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 你走了多久才到我们这儿的?”

  “王先生,外面和咱们这儿一样吗,好不好?”

  “王先生,你有没有遇见过坏人, 真的有劫匪强盗嘛?你有没有见过大官?有没有遇见过劫富济贫的大侠?”

  “王先生, 听说你家可远了,你们那儿什么样的?”

  王先生搬到作坊最兴奋的莫过于几个小孩子, 得了空就要缠着人问东问西的。

  “是呀, 我家在北边, 离这儿好远好远,那里冷多了, 冬天刮风下雪像刀子一样,打的人生疼。还有成片成片的草原,几十里看不见一个人家,只有成群的牛羊, ”王先生是个健谈的老人, 脸上皱纹多却不深,一头银发衬的整个人很慈祥, 又有耐心, 被问的多了也不恼,一直乐呵呵的。

  宁澜想起来他养的羊还产着奶, 便起身去做了几碗姜撞奶分着吃了。

  “小哥手艺真不错,”王先生三两口吃光一碗, 罗嘉要把他手里的让出来, 被拒绝了, “娃娃你吃, 我老头子怎么能和你抢东西吃呢。”

  宁澜问道, “王先生,你们那边羊奶牛奶很多吃法吧?”

  “可不是......”王先生一听来了劲,砸了砸嘴巴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宁澜照着王先生的说法,把收的羊奶都发酵了。发酵过程中羊奶上方会慢慢浮起一层凝结的油脂,轻轻用木棍捞起来晾干,就是奶皮子了。奶皮子奶味最是浓郁,可掰着当零嘴吃,也可以烤着吃或者就白粥吃。

  奶皮子下面会有一层软软的奶油 ,这一层用王大师的话说叫嚼口,宁澜看着像白奶油,放在锅里小火熬煮就会出现金黄色的液体 ,也就是黄油,是奶中最精华的部分,做菜做甜品用的最多。

  剩下的就是奶水分离的部分,拿小火慢慢的熬煮,等水分蒸发后,所有的牛奶就会变成一大块有韧性的奶坨,放在模具里冷却后就变成了奶豆腐。奶豆腐可以刷黄油蜂蜜烤着吃,也可以泡在奶茶里面吃。

  王先生家乡的奶茶是用砖茶做的,算是黑茶,这里没有,宁澜翻出家里的一点红茶煮了一顿奶茶,慰藉老人的思乡之情。

  奶茶算是个新鲜物件,知礼忙完回来捧着咕咚咕咚连喝了两碗,第二天挂着一对黑眼圈跟宁澜诉苦,“少爷,不知道怎么的,昨天晚上咋也睡不着,直到天快亮才闭上眼。”

  “没事,没事,一会儿你再歇歇,”宁澜笑道,怪他昨天茶下的太重了,喝两大碗能睡得着才怪。

  雪化路能行之后,作坊又忙了好一阵儿,拿货的,结账的,不断了人。这两年村子里的人有了闲钱了之后,也都舍得买上几斤糖。

  宁大旺和宁守信已经很得用了,又有方伯看着,作坊的事就叫给了他们。宁澜带着知礼走人情上的事,这一年过完了,几个大主顾得有所表示,县衙那边也得表示,连镇上地头蛇都得表示,这几家送的东西上可以斟酌,但酒是少不了喝的。

  “少爷,快喝碗醒酒汤吧,”麻婶儿看宁澜的样子难受的很,这人家冬天都是养膘的,偏偏他家少爷眼窝都陷下去了。

  宁澜不是酒量好的,这些年也没锻炼出来,往往是喝到一半就得去吐一回,一顿酒下来得难受两天,饭吃几口就吃不下了,可不得瘦么。等忙完想去州城过年,又是几天几夜的雪,他只得老实窝在洞溪村了。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张冬至和刘承把酱油作坊开到了京城。要不说越有钱的人越讲究,那里有头脸的人喜食秋油,也就是自立秋之日起,夜霜天降,深秋第一抽的酱油,其调和最佳。黄豆酿的酱油也是能取秋油的,卖的价格也比普通的高,且一般人不供应,都是取了直接给那些大主顾送去的。

  宁澜冷不丁的想起秋油,是因为想起小时候看《康熙微服私访记》,看到食盒记噶礼嘲笑万岁爷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时,摇头晃脑满脸得意地说起了一道蒋侍郎豆腐,其中就用到了秋油。

  宁澜后来上网查过资料,这蒋侍郎豆腐正是清朝袁枚所著的《随园食单》中杂素菜单头一道菜:

  将豆腐两面去皮,每块切成十六片,晾干,用猪油熬,清烟起了才下豆腐,略洒盐花一撮,翻身后,用好甜酒一茶杯,大虾米一百二十个;如无大虾米,用小虾米三百个;先将虾米滚泡一个时辰,秋油一小杯,再滚一回,用细葱半寸许长,一百二十段,缓缓起锅。

  只是噶礼说的和书中略有出入,他是把豆腐切八块,用药酒,大虾米一十八个。酒上倒好说,《随园食单》须知单中写过:凡一物烹成,必需辅佐。要使清者配清,浓者配浓,柔者配柔,刚者配刚,方有和合之妙。宁澜私以为甜酒的清甜和豆腐更相配。

  再就是虾米的数量,许是噶礼用的虾米大而肥,宁澜家里最大的干虾米不过小指盖这么长,用一百二十个配一块豆腐倒不违和,于是准备好佐料起锅烧菜:

  锅烧的热热的,雪白的猪油刚进锅就“滋滋”化开了,放豆腐两面煎黄,加入米酒,已是香气四溢。待泡好的干虾米加进去,秋油加进去,几种味道融合在一起,引的人食指大动。

  做好的豆腐又鲜又甜,没有一丝豆腥气,小虾米干香干香的,幸好是蒸了一碗米饭,吃到最后宁澜把饭扣进菜盘里连小葱断都扒拉了个精光。次日中午他就去宁致文面前炫耀了,顺带给煮了奶糕和肉个三元带过去。

  文伯更讲究,连豆腐都要吃现磨的,这一道菜就得第二天才能吃到了。宁澜干脆又往后推了两天,桌上光一道豆腐单薄,不如再想几道菜配上好好吃一顿,左右有时间。怪不得袁枚说:凡人请客,相约于三日之前,自有功夫平章百味。

  既然已经和《随园食单》杠上了,另外几道菜也都选了这本书中的。

  一道猪头肉:五斤猪头加三斤甜酒下锅同煮,下葱十三根,八角三钱,煮二百余滚,下秋油一大杯,糖一两。然后添开水没过猪头一寸,上压重物,大火烧三十分钟后,以文火细煨,收汁以保持猪肉的滑腻度为准,肉熟烂后要马上打开锅盖,慢了油水就会流失。

  一道酱炒三果,核桃、杏仁去皮,榛子不用去皮,先用油爆炒变脆,再下酱,不能炒的太焦。

  一道萝卜汤圆,萝卜刨丝开水中滚熟,焯掉腥气,稍微晾干,加葱和酱拌匀,放糯米粉团中做馅,用麻油煎熟。

  一道羊肚羹,羊肚洗净,煮烂切丝,用煮羊肚的汤煨煮,加醋调味即可。另外打孔核桃可去掉羊膻味。

  最后一道点心是运司糕,粳米粉加白糖水揉成面团,醒约二十分钟。豆沙馅中拌入碎瓜子仁,包入等大的面剂子中,拿好看的模具压出花样,上过蒸制半小时。

  “文伯,快尝尝看味道如何?”这一通忙活,大冷天的宁澜硬是出了一层汗。

  宁致文闻着香味就等菜上桌了,先尝了豆腐,满意点头,又夹了一块儿猪头肉,入口即化不油腻,不禁连夹了几筷子。

  厨房呆久了没胃口,宁澜夹了一块儿萝卜汤圆慢慢吃,想起远在州城的九哥,叹道,“费了我好多功夫,可惜九哥吃不到!”

  “去州城半年还没给他做够?”宁致文恨铁不成钢,“你也叫他给你做几道菜吃!”

  宁澜替张九如冤枉,他在州城半年忙的脚不沾地,可不就是张九如经常给他送吃的么,“文伯也不心疼心疼你徒弟。”

  “我心疼他,谁心疼我,”宁致文说着示意管家给他加羊肚羹。

  宁澜看不过去夹给他一块儿萝卜汤圆,“多吃点儿菜文伯,你也不怕三高。”

  “什么三高?一听就不是好话,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宁澜顿了一下笑道,“肉吃多了容易生病,好歹吃两口菜,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均衡吗?”

  “谁说的,读书人是读书人,我是我,你少往读书人身上攀扯。”

  一旁的管家憋不住笑了,宁致文瞪他一眼,跟有仇似的狠嚼了两口萝卜。

  “三元过来,”宁澜故意拿几块儿肉去喂三元,余光撇见宁致文气的乌眼鸡一样,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可不就是这样嘛!

  文伯是越发孩子气,不过情绪起的快去的也快,吃的差不多了给宁澜递黄柑酒喝。这酒色泽鲜艳,果香扑鼻,滋味清爽,数九寒天喝这一口,仿若把春天喝到了肚子里,极难得。

  酒是他的一个学生送来的,黄柑用的是洞庭西山产的,芳香超胜,为天下第一。苏轼在《洞庭春色赋》序言中就提到过:“安定君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因此此酒在宋朝是达官显贵才能喝上的,这时亦是。

  酒足饭饱偎在火炉边烤火,文伯难得讲起了他在京里的事,宁澜听的偶尔打个哈欠,不知不觉也听了半下午。

  ......

  路上堆的雪能埋半条腿了,这样厚的雪,宁澜还是头一回见。悠远沉寂的天日中,他小的只剩下一粒了。

  小九和泡泡儿一出门就得被埋下,偏偏乐此不疲地玩着扎到雪里再让宁澜拔出来的游戏,一路到秦大哥家中他的手已冻的红彤彤了。

  “澜叔叔,”春山正带着春水在院子里堆雪人,看见宁澜立马过去把他牵进屋里了,“澜叔叔手好凉,我给你装个汤婆子子去。”

  “我的,给叔叔,”春水把怀中软布包的汤婆子掏出来塞到宁澜手中,他穿的厚,动作笨拙,却不忍叫人打断他。

  “谢谢你,”宁澜接过拿在手里,把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正好叔叔给你和哥哥带了点小礼物。”

  “谢谢澜叔叔!”

  春水小,送些玩具吃食就打发了。春山已大了,宁澜特地准备了笔墨纸砚。

  秦大嫂也抚着大肚子道了谢,“正准备叫他认几个字呢,我们也不知道该置办些什么,你竟送来了。”

  宁澜摸摸春山的头,把春水抱到腿上逗弄,“还没给秦大哥和秦大嫂道喜,恭喜你们了。”

  “希望是个女儿,我们都盼女儿呢!”秦大嫂笑的开怀,“一会儿留下来吃饭,我做几个拿手菜去,和你秦大哥少喝两杯,我平日不怎么让他喝酒,他就盼着你来呢!”

  “大嫂月份大了,还是别忙活了。”

  “不碍的,哪有这么娇贵,再说我也就偶尔做一两回,你们先喝点茶说说话,”秦大嫂说着就站起来去忙活了,春山懂事的跟去帮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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