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再同去年一样被雪封了路, 宁澜把作坊里的活计交代给方伯,早早的同知礼去州城了。两人轻车简行,除了衣物,什么都没带。

  原本想带上小九和泡泡儿, 可它俩和小黑阿黄一家呆久了, 把自己也当成了狗,每天同它们一起巡逻, 一起吃饭, 一起打闹, 一起睡觉,宁澜反而成了被抛到脑后的那个。有麻婶儿看着, 它们饿不着,也冻不着,宁澜就都把他们都留在作坊了。

  这时官道行人很多,有返家的、省亲的、急着交货收钱的, 形形色色的人, 马车根本跑不快。若遇见那为公务奔忙的官差,远远的就要避让开, 因此到州城已经是第三日中午了。

  城门口排了很长的队伍, 每个进入州城的人,把守的差役都要严加盘问、仔细检查携带物品。宁澜一个外乡人, 车上没带东西,倒引起了怀疑, 两个差役把车内翻了底朝天, 车底下都查看了, 一再确认过没问题了才放他和知礼进去。

  进了城依然热闹, 道路分明, 行人走的路和骡马过的路互不干扰,一切安排井井有条。

  “少爷,到了,下车吧,”几日颠簸,宁澜都快散架了,到了租住的小院,知礼把他扶了进入。

  阿北已烧好水等着了,宁澜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喝了一碗热汤面,已困的睁不开眼,倒头就睡了,醒来已近傍晚。

  “哥哥,你再不来我就要回洞溪村找你了,”宁磊下了学见着宁澜,崩不住掉了眼泪,两人头一回分开这么长时间。这一年里笑笑和李小墨回去扫过一次墓,宁磊因为学业是一次也没回去过的。

  “行了,哭成这样也不嫌羞,你学堂里放假了?”宁澜上前拍拍宁磊的肩膀,他这个弟弟越发结实了,身量又高,两人站一块儿高出他一个脑袋尖。

  “没有,后日放假,”宁磊接过阿北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把脸,“知道你要来,这几日请先生允了我回家住。”

  孩子原来啥都听他的,现在都自己拿注意了,宁澜不禁开起玩笑,“你也到成亲的年纪了,不如我托媒人给你寻门亲吧。”

  “哥哥,是你自己想成亲了罢,一会儿九哥来了我就告诉他,”宁磊打小看他俩哥这样那样过来的,在学堂里这种事也不少听,因此说起这种话题一点不觉得难为情。

  一旁的阿北低头捂着嘴偷笑,身体一颤一颤的。

  宁澜以为阿北在笑他,揪着他耳朵问,“小阿北,你笑什么?”

  “嘿嘿,少爷,我知道谁想成亲。”

  宁澜好奇道,“谁呀?你哥哥还是你知达哥,不会是你吧?”

  “才不是我,是知达哥。”

  宁澜盘算了一下知达的年纪,确实不小了,“和谁?”

  “少爷你猜猜?”

  “他天天忙铺子的事,铺子里没成亲的就月儿和清夏,是她俩中的一人?”

  “少爷好聪明,是月姐姐。”

  “唉,好好的一朵鲜花......”宁澜一声叹息,“知达呢,我去问问他。”

  “一会儿就回来了,少爷,你可别说是我说的,知达哥以为我们不知道呢。”

  “成,我也当不知道,”宁澜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我得拿出少爷的范儿,等他来找我。”

  阿北兴奋地出起馊主意,“少爷,到时你假意为难为难他。”

  “你怎么变坏了,跟谁学的?”宁澜改去掐阿北圆圆的脸蛋儿,“那你快帮我想想法子,该怎么为难他才好?”

  宁磊对这俩人幼稚的行为不感兴趣,去里屋换衣服了。笑笑和李小墨在药膳坊设了接风宴,一会儿他们就要过去。

  厨娘下午放假了,这会儿小院里没有多余的人,张九如进来就看见两颗脑袋紧挨着嘀嘀咕咕的,于是悄悄凑过去问道,“说什么呢?”

  “啊,我什么也没说!”阿北还以为是知达,吓了一跳,差点儿没坐地上,叫小满扶住了。

  宁澜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拉住张九如的手道,“九哥,家里要办喜事了。”

  “谁呀,你和我?”张九如眉目含笑望着他,宁澜的脸就一点一点的烧了起来,张九如把冰凉的手贴过去帮他降温,道,“我说笑的,莫不是宁磊定下了?”

  “不是,他还小呢,是知达,不过八字还没一撇,我们在这儿瞎说呢。”

  “你身边的人都到适婚年龄了,是该早做打算。”

  可不是,除了阿北,知礼和阿南也该往这方面考虑了,“那回头九哥教教我该怎么做。”

  说话间宁磊换好衣裳出来了,几个人便一起往药膳坊去了。

  州城物价贵,比之镇上要翻个好几倍。起初笑笑和李小墨在一个不太繁华的地段租下一个二层小楼,用了将近一年才将名声做出来,可头年租约到期,房东就狮子大开口要涨房租。两人商量后,经过几番周折,借用了李大夫的养老银子,咬牙买下了隔壁的小楼。

  药膳坊所有的饭菜都是李小墨、笑笑、孙大夫三人研制出来的,笑笑主要负责点心和汤类,李大夫和李小墨负责荤素菜品。平日里李大夫并不常来,是赵叔一家在店里帮忙招呼。

  远远的,就能闻到药香气,膳坊门前留了一大片空地上停放马车。进到里面,一楼是开放的包间,每个包间之间隔了一定的距离,摆着药草盆栽,这样虽浪费了一部分空间,但是保障了隐私。二楼则是雅间,一般需要提前预定。

  “澜哥哥,”李小书同样是请先生允了他回家住,在坊里等不及,便出来等着,“九哥,宁磊,我哥哥嫂子都盼着你们呢。”

  “长大了,”头一眼宁澜还没认出李小书,他原来清亮的嗓音变的低沉,脸上也褪去婴儿肥露出坚硬的轮廓。

  李小书笑了笑,竟带着一些腼腆,一边寒暄,一边领着人上了二楼。

  李小墨和笑笑招呼众人落座,后厨随即送过来一道通神小饼,是拿姜片、葱丝,在盐开水里焯了,和上白糖、面粉,用香油煎熟的。每个饼只比硬币略大一些,吃了可祛除寒气,来店里的客人都会先送上一份。

  紧接着是一碟子益气补中的五香糕,糯米粉、粳米粉、芡实、人参、白术、茯苓、砂仁磨成细粉,过筛后用热糖水拌匀,印出如意花样,上锅蒸熟。笑笑怕有人饿着肚子,特意拿来先垫垫胃。

  一家子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就没用外人招呼,李小墨亲自添茶倒水。

  “哥哥,这一路可还顺利?”笑笑肉眼可见圆润了许多,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更显干练了。

  “顺利,只是路上车马多,花了三日才到,”宁澜说完,拿起一块五香糕尝了,香甜软糯,有药味,并不浓郁。

  才坐下一会儿,笑笑就换了几个姿势,她身后本就放了一个软枕,李小墨又把外衣脱下折好垫在了她腰后。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倒也没拒绝。

  “叫诸位见笑了,”李小墨一通忙活之后朗声宣布了一个消息,“笑笑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真的吗,笑笑姐,我要当舅舅了?”宁磊惊喜问道。

  笑笑脸上遮不住的开心,“早就想告诉你们了,为了胎儿稳固,只能先瞒着。”

  “真好,恭喜你们了,胎儿一定会平安健康的,”宁澜和张九如也欣喜举起杯,之后宁澜又问,“身体上可有不舒服,害喜严重吗?”

  “都好,哥哥不用担心,”笑笑柔声说道,“赵婶儿终日不离的跟着我,爷爷隔几日就会来把一次脉,吃上就更不用担心了,后厨专门给我起了个小灶。”

  宁澜这才放下心,厨房也陆陆续续把菜送上来了:

  其中荤菜四道。一道酒煮鱼,鲫鱼处理干净,略腌过两面煎黄,与甜米酒同煮,熟后取出。锅中汁液收浓,拿葱姜蒜茱萸炝过,浇到鱼身上即可;一道蒸腊肉,与现代吃的极为相似;一道黄金鸡,是加麻油、盐、花椒煮熟,只取鸡肉切块上桌;一道山煮羊,羊肉切块放入砂锅,除了葱和花椒之外,加入捣碎的杏仁同煮,这样炖出的羊肉酥软,骨头稀烂。

  素菜有四道。一道石榴粉,是藕切小块,在砂器内擦的稍微圆滑一些,用梅子汁和胭脂染成红色,拿绿豆粉拌匀,放在鸡汤里煮熟;一道东坡豆腐,豆腐先用葱油煎,再用一二十枚香榧子研磨成酱料,和煎好的豆腐同煮;一道酥黄独,芋头煮熟切片,刷上香榧子、杏仁粉调和的酱,煎至略成白色;一道牛蒡脯,牛蒡子的根洗净去皮煮熟,锤扁压干,用盐、酱、茴香、土茴香、姜、花椒、熟油泡一两晚,烤干。

  汤有两道,一道合欢汤,晒干的合欢花、红枣、枸杞加冰糖同煮,过滤后取汁;一道青白羹,是拿时下的青菜同白萝卜丝用井水煮烂。

  因着笑笑的身孕,宁磊和小书明日还要上学,众人便没有饮酒。

  香榧子的香气特殊,淡淡的木香中夹杂着玫瑰和油脂的味道,叫人一闻就食指大动。宁澜便先夹了一块芋头吃了,金黄酥脆,入口回甘。

  “哥哥,你尝尝这个,”笑笑挨着宁澜,为他夹了一块牛蒡脯,“九哥,磊弟,你们也尝尝。这是冬季后一个月采的牛蒡子做的,现下卖的最好。”

  牛蒡子可宣肺祛痰、利咽透疹、解毒消肿,香料掩掉了其本身的苦味,烤熟后吃起来很像肉脯,因此颇受欢迎。

  再说那石榴粉,藕块都打磨的如石榴籽一般大小,颜色也有八分相似,在清澈的鸡汤中格外漂亮,叫人舍不得吃。藕块小,尽吸收了鸡汤的鲜,再加上它本身的甜,哪怕没用太多调料,已是回味无穷了。

  吃到一半,厨房各上了一小碗青精饭,粳米在旱莲草汁液浸泡两三个小时后上锅蒸熟,颜色如紫米一般,爱甜的可加糖吃。青精饭最早出现于唐五宴之首“烧尾宴”上,古人认为经常食用可改善气色,延年益寿,杜甫就有诗言,“岂无青精饭,使我颜色好。”

  米吃了两口,宁澜有些饱了,看着剩下的半碗饭左右为难,他最不喜欢浪费。张九如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拿过他剩下的半碗米饭吃了,动作自然,顺理成章。宁澜便盛上两碗青菜萝卜汤,饭后喝一碗这样的汤,再舒服不过了。

  那边李小墨端了一盅黄豆排骨汤给笑笑就饭吃,孕妇饮食上多禁忌,像牛蒡子、香榧、米酒、合欢花这些都是不能吃的。

  宁磊和李小书是饭桌上的主力,俩人把肉食包揽了一半,最后连肉汁都拿来拌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