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向南推开围在床边的众人,拔掉手上还在挂的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他不相信,不相信池穆就这么死了。
但他找了好久,怎么也找不到他。
他找遍了所有手术室,急诊室,加护病房,都找不到他。
每抓住一个护士就使劲问,有没有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些护士不是满脸茫然,就是让他不要激动,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
顾向南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后悔。
他不应该推开他的。
如果知道那是两人的最后一面,他一定会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他只想在夕阳下遇到他。
只有他。
顾向南浑身无力,本来身体就虚弱,烟气入体导致气管炎症和肺水肿并发,小腿那里还有小面积的烧伤,整个人全靠意念撑到现在。
此时就连支撑他的意念也倒塌了,他再也站不住,直挺挺地倒下去。
以前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一直被困在里面,伤害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身边的所有人。
有不少吸气声在背后响起,脚步声纷纷朝他跑来。
但他充耳不闻,在砸到地上的瞬间,他认命地不做挣扎。
但他没有倒下,有人接住了他。
熟悉的香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像阵温柔的龙卷风,卷住他所有难过和伤痛。
池穆缠着纱带,目光像海,沉厚地望着他,“向南。”
嗓音嘶哑,像有人捏着沙子放在指尖碾磨,虽然磨皮肤,却有种说不出的如释重负。
顾向南一下子被逼出眼泪,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自己是想他想疯了。
他愣了好久,才迟疑地问,“池穆?”
“嗯。”
“你没有……?”他不敢说出那个字。
但池穆还是猜到了,无奈又宠溺地笑笑,“没有,我在的,一直都在。”
不管是日落之前还是日落之后,在每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时刻,都始终如一地在你身边。
池穆的手攀上顾向南的肩,比起他,他其实更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当时和他分开后,一个人又接着走了很久。
虽然小岛淳朴无开化,但莫名给他一种不安定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但既然顾向南在这个岛上,他就必须将所有风险排除干净。
可是等他回去时,顾向南还是不见了。
关机失联,没有任何线索。
方超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最后咬着牙去问了莫云庭,还是一无所获。
池穆急得快要疯。
这么大一个岛,没有任何保护机制,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他。
正当他一筹莫展时,顾向南却又忽然开了机。
定位显示他在一片废墟中。
那里几乎已经是小岛的最北边,离他们在的南边十万八千里。
池穆来不及多想,直接飞奔而去。
只要关于顾向南的事,他连0.01的可能性都不会放过。
但他没想到他会被火海包围。
他不敢想,自己要是没有及时出现,顾向南可能就会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连假设都不敢做,只要一想,心脏就疼得发麻。
把顾向南送到医院后,池穆立刻倒在地上。
但没过多久,他就又醒过来,把护士都吓了一跳。
他一言不发,因为还有事没做完,他死也不肯闭眼。
之后他一直守在顾向南身边,不管医生护士怎么说,都不肯离开半步。
心脏麻木后,身上的痛就没什么感觉了。
幸好,顾向南终于醒了。
池穆如释重负地牵出一点嘴角,很温柔,支了下身体,想要用力回抱他。
然而手臂还没抬起来,身体先猛地发抖,接着整个人下沉,重重地磕在墙上,失去意识。
顾向南赶紧抱住他,大叫起来,眼上的泪越流越凶,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医生说池穆的身体情况很糟糕,右手胳膊整条骨折,背部大面积烧伤,胸腔出血,一氧化碳中毒,肺部感染……
某些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经历的病痛,全在他一个人身上聚集。
赞叹他意志顽强的同时,不敢保证,他这一次还能不能醒来。
而且在整治的过程中,医生还告诉顾向南,池穆的左腿之前受过伤,病根落了很久,他一直没有重视,这次还雪上加霜,即使他醒了,也不一定能正常行走,可能下半辈子都得靠拐杖过活。
顾向南摇着头,哭着说没事,只要他活着,他愿意当他一辈子的拐杖。
手术做了一天一夜,池穆才被推出来。
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像是被冰雪覆盖,从头到脚都是白色。长直睫毛安静地停泊,在眼窝下留下一圈阴翳。唇色淡薄,呼吸浅之又浅。
顾向南止住眼泪,一直安静地陪着他。
陪他从观察室转到重症病房,再从重症病房转到普通病房。
寸步不离,就连睡觉也挨着他。
缩在他旁边的小床上,心甘情愿地吃苦。
其间傅远打来电话,问他婚礼参加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他没有细说,只说还好。
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护士知道后,强硬地逼他去吃早饭。
但他吃了两口,还是没胃口,放下筷子又走回去。
可等他到病房时,池穆却不见了。
白色纱帘在风中飘荡,宽大的床上没有一丝人躺过的痕迹。
顾向南的心脏猛地一紧,像被人用力掐住,五指陷落,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他失神地往外跑,怕池穆在他离开的这几分钟里出了意外。
如果真是这样,他一定会恨死自己。
他一层楼一层楼的找,放声大喊,叫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回应他。
从十九楼找到一楼,不敢再往下去。
顾向南的灵魂都被抽走,怕自己刚才有遗漏,又照原路返回。
等他走到自己之前躺过的那间病房时,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静静地站在那儿,头抵着墙,脖颈弯折,如雪后苍竹。
“池穆。”顾向南轻轻地叫了声。
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刚一开口,哭腔就被带出。
池穆回过头,眸光深邃,望着他,淡淡地笑,如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