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同盟

  托马斯·克伦威尔笑道:“你想什么呢, 现在是多少年?1524年。我们是从什么时候来的?中间隔了好几百年,你想着要过现代社会的生活,那不是痴心妄想嘛!”

  玛丽·博林也笑了,道:“是的,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穿越来后, 努力适应这个时期、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我发现, 我错了。适应的结果,就是按照父母的安排去联姻,不知道结婚的对象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要么去女修道院;我个人的意志是一点也不重要的。所以,我想我错了, 我不应该总想着去适应, 而是应该想想怎么改变。我们当然不可能回到现实生活那样, 但是能改善哪怕一点点, 我就可以生活得更舒服一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当然要尽量改善环境和生活——你只要不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就行。”

  玛丽·博林用戏谑的语气问:“你怕我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或许吧, 若是换个其他穿越者,恐怕一开始就想着怎么大开金手指了吧?我不会别的,小时候学过琴会弹几首曲子,比如,初次见到国王就给他弹几首《致爱丽丝》、《蓝色多瑙河》……或许可以令他印象深刻、甚至惊为天人?”

  克伦威尔大笑道:“亨利八世是威尔士人, 喜欢音乐,这样的开局很不错啊, 一下子就可以引起他的关注。话说回来, 你给他弹过吗?”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没有。事实上, 穿越来此后, 我不大愿意再去想现代社会的生活, 包括现实中的一切。多数时候,我暗示自己就是玛丽·博林。”

  克伦威尔探究地问:“为什么?”

  “好像这样的话,每天会没有那么痛苦。你知道我第一次看逗熊是什么感受嘛?我看到几只凶猛的大狗向一只被锁链栓着的黑熊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它们不停撕咬、生死搏斗;周围的人都兴致勃勃,看得很激动、很入迷;大家都在笑,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血腥,只有我一个人不开心呢?这种时候我会特别痛苦。我们来伦敦,最先看到的是伦敦桥的长矛上插着的人头;大家谈论起烧死异端的火刑场面,那么平常——我忘了是烧谁的那天,说风一直把火苗吹偏,所以烧了很久,被烧的人一直在惨叫——听到这些,我真的特别痛苦,尤其大家像说平常话一样,好像只有我自己矫情。所以我不太愿意回想起穿越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假装自己就是玛丽·博林。”

  若是玛丽·博林,她会很习惯这些。

  克伦威尔一脸认真:“斗兽就是这个时期的休闲娱乐活动,和后世看马戏表演一样。”

  玛丽·博林不确定地道:“或许吧,所以忘掉现实生活,入乡随俗是最容易的办法。其实,我到现在还时不时地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根本不可能穿越。你不觉得穿到了一本书里很荒谬吗?它就是我的一个梦吧,可是它总也不醒。”

  顿了顿,问:“你呢?你是如何做到把原主的家人都照顾得这么妥帖,适应得游刃有余?”

  克伦威尔眨眨眼睛,回答:“往无私一点说,就是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就得负起人家的责任;往自私一点说呢,就是我对克伦威尔的历史了解得比较多,比起别的开盲盒人生,走这种提前有剧透的,相对有利一些。另外,我还是蛮敬佩这个人的,他出身底层,但是没有为自己设限。我刚穿越过来时,适应得还算顺利,因为他是一个很有条理的人,他的备忘录、账本、票据、文件……所有的东西都记录得非常完整,甚至他的遗嘱都早早写好了。他很有能力,日常照顾家庭、关心孩子,有精力、有抱负。所以,为了不辜负这样一个人,也得努力去完成他的所有蓝图设想。”

  “历史上,他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

  克伦威尔道:“谁不是呢?除非毫无作为。”

  玛丽·博林点了点头:“是的,努力适应也不过是把糟糕的结果往后推迟一些而已,并不能改变什么。所以,‘适应’与饮鸩止渴没有区别。杨锐邀请我一起渡海去安特卫普时,我是真的想去,想摆脱掉小说的剧情,可惜没想到,他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骗财;我是真的想走啊,可是我发现我无处可去,无路可走。就算这是一个梦,在梦里也得生存下去,除非不要活了,否则只能找出一条路来,还得是最好走的路。”

  现实会逼着人有所作为。

  克伦威尔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亨利·珀西或许也后悔曾经做过的错事,我在想,我们三个一起穿越,为什么你没有失忆,我没有失忆,单单他失忆了呢?也许他潜意识里想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

  是的,或许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可以做到随意骗人钱财、骗人感情而毫无愧疚,可是不至于到了要人性命的地步。但,那与自己又有何干呢!

  玛丽·博林挥了挥手,道:“他是什么样子,我已经没兴趣探究了。我现在只关心自己的将来,我不能寄望于家里会给我指一门好亲事,然后‘先婚后爱’,那太不现实了。”

  克伦威尔点了点,道:“明白,所以我们可以合作。不过,看似是我们选择了合作,其实是没有别的选择。”

  玛丽·博林心知,他这么说是谦虚,她没有选择是真,他是无论如何都比自己选择多的。

  她慢慢道:“我对亨利八世一直有偏见,之前他曾让我好好了解他,但我固执地认为,我了解一些历史、又看过小说,我认为我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我很排斥他,害怕触他这个霉头。但是现在,不管是因为别无选择,还是为了改善自己的处境,我都要去接触他。我会抛弃之前的刻板印象,把他当成一个真实的人,而不是历史或小说中的人,重新去认识他。”

  克伦威尔干咳了两声,道:“可以,不过不要抱不切实际的想法,毕竟这是16世纪,我们与他们有隔阂很正常,文化、价值观、人生观、宗教观不一致很正常。就是我们要改变,也只能徐徐渐进。我赞成你的想法,先了解他是对的,了解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玛丽·博林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没什么能力,与你合作的基础就是,我们都是从现代社会来的,有相对一致的现代社会价值观,比如教育、慈善、医疗、公共卫生、男女平等、宗教自由等,我们在此基础上求同存异,赞同吗?”

  克伦威尔点了点头:“赞同。”

  玛丽·博林不知道他对权力的欲望有多大,也不知道当他们真正掌握了权力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毕竟,两人都是穿越者的身份背景,算是天然的同盟。

  但是,她不能忘了,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小说中,将安妮·博林关进伦敦塔的人,都是他——托马斯·克伦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