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日, 京中几个有威望的家族当家,联名上奏朝廷,称张九如不娶是事出有因,虽有错, 并非错不可恕, 归根结底是张家仁善,不肯拿别人家的姑娘性命冒险。

  张家世代忠良, 万不可因此事寒了忠臣的心, 希望皇帝能从轻发落。

  张九如治理青州, 处理灾情,皇帝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忍舍弃一个栋梁之才。

  然而言官以死进谏,皇帝最终只能将他贬为清远县的知县,永不许晋升。

  如此虽绝了张九如的仕途,却是将他张家嫡长孙的名头保住了, 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朝廷文书颁下来之后, 此事热热闹闹的开始,也热热闹闹的结束了, 曾经的探花只能当一辈子的知县, 也算是一件罕事了。

  ……

  “九哥。”

  张九如交接完衙门的事情回家,宁澜已满是忧心的在家门口等着。

  张九如笑着牵住宁澜的手, “走,回家吧 。”

  边走张九如边温声道, “无碍, 早料到有这一天, 只是我从前不撞南墙不愿回头罢了。”

  “这十五年, 一直让你跟着我走, 往后,我就跟着你待在清远县,”

  是呀,两人初相遇时,宁澜十五,张九如二十。一眨眼,宁澜已到而立之年,张九如浮浮沉沉,好似转了个圈回到原点,可比起从前又大不一样。

  张九如自为官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清闲,虽说还是如往常一般早早就起了,神色上却轻松很多。

  宁澜算是在张家过了明路,两人抽空备了礼,去给张家的长辈磕头了。

  “父亲、母亲、祖父、祖母,请恕孙儿不孝。”

  张九如拉着宁澜给几位长辈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张老太爷叹息一声,“起来吧!”

  到底是割不断的血脉亲缘,不管对内还是对外,最后张父和张老太爷还是妥协了。

  对内,他们接受了张九如与旁人不同的性向,接受了宁澜。

  对外,张家的孩子如何张家自己会关起门来处置,若有外人来瞎掺合,张家自不会善罢甘休。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的家族若没有一致对外的心,总有一日会如那呼啦啦将倾的大厦,再立不起来了。

  只是饭桌上到底还有些沉闷,张父和张老太爷虽妥协了,还是有些不甘。

  张老太太慈眉善目,拉宁澜坐在一边说话,细细问他家世经历,听完长叹一声,“是个好孩子,也是个有本事的。”

  那边张老太爷也终于开了口,问张九如,“年后何时赴任?”

  “七月赴任,约莫四月就从京中出发了。”

  张老太爷面上明显有些不悦,“京里到清远县快马半月就到了,为何要出发那么早?”

  “宁澜在洞溪村修建了一座寺庙,庙中还没有主持的和尚,我们想趁那两个月时间去造访一些深山古刹。”

  张老太爷捋捋花白的胡须,道了一声知道了,又问,“你老师现在是不是也在洞溪村住?”

  “是。”

  “嗯,你的院子已经着人打扫干净了,这段时间和宁澜就住在家里。”

  “是,祖父。”

  再去清远县,以后也只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回京城了,张九如也想用这几个月的时间在父母膝下承欢尽孝。

  饭桌上张九如的二弟张长景也在,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回了院子,张九如也是一脸闷闷不乐。

  院子里有一个小厨房,宁澜着下人准备了牛奶、鸡蛋等物,做了蛋卷和热果茶。

  蛋卷需将蛋黄蛋清分离,蛋清中加入柠檬汁、白糖打出泡泡,后加入酥油、牛奶和面粉拌匀,再加入半勺黑芝麻,蛋卷糊就做好了。

  酥油宁澜是照老法子熬的,牛乳煮沸两遍,冷却后捞出上层凝结的奶皮,再把奶皮中的油煎出来,滤掉较粗的渣子,剩下的就是酥油了。

  舀一勺蛋卷糊摊到平底锅中,拿一个平整的工具把蛋糊压成薄薄的一层,两面煎至微黄,然后用筷子从一头将蛋饼卷起,放凉。

  蛋黄中加入白糖,打至颜色发白,加入少许面粉和温热的牛奶拌匀,再上过煮至浓稠,过一遍筛就是香浓细腻的卡仕达酱了。

  果茶是拿雪梨、石榴、茉莉花做的,雪梨和石榴加水先煮半个小时,投入茉莉花茶包,泡一分钟后捞出。

  酥脆的蛋卷蘸着冰淇淋质地的卡仕达酱,配上一杯解腻的热果茶,再惬意不过了。

  宁澜让下人把蛋卷和果茶给四个长辈各送去一份,剩下的拿到张九如面前,“我听母亲说你们兄弟三人中,长景最爱吃甜,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合他口味不。”

  张九如一下就明白了宁澜的用意,起身带着他去张长景的院子里。

  张长景的院门闭着,张九如敲了门,问道,“长景可在?”

  片刻后,张长景的贴身小厮开了门,“大少爷,二少、二少有要事处理,吩咐了谁也不见。”

  “是嘛,”张九如看向院内,淡淡道,“那我明日再来。”

  小厮又进去通报,门再“吱呀”一声,张长景出来了。

  兄弟二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着不说话。

  宁澜无奈拿过食盒,“好冷,我精心给二弟准备的吃食恐要凉了,不知能不能去屋里暖和暖和。”

  张长景面色一僵,侧身把人请了进去。

  进了屋里,已有丫鬟把食盒接过去,把里面的吃食摆了出来。

  蛋卷散发着奶香,果茶冒出氤氲的雾气。

  终于张九如开了口,“因为我叫你把家里的责任担了起来,是我对不住你。当时我只顾着自己一走了之,从来也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我不愿意,”张长景一字一顿道,“这个家本该是大哥的。”

  当朝律法明文规定,继承实行嫡长子继承制,如今张长景白白得了诺大的家业,这是他一直以来解不开的心结。

  “你我兄弟之间,若要说这个,还是我亏欠你的多,你本该像老五一样无忧无虑长大。”

  张九如走时,张长景也才十来岁,未来的一家之主哪里是好当的。自那时起,张长景便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他的命运和家族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一点错也不敢出。

  二人交谈期间宁澜就悄悄的出来了,留他们两个叙话。晚膳前张长瑜的小厮来回话,请宁澜不用等张九如用饭。

  直至月上中天,张九如才带着一身寒意回来,脸上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笑意。

  兄弟二人隔阂尽消,宁澜原来为张长景一家准备的礼物终于送出去了。

  过了年天暖和后,张老太爷把张九如和宁澜叫去,对张九如道,“你师傅的棋友归远大师正在寒山寺挂单,归远大师平生两个爱好,一爱棋,二爱吃,能不能请动他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宁澜和张九如对视一眼,喜道,“多谢祖父。”

  张老太爷咳嗽一声,“宁澜,你做的那个蛋卷蘸着那劳什子酱我吃着不错。”

  “我现在就去做一些来。”

  ……

  趁着好天,宁澜和张九如便去寒山寺了,两人策略很简单,张九如负责和归远大师下棋,宁澜负责做素斋。

  恰逢紫藤花开,宁澜先采了些似开未开的紫藤花瓣,学唐鲁孙老先生做了一道紫藤花饼。

  紫藤花摘去蕊络,仅留花瓣,用水洗净。面粉醒发好擀成圆形薄片,抹一层素油,把松子碎、白糖、花瓣拌匀。

  一层面饼,一层藤萝花馅儿如此叠个几层上锅蒸熟。

  原本做紫藤花饼需要用到小脂油丁,和尚不能吃荤,宁澜就多炒了些松子代替,炒过的肥硕的松子泛着一层油光,植物的油香气比之猪脂油毫不逊色。

  蒸熟的紫藤花饼切成小块,有柔柔的香气,袭人欲醉。

  宁澜又揉了一团水油皮,做了烤制的紫藤花饼。

  隔日宁澜又采了观音叶做了一道观音豆腐,观音叶洗净剁碎滤出汁,加入草木灰水静等凝固。凝固后切小块,用蒜和茱萸炒了,再配上一碗糖豌豆粳米粥,入口满是清香。

  再一日宁澜拿瓜蒌粉同粳米奶酪熬了粥,配着茉莉花嫩叶煎的豆腐一同吃。

  瓜蒌是一味中药,可润痰止咳,杀菌。制瓜蒌粉需削去外皮,只取里面的白瓤。瓤切碎,泡7天水,水每天都需要换一遍,最后捣末过滤晒干。

  后面宁澜还做了素油饼,白面用少许香油和了,包入白糖芝麻馅儿,随意印出喜欢的花样,烤熟。

  又拿黄豆芽汆了水,配上杏、橙子丝、木耳、佛手、陈皮丝,用麻油,盐、少许白糖和醋拌成一道爽口的凉菜。

  归远大师爱吃甜,宁澜投其所好,还做过水明角儿、桂花糯米藕等甜食。

  水明角儿,是把面粉撒到滚水中,用筷子快速搅成粘稠的糊状。分成小块,在冷水中浸泡雪白,捞出后挤压出水,手上粘黄豆粉把小块抻成薄片,包入时令水果炒成的馅料,上锅蒸熟。

  桂花糯米藕,选九孔莲藕削去外皮清洗干净,将莲藕大头一端切去一小块,塞进浸泡好的糯米,拿筷子把糯米压实,切去的一块中同样塞满糯米,两截藕对上,用竹签固定好。

  水中加入红曲调色,冰糖、少许盐调味,然后放入莲藕,大火烧开后,小火慢煮4个小时,待莲藕能用筷子轻轻插透,放置到不烫手时捞出切厚片。

  煮藕的汤汁捞出一勺,加白糖在锅中煮至粘稠,浇到糯米藕上,最后再浇上一勺糖桂花,软糯香甜的桂花糯米藕就做好了。

  归远大师吃过桂花糯米藕果然赞不绝口,“我只吃过熟灌藕,这糯米灌的藕还是头一回吃,滋味当真不俗。”

  桂花糯米藕是江南一带名点,相传最早出现于扬州一带,是一位母亲专门为苦读的儿子烹制的,后来儿子成了清康熙年间的状元,把桂花糯米藕手艺传入了宫中。

  宁澜原来也动过做熟灌藕的念头,真粉是绿豆淀粉,倒不难找,可那麝香是极名贵的,最终也没有做成。

  不用宁澜和张九如开口,归远大师已知道他们的来意,他与宁致文一直有书信往来,知道洞溪村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又拖着吃了一个月宁澜做的吃食,开口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