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的睫垂落，掩去鸦非语眸中翻涌的思绪。
黑袍男人的话他无法否认，他也没想过否认。对方的话语之中透露出的其他信息反倒更让他在意，鸦非语掀起眼帘，银色的眸直勾勾盯着他，“你对我的化身做了什么？”
识海之中传来的剧痛正在告诉他，他的化身正在经历难以言说的痛苦。
他为了能让两具肉体之间的神魂互通，特意分割了自己本体的一片神魂，以此创造出这个化身，惨烈的下场便在此刻展露无遗。若是没有这点因素，他或许还能想办法破除司空月下的禁制，然而他现在甚至没有办法凝神思考。
“自然是抓来研究研究了。”黑袍男人对此并没有隐瞒，他嘴角挑起，戏谑道：“从你的反应上来看，那具化身，似乎与你的本体是互通的？”
他没有收敛恶意，鸦非语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他打算做什么。鸦非语狠狠咬牙，“你休想将我的化身炼作你的傀儡。”
魔族术法皆为罔顾人伦的禁术，其中一项便是将生人活活炼化成拥有神智的死尸，再注入自身的一点魔气，就可以让这个死尸成为自己的傀儡，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操控之下。
那具化身没有任何灵力，脆弱不堪，若是男人想要炼化他的话，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如果只是单纯因为这个，鸦非语还不至于慌乱，毕竟以那具凡人之身炼化而出的傀儡，哪怕有了魔修的加成，实力也不会超越筑基初期的小修士。但那具化身与本体互相影响，化身若是被炼化为傀儡，鸦非语自己也会受到相应的影响。
他体内可还有颗随时等着发作的血玉魔珠，被这样一激，造成的后果难以想象。
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联，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但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可说是自作自受，实在也怨不得什么。鸦非语垂下头去，他被长时间悬吊着，四肢逐渐酸软乏力，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不会让你得逞……”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黑袍男人笑着，断定他现在已经没了丝毫反抗的余地，将手一挥，魔气带着那道与本体长得别无二致的化身飘了过来，那具凡人之体被毫不怜惜地扔在地上，他身上尖锐的痛楚，也同样传到了鸦非语身上，两个身体都露出苍白的表情。
“你尽管可以用神魂操纵这具身体。”男人笑着，扯着化身的头发，硬生生把他的头拉起来，面上满是嘲讽之色，“但你又做得了什么？如此弱小不堪，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他没有修为，甚至召唤不出你的本命神武……”
他召来魔气，缠绕在化身纤弱的脖颈上，随即俯身，紧贴着他的耳畔，目光却是紧盯着鸦非语的本体，刻意压低了那沙哑的声音，仿佛情人耳语般，轻而柔地道：“你瞧，他现在，就像那脆弱的小蚂蚁，轻而易举就可以被我捏死。不管是他还是你，命运都掌握在了我的手中，你还有什么反抗我的资本？凭你那弱得连小魔物都打不死的小徒弟？”
魔气带来的是强烈的寒意与窒息感，鸦非语几乎要喘不过气。本就惨白的脸上血色尽褪，他微眯着眸，眉头轻蹙，声音也变得沙哑：“谁跟你说，我要打败你了？”
男人顿时一愣。下一瞬，一道凛冽剑光贴着耳畔拂过，他及时后撤，也被削去了几绺发丝。鸦非语的神魂附着在了化身上，掌中凝着光，竟然短暂地召唤出了本命神剑。
“好在我早有预料，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化身身上下了法术。”化身开口，抚过冰冷的剑身，道：“你们魔族向来高傲自大，连着两人，竟然无一发觉我的术法。”
男人身上掠过慌乱的神色，却只是转瞬即逝。他狂妄道：“是吗？可就算你给化身下了术法，他也仍然弱小，仍然无法撼动我们的存在，你这般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呵。”他只发出一声似是嘲讽的冷笑。
男人死死盯着他，心中涌上不详的预感。只见鸦非语调转剑锋，将剑身抵在化身的咽喉上，越陷越深，直到浮现猩红的血痕。
鸦非语眸中冷光大盛：“谁跟你说，我想过对付你了？”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鸦非语打算做什么。他愕然瞪大双眼，甚至来不及阻止。
鸦非语持剑多年，握剑的姿态是极高雅的，哪怕他此刻将剑对准了自己的咽喉，神色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将死的慌乱，反倒是勾起了唇，满是势在必得的狂傲。
前世今生，两辈子。他可是做了两辈子万人之上的天才，哪怕是做了长辈，这种发自心底的自负仍然如镌刻在他骨子里一般。
他也分外自信。
他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是会成功的。
只见剑身仿佛轻柔地摸过了他的脖颈一般，轻巧地掠了过去，血光飞溅。
化身手中凝聚的光散了，那具凡人之体便如断线风筝般，有气无力地倒了下去。
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心下骇然。
化身与本体之间的关联，唯独化身死时可破。但化身一死，本体也会承受巨大的痛楚，他也因此才格外自信，鸦非语不会做出伤己的事情。
可他没想到，这个疯子居然真的会选择将剑尖对向自己。
他几乎茫然了。抬头对上鸦非语的目光，才发觉那人眼中满是居高临下的讽刺。
凝聚化身本就是为了行事方便，然而，此时此刻，化身已经成为了一种累赘，也就没有了再存在的必要，只要化身一死，神魂归位，司空月的禁制于他而言就不再是什么大事，是轻而易举就可以破开的雕虫小技。
哪怕化身破灭的瞬间对他而言，是极疼的。
但，为了最终的成功，过程如何，他并不在意。
神魂归位，鸦非语眸中掠过一抹寒光。黑袍男人极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召来魔气格挡，顺带将司空月一并拉到了后面。一直禁锢着他四肢的禁制在灵力的冲击下悉数破裂，司空月脸色一白，猛然吐出大口浓黑的血。
鸦非语抬手召剑，发丝无风自动，他闭着眸，额间浮现银白的印记。
对于天下第一强者，修真界中自然不乏有闲人杜撰他的传说。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鸦非语那双奇异的眸。有人说，鸦非语双眸皆盲，无法视物，却可以用强大的神识感知周遭。
而在战斗时，他若闭上双眼，便是使出了全力的象征。
但真实的情况是，鸦非语并不是盲人，只是视觉稍差，这个传言虽然流传得广，却也因此而没几个人相信。
眼下，男人才恍然——都说传言半真半假，偏偏这真就真在鸦非语“闭目”一事上。
漆黑的洞窟因丹青剑上的凛冽寒光而变得明亮，无数灵力在这一瞬间以鸦非语为中心地涌流，他缓缓踏出一步，便地动山摇，地面裂出无数缝隙。
而这，不过只是他作为渡劫期大能，冰山一角的实力而已。
洞窟中逐渐落下碎石，眼看着即将崩塌，眼下也不再是发呆的好时候。男人回过神，连忙化作一团浓雾，带着司空月一并离去了。
二人走了，魔气的浓度也在下降。
鸦非语缓缓睁眼，银色的眸中还有未来得及散去的杀意。纤长的睫微微颤着，他睁眼，一道白芒自他眼中一闪而过。
他垂落目光，扫视四周。
啊，化身的尸体不见了。
被带走了么？
他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目光渐渐阴沉下来。
不过是一群小老鼠，也敢如此在他眼前肆意撒野。
他握了握丹青的剑柄，神剑感应到主人的杀意，也随之兴奋地颤动。鸦非语微微一顿，松了手，剑也化作道道金光，缓缓消散。
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只怪他当时太不小心，没有留意过尸身是否还在，这才叫那狡猾的魔族人钻了空子。
但化身已死，就算想炼化成傀儡，步骤也要麻烦些。毕竟活傀儡可比死傀儡好用，要想炼化傀儡，还得先让这具化身复活才行。
不过按照鸦非语的推测，那个黑袍男人恐怕已经没有余力再支撑一次逆转生死之术了，司空月能够复活应该全是仰仗了他，已经花费了巨大的代价的他，短时间内应该没有办法再强行复活一个人。
而且从根本上来说，男人想以他的化身炼化傀儡，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以化身来影响他的本体。但现在化身已死，神魂归位，就算男人真的处心积虑地复活了他的化身，此时二者神魂割裂，也没有办法再影响他了。
因此，基本可以排除掉男人抓走他的化身，是为了炼化活傀儡的可能了。
可是，既然化身已经没有了用处，他又为什么要将他带走呢……？
魔族禁术实在太多，哪怕是鸦非语堕魔的前世，他也没有参透其中的玄妙，并不知道男人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但不论是什么……他都会阻止他用自己的化身胡作非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