,挑开他欲盖弥彰的衬衫领子,把那一大片青青紫紫的痕迹暴露出来,颜色很深,足以见得作恶的人有多么凶狠。

  池穆望着自己的杰作,眉心微跳。

  不得不承认,再次见到,还是会被轻易勾起欲念。

  如果可以,他想继续加深。

  顾向南被他压得往后仰,看着他逐渐危险的延伸,刚想把衣服拉上,又被他抓住手。

  用力按在头顶上方,以一个完全敞开的姿势,径直扑进他怀里。

  两人胸膛相抵,中间没有一丝空隙。

  池穆享受地感受着怀中人的震颤,轻抚着他的脸颊,两指收拢,用力抬起,“我是不介意,但车上没有放那个,你不是一向注重这些?还是说,你现在可以随我弄?”

  “你乱说什么!变态,放开我!混蛋!”

  顾向南被惹恼,口不择言。

  不停地扭着身子,企图从池穆怀里挣脱。

  但池穆从小练散打,又兼顾柔道,岂是他可以随意摆布的?

  顾向南的挣扎不仅没有让他逃离,反而使他在不经意间,更深地跌进池穆怀里。

  池穆快慰地笑开,“这么着急?”

  “昨晚还不够?”

  “那你还总是叫我停下,还说自己受不了了。”

  “啊……原来都是骗我的。”

  池穆像是抓住了顾向南什么把柄,俯下身,轻柔地印在他唇边,“小骗子。”

  “唔……不是,我没有,池穆……你疯了,你放开我!”

  但再多的挣扎都是枉然,池穆只要一沾上他,就跟枯木逢春,烈火燎原一般。

  即使原本只打算带他来吃饭,但现在……饭似乎也没那么香。

  他痴迷地望着怀里的人,眼神热切。

  单手解开他的安全带,揽住他的细腰,猛地一提,把他提坐到自己身上。

  池穆放下座椅靠背,让顾向南不要弓得那么难受。

  “啊,你干什么……”

  两只手被池穆反剪在身后,脖颈也被他抓住,两人之间力量悬殊,明明已经很用力了,也还是逃脱不了一点。

  他的身体被折下,跨坐在池穆身上,感受着他的火热,唇齿交缠,车内的气温越来越高。

  “向南,我说过的吧,我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更不喜欢你靠近他!你应该知道他对你的想法,你是我的,怎么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我和学长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用你龌龊的想法揣度我们!”

  “龌龊吗?”池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咧开嘴,一口白牙像恶魔的獠牙,随意地磨了磨。

  他微抬起身子,就着顾向南纤白的脖颈,用力咬下去。

  “啊!”顾向南立刻惊呼,“你属狗的吗?”

  “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话可以说,但有些话不行。龌龊?你知道真正的龌龊是什么样吗?不顾你的感受,想要就要,把你变成我的附属品,只为我的快乐而存在。我想把你弄成什么样,你就得变成什么样子,不可以有自己的情绪,也不可以反抗。我是你的主宰,你只为了我而存在。你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玩具……可是向南,我有这么对过你吗?”

  “没有吧?要是有的话,你现在还能这么泰然自若地站在这儿,和我说这种话?”

  顾向南震惊,像是第一天认识池穆。

  愕然地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没想到,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他的世界是这样的。

  邪恶,随意,偏执,他压抑着自己的欲念,只把心里所想的百分之一付诸行动。

  但这百分之一,也让他退却。

  顾向南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他怕再待下去,他的世界观会破裂。

  但他刚一动,就被池穆重新拉回去,“想去哪儿?”

  “我让你走了吗?”

  他的手宛如铁钳,桎梏住顾向南的所有动作。

  顾向南猛地一僵,“你现在不清醒,我们之后再说。”

  “之后?向南,你是不是又想逃?”池穆像是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半撑起身子,把头搁在他的颈窝,“你以为你逃得了?”

  他的皮肤洁白如玉,又滑又嫩,没有一点瑕疵,池穆流连其上,爱不释手。

  如果不是怕他羞恼,他会一寸一寸侵蚀,让他的每一块地方,都只属于他。

  “我没有,池穆,你冷静一点!”

  池穆的气息滚烫缠绵,烙在顾向南身上,烫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微微瑟缩,轻喘着气,往另一边避。

  但车里空间总共就那么大,即使他刻意躲闪,也还是没有逃出池穆的控制。

  池穆抬起手,轻轻把住他的下巴,手上力道加大,把他猛地拉回来。

  食指碾磨着他光滑的肌肤,像在看楚楚可怜的猎物,不管怎么努力,都离不了他的手掌心。

  所以向南,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好吗?

  为什么还总是想着其他人?

  池穆的眼神深得像是幽潭水,倒映着顾向南瑟缩的模样,十指微张,紧紧把控住他乱扭的腰,“别动了,会有反应。”

  “你……”这个变态,能不能不要这么一脸淡定地dirtytalk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向南,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得到。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坚强的后盾,”池穆慢悠悠地绕着顾向南的腰窝打转,指尖轻点,慢条斯理地蹂躏着他的神经,让他不自觉轻颤,“有什么是我办不到,必须要去找那个傅远的?他哪里比我强?”

  淡淡地看了眼窗外,接着说,“离他远点儿,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语气肯定,仿佛傅远有把柄在他手上。

  “他不是好东西,你就是了?我看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东西就是你!”

  顾向南都要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气笑。

  他难道不知道,比起傅远,他更恶劣?

  说着猛地锤了下他的胸口,借着他的力

  力道,撑起身体,不小心撞到车顶,轻声呼痛。

  “疼吗?”见顾向南皱眉,池穆立刻用手包裹住他的后脑勺,干燥的大掌轻轻按压,“都让你安分点了,怎么就是不知道听话?”

  意有所指地抬了下腿,把他往上提。

  顾向南感受到身下的动作,耳根泛红,“不疼,你别……”

  望着顾向南糯米糍一样白嫩的脸蛋,瞬间变得红彤彤的,好像娇嫩欲滴的番茄,只要咬上一口,就会汁水横流,池穆的眼神逐渐幽深。

  他轻叹了口气,“我知道项词被保释出来,你很生气,但你也看到那个帮他的人的资料了,他的背景很深,要和他斗,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这件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而且既然他敢回来,就说明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我们贸然出手,反而会使这件事变得很难办。”

  “所以呢?照你这么说,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他逍遥法外?池穆,他杀了我爸妈!因为他,我没有家了!你让我看着这么一个杀人凶手,每天快乐地活着,而我的爸妈,就只能躺在冰冷的地底?你让我怎么甘心!?”

  一听池穆让他等,顾向南就变得很激动。

  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把项词送进监狱!

  但他现在却说,一切还得从长计议,他让他怎么肯!?

  “我知道,我明白的,向南,我保证,这件事绝对不会这么算了的。”

  顾向南衣领半敞,迷乱的痕迹,加上他泫然欲泣的表情,只让人觉得他可怜的不得了。

  池穆一下下安抚着他,以求用自己温暖他。

  但现在的他在顾向南心里,早已没有之前的地位。

  顾向南一把将他推开,坐回副驾驶,冷漠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我不信你,我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他回到他该在的地方。池穆,希望这一次,我们不是敌人。”

  说完就想下车,但池穆却没有解锁。

  “不会的。”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受伤。

  像是没想到已经这会儿了,顾向南居然还这么想。垂着头,发丝半掩,遮盖着眉眼,气息沉重,“从今往后,我只会站在你这边,即使你不需要。”

  “那就好,”顾向南没有回头,语气冷漫,“开门。”

  “我订了位子,先去吃饭吧。”

  “我不想吃。”

  “向南……”一瞬间,池穆的表情近乎哀求,但现在说再多都没用,他只能给他想要的,“关于那个男人,我之前跟他见过一面,可能有些信息,你会想知道。”

  “什么?”

  “我们边吃边说。”

  “……”顾向南气恼,但又拿他没办法。

  想了想,还是妥协,“好。”

  两人来到西餐厅,有侍者早就等在那儿,一看池穆出现,急忙上前欢迎。

  池穆订的是最里面的包厢,要穿过好几条长廊。

  他们俩刚拐过一个弯,就听到一道惊喜的声音,“阿穆?”

  两人回头,发现是池母,旁边还站着一个精致的男人。

  年纪不大,打扮花哨。

  正在笑盈盈地说些什么。

  因为池母的招呼,也抬起头。

  看到池穆,眼神微闪,“这么巧?”

  “贺易?”池穆却皱起眉,显然不太想见,“你怎么在这儿?”

  “吃饭啊,怎么,你都不陪伯母,我陪陪她,你还不满意了?”

  贺易身上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能很自然地接过话头,还不让气氛冷场。

  即使冷然如池穆,也能微笑着往下说,丝毫不因为他不善的态度有任何波动。

  “对啊,”池母望了眼他身边跟着的顾向南,态度冷下来,“为了一个外人,天天家也不回,你说说,这几个月,回来看过我和你爸几回?我们把你养这么大,满脑子都是别人,还不如小易想着我们!”

  “妈!”池穆下意识去看顾向南,怕他因为这些话不开心。

  但顾向南却低着头,好像没有听到。

  既没有反感,也没有任何表示。

  “既然碰到了,不如一起吃?正好我们还没有点菜。”

  贺易见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主动站到中间,一方面想让池母满意,一方面,也确实对那个被池穆放在心尖上的人充满好奇。

  这小子,以前对项词都没这样,现在居然可以伏低做小到这个地步!

  果然只要人活得够久,就什么都能看到。

  比起雄竞,贺易更想看好戏。

  然而对此,池穆却没什么兴趣,“不用了,我们已经点好菜了。”

  “阿穆!”虽然池母嘴上不饶人,但见到儿子还是很高兴的,心里也想跟他吃饭,正巧贺易说出来了,本来还很期待,但这混小子,没想到这么油盐不进,不由得斥了句。

  然而现在的池穆,却更关心顾向南的想法。

  他不想两人之间本就越发稀薄的联系,因为池母的介入,彻底崩断。

  但他没想到,顾向南却忽然抬起头,淡淡地说,“一起吃吧。”

  “人多热闹。”

  “向南?”这倒让池穆没想到了。

  他不是……

  “不可以吗?”顾向南挑眉。

  他没有去看池母的表情,也没有管贺易,既然池穆敢威胁他,他就不怕把这局面搅得更乱。

  “好……的。”

  于是原本只是两人的小包厢,满满当当地坐了四个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餐饭吃得索然无味,虽然贺易一直在活跃气氛,但无奈其他人都不怎么说话,于是渐渐的他也停了下来。

  然而顾向南却很乐得自在,因为本来这顿饭也不是他想吃的。

  要是让他和池穆两个人呆在一起,说不定他又会和他打起来。

  而且虽然之前他和池穆的婚姻得到了两家的同意,但池穆母亲一直不怎么喜欢他。

  他也忘了上次这样和她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两个小时后,几人终于吃完。

  池穆理所当然地把顾向南带回别墅。

  顾向南还想继续之前的话题,但池穆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一直到十一点都没出来。

  顾向南实在等不下去,洗了个澡后,躺在之前睡的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太累,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没想到一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身上一重。

  池穆撑在顾向南上方,手探进棉被,顺着他的衣服滑进去,触到一片比睡衣更光洁的皮肤。

  池穆轻轻地“嘶”了声,脸上笑意更盛。

  他是真的感觉很奇怪,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长的,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配置,但他的肌肤就是能像牛奶一样又滑又嫩。

  望着他逐渐粉红的脸,池穆扬起满意的笑。

  即使知道这只是他本能的生理反应,池穆仍然感觉很开心。

  因为带给他这种快意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

  似乎只要遇到顾向南,他的要求就能变得很低很低。

  顾向南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只是在做梦,怎么身体会越来越热?在梦中头脑清醒地回忆了下,他记得自己在睡前把空调关了的呀,怎么浑身反而像火在烤似的。

  身体里的热浪不受控制地向外涌,似乎是急于发泄般,顾向南难受地扭了扭身子,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无知无觉地吐出曼妙的声音。

  池穆的手顿时僵住,内心里有种冒险的冲动,既想让他醒,又不想让他醒来。很矛盾,也很快乐。下一秒,池穆又重新恢复镇定,卷土重来,长指屈起,轻轻浅浅地在他身上洒下火种。

  顾向南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奇怪,一种又难受又舒适的感觉不断在身体里蔓延。他急于打断,又想紧紧追随,终于,在又一次被池穆堵住呼吸时,他茫然地睁开眼。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光从眼角周围一点一点泄漏进眼里,他的眸中泛着水光,仿佛轻轻一眨,就能落下泪来。

  顾向南怔愣了几秒后,才逐渐回神。

  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而池穆,正躺在他的身上。

  不由地瞪大杏眸,两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拍打着他坚硬的身躯。

  这人怎么回事?他是怎么进来的?他明明记得自己锁门了呀?怎么他还能进来?他现在已经连锁都会开了吗?

  震惊的同时,内心又不知不觉涌出另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虽然对他不经自己同意,深夜闯到自己房间感到很生气;也对他趁着自己睡着,对自己做这种羞耻的事感到很愤怒。但进一步深挖,他也对能在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他,感到很开心。

  除去那点微不足道的介意,顾向南不得不承认,那小小的心间被满满占据的,是欢喜。

  看到顾向南醒来,池穆垂下头吻了吻他的唇角,目光里是浓浓的爱意,“醒了?真能睡,那么弄你都不醒。”

  “唔,”顾向南的脑袋还不太转得过来,听到他调笑的声音,反应了几秒,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涨红了脸。

  “我还没说你,你怎么回事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房里来干什么?”

  顾向南边说边极富深意地往窗户那儿瞥了眼,虽然现在玻璃严丝合缝地合着,但窗帘却被拉开了一条缝。

  池穆不由得垂下头低笑。

  他怎么这么聪明!

  也不再装,就这么直白地承认,“嗯,上瘾。”

  本来只是想激一激他,看他被拆穿后的模样,没想到反过来却是自己被调戏了。

  顾向南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词句来反驳他。

  但明明平日里那么伶牙俐齿的自己,此时却词穷得可怕。支吾了一阵后,也只是羞红了脸,无措地拉起被子把自己藏起来。

  望着他可爱的模样,池穆轻笑一声,长指扣住雪白的棉被,轻轻一扯,毫不犹豫地就把被子扯了下来。

  被子下,顾向南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缀着夜空里最亮的星子,含羞带怯地凝视着他。

  顾向南以前不是这样的,他有自己的标准,有自己的坚持,可能是所受教育的关系,他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主导力。

  他所向往的爱情,应该是完全按照自己的步伐来,什么时候约会,什么时候见面,每一次每一回,都得听从他的安排。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打乱节奏,跟着池穆的情绪走。

  在他还没有准备好之前,池穆就把他所表达的,全部传递到他面前,让他只能照单全收。

  起初他并不太能理解自己的心情,这算什么呢?完全都是他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都没有听过他的想法。

  像他之前预想的那样,那才是无稽之谈。

  又不是做计划列报表,怎么可能完全按部就班,跟着规定好的路线走?

  一切的一切,都由着他的步调走。空闲时就叫出来见一面,忙起来了,又可以相隔几个月都无所谓,相安无事,平平淡淡地过完之后的人生。

  可是怎么可能呢?爱情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的呢?如果连最最基本的“想见面”的冲动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是从古至今,引万千文人骚客吟咏传唱的爱情呢?

  望着池穆,顾向南明亮的眼睛里缓缓流淌着别样的情感。

  即使一直挣扎,一直囿于教条的枷锁,一直对他的感情视而不见,但自己的心却是欺骗不了的,那一下一下跳动着的,就是对他最初的心动。

  顾向南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池穆身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一声一声,在静谧的空间里难以忽视。

  池穆动作微顿,凌厉的眉峰拢起,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池穆直起身子,坐到床边,皱着眉把手机搁在耳畔。

  不知道听到什么,看了眼顾向南,拿着手机走远。

  指尖轻轻摩挲,像在思考。

  顾向南望着他瘦削的侧脸,目光闪过一丝嘲讽。

  虽然他刻意压低声音,但他还是听到了一些声音。

  是项词。

  刚刚还压着自己为所欲为,承诺会把项词绳之以法,转头就对着他柔声细语,这男人变脸的速度可真是快。

  骗子,就知道不能指望他!

  思及此,顾向南一把扯过棉被,将自己整个罩住,翻过身子,背对着他。

  鼓鼓的一团,无声散发着怒气。

  说出口的话又冷又重,“很晚了,我要睡觉了,你走吧。”

  听到顾向南明显带着寒意的话,池穆拿开手机,偏头看他一眼,有点无奈,又有点不知所措。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手机另一边的项词显然也听到了,略微迟疑地问他,“那声音……是顾向南?阿穆,你现在,和他在一起?”

  望着顾向南生人勿近的背影,池穆叹口气,没有回答,站起身走出去。

  走到门口时,最后沉沉地看他一眼,终是没说什么。

  来到花园,池穆没有马上离开,站在草地上,抬头往顾向南窗口的方向望。

  那儿还透出暖黄色的光线,纯色窗帘把里面的风景严严实实地挡住,什么也看不到。

  但池穆却还记得里面所有的布局。

  电话那边,项词的声音带着犹豫,“阿穆,这么晚了,你和向南在一起还有事吗?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能不能来陪陪我?”

  池穆不知道在想什么,听了他的话没有马上回答。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声音里压着一丝不耐烦,“行,我马上过来。”

  ——

  第二天睡醒,顾向南还没起,就听到外头传来吵闹声。

  走出去,就看到池母和一群人在花园里。

  佣人看到他起来,也笑望着对他说,“顾先生,池老爷今天安排了午餐,邀请您一起过去吃。”

  虽然对突如其来的午宴感到很奇怪,但顾向南也没怎么深思,应了句“好的,马上就来”,便继续往花园的方向走。

  仔细想了想,今天也确实没什么客人。

  顾向南逐渐放宽心,觉得这次可能只是池爷爷心血来潮的想法。

  以前和池穆还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家里也只有池爷爷让他感觉到亲情。

  午餐安排在花园,才刚踏入门扉,就听到一阵轻笑声,以及轻柔的交谈声。

  穿过层层掩盖的树丛,顾向南沿着鹅卵石路走过去。在看到里面的人后,不由得眼睛一眯。

  项词正以主人的姿态,在那儿帮着池母布菜。

  接过阿姨递过来的一盘盘菜,有理有节地把它们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而池爷爷坐在软椅上,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时不时地也会被项词逗得哈哈大笑。

  顾向南脚步顿住,一时间,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没想到他居然还敢来。

  他是真不怕他对他做出什么事啊!

  倒是池母转过身拿菜时,率先看到了顾向南。

  笑看着他,轻轻地叫了声,“向南起来了,快过来坐,一会儿就开饭了!”

  顾向南也很意外。

  她今天怎么对他态度这么好?

  项词此时正在和池爷爷聊天,说到小时候,他和池穆趁着池爷爷睡着,拿了池母的粉底眼影和其他一些化妆品,往他脸上抹。

  然后不小心把他弄醒,被他发现,因为他舍不得打自己,结果最后只打了池穆的趣事。

  池爷爷显然也对这件事记忆深刻,经项词这么一说,立刻胡子往两边一撇,张着嘴大笑起来,拄着拐杖的手轻轻地往椅子上拍了拍,“你们两个小鬼啊,那时候好像才八九岁吧,简直太顽劣了……”

  项词闻言也跟着笑,“是啊,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一时间,其乐融融,顾向南觉得仿佛他们才是最最知心的一家人。

  然而和谐最终被自己打破。

  自己仿佛才是那个不被欢迎的外人。

  忽然听到池母的话,项词和池爷爷都转过来看顾向南。

  顾向南感到有点儿好笑。

  项词的眼神很平,里面的情绪藏得很深,嘴边的笑意清浅,没有立刻隐下,顺势就招呼起顾向南,“向南来了,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准备了些。这些菜可能比不上你平时吃的那些,希望你将就下。”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池爷爷制止,“阿词,你也太谦虚了,你可是去法国进修过的,你做的菜,怎么可能是将就?”

  这时池母又领着阿姨端出一些菜,闻言也嗔怪地瞧了下项词,“对啊,这么说,也太见外了!”

  顾向南在心里默默冷笑。

  懒得再看他们其乐融融的画面,坐到离主位最远的地方,默默拿起叉子吃饭。

  行,一个两个都来恶心他,他吃完就走!

  顾向南不再多言,只一个劲的往自己嘴里塞东西。

  项词注意到顾向南不接茬,故意拿东西招惹他。

  把一盘菜放到他面前,拉开他旁边的椅子,极尽低姿态,似乎是真的想和他搞好关系,“来,尝尝这个,之前阿穆说很喜欢吃,希望也符合你的口味。”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

  顾向南恨不得眼前这个人去死,怎么可能惯着他,连眼睛都没抬,直接冷厉地拒绝。

  “这……”项词故意装出柔弱受伤的神情,也不放下,就那么举着,时间长到池母和池爷爷都转过头来看他们俩。

  顾向南装没看见。

  既然这人这么想端盘子,就让他端着吧。

  但项词绝不可能做对自己不利的事,于是在其他人看过来那一刹那,双手一崴,所有东西倾倒而下。

  “啊!”而他也适时地捧住自己的手腕,“向南……”

  控诉的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到顾向南身上。

  “怎么?”顾向南都快被他演笑。

  怎么这么多年过去,这人来来回回就这几招?

  “想说我动的你?我推你的?又不是我叫你拿的,你自己没拿稳摔了,关我……屁事?”

  顾向南的眼神要多冷有多冷,要不是顾及到现在还有别人在场,他早一个巴掌甩过去了!

  装什么装!


第一百三十章

  “你乱说什么!”项词气得脸都青了。

  但碍于还有那么多人在场,死死地忍了下来。

  不再理顾向南,气呼呼地走回去。

  副菜都端上桌后,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将近十二点,还不见池穆的身影,有些着急地抱怨,“刚刚给阿穆打电话,明明说好了十二点过来吃饭的,怎么到现在都没到呀?”

  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娇憨,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顾向南垂下头,在心里冷笑。

  忽然,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戏谑声,“急什么,我这不是来了?”

  池穆踩着落叶,携一阵寒风进来。

  眼神先不轻不重地瞟了下顾向南,然后抬眼望着项词和池母,“陪家人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不上心?刚有事耽误住了,否则我早来了。”

  池爷爷神情沉静,听了他的话,拄着拐杖往地上点了点,示意他找个位子坐,有些话之后再说。

  本来也不过是明面上的理由,池穆轻点头,捞过顾向南旁边的椅子坐下。

  顾向南自始至终低着头,手指搅动着搁在膝盖上的方巾,面色晦暗。

  尽管一点儿也不想去听他们之间的谈话,但那些话还是会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即使一直安慰自己没什么的,有些记忆只是靠时间积淀起来,但内心仍会忍不住烦躁。

  要早知道这次午宴是项词攒的局,他就不来了。

  真是糟心。

  他们俩,可从来不是什么能坐在一起吃饭的人!

  主食被依此端上来,家里的阿姨捧着葡萄酒,轮流给每个人的杯中斟上。

  池爷爷平日里不怎么喝葡萄酒,今天可能也是因为难得,罕见的没有拒绝。

  项词没有马上品尝,而是举着酒杯站起来,先向池爷爷和池母敬了一杯,说出的话得体又礼貌。

  “爷爷,阿姨,谢谢你们邀请我,你们对我的恩惠,我一定会永远记得,在我的心里,你们一直是亲人一样的存在。”

  话音落到最后,带了点哽咽的酸涩,顾向南白眼快翻上天,但原本平稳握着刀叉的手,仍不由得轻轻一顿。

  相比起池爷爷,池母听了那番话后,显然更加动容。

  池母就坐在项词旁边,一时间眼眶泛红,放下酒杯拉着他的手轻轻地按了按。

  ……也不知道都在自我感动个什么劲儿。

  “乖孩子,没事的啊,以后你有空,就多来陪陪我们几个老人家!池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场面很温馨,景色也很怡人,池爷爷和池母都望着项词露出慈善的笑。

  只有顾向南,压抑得有点儿喘不过气。

  既然这么喜欢这个杀人凶手,就让池穆把他娶回家去啊,在这里演什么!

  真当谁都爱看这种八点档戏码?

  深深地吸了口气,顾向南搁下刀叉,端起酒杯浅啜了一口。

  正要放下时,只见项词又站起身,直视着顾向南,举着杯子向他的方向递,“还有向南,以前发生的事并不是我可以避免的,给你造成的不快,今天也在这里向你道歉。之前是我不对,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原谅。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话虽说得恳切,但顾向南却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表面上是在向顾向南道歉,但拐弯抹角的,可不就是一点悔意都没有吗?

  不对?

  他敢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不对在哪儿了!?

  这个刽子手!

  一口气堵在心里,顾向南老觉得不上不下,吐不出来。

  但表面上的功夫还得做,于是他也端起酒杯,站起身,轻轻地递到前面和他的相撞,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说什么呢?你有什么不对的,不过就是害死了两个人而已,这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朋友就算了,我怕和你做朋友之后,晚上睡不着觉!”

  “什,什么?”项词像是很意外听到这种话,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向南,我怎么听不懂啊?你是不是还在误会我,我都跟你解释过了,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这话说得很有深意,他的神情举止,仿佛都是刻意为之。

  但顾向南不想看,逞一时口舌之快,并不是他的目的。

  原本只安心吃自己菜的池穆,等俩人坐下后,复又握着酒杯站起来,目光勾得很认真。

  “为了感谢项词今天布置的这么一大桌菜,来,我也敬你一杯,希望你的厨艺越来越好,更加专心于自己想干的事。”

  项词本来已经笑着把酒杯凑到嘴边,闻言动作顿住,笑容就那么凝固在脸上。

  杯中的红色液体摇摇欲坠,就像它的主人,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表情应对。

  风起云舒,叶落花开,项词的僵硬也不过一瞬。

  之后马上反应过来,浅浅地应着,“嗯,我,我会的。”

  然后仰起头,把那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一顿饭吃得不算很热闹,但气氛也不错。

  临近尾声时,项词突然起身,“最后还有一道菌菇南瓜汤,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去把它端出来吧。”

  不等池母阻止,项词已经疾步向厨房而去。

  池母不禁摇了摇头,“这孩子,让阿姨来就好了呀……”

  不一会儿,项词就端着托盘出来。托盘上,南瓜汤被分成五小碗放在上面。

  项词笑着,端得很稳,先放了一碗在池爷爷面前。

  “爷爷,尝尝阿词的手艺,看有没有比前几年长进些。”

  池爷爷点了点头,端起面前的青瓷小碗喝了一口,难得像个顽童般,立刻竖起大拇指,“好,做得好!真好喝!”

  项词垂着头浅笑了下,又依次给池母和池穆放下一碗。

  偌大的托盘上,只空荡荡摆着剩下的两碗,有些晃荡。

  似乎犹豫了下,项词先端着托盘来到顾向南身边,轻柔开口,“来,向南,尝尝看,我第一次做汤给你喝,看还合你的口味吗?”

  话音未落,有狂风骤起,项词身型一颤,托盘霎时向顾向南那儿倾斜。

  两个瓷盘碰撞在一起,眼看着就要掉到顾向南身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顾向南愣愣地转过头,还没有反应过来,项词就已经先一步惊呼出声。

  池母和池爷爷也瞬间瞪大了眼。

  本能地大叫了声,“小心!”

  但谁都没有池穆来得快。

  直接掀起手,把项词轻轻一推,让他远离顾向南,接着另一只手把托盘轻轻一扬,让它改换方向,往另一个方向偏。

  两只青瓷小碗随着“啪”的一声,掉在了草坪上,四分五裂,橙黄色的汤液洒了一地。

  项词被池穆推得退后两步。

  往后移的时候,脚腕轻轻一扭,顿时疼得龇牙。

  池穆没有看他,他的眼里现在就只有顾向南一人。

  目光直直地攫住他,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拽起来,转着他的身子,上下打量了番,说出口的话又急又气,“有哪儿被烫到吗?伤着了吗?看碗落下不会躲吗,还傻坐在那儿!”

  顾向南也有点被吓到,神情呆呆的,两眼无神地看着他,没说话。

  池母回过神,听到池穆着急地话后,不赞成地制止他,“阿穆……”

  众人都有点受惊,一时间风起云涌,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

  池爷爷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些在他面前还掀不起什么风波,仅仅迟疑了几秒,就出声稳定局面。

  “向南,没事吧?”

  顾向南被沉厚的声音拉回来,抽出那只被池穆一直攥着的胳膊,对着他笑了下,“嗯,没事。”

  然后整理下身上的衣服,复又重新坐回椅子上,“还好池穆反应快,把我拉了起来。我没事,您别担心。”

  项词此时也走到他身边,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担忧地望着他,“向南,你……还好吗?刚才都怪我,没有端稳,对不起啊……”

  闻言,顾向南垂着头低低地应了声,脸上没太大表情。

  池穆这时只揣着手站在一旁,视线紧盯着顾向南,抿着唇,不发一言。

  大家都没怎么讲话,项词瞥了下自己已经有些红肿的脚腕,攥了攥拳头,咬着牙往自己的座位上走。

  闹出这么件事,后面的气氛明显沉闷很多,大家都自顾自地吃饭,偌大的院子里,只有瓷碗与勺子,刀叉与银盘的碰撞声。

  顾向南觉得这顿饭简直吃得心力交瘁,等池母和池爷爷都停下后,便起身告辞。

  转身的刹那,触到项词凝视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惊。

  但也只是稍微停了下,敛下所有情绪,头也不回地往院子外走。

  他现在没有心情工作,语音处理好这两天堆积的事情后,又开车来到警局。

  刚想进去,忽然一个看起来像保镖的人拦住他,“顾少爷,我们董事长有请。”

  董事长?谁?

  顾向南跟着这人来到一辆纯黑的迈巴赫前,透过锃亮的车窗,只看到自己的倒影。

  正当他疑惑地转头时,车窗慢慢摇下,赫然是不久前见过的老人,“不知道顾少爷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请顾少爷喝杯茶。”

  苏在海!

  顾向南的目光顿时变得阴暗。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也确实想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聊聊。既然他是为了项词回来的,那他一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顾向南觉得,他可以趁此时机探探他的底。

  于是他笑着应,“好啊,让苏先生破费了。”

  顾向南坐上车,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车内的布置,很规整,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看不太出主人的性格。

  或者说……主人是个城府很深的人。

  他收回目光,“不知道苏先生想去哪儿?”

  “迷画。”

  迷画是顾氏旗下产业,不过顾氏并没有多加宣传,只把它作为一个玩玩的小东西,因此知道内幕的人并不多。

  但他现在却这么精准地说了出来……有意思。

  顾向南了然地笑笑,“好啊,正巧我对那儿比较熟,到时候可以向您推荐一二。”

  “我的荣幸。”

  苏在海一直挺拔地坐着,即使年纪上去,人也打扮得很精神。再加上他向上的精气神,让人感觉他不过四十出头。

  原本一直望着前方,听到顾向南的话,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顾向南当没看到。

  之后一路无话,但让顾向南没想到的是,苏在海带他来的这个“迷画”,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

  而是迷画嘉年华。

  ——这座城市最大,也是最乱的夜总会。

  灰色事业盘根错节,遍布整个中原。警察常年盯梢,却因为它背后庞大的关系网络和权力手段,始终动不了它分毫。

  表面上喝茶,背地里灌酒。

  极致奢靡。

  昆泰背后的当家人和顾父早年间起过冲突,很不对付,但双方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常年井水不犯河水。

  受到父亲的告诫,顾向南就算玩遍了所有娱乐场所,也从未踏足过迷画。

  不知道为什么苏在海把他带到这儿。

  顾向南看着眼前灯红酒绿、异常繁华的金色宫殿,心里隐隐发憷。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进去了,有些东西也会随之改变。

  夜风飒飒,他踌躇再三,还是拿出手机,把池穆之前给他装的定位点开。

  他可以冒险,但他也必须拥有后路。

  里面的人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刚一进去,就有一个穿衬衫打领结的染着黄毛的小男生走过来,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

  然后什么也不说,领着他往楼上走。

  迷画的内部装潢和它的外观一样,极尽奢华,纸醉金迷,除了金就是白,像是一夕发迹的暴发户,急于表现自己的富有。

  顾向南边走边扫视着周围,默默记下自己看到的一切。

  他们最后在一间包厢门口停下,上面写着“皇家一号”四个字。

  小男生先在门上敲了两下,接着打开门,请顾向南进去。

  苏在海紧随其后。

  顾向南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屋里灯光大开,三面沙发都坐满了人,甚至还有几个站在显示屏旁边。以他们为中心,围成一个半圆,重心放在正中间,被人压着趴在桌子上的一个男人身上。

  他的头被按在玻璃桌上,腿和身体呈90度跪趴,屁股翘起,冲着后面的屏幕,有种已经被玩废了的屈辱感。

  顾向南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望着屋子里一圈男人,冰冷开口,“你们什么意思?”

  没有人搭理他,每个人都只是用极不舒服的眼神打量着他,污秽,肮脏,淫乱,让他想马上逃离。

  顾向南现在的感觉很不好,好像他是一只被关在实验箱里,供人观赏的仓鼠,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一个笑话。

  他逐渐握紧手,握到手背骨节都泛了白。


第一百三十二章

  坐在主位的人坐没坐相,腿直接踩在沙发上,手肘搁在膝关节,拎着瓶酒,恶趣味十足地乱晃。

  他理着个刺猬头,整个人流里流气,说话时,毫不遮掩地望向顾向南,“怎么,你也想玩?”

  仿佛他只是餐桌上的一盘肉,动物园里供人取乐的动物,凭他心情,定夺生死。

  顾向南第一反应就是回过头去看苏在海,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出去。

  后面房门紧闭,再无一人。

  该死!

  他不由得握紧拳头,“玩个屁!你们在干什么?这人犯什么事了,你们凭什么这么对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们凭什么滥用私刑!”

  “诶嘿,就凭他欠我们钱!”听到顾向南的话,刺猬头更加兴奋。

  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直接踩着茶几,跳到顾向南身前,伸出鸡爪似的手,就要去摸他的脸,“没想到瞧着像块水豆腐,居然是个小辣椒。不错不错,够辣!我喜欢!”

  “你是他谁啊?这么护着这个鸟人?啧啧啧,算了吧,就他那个废物,跟着他有什么用?还不如跟了我!哥哥保你吃香喝辣。”

  刺猬头眼皮下垂,鼻梁间的肉聚在一起,眼里笑出泪,蒙上一层黄色的光。

  顾向南恶心得不行,在他靠近自己的刹那,闪身避开。

  他知道这是苏在海的阴谋。

  这件事,他想管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顾向南闭上眼,强迫自己镇定。

  跪在地上的男人脸色惨白,像是失血过多,死到临头,已经彻底放弃挣扎。

  “喂,你……”顾向南克制着逐渐蔓延到全身的冷意,走到男人身边,想要去扶他。

  但走近后才闻到,他的身上满是臭味,就像……尿失禁了一样。

  衣服皱皱巴巴,头上湿漉漉一片,领口的位置,还有几块十分明显的黄褐色污渍——不难联想到他此前的遭遇。

  顾向南目光更寒,直视着前方几个面色不善的人,冷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我亏空了公司的钱,我必须把它补上……本来我已经赚了很多了,没想到突然就开始输……我想赢的,我真的想翻盘,但我赢不了,一分也赢不了……”

  男人的头不停磕在桌子上,不等那些人开口,自己先悔恨地说。

  声音很小,像是陷入梦呓的人,痛苦又无法挣脱。

  顾向南缓慢地眨了下眼,瞬间明白过来。

  这人被设了套。

  但还不等他想出说辞,就又有一道难听的声音插进嘴,“这小子欠了咱们五千万,现在拿不出来了,你说怎么办吧!看你俩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要不你帮他还?”

  五千万?

  居然这么多!?

  顾向南后背沁出层热汗,低垂着脸,掩盖住那张半藏的冷凝的脸。

  眼神从彷徨到坚定,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不管怎样,他今天必须安全地离开这里。

  绝不能折在这儿!

  过了很久,顾向南攥紧手心,倏而抬起下巴,面容张扬,神色轻蔑,“……呵,区区五千万,也值得你们这么小题大做?果然是没见过世面。”

  “说吧,玩什么?”

  “哈?”刺猬头眉毛挑向一边,似乎被顾向南的魄力惊到,半边嘴角翘起,像高高挂起的茶壶,上面乘着不可思议的笑。

  “……主随客便,你看你今天第一次来这儿,我也不好太没风度。你选吧,反正我这儿什么都有。”

  “而且——”刺猬头说着,又用两指夹起扑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你应该有特权。”

  顾向南冷笑,目光下移。

  一点也不客气,学着他的样子,葱白手指挑起掌下的牌,半掩唇角,“那不如,咱们就玩梭哈?”

  “行!”

  刺猬头使了下眼色,就要让手下去洗牌。

  被顾向南拦住,“怎么说呢,虽然也不是不相信你,但场地是你们的,纸牌是你们的,这发牌的人……要也是你们的,你说,我今儿还出得去吗?”

  刺猬头一滞,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目光重新回到顾向南身上,里面寒光乍现,“没想到小辣椒防备心还不小~可以,那就你选,你想让谁当荷官?”

  没给顾向南回答的机会,说完又马上补了句,“不过咱们这儿也有规矩,开了局,房间里就不能再进外人。所以,虽然觉得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抱歉啦,小辣椒,即使你不喜欢,你也只能从我们的人里选……”

  “不,”顾向南微微一笑,两指轻移,把握十足地将手里的牌换了个方向,指向地上的男人,“我选他。”

  “……”刺猬头的喉咙顿时被堵住,看上去很意外。

  但也没办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能烦躁地挥挥手,“行行行,选他就选他吧。那啥,你们两个,放开他。”

  男人终于重获自由,甩开那两人的手,立刻跑向顾向南。

  腿脚被一个姿势禁锢太久,还没完全恢复,跑着跑着,差点一个踉跄直接跪下。

  好不容易站到顾向南身边。

  顾向南冲他笑了下,强忍住那股难闻的气味,示意他安心,“开始吧。”

  梭哈规则简单,所有玩家先下底注,之后荷官给每人发一张明牌和一张底牌,然后由明牌点数最大的人开始下注。

  其他人可以跟注、加注或者弃牌。

  一共五轮,直到最后一轮——还在场的玩家亮出各自底牌,五张牌排列组合,比谁更大。

  顾向南迎视着前方刺猬头的挑衅,丝毫不敢露怯。

  即使心已经被绑在钢丝上,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堕入深渊,也仍强打着精神,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十足。

  就在房间里的气氛凝滞到极点时,顾向南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池穆。

  顾向南莫名松了口气。

  手指按向接听键,迟疑片刻,刚准备接听,就听刺猬头问,“这人谁啊?你男人?”

  顾向南没回,目光放在手机屏上。

  看着上面不停闪烁的名字,心里的害怕刹那间被激发出来。

  不管了,顾向南一狠心,就要按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但还是晚了一步,指尖还没碰到屏幕,手机就被不知道从哪儿伸出来的手拿走。

  只见刺猬头努努嘴,表情很不认可,“小辣椒,不行哦,进了这个门,人不能再进来,电话当然也不能进来。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找外援呢……而且赌桌上有规矩,手机绝不能上桌,你已经犯了大忌了哦。”

  “这个手机就我先替你处理了。”

  然后顾向南眼睁睁看着它落入装满酒的杯子。

  看着它从发光到熄灭。

  就像最后一点希冀也被剔除。

  他彻底没了退路。

  顾向南垂下头,指尖默默收紧,声音像被盖在棉絮下,沉重低闷,“好的,我知道了。”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人此时都围拢过来,聚在方桌前,观看两人博弈。

  两人前面已经各自放了五十个筹码,一个筹码代表一百万。

  男人站在两人中间,挽起袖子开始洗牌。

  不算熟练地洗过三遍后,刺猬头忽而说,“客人优先,先发给他吧。”

  顾向南轻笑,淡淡应下,先下了一百万。

  刺猬头摸着下巴,也跟了一百万。

  男人看着两人的注,眉心聚拢,然后给顾向南发了两张牌,明牌是黑桃K。

  刺猬头的则是梅花9。

  开局顾向南占了上风。

  顾向南并不十分高兴,手指滚着筹码花边,拄头思考。

  几秒后,又下了五百万。

  刺猬头看着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忽然用力鼓起掌,“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手笔就是大!我跟。”

  接着也推了五百万出来。

  然后是第三张牌,顾向南拿到的是黑桃10,而刺猬头则拿到了方块9。

  两人的牌看上去都很不错。

  顾向南望着现在的局面,轻轻扯起嘴角,二话不说,又扔下一千万的筹码。

  随后抬起眼,“跟吗?”

  刺猬头沉默。

  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手臂痞痞地搭着,一动不动地望着顾向南,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他沉浮赌场多年,绝不相信自己今天会折在他身上。

  指使手下人拿来烈酒,“吨吨吨”对着瓶口吹了一半。

  接着把酒瓶往地上一扔,随意地抹了下嘴巴,脸上挂上野性的笑,“当然。”

  顾向南点点头,高贵淡定。

  男人接着发第四张牌,顾向南的这次是黑桃9。

  正要给刺猬头发时,包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抹高大的黑色身影,挟着所有期待,逆着光从阴影里走来。

  众人齐刷刷回头。

  包括顾向南。

  在紧张的气氛凝滞到连胃都开始隐隐抽搐时,顾向南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池穆必须看到了他的定位。

  明白那是他的求救。

  他一定要来。

  顾向南这几年虽然百无禁忌,领着一堆人混迹各种娱乐场所,但到底没碰上过什么大事。

  每一次在黑暗将要碰上他时,池穆都会抢先一步帮他解决。

  让他始终活在阳光底下,肆意挥霍自己的快乐。

  这还是第一次,他单枪匹马,跟一群明显会伤害到他的人待在一起。

  即使装得再像,腹部颤抖的肌肉也骗不了人。

  不过幸好,池穆来了。

  他身高腿长,几步迈进包厢,视线冷冷淡淡地扫过一圈,锁定住中间的顾向南。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侵犯了别人的领地,所有动作都从容且理所当然。

  顾向南抬起头看他,觉得此刻的他特别像老电影里被加了滤镜的男主角,浸在光里,整个人迷离不清,却分明有种震撼人心的帅气。

  “向南。”

  他站到顾向南身后,根本不用多说,自动化为他的底气。

  池穆今天穿了件黑色皮夹克,深暗禁欲的皮革套在他冷色调的皮肤上,看起来就像夜色与星辰相衬,般配得令人心动。

  顾向南刚要说话,忽然又从外面“唰唰唰”跑进来一堆人,包成半圆,迅速围向池穆。

  每个人看起来都是练家子,肌肉块又大又壮,面容也凶狠阴沉。

  那边的刺猬头跟着竖起眼,看着池穆这个不速之客,脸色差到极点。

  随手打了下旁边人的头,粗声粗气地问,“这人怎么进来的?你们这么多人,拦一个都拦不住?你们是废物吗!?那些饭都白吃了?”

  “对不起,老大,他真的太强了,我们根本打不过啊!”

  带头的人一脸愁容,脸上挂着彩,脸皮皱在一起,庞大又无助。

  刺猬头:“……”

  无语地转了转脖子,望向池穆,“你他妈谁?”

  池穆唇线拉直,没有回答。

  刺猬头:“……还挺装!行,不说是吧,我不问了,你爱谁谁!不过你知道这是哪儿吗?也是你能随随便便来的?”

  “不就是迷画,为什么不能来?”池穆终于有了反应,眼皮上撩,目光在赌桌上滑过,落到刺猬头身上,像一柄剑无声落下。

  明明是清净无欲的模样,却无端带着杀意。

  “梭哈是吗?我跟你来。”

  “诶?那可不行!这局都开始了,哪有中途换人的道理?而且谁又说得准,你是不是有备而来……”

  刺猬头眼睛往一边张,唇角撇着,笑得很恶毒。

  池穆也像他一样,低头轻笑,轻描淡写地甩过去一把刀,“你有说不的权利?”

  “……”

  刺猬头僵着脑袋,眼睁睁看刀从自己脸侧飞过。

  干笑两声,也不敢再说那些有的没的,“哈,哈哈,我不就开个玩笑嘛!那你来也不是不行,有话好好说啊,这么着急亮家伙干什么?”

  刺猬头让手下人送杯酒给池穆。

  自己则坐在座位上,摸着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池穆接过酒杯,淡笑,“我看起来像很有耐心的人?”

  刺猬头:“……”

  不像,你看起来像随随便便就把别人刀了的人。

  池穆晃着酒杯,看着里面橙黄色的液体沿着杯壁摇荡,慢慢松开手,把整杯酒都洒在地上。

  接着走到不远处的透明茶几前,从上面立着的冰桶里抽出一罐还没开封的啤酒,旋开盖子,放纵地往喉咙里灌。

  有水顺着脖子往下流,沾湿领口,印出一道湿漉漉的锁骨印。

  刺猬头不免有些看呆。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这个男人,他惹不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池穆把喝完的酒瓶放回原位,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搭在顾向南的椅背,俯下身,把他收进自己怀里,“累了吧?去那儿休息下,一会儿我就带你走。”

  皮夹克肆意敞开,露出里面纯白的内搭。湿了一小片,随着他的动作、神情和语气,浑身散发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张力和从容。

  顾向南在他的搀扶下起身,被他安置在远离风暴中心的沙发上。

  他单膝跪地,双手扶着沙发边,眼神平静而坚定,“向南,放心,交给我。”

  赌局重新开始。

  对弈双方发生了天与地的转变。

  刺猬头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散漫,背部挺直,双手捏着最上面的牌,目光犀利。

  池穆则坐到顾向南刚刚坐的位置上,冷静地看了眼自己的牌面,心下了然。

  因为在池穆进来前,顾向南已经拿了第四张牌,而刺猬头的还没发。

  所以一直被晾在一旁的男人重新握起牌,准备给刺猬头发第四张。

  但他手刚落下,刺猬头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说,你是真把我当傻子吗?”

  扣住他的手腕,猛地把他拉到跟前,动作粗鲁,暴躁地翻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来的袖子,从里面抓出一张扑克牌。

  看也不看,直接甩到他身上,“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老千出的这么烂,还出到老子头上,我看你是真他妈活腻了!”

  男人显然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虚得不行。

  被刺猬头拽得摇摇晃晃,甚至忘了反抗。

  刺猬头接连几次被人下面子,正愁没处泄火。

  刚好这男人好死不死地撞到他手上,不怪他拿他开刀。

  他随便点了一个人,要多不耐烦有多不耐烦,“你,过来!把他手剁了。”

  被点到的小弟立马上前,冷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军刀,抓起男人的手就要砍。

  男人拼命挣扎,“啊,不要!放开我!对不起,我错了,你饶了我……”

  顾向南见状从沙发上站起来,紧紧地盯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冲过去。

  池穆余光瞥到,眼里一寒。

  慢吞吞点起支烟,含进嘴里,就着烟丝往外吐气,“慢着。”

  刺猬头:“怎么?”

  池穆:“小孩子不懂事,用不着这么凶,回去了我们自然会教育。这样,这副牌我不要了,咱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刺猬头:“你说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你算什么?这他妈都听你的,我还要不要混了!?”

  池穆夹着烟,透过烟雾看向他,“朱玺,我是在给你机会。”

  朱玺?

  顾向南微怔,原来刺猬头叫朱玺。

  朱玺也没想到,池穆居然知道他的名字。

  表情更加难看,半是恐惧半是烦躁,不料自己今天竟碰上了个硬茬。

  全场只有池穆最是自在,双腿随意地分开,身子半弓,陷在靠背里,“按照现在的牌面,我只要底牌和最后一张牌,分别是黑桃J和黑桃Q,我就一定赢。到时候你就算拿到同花色的两条A,也压不过我。”

  “……”朱玺重重地哼了声,嗤之以鼻,“你讲笑话呢?这还用你说?老子还偏就不信你运气会这么好!”

  朱玺被刺激到,用力拍了下桌子。

  “不用重新开始了,就这副!小七,你过来发牌。”

  叫“小七”的人走过来,不看他们,摸着之前男人洗好的牌继续发。

  朱玺的第四张牌是方块8。

  看到牌的一瞬间,池穆就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朱玺,你这根本毫无胜算啊。”

  池穆说完,又推下两千万筹码。

  看着场上略显心酸的局势,朱玺的脸色由青转红。

  额上血管爆突,他想了很久,还是强跟了两千万。

  池穆望着他,满脸欣慰。

  朱玺:“……”

  就剩最后一张牌。

  池穆的是黑桃Q,朱玺的则是黑桃J。

  围观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都为朱玺捏把汗。

  不管池穆的底牌是不是黑桃J,除非朱玺的底牌还是一张9,否则他必输无疑。

  池穆十分怡然自得,大喇喇往靠背上一贴,把桌上的五张牌全收拢到自己手心,一副已经赢了的样子,“梭哈。你跟不跟?”

  朱玺:“……”

  他耸起背,双手越握越紧。

  他手里最后一张底牌是红桃7,也就是说,不管池穆的底牌是不是黑桃J,他就是K、Q、10里面任意一张,也比他大。

  ……他不敢赌了。

  明亮的灯光降落到他身上,映照出他格外挫败的脸。

  他垂着头,低低说道,“我认输,不跟。”

  池穆点了下头,拉开椅子站起来,“谢谢,人我带走了。”

  然而池穆刚准备带顾向南和男人离开,背后忽然响起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池先生留步。”

  池穆转身,看到一位老者从房间的暗格里走出。

  是苏在海。

  原来他一直躲在后面观察着他们!

  池穆致意,“请问还有什么事?”

  苏在海:“今天虽然是我们的人技不如你,但池先生就这么耀武扬威地闯进来,未免太不把苏某放在眼里。而且——”

  苏在海掀开池穆最后一张底牌,居然是最小的红桃3,“这么耍我们,似乎不太礼貌啊?”

  池穆微微一笑,“小辈愿意道歉,还请苏先生见谅。不过今天确实事出有因,就这么把人扣在这儿,也不太好不是?”

  双方都是千年的狐狸,也用不着打哑谜,都直接把威胁人的话放到台面上。

  苏在海不怒反乐,“是我们招待不周,还请池先生见谅。这样,一会儿我让人把你们送回去,就当做赔礼……”

  池穆:“谢谢苏先生。”

  “不过,”原本的和善收起,苏在海忽然话锋一转,“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砸了我们的招牌,要是就这样走了,好像也不太合适。”

  池穆应对得体地问,“那苏先生想要如何?”

  这时苏在海才终于笑了,布满皱纹的脸上荡开涟漪,话语带着一丝郑重,“三日后,血岛赌城,恭候池先生的到来。”

  “……好,池某到时必定如期赴约。”

  说完,池穆牵着顾向南走出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迷画门口。

  霓虹远缀,灯光闪烁,明明进去时还是一片艳阳天,没想到出来已经星辰斑驳。

  街上车辆行人不息不绝,顾向南和男人站在人行道边上,身体都有些脱力。

  池穆说还有点事要办,让他们先出来等他。

  浑身肮脏不堪的男人自动站得离顾向南很远,颓废地倚在电线杆子上,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今天的事情,谢谢。”

  顾向南心情很差,没有应。

  男人却不知道突然开始发什么疯,用力拽住顾向南的手,激动地说,“让我跟着你,求求你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虽然你今天把我从里面带出来了,但之后他们肯定还会再找我麻烦,求求你,帮帮我!”

  手劲很大,把顾向南拽疼,他皱起眉,“放开,我又不认识你,没有这个义务。”

  “可是你救了我,就必须对我负责!”男人不知哪来的脸,格外理直气壮。

  正当他还想再继续纠缠顾向南,忽然被一股力量拉开。

  池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他们身后,冷眼看着他握顾向南的手。

  漆黑柔软的碎发垂落,目光被挡住,下颌线条孤冷桀然。肩线绷紧,五指攥紧到各个关节都泛起白,“滚开,没听见他说疼了吗!?”

  分外不讲情面,直接把男人摔到地上。

  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扔下,“离他远点,不然即使苏老不管你了,我也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牵起顾向南的手,扬长而去。

  男人趴在地上,捡起池穆扔下的纸,仔细看,居然是他刚才在里面被迫签下的卖身契。

  *

  池穆把顾向南带回别墅,一进门,就把他拉到卧室,门一锁,把他甩到床上。

  不管他的惊惧气恼,只想着给他点教训。

  两人其实都不好受,但因为池穆存着惩罚的心思,所以他比作为受罚者的顾向南,看起来更加游刃有余。

  顾向南吃尽苦头,最后是一点都喊不出来了。

  两人好一顿磋磨,等停下时,窗外已经蒙蒙亮。

  池穆开门出去。

  顾向南正想去浴室洗澡,刚下床,腿一软,直接跪到地毯上,还没等他爬起来,池穆又开门进来。

  他这次动作麻利,直接翻回床上,拿被子盖住自己。

  紧紧攥着棉被一角,瞪着眼,又气又羞,“进来之前不会先敲门吗?”

  “我敲了,可能你没听到。”

  池穆耸了下肩,半真半假地狡辩。

  他确实是敲了,长指微微蜷起,在碰到门板后,又迅速收回,就这么来回几下,象征性地表示自己已经询问过他。

  有些东西,走个过场就行。

  “那你先出去,我要去洗澡,你在这儿我不自在。”顾向南是绝不相信池穆的鬼话的,但现在相较于纠结敲没敲门这个问题,他觉得自己的处境更加窘迫,让他出去才是当务之急。

  然而池穆却恍若未闻,迈开一双长腿,走到床边。掀起一角被子,随意地坐在床上,目光很暗,一动不动地盯着顾向南。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顾向南见他都坐床上来了,赶忙抓起被子,好像它是盾牌。

  他是不相信他过来会没有其他目的。有了几小时前种种,他实在觉得池穆这人不可信,尤其在对待身体接触这件事上,根本就是个流氓。

  充满戒备地望他一眼,顾向南扬眉,“什么事?”

  池穆垂着头,他的睫毛很长,但不翘,就这么保持向下四十五度的角度,盖着眼球,给人一种深沉又难耐的感觉。

  这人的脸生的就是好,尽管已经看了无数遍,顾向南时不时地还是会被他惊艳到。

  池穆右手轻轻地捏了捏被子,指骨分明的大手放在纯白的被子上摩挲,很规矩的,只放在外面。声音很低,像被压在井里,空空荡荡还带着点回音。

  他斟酌了很久,才慢慢地说,“项词……过几天,可能会搬过来。”

  带着点从未有过的试探和小心,就连看顾向南的目光,也不似往日般直来直往。

  “你说什么!”顾向南瞬间竖起浑身的刺。

  什么叫项词要搬进来?

  他的意思是想让他和项词一起伺候他?

  他疯了吗!?

  顾向南气得不行,“行啊,他来,我走,你以后也别再来烦我。”

  “不是的,向南,你听我解释……”

  “解释?还解释什么?你都要让我和杀人凶手住在一个屋檐下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渣!?”

  池穆的本意其实是为了顾向南,但听在顾向南耳里,却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原来真的不管过去多久,他心里都还想着项词。

  即使那个人十恶不赦,杀人放火,也永远是他心里无法磨灭的白月光。

  顾向南都快被气笑。

  而且他几时看过他这样,像是在呵护一件极易破碎的珍贵品,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把它弄碎了,语气是极尽的轻柔和缓,仿佛午夜梦回的喃喃细语,有着说不出的亲昵和温柔。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怎么从未对他这样过?

  顾向南的神色迅速冷下来,隐在被子下的手不知不觉捏紧,语气很淡,再也没有刚才的生动。他掀开被子,也不管自己此时一丝不挂,只想赶紧离开。

  虽然池穆一直保持着一种完全尊重他,只要他不喜欢他就另想办法的姿态,但从刚才他的话语间,顾向南便能直观地感受到,那已经是他决定了的东西,即使他不高兴,他也只会变着法的想办法让他同意,而不会改变想法。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池穆拢了拢眉,神情有些烦躁,他怎么会没听出来顾向南话语间的讽刺意味。

  但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样!

  让项词住进来,一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他,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二则是今晚带他和那个男人离开的条件,是让想词和他一起生活。

  他又何尝甘愿!

  池穆死死地拽着顾向南的手,不让他走。

  放在手心里,一圈圈地打转。

  “向南,我不想让你不开心,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尽快解决这件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你开心就好,不用跟我讲。”

  顾向南的心已然跌进谷底,不想两人一直耗在这件事上,而且他也实在懒得浪费心神在项词身上,因此听也不听,直接打断池穆,“我要起来了,你出去。”

  池穆没有动,眼皮支起,内双的不是很明显,但却很深邃。

  半晌,他伸出手,环抱住顾向南,连人带被,完全拥入自己怀里。

  “再相信我一次,求你。”

  说着在他发顶落下轻吻。

  顾向南轻嗤,没有回应。

  洗完澡后,顾向南又睡了一觉,池穆不知道去了哪儿,一直没有回来。

  但等他第二天早上醒来,桌上却摆着一份热腾腾的早餐。

  门铃响起,打开,外面居然站着莫云庭。

  他的手里也提着一袋子吃的。

  顾向南张了张嘴,“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吃早餐啊!刚好,我买了张记的灌汤包,刚出炉的,可香了。”

  莫云庭十分自然熟,边说边挤进来,拿着早餐来到客厅。

  正在往外摆时,池穆回来了。

  看一眼莫云庭,阴沉着脸,“他怎么在这儿?”

  虽然问的是顾向南,但回答的却是莫云庭,“当然是来找向南啊,不然呢,来看你这张死人脸?”

  听到他的回答,池穆依旧面无表情,“都已经是个有家庭的人了,还是不要离别人的家庭太近才好。”

  “你!”

  莫云庭敢怒不敢言。

  看一眼顾向南的脸色,偃旗息鼓。

  顾向南扯了扯嘴角,没有扯起,“你别管他,既然拿都拿来了,咱们就先吃。”

  但他话音刚落,身旁的椅子就被拉动,转过头,是池穆坐了下来。

  “你干什么?”

  “一起吃。”

  “……”顾向南无语。

  正想接着驱逐,却被池穆猛地攥住手腕。

  只见他重新扬起那抹邪肆的笑,“这么狠心吗,连口饭都不让我吃?”

  顾向南眉梢微挑,目光垂地,没有搭理他。

  拿起莫云庭刚从厨房里拿出来的筷子和汤匙开始布置。

  走到池穆那边时,顾向南见他一直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不禁冷着一张脸,客气地说,“麻烦让让。”

  “……”

  池穆瞧了眼莫云庭看好戏的表情,瞪他一眼,悻悻地摸了下鼻尖,让开一点。

  之后吃饭的时候,顾向南一直很沉默,只在莫云庭叫到他时,微笑着答两句,但只要池穆一说话,他就又没有任何回应。

  即使池穆接着他的话讲,他也在他讲完后一言不发,一顿饭吃得又融洽又难言。

  从别墅里出来后,莫云庭一直跟着他们走到车边,望着顾向南,有点不舍地瘪着嘴。

  “这就走了吗?反正也没什么事,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啊……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顾向南刚想说话,却被池穆抢先,只见他冷淡地说,“我们很忙,不像你,这么闲,以后要是没事就别过来了,如果可以,希望再也不见。”

  “诶你……”听到池穆的话,莫云庭又开始炸毛。

  顾向南不得不站出来,隔开两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抬起手,轻轻地挠了下他的头,“你别听他瞎说,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莫云庭吸了吸鼻子,感动得不行。

  池穆却恨不得把他那颗碍眼的脑袋薅下来。

  不由得冷笑,“那行啊,以后咱仨一起见。”

  原本顾向南都打算坐进车里了,听见池穆这话,又直起身,看着莫云庭,故意唱反调,“以后有事就打我电话,我会自己过来,这个房子,不太方便。”

  那个“不太方便”被咬得分外鲜明。

  池穆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两人坐在车里,一时无话,池穆的车虽然开得快,但却很稳。

  阳光树影在车身上一闪而过,谁都没有主动打破沉默。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池穆的手指轻敲方向盘,觉得车子里实在太安静了,有点儿不甘心地问。

  “没事。”

  顾向南的目光一直搁在窗外,吐出的字眼听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约人?”

  顾向南不知道池穆几时话这么多了,眉头渐渐拢起,脸上已经带了点不耐烦,但仍压着气回他,“没有。”

  啧,池穆用舌尖顶了下脸颊。

  然而下一秒,正当他还在纠结有什么话题可以聊时,顾向南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掏出来,按下接听键后,对面柳棉咋咋唬唬的声音立刻灌满车里小小的空间。

  “向南,我今晚约了猛男秀,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看啊?”

  顾向南闻言微顿,“今晚吗?”

  似乎在思考有没有时间。

  但柳棉却不想让他犹豫,“好向南,求求你了,陪我去嘛,我保证,绝对不会让池穆那只狗知道!”

  顾向南被她逗笑。

  而在一旁,听得一字不落的池穆:……

  行,他俩真是好的很。

  油门突然踩下,池穆不爽地把档位调到最大。

  途中池穆接到池母电话,让他马上回去一趟。

  池穆不得不调转方向。

  等他们到家时,看到门外停着一辆车,贺易正从里面走下来,指挥司机师傅帮他拿后备箱的行李。

  顾向南下意识地瞥池穆一眼,没有说话。

  听到由远及近的汽车声,贺易抬起头,眯着眼睛,有点茫然地打量着他们。

  池穆没有直接把车开进去,而是在那辆出租车的后面停下,然后打开车门走到他身边,“你怎么在这儿?”

  “哦,伯母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一个人很寂寞,让我搬过来陪陪她,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

  正随意地说着,余光扫到一旁的顾向南,有点惊讶地张了张嘴,“你俩也要搬回来?”

  “……”池穆有点佩服他的脑回路,“我妈为什么打电话给你?”

  言下之意,陪她排解寂寞的人很多。

  贺易:“可能因为我长得帅。”

  池穆:呵。

  顾向南看两人一眼,垂下目光,神色很淡,让人看不太出他此刻的情绪。

  池穆的脸却越来越黑,“别搬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贺易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大家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浸淫多年的妖魔鬼怪,谁也不比谁难搞,自然也不比谁软弱。因此下一刻,就恢复了原来的玩笑,嘴角微微上扬,“这你得自己跟伯母讲,反正我不好意思。”

  说完哼着歌,优哉游哉地走了进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池穆望着他的背影,拇指浅浅摩挲着食指的指腹,目光幽沉,没有说话。

  刚想转头和顾向南说话,却见他直接避开他的目光,也走了进去。

  连续吃瘪的池穆:“……”

  舌尖舔了下上颚,脚步不停地跟上他。

  两人刚走进去,就看到了池母和贺易其乐融融的场景。

  只见池母目光慈爱地望着贺易,拉着他的手坐到桌边,“饿了吗?刚好,阿姨才做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你回来也有段日子了,一直没来得及去看你,现在好了,就在阿姨家住几天,陪陪阿姨。你也知道,阿穆那人整天不着家,我也拿他没办法。”

  贺易安静地听着,脸上挂着笑。

  他生来就长得多情,凝神听人说话的时候,总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占了极大分量。

  听池母讲完后,贺易先点了点头,然后回答,“好的,既然阿姨要求,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乖~”

  原本一直闲散站在一旁,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的的池穆听闻后,也站直身子,接过话茬,“他自己不是有家,干嘛住这儿?”

  语气有点呛,惹得池母瞪他一眼,“那这还是你的家呢,也没见你回来陪我啊?怎么,你不陪,还不许别人陪陪我!?”

  然后转过头,带着点长辈的慈祥,拍了拍贺易的手,“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阿姨说,阿姨一定让你比在家里还舒服。”

  “谢谢阿姨。”

  贺易倾身过去抱了抱池穆,脸上却没什么感激的神情。

  池母让家里的佣人把贺易带到二楼客房,虽然客房里总是没有人住,但家里的阿姨每周都会打扫,所以现在只要简单布置一下,就可以入住。

  看到贺易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池穆立刻拉着池母走到一边,紧锁眉头,一脸不赞成,“让人住家里来,怎么不先和我说一声?”

  “我做事还要向你汇报?”池母挑了挑眉,颇为无语。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准备让他住多久?”

  “看情况吧,”池母说着,站直身体,“或许,等到你和顾向南离婚,他就不在这儿了。”

  “妈!”听到池母的话,池穆极为不赞同地看他一眼,“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向南离婚的。”

  “行,好,这么喜欢他是吗,那你也别叫我妈了!”

  池母说完,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懒得和他扯,转过身往外走。

  临走前,冷冷丢下一句,“不过阿穆,你别忘了,你姓池,我们对你已经够纵容了,但婚姻不只关系到你自己,还会影响到整个池家,不要任性。”

  “呵,”池穆的眸色瞬间暗沉,“不只是我自己的事,怎么,难道你们还打算帮我结婚?”

  池母嗔怒地望着池穆,两眼一翻。

  孩子现在是越来越反骨,不服管教了,他这样子,迟早要出事!

  只要自己认定了的事,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动摇,说好听了是坚持,说难听了就是固执;而且他又那么骄傲,浑然天成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池母正想说话,贺易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样子是一放下行李就走到外面。他手里拿着一些礼物,下楼后,来到池母身边,“阿姨,我带了些东西给您和叔叔,虽然比较简单,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接过贺易手里的礼盒,池母重新弯起一道笑颜,一改刚才凝重的神色,带着面对客人时无懈可击的礼貌。

  “谢谢你,有心了。”

  说着便拉起贺易的手往餐厅走。

  池穆望了眼两人的背影,蹋拉着拖鞋往楼上走,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纨绔模样。

  就在几人说话时,他看到顾向南上了楼。

  本想和他解释,却找遍了每间屋子,都没有找到人。

  不由得感到奇怪: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但顾向南却已经离开了。

  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

  他也懒得管池穆想说什么,能告诉他什么,他准备自己调查。

  收到消息,今天晚上项词在“魅”酒吧订了包厢,直接赶过去。

  从池家到“魅”花了将近半个多小时,顾向南在侍者的指引下,来到订好的位子,正对着那个包厢,到时候项词走进去,他就能看到。

  为了掩人耳目,还特意叫了方超他们。

  顾向南跟他们打过招呼后,便在方超身边坐下,没有刻意去和他们说话。

  全神贯注地看着一个方向。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有些话题即使你不想参与,他们也有簇拥着让你加入的能力。

  酒在彼此间旋过一圈后,就有人状似无意地提起,“你们昨晚都去鸿泰举办的宴会了吗?本来我妈拉着我去的时候我还抱怨呢!那个鸿泰集团的总裁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公子,即使现在发展的好,之后又能支撑多久?这种人有什么值得重视的,我妈还一副以后我们都得靠他的模样,还跟他说想让我当他的女伴,结果他理暔沨都没理。当时就把我气得够呛,身子还在黄土里扎着,鼻子倒已经翘到天上去了,他拽什么啊!”

  说话的女人微顿,扬了扬眉,成功完成转折。

  “但去了之后我才发现,那男的简直就是个钻石,不仅气宇轩昂,连谈吐举止都是上上乘,我真怀疑他是哪个家族遗落在外的宝贝,你说常人哪有那气质?”

  那人说完偏头望着身旁的同伴,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认同。

  而那块区域似乎就是以她为中心围成,所以附近的小姐妹们全都点头应和着,“是啊”,“确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豪门圈里约定俗成地把参加宴会时带的女伴,视为近期追求的目标,或是最近关系比较近的人,说白了,不是真情实感想发展的对象,那就是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

  忽然,有人问,“那人叫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哇,你居然连他都不知道?”一时间,大家脸色各异,一开始说话的女生正要解答,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骚动,“不就是——”

  大家纷纷回头,顾向南也不例外。

  在一束束追光灯下,项词风轻云淡地走了进来。

  而刚才说话的女生在看到他时,也瞬间张大嘴,“就是他!谢云生!”


第一百三十八章

  顾向南瞬间皱起眉,“你说他叫什么?”

  “谢云生啊,怎么了?”

  谢云生?怎么可能?这人分明就是项词!

  酒也顾不上喝,顾向南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忍受着突如其来的头晕,没有停,跑过去,拨开聚在那个男人身边的人群,想要更近距离地看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就像跟他作对似的,不关他怎么努力,总是与中间的男人隔着一段距离,让他怎么都无法看清。

  不行,他必须进去。

  他怎么可能不是项词呢?

  那个身材,那个举动,明明就是他!

  他杀了他的父母,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顾向南目光往旁边一转,看到桌子上立着的长酒瓶,拿过来,用力往地上一砸。

  刹那间,以地上的酒液为中心,人们呈圆圈状散开。

  原本嘈杂的氛围也安静下来。

  大家纷纷回头,看着这惨烈的一幕,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借着这个时间差,顾向南赶紧挤进去。

  来到众星捧月的男人跟前,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把他转过来。

  男人的脸终于毫无阻碍地暴露在他面前。

  可是,怎么会……

  面前的人,好像是项词,又好像不是。

  他的眉骨比项词高,瞳孔是深蓝色,而且即使是两人这么近的距离,也没有任何美瞳的痕迹,那就是他的瞳孔。还有他的嘴角那儿,有条难以忽视的疤,这让他原本完美无缺的脸庞,一下子有了种野性难驯的粗粝感。

  和项词完全不一样。

  因为项词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下半张脸,薄唇酒窝,盈盈百媚。

  男人的目光极其陌生,望着顾向南的时候,没有任何情绪。

  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出现在项词身上!

  但他的气质又是那么熟悉。

  顾向南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梦,面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话,都是按照固定的剧本演出来的。

  不然怎么会区区几天,项词就变成了这样!?

  他的头又疼起来,里面好像有无数个虫子在啃咬,一点一点,把他所有细胞全都蚕食殆尽。

  他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死死地攥着眼前男人的手臂。

  男人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出现一丝波动,他还特意凑得更近,关切地望着顾向南,“请问,有什么事吗?”

  顾向南死盯着他,“你是谁?”

  “鄙人谢云生,刚回国不久,你是……”

  他故意留了个话口,问顾向南。

  顾向南没有回答,只管问自己想知道的,“你认识项词吗?”

  “项,词?不好意思,没听说过,”男人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束缚住的手臂,故意往上抬了抬,“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不可以先松开我?一直这么抓着人,可不是一个绅士所为。”

  “回答我!”顾向南没工夫也没心情和他周旋,赤红着双眸,嘶声怒吼。

  如果他不是项词,那项词又去了哪儿?

  顾向南心乱如麻,只想赶紧知道答案。

  “不认识,”男人也冷下脸,一下甩开顾向南的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而且我想我并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说完,又转身冲跟着的保镖说,“让他离我远点。”

  后面五大三粗的几个男人闻言,立刻走上前,一左一右挎住顾向南的胳膊,把他往酒吧外提。

  顾向南顿时被晃得眼晕。

  但他还是不放弃地转过头,朝着男人的背影喊,“项词,我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变成这副模样,但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你别以为自己变成这样就可以逍遥法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让你这辈子都待在牢里!”

  男人立在那儿,没有动,从顾向南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线。

  顾向南被扔了出去。

  他爬起来,愤怒地盯着那扇关上的门,忽然想到不久前池穆说过的话。

  他说,项词要住进来。

  想到这儿,顾向南立刻打电话给他。

  那头几乎立刻就接通,“向南,怎么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声音永远温柔耐心。

  “你说项词要搬进来一起住,是真的吗?”

  “……”池穆微顿,或许是在组织措辞,但他还没开口,顾向南就接着说,“什么时候?要不让他今晚就搬!”

  池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顿,“你说什么?”

  顾向南语气急促,似乎很迫不及待,“反正这件事已成定局,不如让他早点进来,也好让他……熟悉熟悉。”

  “你认真的?”

  “嗯,你现在就打电话给他,让他快点来。”

  “可是向南……”

  不等池穆把后面的话说出来,顾向南率先烦躁地打断,“你现在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在家。”

  “好。”

  顾向南懒得废话,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挂断电话。

  他打了个车,二十分钟后,来到池穆的别墅。

  一进去,就看到池穆坐在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怔怔地望着地面。

  客厅里灯光明亮,柔和的光线洒在他身上,明明是温暖至极的色彩,但落在顾向南眼里,却总觉得孤寂。

  他……怎么了?

  顾向南微愕,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个样子。

  但他不打算深究,他来这儿的目的,是为了见项词。

  于是他跑过去,急切地说,“项词呢?”

  池穆抬起头,没有马上回答,眼里蒙着层水雾,像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一直愣愣地盯着他,好像在透过他的眼睛,渴求看到点什么。

  但最终似乎失望,垂下头,低声说,“还没到。”

  “什么时候会到?”

  “快了。”

  “行,我去外面等他。”顾向南说完,就要往外走。

  被池穆拉住,“你想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顾向南想甩开池穆的手,但奈何他的力气太大,无论怎么挣都挣不开,“你放开!”

  池穆固执地望着他,一点也没松手,“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顾向南被惹毛,上前一步,逼视他,“我还能想干什么,我就想让他去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池穆抓住顾向南,“你冷静点。”

  “我不可能冷静,”顾向南甩开他的手,“池穆,别让我恨你。”

  愤恨地瞪他一眼,转身进了房间。

  顾向南坐在床沿边,脸朝着窗的方向,目光搁在远方的群山上,一边脱下脏衣服,一边思考着什么。

  正当他把外衣脱下来,回过头准备把衣服扔到衣筐里时,却发现池穆走了进来。

  倚靠在门边,打量着他,目光幽深,眼里冒着好像饿了三天的狼终于看到食物时的绿光,幽森森的,仿佛要把他拆吞入腹。

  顾向南皱起眉,质问他,“你进来干什么?”

  这人怎么跟个幽灵似的,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顾向南站起来,拉开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瞳孔乱晃,说出的话一点也没有威慑力,“进来之前都不知道要先敲门吗?”

  “你可冤枉我了,我敲了,是你自己没听到。”

  池穆长腿迈开,一步一步,像蓄势待发的野兽,慢慢向顾向南靠近,“倒是我想问问你,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迷?”

  顾向南撞进他深邃的眼里,一会儿又避开,跟着他的脚步往后退。

  直到腰抵住窗棂,避无可避,池穆却还在往前。

  顾向南着急地往周围看了眼,慌乱地扯住窗帘,几下把自己裹进去。

  说出口的声音带着颤,“不许过来。”

  池穆停下脚步,与他咫尺之隔,微俯下身,和他鼻尖擦着鼻尖,“可我已经过来了。”

  池穆伸出手,揽住顾向南的腰,猛地往自己身上一拉,连人带窗帘,紧紧地拥入怀中。

  原本是想用窗帘保护自己的顾向南,这下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帷幔完全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他现在是想挣也挣不开,正好可以任池穆为所欲为。

  眼睛里闪过慌乱,完全被窗帘包裹的身体像一个蚕蛹,在池穆的怀里一拱一拱,明明是想要逃离,却不知怎的,反而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不由得提高音量,挣脱的动作更大。

  “你放开我!混蛋,流氓,别碰我!”

  池穆垂着眼睛,眼皮半遮着瞳孔,紧紧地攫住顾向南,带着一股子坏坏的味道,“你别生气,我就想抱抱你。”

  他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其实所有的想法,早已透过那双澄澈的眼眸流露出来,明净地泄漏着自己的所思所想。

  这样子有点危险啊。

  池穆不禁开始思考起,有时间是不是得训练他一下,什么叫不动声色。

  然而顾向南却不知道池穆此时的想法,他只觉得这人无赖又可恶。明明前一秒还在和别人你侬我侬,下一秒却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过来对他干坏事,他怎么这么坏!

  “那你也不能这样!你把我们当什么?任你摆布的玩具?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如果你要真是玩具就好了……也用不着我费尽心思。”

  池穆的手指微缩,用力攥紧包裹着顾向南的窗帘,眼睛里闪现他看不懂的意味。

  顾向南微怔,下一秒是更加用力的挣扎。

  “费尽心思?少骗人了,我看你心里只有项词,说不定改明儿就能找个好日子,和他把婚期定下了呢。”

  顾向南气愤,这人说谎之前都不先打草稿的吗?

  “啧,这话怎么听着一股子酸味?”

  池穆的头挨近顾向南,浅浅地摩挲着他光洁的额头,带着一分缱绻与心动,他的动作很慢,人为地想要把时间拉长。

  他好爱他现在这个样子啊,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他是怎样一副醋坛子模样。

  一双眼里泛着点红,脸颊旁点着淡淡的嫣然,小脸白皙又柔软,他真恨不得能把他揉进身体里。

  “谁酸了。你快放开我!”

  “向南,你吃醋了。”

  顾向南刚想说话,就被池穆堵住了唇,边咬边呢喃,“我很开心。”

  “唔……”开心个头!

  顾向南的身体被缚住,所有的挣扎此时看来都软弱无力,他想抽出手打池穆,无奈现在就是移动一下都很困难。

  最后反倒是池穆先不耐于碰不到他,揽着他的手轻轻一旋,顾向南整个人就如被剥了壳的玉米一般,嫩生生地出现在池穆眼前。

  他现在上身什么都没穿,清瘦的锁骨以及流畅的腹肌全部暴露在空气中。虽然窗户没有开,但冬末的天气带着萧瑟的凉意,刚才有窗帘包裹还不觉得,现在一下子完全没了遮挡,感觉周围的冷都密密麻麻地攀附上来。

  顾向南想要伸长手臂环抱住自己,亮晶晶的眼里有着戒备。

  但一切都是惘然。

  池穆的脚尖紧紧地抵住他的,长臂微收,完全将他纳入怀中,低头就在他绝美的锁骨上印下深深一吻,“向南,你真好看。”

  嘴唇的触感混合着池穆独有的灼热气息,一并碾压在顾向南身上,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开始轻颤。

  眼睛上蒙了层雾,手掌用力抵着池穆的胸膛。但所有的抗拒都是徒劳,他就像一块磐石,挡住顾向南所有退路。

  “你先放开我,我要去洗澡了!”

  池穆慢慢摩擦着他的皮肤,语气亲昵,“嗯。”

  “你抱着我我怎么洗!”

  顾向南真是快被气死了,这人壮得跟牛似的,他推都推不动,居然还这么若无其事地“嗯”?嗯个鬼啊嗯。

  “嗯?向南要我抱着洗?怎么不早说,我也正有此意。”

  池穆嘴角扬起一个妖孽的笑,弯下腰,正要把顾向南打横抱起,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起,他微一停顿,顾向南赶紧跳出他的禁锢往浴室跑去。

  背影脆弱得像刚破茧而出的蝶。

  池穆舔了下唇,拿出手机,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项词略微不稳的声音,“阿穆,你现在在家吗?我到你家门口了,但保安拦着不让我进,你能不能出来接一下我?”

  池穆目光瞬间改变,低应一声后,深深地凝视了一眼浴室的门,然后疾步走了出去。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靠在门背后的顾向南拍了拍乱跳的胸口,终于缓缓舒出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章

  池穆走到门卫那儿,看到门口站着个人,旁边立着两只巨大的行李箱,夜色浓重,那人却穿着一套闪亮的白色衣裤,让人一眼就看到他。

  他站得不是很直,单手抱臂,另一只手举着手机,不知道在说什么,声音很小。

  但看上去像在吵架,因为他的表情很严肃,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池穆走过去,没有出声,直到男人回过头,看到他,惊讶地张大嘴。

  项词不知道池穆在这里站了多久,只觉得心跳快得厉害。

  万一被他听到……

  脑子瞬间空白,忘了自己前一秒还在讲的话,呆呆地愣在原地。

  忽视电话那头困惑的“喂”声,直接挂断,“阿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怎么都不叫我,我,在和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打电话,没注意到你……”

  项词略显心虚地解释着,目光游移,定格在他脸上,想从上面看出点什么。

  但那儿什么都没有。

  他垂下脸,静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回答,看着地上放着的两个行李箱,开口问,“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什么?”

  因为神经高度紧张,再加上池穆问得过于模棱两可,项词一时不确定他问的到底是行李,还是他刚才说的话。

  不过他,应该……没听到吧?

  池穆抬起头,目光如注,定定地望着项词,明确道,“这些行李,就是全部了吗?”

  “啊,是,是的。”项词终于松了口气。

  收起手机,小跑着来到池穆身边,还想像以前一样去牵他的手,却被他避开,“走吧。”

  然后插着兜,转身往回走。

  项词怅然若失地望着他的背影,“阿穆……”

  怎么会这样,明明之前他都会帮他推行李箱的。

  虽然也不沉,但他总是很珍视他,不肯让他受一点累。

  都怪顾向南这个贱人!

  要不是他死死扒在池穆身边不肯走,他也不会对他这样……不过这一次,他一定会让他永远回不来。

  想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项词暗下决心。

  两人刚进屋,正好碰上从房间里出来的顾向南。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还是池穆先走过去,接过顾向南手里拿着的杯子,帮他倒了杯水,又重新放回他手里。

  一系列动作流畅又熟练。

  顾向南似乎也有点没反应过来,看他一眼,目光微闪。

  然而下一刻,在看到项词后,又瞬间变得冷漠坚硬。

  一言不发,又回了房间。

  池穆看起来有些失落,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悲凉的氛围里,过了好久,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房,“你以后就住那儿。”

  没有看项词,要不是因为现在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俩,他甚至不觉得他是在对他说话。

  算了,来日方长。

  项词咬牙。

  为了将来,他忍。

  虽然房子里人口多了,但似乎,这屋子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默。

  池穆趁顾向南洗澡的时候进了房间。

  他毫无知觉,擦着头发走出来,被池穆一把捞进怀里。

  顾向南此时身上香香甜甜的,池穆舍不得放手,还赖在他身上,意犹未尽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好香。”

  听了这话的顾向南更加火大,一把推开他,双手作扇,狠狠地在他身上拍了几下,“放开我,滚出去!”

  “不要,我不可能走的。”

  好不容易抓到他的缺口,他又怎么会白白错失这个机会,自然是乘胜追击,能得多少便宜就占多少便宜。

  “不怕心上人吃醋?”

  顾向南一掌劈开他那只一直摸他头的手,转身就要去把房门打开,把他赶出去。

  望着顾向南明明都红了眼,却还要硬板着脸不松口的模样,池穆挑起一抹宠溺的笑,“我的心上人在这儿,谁吃醋?”

  在他的手扶上门把时,抢先一步扣住他纤细的腕,微一用力,把他整个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一手贴着门,一手抓着顾向南的手腕,把他完全置于自己和门板间。

  明明已经呼吸相闻,池穆却还是不懂见好就收这句话,又自顾自上前一步,让自己的脚尖与他的紧紧相抵。

  低着眉看他,脸上是一副十足的春风得意模样。

  顾向南赧然地挣扎了下,脸颊上的红晕更深,话里也带了一丝娇嗔,“你干什么!离我远点。”

  池穆却只是笑,眼眸亮得像个妖孽,“什么?再近点?真热情,我好喜欢。”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完全是气音,就那么轻轻浅浅地吐着暧昧的话,仿佛目的就是要面前的人没有招架之力。

  十指紧紧地扣着顾向南的手指,指骨相合间轻轻摩擦,温度与温度完全契合,搅得每个人的心里都糍糍啦啦地冒着火。

  顾向南只亮了一盏小台灯,台灯的光程有限,落到此时纠缠着的两人身上,只有微不足道一点亮。

  然而池穆爱死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了,他伸长手臂,将顾向南整个包在怀里,不顾他的挣扎,动作间,就要把他往床上带。

  顾向南哪里会同意,还在拼命扭动着身子,却没想到池穆已经箍着他走到了床沿处,就等着他自己失力掉到床上去。

  看他手忙脚乱地就要起来,池穆眉眼含笑,不慌不忙地压住他的腿,也半跪到床上。

  怎么办,他爱死他现在这副样子了!

  修长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擦着他小腿的肌肤,那儿光滑的没有一丝毛发。顾向南的腿部肌肉长得很好,既不过于结实也没有很多赘肉,握在手里,真叫池穆爱不释手。

  也不知从哪儿听到过这么一句话,腿上的脉络直达小腹,想让他高潮,就先让他的腿兴奋。

  顾向南受不住此刻这么色气的气氛,坐起来,惊慌失措地往床头的方向退。

  眼睛紧紧地盯着池穆的脸,顿时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池穆现在的目光,简直像是要吃了他!

  床沿不可遏制地发出“咯吱”一声,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被不断放大,顾向南的手用力抓紧身下的床单,身子无力地轻颤。

  即使到了如今这个局面,仍死撑着脸色,虽然心里紧张得要死,但却偏要体现的好像自己并不在意。

  池穆嘴角微勾,手指仿佛带着魔力,顺着他的小腿逐渐往上滑,慢慢地,带着点凌迟的味道,来到他的大腿内侧,整个人也瞬间附身而上,死死地压住顾向南的身体,紧致的胸膛摩擦着他胸前的肉,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诱哄地扣住他的手腕,然后把他猛地往下一拉,整个人完全平躺在床上。

  顾向南此时身体抖得像筛糠,无力地仰视着自己上方俊美如神祇的男人,唇瓣微颤。

  “你快起来!”

  “啧,”池穆突然浅啧一声,一手抚上他柔软的嘴唇,眸色瞬间加深。

  那温热的触感,让他好想在上面咬上一口!

  然后,在池穆还未回神前,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突然低头攫住顾向南的唇,将他还未发出的惊呼全部吞入腹中,化为嘴间细细的嘤咛。灵巧的舌仔细地描绘着他完美的唇形,一点一点,湿润他本就已经泛滥的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渐渐的,池穆不再满足于在门外徘徊,他轻咬了下顾向南的唇瓣,让他不得不张开嘴放他进去。

  嘴角挑起一抹得逞的笑,池穆长驱直入,畅通无阻地找到他的舌,并与之纠缠。即使他想逃离,池穆也会及时阻断他的退路,让他与自己共同沉沦。

  品尝着他的蜜津,池穆合上眼,喟叹般在顾向南耳边低语,“真的好甜。”

  大手拨开他捏紧的五指,轻轻地揉着他掌心处微陷下的手指印,有点心疼地皱了皱眉,惩罚似的搅着他的舌尖。

  顾向南的舌根都快被他吸麻了,嘴里不时发出“唔”“唔”的抗议声,但落在池穆耳里,却比那入情的猫儿的叫声更令人心动。

  他手下用力,将顾向南的手高举过头顶,单手扣住他不安分的双手,另一只掌顺着他的腰身迅速往下。

  就在池穆终于快到达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块地域时,一道舒缓的铃声,把这一室凝固的暧昧氛围轻巧打破。

  顾向南回神,刚刚有些情迷的思绪瞬间回拢,挣扎地更加用力。

  “你放开我!有电话!池穆!”顾向南急急地叫着池穆,想要起来接电话。棉麻质的睡衣已经皱得不像话,衣服下摆不知不觉又上滑至腰间,一双长腿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

  两人的脸上都有些情动的红,池穆知道此时顾向南急迫,但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想放开他。

  到底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儿,这个时候打电话!

  不知道晚上,尤其是深夜的时间,是不能被打扰的吗!?

  池穆在顾向南的口中愤懑地流连几下,呼出的热气全部撒在他脸上,灼灼得令人心颤。

  本以为没人就会挂,但那电话像是开了眼般,始终不停,好像只要顾向南不接,它就能一直响下去。

  池穆无奈,最终只能放开他,让他去切断那恼人的铃声。

  顾向南一得到自由,就赶紧往床边退,警惕地看池穆一眼,转过身,接起电话。

  意识到对方是谁,顾向南刚想回答,身后的池穆却已先一步扯下他的衣服,让他白嫩浑圆的肩头完全裸露在空气中。然后不安分的唇随即覆上,舔舐他香滑的肌肤,绕着那恰到好处的棱角打转。

  灼热的呼吸喷洒而出,与空气中的冷意相互交织,引得顾向南轻颤不已。

  他咬紧下唇,阻止自己再发出些什么不合时宜的声音。

  然而对方却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依旧不断说着话。

  顾向南难耐,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因为此时池穆离他很近,怕被他听到,所以顾向南一直外后拉着距离。

  但这动作却更让池穆郁闷。

  手上的动作也更加放肆。

  他紧紧地贴着顾向南的后背,一手搁在他的腹部上,一手顺着肋骨的纹路,来到他的胸膛下方,顺着那滑腻的弧度浅浅游移,指尖仿佛带着魔力,在顾向南身上洒下点点颤动。

  嘴唇含住顾向南的耳垂,话里带着点赌气成分,“向南,我还没吃晚饭,你要是再说下去,我不保证自己会干出点什么。”

  “你想……”顾向南震惊回头。

  池穆早已等候多时,瞬间把他拆吞入腹。

  手机滑落,那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

  一室旖旎,顾向南的声音压抑又难耐。

  第二天早上,项词起了个早,本以为自己是最早起的,却没想到走到餐厅时,却发现顾向南早已坐在那儿,边看平板,边吃着早饭。

  听到他的声音,没有回头。

  池穆不在,不知道去了哪儿。

  项词在原地愣了会儿,走过去,本以为早餐会有他的一份,却没想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他不由得问,“我的早餐呢?”

  顾向南没理他,依旧自顾自吃自己的东西。

  “喂!”项词气恼,拿着空空如也的锅,举到顾向南面前,“早餐呢?”

  “我怎么知道。”顾向南终于抬起头,大发慈悲地看他一眼。

  神情冷漠,眼眸漆黑,慢慢嚼着嘴里还没咽下的三明治,缓慢说,“还有,声音轻点,不知道自己声音很难听吗?”

  “你!”项词快被气死。

  要不是为了自己的计划,他此刻一定直接把锅扣到他脑袋上!

  最后忍了又忍,把锅扔到水槽里,怒喝一声,“我不吃了!”

  也不知道在气什么,粗喘着气回了房间。

  顾向南轻蔑一笑。

  想吃早餐不会自己做?还等着别人伺候他?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目光越来越冷,把嘴里的面包咽下,扔下手里还剩一半的三明治,抽出纸巾擦手。

  也不知道池穆今天早上抽什么风,非要亲自下厨给他弄早餐。

  他本来是不想吃的,但想到能恶心项词,硬生生坐在那儿吃了一半。

  现在人已经被他气走,顾向南也没心情继续装。

  简单收拾了下,拿上钥匙出门。

  十分钟前,傅远打电话给他,说当年杀他父母的凶手,到警局自首了。

  顾向南当即皱起眉,怎么可能,项词还好端端地在这儿,怎么可能会有人去自首?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一定要去弄明白。

  等顾向南赶到警局时,傅远已经在大厅等着,看到他,立刻把他带到一个警察面前,说他是当事人。

  警察跟他核对了一下信息,就把他带到一间房间,大概是会客室之类,一个老警察坐在正中间,右侧坐着个男人。

  因为他背对门口,顾向南一时没看清他的脸。

  带顾向南的警察敲了下门,房里的两人顿时全都回过头。

  在看清男人长相的刹那,顾向南瞪大眼。

  怎么会是他?

  居然是那天晚上在酒吧里遇到的男人!

  好像是叫……谢云生?

  可是怎么可能呢!

  在顾向南的印象里,自己从未见过他,他怎么突然变成了杀人凶手!?

  谢云生也像不认识顾向南,波澜不惊地看他一眼,然后转回头,继续听老警察讲话。

  老警察让顾向南坐到自己的另一边。

  但此刻他什么都听不进去,脚下像是灌了铅,宛如一个出故障的提线木偶,呆呆地注视着男人的后脑勺。


第一百四十二章 (if)

  突然,池穆拍下水龙头,一手攥住顾向南的手腕,一手抓住他的腰,把他推到水槽边,紧紧地困住他,眼睛里渐渐升起顾向南从未见过的占有欲望。

  他的手臂坚硬如藤蔓,顾向南怎么挣都挣不开。脸上顿时变得惊恐,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他不喜欢池穆现在看他的眼神,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终于看到食物,炽热又危险。

  顾向南皱着眉还在挣扎,却依旧没有挣脱开他的束缚。

  池穆就像一块盾,严严实实地挡住所有光,让顾向南的世界里全都充斥着他的呼吸。

  “你放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松开,万一一会儿有人进来……”

  听了顾向南不安的话语,池穆笑得更加猖狂,“我管别人进不进来,看到了又怎样?我会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昨晚的事我都忘了,池穆,你别太过分!”顾向南的手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试图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把它掰开。

  池穆低着头,眼里蕴着惊涛骇浪。倏尔,他抬起头,手指捏起顾向南的脸,目光像磁铁,紧紧地吸在他身上。

  “忘记我昨晚说的什么?行,向南,我会让你想起来的。”

  话音落地的刹那,池穆抬高顾向南的脸,迫使他露出修长纤弱的脖颈,像引颈待刎的天鹅,让人的血液瞬间沸腾。他猛地低下头,在顾向南的锁骨上方,吮出一道又一道殷红的印记。

  “现在记起来了吗?这样呢?”

  说出的话又狠又凶,仿佛只要他再说不记得,他就能亲到他记得。

  “啊!”

  顾向南突然遭到池穆的侵略,一时无防,不小心惊呼出声。

  他立刻涨红了脸。

  “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你有没有点礼义廉耻!”

  顾向南忍不住提高音量,声音里夹杂着丝丝颤抖。

  “呵。”池穆把头埋在他颈窝,对着他的敏感地带吹了吹气。

  顾向南闭上眼,攥紧拳头,努力抑制着身体里涌起的一股又一股热意。

  不行,他不能让池穆得逞!

  “停,你快停啊!池穆你个混蛋!快放开我!”

  池穆用舌尖舔了舔那块一时半会儿消不了的红印,慢慢地绕着它打转。顾向南越是让他停,他就越要折磨他。

  顾向南慌乱地望着池穆,挣扎幅度更大。他咬紧牙,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可恶的人。

  池穆邪邪地望着他,伸出舌头舔了下唇,说出的话痞气十足。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让人想把你往死里干!”

  池穆喉结微动,吞了下口水。

  顾向南不知道他脑子里已经展开怎样一幅美妙的画面,还在那儿兀自愤慨。

  他现在终于意识到,无论是什么话题,无论是谁起的头,池穆都能给他绕到那事情上,就像个顺藤而上的葫芦,纠纠缠缠,不知进退,蛮横又不讲理。

  无声地对视了会儿,仍然是顾向南先败下阵来,掐了掐右手的虎口,无意识地低下头,转身扭动门把,就想出去。

  然而池穆还不打算就这么让他溜走,大手直接覆盖上他的手背,极富心机地用掌心处的老茧细细地磨他,不疾不徐,像个等待鱼儿上钩的渔人,很有耐心,阻止他离开。

  顾向南又立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惊得浑身微颤。

  说话的声音也像被悬在空中,轻脆脆得不断拉长。

  “你快放开,阿姨在叫了。家里还有客人,别闹笑话!”

  “有客人又怎么了,那是你请来的?又不是来找你的,你这么在乎干嘛!”

  池穆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永远狂妄得令人咬牙。呼出的气体喷洒在顾向南发顶,沉稳的心跳被他狂乱的心跳所掩盖。

  顾向南说不过他,暔沨不知不觉又被他带到沟里。明明有一大堆的反驳理由,但他就是可以轻易让自己哑口无言,张着嘴像个哑巴。

  顾向南紧扣下唇,无意识地用力。

  他一紧张就会这样,施虐般地想化解眼前这个尴尬的场面,慌张间失了力道。

  “啧,”池穆看见他的动作,不满地拢起眉峰,抬起手用指腹按压他柔软的唇瓣,轻巧地拨开他肆虐的齿,眼神里染上心疼,“怎么老咬唇,你不疼它还疼呢,都有牙印子了。”

  “它这么软,咬坏了可怎么办……”

  边说边慢慢地揉捏起来,虽然本意是是想帮顾向南把那碍眼的牙印给消了,但渐渐地,池穆的眼里染上欲色,看着他的神情微变,身体不自觉向他靠近。

  操,居然有反应了。

  池穆垂着眼,视线完全落在顾向南的唇上,像一张网,密密麻麻地压在上面。身体逐渐绷直,另一只插在兜里的手握紧成拳。

  手指仿佛自己有了思想,下一秒,就灵活地沿着顾向南的唇缝滑了进去,顺着下唇内壁缓缓移动,逐一刷过他整齐的牙齿,像一条灵巧的舌,攀附着能让它愉悦的主人。

  “唔。”顾向南的眼里立刻蒙上泪,琥珀色的瞳孔里仿佛缀着碎钻,亮晶晶得勾人心魄。

  带着点欲拒还迎的意味,明明很难受,但身体却不知为何又带着点期待。

  从池穆的角度能看到他的小舌和不自觉汇聚的蜜液,还有那丝顺着下颔慢慢流淌的银丝,像一条终于破冰的河流,正汩汩流淌。

  池穆的呼吸逐渐变粗,眼神也变得晦暗幽深。

  他知道那有多甜。

  顾向南的理智慢慢被抽离,嗓间难受地发出“唔唔”的声音,脑袋晃动,莫名又给他增添了一些堕落感。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脑海里不断回响着“不行,不能,不该是这样”的声音,然而身体里却又像住着另一个人,完全不受他控制。

  不仅不排斥,甚至想要更多。

  在大脑皮层的电波发出之前,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

  他试探性地伸出舌尖,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猫,浅浅地触碰着池穆粗砺的指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想要他给予自己更多。

  池穆的呼吸更重,咬了咬后槽牙,身体继续向他靠近,直到顾向南的背紧抵着浴室的门,自己炽热的胸膛完全挤压着他。

  他怎么可以这么诱人?

  正当池穆想更进一步时,浴室门再次被敲响,“咚咚”的声音完全砸在顾向南的心上,应和着他砰砰乱跳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让他游离的七分理智瞬间回拢了四分。

  他忙不迭地推开池穆,逃离那块危险的区域,躲在角落,捂着自己的嘴慌张地望着他。

  池穆望着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模样,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顾向南一刻也不想多待,羞恼地剜池穆一眼后,立刻开门跑出去,像安了弹簧似的,动作流畅得池穆都没反应过来。

  看他跑走,池穆转过身。

  双手扶着流理台,半垂着头,头顶的灯光把他的脸切割成不规则的阴影,半晌,似是投降般,喟叹而出。

  “向南,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第一百四十三章 (if)

  刚走到一个拐角,就被一股大力箍住腰身,拉到暗处。

  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池穆扣住双手抵在了墙上。

  他瞬间欺身过来,与顾向南只有一指之隔,额头相蹭,近距离望他的眼。

  像一个不满足的孩子,在渴求抚慰。

  右手捏着他的下颌,抬高他的脸,薄唇悬在上方,与他呼吸相闻。

  顾向南立刻涨红了脸,双手失去自由,两人又几乎没有阻隔,他紧张地扭了下身体,试图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孩子气地皱起眉,池穆抓着顾向南的那只手更加用力。

  仿佛真的在怕,他下一秒就会跑掉。

  “池穆你能不能讲点理……”

  顾向南还想和他辩解,池穆却不想再听,头微偏,唇迅速落下,找到他的用力含住。

  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又霸道又小心翼翼,像是想要将他融进骨血。

  有电流从脚底升起,无法忍耐的麻痒感觉蔓延至顾向南全身,他在眩晕中一点点酥软。

  在呼吸的间隙,顾向南负隅顽抗,但说出的话语却似午夜嘤咛,有着说不出的娇柔。

  “唔,不……你不能。”

  池穆此时哪里还听得进话,指尖攀上他脸颊,把他更近地拉向自己,说出的话像夜里梦醒时的呢喃。

  “向南,我想要你。”

  池穆的声音在顾向南唇边打转,像一个魔咒,又像一个牢笼,紧紧地把他的身体和思绪束缚。

  他是怎么做到用如此平静的姿态,说出这么露骨的话的?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顾向南的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螃蟹,羞得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奋力挣扎下,不仅没挣开,反而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他真是快被气死了。

  然而此时的池穆却像个终于偷到糖的小偷,勾起邪魅的微笑,大手慢慢掠过顾向南咽喉处的浅窝,滑过他的锁骨,伸到他的后背,收紧怀抱,将他完完整整地置于怀中。

  把头抵在他的颈窝,与他耳鬓厮磨。轻轻舔着顾向南的耳垂,辗转流连,像是要把自己所有所有的渴望,都倾诉给他。

  原本还搁在外面的手也逐渐变得不安分,伸进腰线和衣服的那点空隙,沿着他的腰身浅浅游离。

  顾向南的皮肤极其滑腻,像上好的豆腐,又嫩又白,让池穆喜欢的不得了,真恨不得把他即刻融进自己的身体。

  顾向南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举过头顶的双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身子燥得就快站不住。

  怎么办,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空,好像在等待着某样东西把他填满。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池穆的唇舌越来越放肆,他又回到顾向南的唇上,长舌灵巧地探入,把他的香甜完全纳入自己口中。

  翻搅了一阵后,带他上车。

  车窗外霓虹灯鳞次栉比,在这繁华的城市中像一个个孤独的守卫人,坚守着自己头顶上方那一簇光亮。

  虽然夜已深,但高速路上的车辆仍络绎不绝。

  池穆的法拉利就像一支最张狂的箭矢,挟着凌云破空的气势突然从黑暗中横冲出来。

  车子车速很快,完全把它主人此时的心情彰显出来。

  顾向南的身体被紧紧地束缚住,绑在座椅上不安地望着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心里有惊慌闪过。她不时回头看着池穆坚毅冷硬的侧脸,眼里的强硬已经全部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迷惘和害怕。

  他不知道他想对自己干什么,但就以他现在的模样,他觉得自己今晚一定不会好过。

  顾向南的唇微微颤抖,虽然已经慌得要命,但说话时仍坚持了最后仅存的镇定,“池穆,这次真的是个意外,不是我有意想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就再也不见他了,你先把我松开,我们回家好不好?”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谈判技巧,但从小在顾家长大的顾向南,经过耳濡目染,对于如何从对手手中把握住对自己有利的时机,还是有一定办法的。一如此刻,假如自己已经处于完全被对方所把控,局势对自己十分不利的情况下,那么要想脱险,首先就得先顺着他的心意走,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再找准时机顺势而动。

  但池穆可没那么好糊弄,一路风驰电掣,又把他带回了别墅。

  “嘶——”顾向南还在发愣,池穆就已急不可耐地叼住了他的耳垂,尖尖的牙齿小心地在他的软嫩上磨了磨,仿佛在埋怨他的走神。

  顾向南瞬间被激得轻颤。

  这男人是属狗的吗?不说话就咬?

  “该死的,滚啊……”

  顾向南还没说完,池穆就惩罚性地捏住了他的耳垂,轻拢慢拈,手指仿佛有魔力,在他身上洒下点点战栗。

  十足的不讲理,在他的字典里,还从未出现过别人,他向来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顾向南几乎是发了狠地推开池穆,逃到床头,靠在那儿,抖得不行。望着明显已经狼化了的男人,心有余悸地拍着自己的脸,脸上的温度此时还有些烫,呼出的气息也带着害羞的余温。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狠狠地瞪着池穆。

  一双叶眉紧紧地蹙起,说出的话也带了些愤怒,“池穆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心情不好,但我不是你发泄的工具,如果你没什么其他事的话,请你离开,我困了!”

  池穆垂着头,下颌绷得很紧,短短的寸头立在头上,带着股委屈的味道。

  半晌,池穆重新抬起头,原本魅惑的凤眼像是被黑纱蒙住一般,叫人看不清里面翻滚的情绪,说出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

  “呵,你这是春宵被打扰,恼羞成怒了?行,我这就走,不败了你和别人调情的兴致!”

  池穆冷冷地刺顾向南一眼,从床上下来往外走,目光不经意间触及到放在椅子上的那件洗干净的男士外套时,捏紧拳头,状似无意地把它狠狠掼到地上,怒“哼”了一声,抬步时,没好气地在上面印上两个鞋印。

  “池穆!”顾向南气恼,也急得从床上跳了下来。

  然而池穆却没有给他发火的机会,开了门就闪身出去。

  房门撞击门框的声音在空旷的屋里反复回荡,幽幽怨怨地喧嚷着他的烦躁。

  顾向南皱起脸,目光一直盯着那扇合上的门。

  什么毛病!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完)

  然而让顾向南没想到的是,谢云生居然是来揭发项词,而不是来自首的。

  据他所说,他原本只是一个乞丐,但苏在海不知通过什么手段,知道了他,并绑架了他。不经他同意,把他整容成现在这副样子,后来更是威胁他,如果他不帮项词顶罪,就把他还活着的亲人,一个个折磨至死。

  他没办法,才来到了这里。

  但其实所有的顺从都是他假装的,为了脱身,表现得好像很在乎那群人的样子。

  实际上,他一点都不关心,毕竟他变成乞丐,他们全都难辞其咎,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反水。

  而且苏在海为了让他更顺利地进监狱,把项词的犯罪过程都跟他说了,并给了他一堆的材料,让他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于是在他的威逼下,他不得不从,但这一过程,在众人没发现的角落,他全都偷偷地录了下下来。

  谢云生边说边拿出一个u盘,里面就是所有他获得的证据。

  警察通过浏览,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于是告知了他相关权利义务后,让他暂时在询问室坐一会儿。

  而顾向南则被请出了警局。

  顾向南没想到事态的发展竟然是这样的。

  这一早上简直惊喜不断,直到走出警局,他都有点不敢相信。

  他慢慢走着,回忆着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他还记得老警察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放心,这一次,我们一定不会让凶手逃脱。”

  终于,这件事可以告一段落了。

  警察们行动迅速,顾向南刚到别墅门口,就看到项词被压着出来。

  他似乎还很不可置信,即使到了这钟时候,也依旧叫嚷着,“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不是已经有人认罪了吗?为什么还抓我?我没有罪,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告你们!”

  原本还没什么围观群众,但因为他的大嗓门,不知不觉吸引了一堆人围观。

  顾向南也在其中。

  默然地望着他,发现真的到了这时,心情居然莫名平静,没有想象中的惊涛骇浪,也没有冲上去扔鸡蛋的冲动,只希望赶紧结束。

  项词叫着叫着,也注意到了他,回过头,一如曾经般骂他,“是不是你,顾向南,又是你!你怎么总是这么阴魂不散?就见不得我好是不是!你是不是一定要毁了我你才高兴!?明明是你自己脑子有病,为什么总抓着我我不放……”

  说了很多,顾向南都没入耳。

  这种人,他也不期待他有什么悔罪的心思了。

  去牢里好好反省吧!

  “向南,我们回家吧。”

  池穆不知什么来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

  顾向南问他,“你把他接过来一起住,是不是为了把他控制在这儿,不让他逃走?”

  “嗯。”

  “那个谢云生……”

  “嗯,我也知道,我已经帮他安排好了一切,今后他绝对不会再出现,”池穆望着顾向南,目光灼灼,“我说过,希望你相信我,我不会再骗你。”

  “我们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