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的心里, 是无比畅快的。
它留守此地上千年,曾经赶走无数迷路走错的当地人,也击退过不少心怀叵测的窥探者, 但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它那么狼狈。
而陶知爻他们的到来, 可以说是给它上了一剂强心针, 羽人可以说是毫不留情, 如同一根离弦的箭一般,伸长了爪子朝那老头心口抓去。
老头, 也就是保镖口中的神师,昏黄的眼珠中闪过一丝阴毒,他虽说不知道这羽人是如何在这短短时间内就解决了他的恶咒,但那又如何呢?羽人的迷魂之音早已被他找出了破解之法,对方根本斗不过他!
只要等到那边……别说这羽人了, 天下所有人,他们要谁生谁就生, 要谁死谁就得死!
想到这, 神师的表情变得更加残忍起来。
他又是嘛咪哞哞地念了一串没人听得懂的咒语, 手中的骷髅再一次亮起绿光。
招数不怕老,只要好用就行。
只要这一下打中了羽人, 后者几乎是立刻就会失去战斗能力。
这一次,神师不打算再放过它, 让羽人尝遍死亡慢慢降临的滋味了,他要一击毙命,免除后患!
只是当绿光飞射而出的时候,神师却发现羽人并没有减缓速度想要躲避的意思, 依然直直地撞了过来。
这家伙疯了?
神师一咬牙,将所有的绿光朝羽人所在的方向集中攻去, 绿光层层汇聚,在这样的攻势下,即使对方以命相搏,在真的能伤到他之前,早已经被那邪术蚕食成了枯骨。
正当那绿光即将集中羽人时,一道淡得几乎透明的蓝光凭空出现,像是一面盾牌一般,将那些绿光尽数笑容。
神师脸色一变,一个翻身从躺椅上滚了下来。
羽人的利爪与他擦背而过,将那张看着就很结实的躺椅抓成了粉碎。
神师在保镖队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林间的方向,连眼珠都因为刚刚的余惊未消而颤抖。
“是谁?!”他张口问了一句,是谁在帮助这羽人?
陶知爻一行人,从林中走了出来。
神师的表情当即一边,晦明晦暗起来,他的修为也不低,否则不可能让羽人受伤离去。
但他自己也能看出,这一行人的修为同样很高,哪怕他在一对一的情况下,能战胜其中不少人,但他可不觉得对方会傻到和自己单挑。
何况……神师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陶知爻的身上。
该死,这个年轻人的灵力怎么如此强劲!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在保镖的搀扶下站稳,上前一拱手。
“不知几位道友从何而来,又为何要帮助这妖孽?”
说完他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言辞有些太过傲慢,又笑了两声,补充道:“相见即是缘,咱们能在此见面也是一种缘分,不妨好好聊一聊,免得伤了和气。”
众人听着神师那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干瘪的“嗬嗬嗬”声,都嫌恶地皱起了眉。
“谈不了。”贡嘎一摆手,他性子向来直接,懒得和这老头虚与委蛇,“你们冲着西王母祭坛,求取长生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了,实话告诉你,想要长生——不可能!”
神师脸上的笑容几乎在一瞬间就隐去了。
他盯着面前的人,面部抽动了两下,挤出一个笑容来。
当然,这个笑和方才那个硬挤想要表达亲和,结果却无比僵硬的笑容不同,
这个笑容无比狰狞,如同刚从森罗鬼殿里爬出来的恶魔一般!
“哦!这样啊……”神师十分夸张地拖长了尾音,随即,语调在下一刻变得尖锐而急促,“那你们就去死吧!”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骷髅,大量的绿光如同无数条毒蛇一般凌空游动,朝陶知爻一行人咬了过去。
而他身边的保镖队长也挥手下令,“开枪!”
近处是数不清的绿色毒蛇,远处无数漆黑的枪管像是小型黑洞一般对准了陶知爻他们,冷兵器和热兵器的结合,是要堵死他们所有生还的可能。
这时,一阵悠扬的曲调自头顶传开。
这一次,这声音并未影响陶知爻他们,而是远远地传向那些持枪的保镖。
只见他们眼神渐渐恍惚了起来,拿着枪的手微微下垂,身体也开始摇摇晃晃地旋转,不一会儿,原本整齐划一的瞄准姿势就变得七扭八斜,甚至有的还对着自己的同伴。
陶知爻他们将面前的绿色蛇影一一击碎,没了热兵器,他们绝无可能在这样的攻势中受伤。
对面的神师自然是看见了,但他无暇顾及,眼神阴寒地望了一眼天空,冷哼一声举起手中的骷髅。
绿光钻进那些保镖体内,他们眼中的迷离渐渐消失,羽人的曲调影响,被那神师的法术抵消掉了!
枪管,再一次对准了陶知爻一行人。
“躲!”贡嘎天生敏锐的危险嗅觉让他大喊出声。
随着众人的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枪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响起。
子弹擦着身体甚至是脸侧飞过,最终击穿了后方的树干。
众人狼狈地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幸好草叶繁盛,并不疼,就是惊扰了四周的虫蛇,吓得它们四处乱爬。
陶知爻盯着那些跑远的小动物,眼神一闪。
“羽人!”他仰起脸,对着空中同样在躲避的羽人喊了一声,“恐惧!”
而后,他朝自己右后方的古尔使了个眼色。
羽人微微一顿,随即明白了陶知爻的意思,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理科照做。
羽人张开了嘴,也不知它是如何发出声音的,总而言之,片刻后又是一阵乐曲声流淌出来。
但这一次的乐曲声,不再是让人昏沉迷惘的乐曲了。
而是令人惊恐的乐曲。
羽人下方的陶知爻一行人,没有直面羽人的乐曲,都感觉心里陡然一阵凉意,脑海中像是影片卡带一般抽取出自己过往经历,或者内心隐藏着的最害怕发生的事,然后开始无限循环。
而另一头的那些保镖,就更是反应激烈。
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都清楚地能看到有些人开始抱着手里的枪瑟瑟发抖,这还是好一点的,更严重的,直接吓得蹲了下来,或是尿了裤子。
而就在神师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的情况,举起手里的骷髅想要再解除羽人的怪异曲调的影响时,一个十分轻微,但在此刻众人耳朵里却异常明显的声音,悄悄传开了。
“咕——呱————”
神师手上动作一顿,眼睛的瞳仁因为巨大的震惊,几乎缩成了一个细小的黑点。
他心里只有两个字:糟了。
这声蛙叫,对于保镖们来说,就如同平地惊起的炸雷一般。
进入那棱格勒峡谷后遭遇的事情,几乎是如潮水一般涌到了面前。
诡异的温泉,泉水里的蛙卵,异变的队友,浑身腐烂的蛙人,被蛙人撕碎吃掉的同伴……一个又一个场景接二连三地在脑海当中“突脸”,强迫他们回忆起来。
恐惧,发自灵魂的恐惧。
不知道是谁,率先扣下了扳机。
鲜血在身前飞溅,扣动扳机的人被自己最好的同伴溅了一身血,但他的表情却是崩溃释怀的大笑。
“哈哈……杀了你,杀了你!!”
紧绷接近崩溃的人群之中,最怕的就是起头的。
在神师恍惚的那一瞬间,四周再一次枪声四起。
但这次,他们的枪管都不是对着前方的陶知爻他们,而是在惊恐之中,对准了自己的同伙。
神师原本老神在在的那颗心,这下彻底乱了。
他一手捏着骷髅头,另一只手拉着自己过长的裤袍,颠颠晃晃地从石头上爬了下来,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
神师心里就一个念头:跑,快跑。
找到大部队,他就得救了。
只是,一声枪响自身后而来。
他的双眼,再一次瞪大。
右腿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已地跪在了地上,手里的骷髅也一个没抓稳滚了出去。
转过头,神师就见那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专门负责自己安全的保镖队长,此时正一脸扭曲地看着自己,发出一阵失了神智的怪笑。
“嘿嘿,杀了你,青蛙怪物,嘻……”
说完,他将手里的枪收至胸前,将枪托握在手里,枪管朝上,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而后,毫无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陶知爻他们毫不费力地将神师抓了起来。
羽人从空中落下,当着他的面用爪子勾起那颗滚远了的骷髅头,仍在一旁的尖锐石块上砸碎。
神师抱头惨叫了许久,好似碎掉的是他的头骨一般。
古尔的修炼模式和神师差不多,解释道:“这东西的确和修行者本身有关,毕竟修炼到一定程度,其实二者的感官和能力几乎是相通的,就好像如果巫蟾受伤,我也会痛苦是一样的道理。”
怪不得这么痛苦。
众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着痛得在地上打滚的神师。
羽人飞到一旁去,给那已经碎得不成形状的骷髅头又补上了两脚。
最终,神师精神萎靡地坐在原地,再也生不起什么闹事的心思。
胡葵踹了他一脚。
“喂。”
神师仇恨地朝她看了一眼,而后眯起了眼睛。
“你是……那九尾狐的后人?”
狐族其实分很多支脉,严格来说,胡葵属于东部保家仙一脉,而九尾狐属于西部西王母青丘狐一脉,后人一词其实不准确。
但她还是傲然地一抬下巴。
“我问你。”胡葵说道,“其他人呢,鲁岳宝往哪去了?!”
神师闻言,态度陡然从怨毒变成了愤怒,“你怎么敢直呼主人名姓!”
胡葵嘲弄一笑,“你还真是只忠实的看门犬啊,主人主人地叫着也不觉得自己贱得慌。”
见神师还愤怒却无力地盯着地面不远处破碎的骷髅看,胡葵翻了个白眼,“别瞪了,碎成片了!”
胡葵一直用语言激他,就是为了让这神师吐露出鲁岳宝他们的踪迹。
可这老头却死倔,不论胡葵说什么,他就是不说话,闭着眼睛沉默不语。
“别想了,你的主人不会来救你的。”胡葵说道。
“你懂什么。”
这时,神师毫无宇宙地突然开了口。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原本浑黄的眼珠,此刻已经被荧绿色的光芒所布满,如同诡异的鬼火,跳动闪烁!
众人心头一紧,陶知爻立刻道:“快躲开!”
这一刻,翻滚的翻滚,画盾的画盾……而那神师的身体,在众人愕然的注视下,赫然爆开。
“咳咳…咳……”
陶知爻被溅起的粉尘弄得咳嗽起来,他抬起头,看萧闻斋。
“没事吧?”
萧闻斋摇了摇头,刚刚那一刻陶知爻直接画了数十面水盾,动作快得出现了残影,肉眼都看不清,这才将那神师临死前的自爆抵挡住。
但即便如此,那老头爆炸时的冲击波,也让他们摔了个屁股墩。
两人从地面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陶知爻去看其他伙伴,就见古尔、杜桢和胡葵没事,可贡嘎却受伤了。
桑吉正在旁边着急得火烧眉毛,刚刚是他躲闪不及时,贡嘎为了护着他才受伤的。
“我看看。”陶知爻上前,就见贡嘎的一只胳膊受了伤,上臂处被炸没了一片血肉,伤口可以说是深可见骨。
除此之外,皮肉血管之上,依稀还能见到淡淡的绿色荧光,正腐蚀着贡嘎的身体组织。
“我,我没事。”贡嘎说道。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经疼得除了一身冷汗了。
“要立刻处理。”陶知爻说道。
他拜托最熟悉这附近的羽人去打了一桶清水回来,杜桢去拿了药和绷带。
等羽人打水回来,陶知爻还没说话,就被他抓住了手臂。
“没时间了,必须马上出发!”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他。
羽人不由分说,抓着陶知爻飞上了半空。
只见远处,群山环绕的西王母祭台之下,出现了一队蚂蚁一样的身影。
“他们快要到了,如果让他成功完成仪式,世界可能会天翻地覆。”
羽人的声音从陶知爻的耳边传来,陶知爻突然意识到,其实西王母祭坛与长生之术,可能并不是一个骗局。
或者说,至少不完全是。
但就像人类给动物打激素一样,本来的目的可能是让一只肉鸭变得肥美,但结果可能是鸭子长出了三对翅膀。
而各种实验室的搭建,本意是研究特效药造福世界,而结果或许是某些阴暗滋生,往不好的方向走。
西王母祭坛,或许也是如此。
本来,想要的是长生。
但结果,或许会是什么扭曲的怪物。
羽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祈祷,和对希望的渴求。
“请你,救救这个世界。”
陶知爻落回了地上。
他被羽人稳稳地放下,朝对方点了点头。
在众人的注视下,陶知爻将刚刚的事情简略说了一番,当然,他没有说自己推测的西王母祭坛和长生之间的事情,只说鲁岳宝他们的人马已经到了祭坛底下。
“那我们还等什么,马上出发啊!”古尔道。
陶知爻示意他先不要着急。
走到一旁的水桶旁,陶知爻挥笔将桶中的水炼成了水精,补充完了自己的“军火库”,又分了一部分充足的量出来,交给了桑吉。
“用这个清洗他的伤口,直到那些绿光完全消失为止,然后才能包扎,懂了吗?”陶知爻对桑吉说道。
后者连连点头。
贡嘎也知道,自己的情况要是跟了上去也是累赘。
“行了,你们去吧。”他靠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自叹一般摇了摇头,“本想着看看神迹,结果还是没这个缘分。”
陶知爻笑了笑,“等把敌人解决了,你慢慢看也不迟。”
“也是。”贡嘎一笑,身体往后边的石头上一靠,挥了挥手,“醒了,走吧走吧,没时间了。”
众人不再犹豫,出发上路。
当然了,这一次不能用走的。
距离那么远,等他们走到,鲁岳宝估计都已经开始打造自己的神龛了。
“第一次飞!”
即使是杜桢,也略微有些激动。
毕竟这可不是坐飞机,而是真的在天上飞!
羽人双翅一振,众人都下意识地弯下腰趴在了它的后背上,耳旁风声呼啸,气流从头顶如倾盆一般倾泻下来,压得人直不起身。
等到四周的气流相对稳定一些了,众人才缓缓抬起了头,坐直了身体。
睁眼远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哇”的一声。
远山朦胧,依稀可以见到未散的雾气中有一片巨大的祭坛,而祭坛四周被升起的太阳照得光明璀璨,如同一块巨大的金色石台。
脚下的森林绵延无际,像是一块深绿色的厚重锦被,可以想象,当有无数百兽飞鸟栖息其中,繁衍生息。
在这种举目远眺的高空视角下,是最能感受到什么叫华夏大地的壮美山河的。
也正是这个时候,所有人心中,都会有一句相同的话。
我要守好我们的家园。
“快到了,抓稳了、”
羽人的声音响起,众人立刻又怕了下去,手抓着它后背的羽毛。
这一次的气流是从下往上,伴随着迅速放大的下方景物,还有便是强烈袭来的失重感。
祭坛楼梯的楼梯一半处,宝岳府的队伍排列得整整齐齐,前后左右四条保安的队伍,而队伍正中·央的地方,穿着一身长衫的鲁山鸣,正托着一个木盘子,神色庄严,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羽人飞的速度快,但它的动静很轻,若不仔细听的话,只会觉得四周响起来的是轻微的风声。
而就在陶知爻他们即将靠近,眼见着直接偷袭都能得手,直接阻止接下来的闹剧的时候,端着木盘的鲁山鸣,居然比四周的保镖还要敏锐,毫无预兆地转过了头。
但即使如此也无用。
因为羽人已经快到他面前了,即使鲁山鸣反应过来,四周的保镖也来不及阻止!
可下一刻,羽人的速度骤降,众人反应不及,接二连三地从它身上滚落下来,也幸亏个个身手都还算敏捷,才没受伤。
陶知爻一手撑着台阶,猛地回过头。
只见到半空之中,一个和羽人相似,却又不同的家伙,正挡在它和鲁山鸣之间。
而羽人的眼中,出现了退缩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