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 整个筵席都静了静。

  追问那位僵硬半晌后,挠挠头哈哈干笑两声,年轻的勇士们涨红了脸, 一个个低头掩饰地喝酒。

  赛赫敕纳说完后,浑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只自顾自端起酒碗来喝酒:他有点想顾承宴了。

  敖力坐在他身后的一张小案上,挪可儿和伴当的位置大多都在这里, 他看不到主上的表情, 但却能看清各位在场的翟王神色有异。

  想了想, 敖力大约是明白了:

  草原男儿甚少有像赛赫敕纳这样,喜欢提及自家乌罕特的, 而且还是用了这样亲昵的一个称谓。

  除非自家妻子貌美, 是某处草原上的仁尔玛、是艳名冠绝一方的美人,否则很少有人公开谈论妻儿。

  他们好像更喜欢聊自己的猎物、牛羊,还有今日战场上敌人狼狈逃窜的惨况——就像他的父辈那样。

  敖力想要好心提醒赛赫敕纳, 又好奇在场众位长辈的反应态度, 犹豫之间, 就是老梅录先站出来——

  “诸君, 首战告捷, 理应同庆, 这杯酒让我们敬长生天、敬狼主,敬我们王庭的诸位勇士!”

  阿利施部和巴剌思部的翟王对视一眼, 都跟着下了这个台阶, 纷纷高举酒碗:

  “敬长生天、敬狼主!”

  赛赫敕纳挑挑眉,深深看老梅录一眼后, 情绪不算很高地举起了酒杯,在心底默默说了句:

  敬乌乌。

  绕过刚才那个话题, 众人又开怀畅饮起来,不过许多勇士都私下偷偷议论起来——

  “狼主刚才提到的乌……乌罕特,是那位吧?就是先狼主从汉地迎娶过来,然后又流放极北那位?”

  “天,那不是个男人么?”

  “男人……也能当我们王庭的大遏讫?”勇士声音放得极低,“而且,还是个汉男人。”

  “是啊是啊,我听说他们中原汉人可狡猾得很,什么阴谋诡计都有,他……可信不可信?”

  “不过——”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勇士神神秘秘邀了众人围到自己身边,“我倒是听过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小勇士远远看了眼坐在老梅录身边与老人交谈着什么的大萨满一眼,“你们还记得,老萨满走之前留下的那块骨卜么?”

  骨卜?

  “……‘有南来之人’那块?”另一个巴剌思部的勇士也跟着加入了讨论。

  小勇士嗯嗯点头,然后声音压得更低,近乎是气声了,“你们说,这‘南来之人’会不会……说的就是这位汉遏讫啊?”

  勇士们面面相觑,异样的目光先后落到大萨满身上,即便没听到他们的议论,大萨满也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皱皱眉,最终深吸一口气,自整理了一会儿神帽上垂下的帽带,便继续垂首喝酒。

  而那群勇士议论了一会儿,其中一个胆大的忍不住凑上来,他先敬了赛赫敕纳一碗酒,然后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主上,我、我们听说您骑射俱佳、摔跤的本事也不差,我们能……见识见识吗?”

  赛赫敕纳端着酒碗,瞧着他身后还远远跟着一群年轻的勇士,很像——

  某个安静的午后,狼王趴在最高的大青石上,然后狼群里就有一些小狼凑过来,舔舔它的头腭,嘴里高喊着:大王,来玩!

  赛赫敕纳放下酒碗起身,回头看了老梅录一眼,见老人没什么异议,便拉着敖力一起:

  “走吧,我们找块平地。”

  见他答应,勇士们欢呼起来,一下上前来簇拥着赛赫敕纳往筵席外的平地上去。

  看着他们远远离开的背影,老梅录嘴角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然后这才若有意若无意地看大萨满一眼,道:

  “长生天既认可了您做我们的大萨满,那您就是唯一能沟通天地的萨满。”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实际上却是意有所指,大萨满刚才的神态动作,可没逃过他的眼睛。

  从前历任萨满都是从容不迫、沉稳自信之辈,许是因为年轻,大萨满总有不自信。

  有些话老梅录不方便直言,只能旁敲侧击。

  大萨满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露出了笑颜,“是,我明白的,多谢您。”

  老梅录点点头笑,又敬了他一碗后才起身去找各部首领换盏——这算是次不错的拉拢机会。

  等老人走远,大萨满才重重搁下酒碗,沉闷地唤了声:“黑卓——!”

  一直远远站在毡帐后面抱着酒壶的黑小孩连忙跑上前来,“您、您吩咐。”

  大萨满伸出手,“扶我回去。”

  黑卓点点头,刚想放下酒壶,大萨满就自己先摇摇晃晃站起来,小孩一下没来得及搭住他的手,他就脚下一崴、直接摔翻在地。

  “嘶……”

  这一摔让大萨满头上的神帽掉落,露出他那张年轻的、涂满油彩后显得妖异的脸。

  黑卓被吓得不轻,连忙上来扶他,“大、大……”

  “大什么大?!”大萨满反手就是一巴掌,“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黑卓被他打得一个踉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还是没有半句怨言,只小心翼翼凑过来扶人。

  这时,人群中偷偷挨挤过来一个贼眉鼠眼、佝偻着腰背的男人,他伸手帮着扶了大萨满一把。

  大萨满正在气头上,转身就甩开他的手,“什么下贱东西,竟敢来碰——”

  他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因为掌心里被塞了一大块凉冰冰、沉甸甸的长条形东西。

  低头一看,竟是根成色上等的金条子。

  即便在暗夜篝火的映照下,这根金条也显露出纯粹的暗金色,没有那种掺杂了黄铜的贼光。

  大萨满一愣,然后目光锐利地看向男人。

  “嘿嘿,”男人压低声音,引着大萨满往旁边走了两步,“我家主人想见您一面。”

  大萨满将那金条藏进袖中,但面上还是一派义正辞严,“你家主人有事为何不上前说话?”

  男人赔笑,“这不是主人的身份不太方便……只只能劳烦您挪尊步了。”

  大萨满皱皱眉,却还是跟着他来到了远离军帐的一处缓坡,在两块青石遮蔽的树影里,见到了男人的主人——身穿锦缎绸袍札兰台·蒙克。

  知晓来人身份后,跟在大萨满身后的小黑卓惊呼了一声、转头就想跑到王庭报信。

  结果站在大萨满身边那男人动作也快,一把抓住他后领就给人拎了回来,更锃地一声抽刀抵住他脖子。

  大萨满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反是蒙克拦下来,“不过一个孩子,别节外生枝。”

  男人哼哼两声,贴近黑卓耳畔威胁,告诉他如果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就要了他的小命。

  等黑卓一点头,他就一记手刀给小男孩放倒在地。

  蒙克这才上前,笑道:“早听闻您的名号,如今终于有幸得见,当真是丰神俊朗、天神一般。”

  他拍拍手,树后又走出来个肤白胜雪、满头金色卷发的异族美人,这姑娘身材曼妙,腰跟蛇一般细,长相简直就是画中神女。

  姑娘带着头纱,赤着的脚踝上栓着好几串金铃。

  她双手交叠在胸口,向大萨满行礼,“见过大萨满。”

  “我听说……”

  蒙克端详着大萨满表情,见他脸上露出淫|态,便知道自己所求的事情是成了七八分了:

  “我们主上的大遏讫,是捡的先狼主的小妾?您……知道这事儿不?”

  札兰台部接近中原,汉化程度高,他们甚至学会了中原那套——正妻、小妾和嫡庶子的说辞。

  大萨满哼了一声没说话。

  “而且那小妾还是个……男人?”蒙克察言观色,继续试探着说,“这……恐怕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大萨满的语气算不上好,“反正我们主上喜欢。”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主上年纪小,那汉男人我听说都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这么大的年纪,怕是……不相配。”

  大萨满翻了个白眼。

  这点神态动作自然没能逃过蒙克的眼睛,他搓搓手更加兴奋:

  “男人不是不能生么?主上找这样的大遏讫,王庭将来传给谁啊?这、这不岌岌可危么?”

  这次,大萨满终于忍不住了,他愤愤然应和道:

  “可不是?狼主年轻,根本就是被他蛊惑了,那汉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先狼主为他发兵攻打中原就算了,现在、现在还惑得小狼主也这样!当真是岂有此理!”

  蒙克点点头,“就是就是,我们草原王庭的大遏讫,说什么都不能是一个汉人,外族人怎么可能对草原好!”

  大萨满埋怨完那些,倒恢复了两三分神智,他撇撇嘴,“那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本事了得,狼主现在只认他一个,不许任何人动摇他大遏讫的位置。”

  “啊?还有这样的事?”

  “呵,”大萨满将之前胡德那番遭遇添油加醋说与蒙克听,“汉人有句话叫‘狐媚子’,你瞧——这不就是。”

  蒙克讪讪一笑,阿利施部的胡德他知道,这样出身高贵的人……狼主都照揍不误,那——

  他挠挠头,“那、那……”

  听了这么一会儿,大萨满也不跟他兜圈子了,直接点明道:“想给主上送女人吧?”

  蒙克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位美人有波斯血统,比送您这位还要美艳几分,性子还柔婉,我这不是……”

  札兰台部精锐折损过半,新狼主锐不可当,他们部落里的大部分勇士被没为奴隶,金银财物也上缴大半。

  蒙克没有父亲那些雄心壮志——什么统一南部草原,倒|逼|王庭、自称狼主。他就想要美女、美酒管够,做个富家翁。

  大萨满哼笑一声,“那我劝你还是歇了这份心,狼主肯定不会要,你这一送,多半还要被罚。”

  他这话不假,说得也诚恳。

  但蒙克就是不死心,他将身边的美女往大萨满那边送了送,“这位您先收着,还请您……在我部献俘、献美时美言几句。”

  那美女明显经过调|教,被蒙克一推就软若无骨的贴到大萨满身上,然后双手紧紧攀住他的肩和腰。

  如此,大萨满拒绝的话就有些卡壳。

  “您放心,我不会还直愣愣往上硬送,我只将那姑娘重新打扮,混在献俘中,说是送给大遏讫做个侍婢,说她心灵手巧,能洒扫、能庖厨,总之能做大遏讫的帮手,您看怎么样?”

  蒙克这招,倒是有点意思。

  大萨满权衡再三后,点点头,答应会帮他说话。

  蒙克得了应允,不仅送上美女,还又拿出一匣子明珠送给大萨满做酬谢。

  大萨满接过东西,踢了两脚躺在地上的小黑卓,等人缓缓转醒后,就给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小孩,自己搂着美人急匆匆回了营帐。

  草原上有他这样的萨满,从小学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金银美女、权柄无上,但更多萨满还是坚持着传统那一套。

  而蒙克也带着他的属下离开,抓紧返回到札兰台部驻扎的领地中,布置筹划明日的献俘礼。

  这边树林发生的一切,赛赫敕纳并未察觉,只跟那群勇士比赛摔跤、打得很痛快。

  一开始,还只是几个年轻的小勇士在看,但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欢呼叫好声连连。

  赛赫敕纳的反应敏捷、动作也快,虽然很多摔跤的姿势动作看上去并不娴熟,却很能见机行事。

  阿利施和巴剌思部的翟王最后都被吸引,那巴剌思翟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忍不住也下场摔了两把。

  赛赫敕纳一点没让他,两人打得有来有回,最后竟是一胜一负、成了平局。

  巴剌思翟王哈哈大笑,重重拍了两下赛赫敕纳肩膀,说他是好样的,肯定能成为草原第一巴图鲁。

  赛赫敕纳也笑,拉他起身后用自己的肩膀撞了撞他——老梅录说这是草原上认可勇士的方式之一。

  巴剌思翟王性格爽朗,刚才那一点嫉恨阿利施翟王的心思也歇了,他直言道:

  “可惜我家儿子年纪都大了,不然也送来给您当挪可儿!做伴当!”

  众人哈哈大笑,而赛赫敕纳的想法明显异于常人,他摸了摸下巴一沉吟,转头就拍拍敖力肩膀:

  “你放心,目前为止,我只想有你一个伴当。”

  敖力眨眨眼,搞清楚赛赫敕纳的意思后,向来没什么的表情的脸猛然红了。

  而其余勇士一愣后更是哈哈大笑,纷纷玩笑着拱手恭喜,巴剌思部翟王还走过去重重撞了阿利施部翟王一下,笑骂他是老狐狸。

  总之这场庆功宴一直持续到深夜,赛赫敕纳不爱美酒,也对美人没什么兴趣,结束了摔跤就直接回营帐。

  只等次日札兰台部献俘结束,他就要尽快赶回王庭守着顾承宴。

  献俘礼是跟中原汉人学来的——

  锦朝王师每回凯旋,都要在丽正门外举行献俘礼,将重要的俘虏或者战利品献给皇帝。

  还要宰杀猪牛羊三牲祭祀,感谢上苍和神明让这场战斗取得胜利。

  草原的牛羊在这一季是最瘦的,而且牛、羊、马都是重要的资源,又不像是中原家家户户养猪。

  所以老梅录找来祭祀的东西是几个勇士在附近狩猎打来的野鹿,一整头公鹿被放到了祭坛上。

  大萨满走上前主持,而赛赫敕纳就那么慵懒地靠在给狼主准备的坐席上,然后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人表演。

  大萨满念完那些经文后,拿出随身的磷粉,然后当中表演了那一套的:泼水成火、引气成冰。

  许多牧民知道王师来此,都带着孩子过来看,孩童们没有见过这样的把戏,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哇——!”

  “大萨满好厉害!好厉害!”

  而赛赫敕纳只远远看着受缚被押的一众札兰台部勇士,眉头微蹙地转向老梅录,询问他们的下场。

  老梅录俯身弯腰,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会杀掉一部分,剩下的没为奴隶、分给参战的各部白骨头。”

  听见白骨头这个词,赛赫敕纳皱在一起的眉头压得更低,远远瞧着那些勇士又问道:

  “那,他们的族人呢?我的意思是妻儿。”

  “长相貌美的女人,自然有大把的白骨头来带她们走,一两年宠爱有加,兴许又成为别人的遏讫。”

  老梅录顿了顿,“或者,她们背后有强有力的家族和亲人,那就会被她的家族赎走接回。”

  “……那剩下的呢?”

  “剩下既没容貌又没有族人帮衬的,就会被没为奴隶,做些脏活累活,然后一辈子侍奉新主。”

  赛赫敕纳不知道想到什么,沉默了许久后,才问老梅录,“草原上,一直是这样的规矩么?”

  老梅录看看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告诉赛赫敕纳:“戎狄先祖、伯颜族的先辈,建立了如今的《圣山法典》;而第一位统驭万兽、在库里台称王的狼主,创建了如今的《白桦刑律》。”

  原来如此,赛赫敕纳了然。

  老人没说规矩一直是这样或者不是,只是告诉他——草原的规则是由人来建立的。

  足够强大,就能改写规则。

  他看着那些被捆到阵前、像是待宰牲口一样被人摁着就戮的勇士,只慨叹狼群就不会如此折辱对手:

  要战就战到最后一滴血,不战也绝不会把敌人摁倒在地上,让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群被灭。

  他不乐意看这些,也不太喜欢众人口中分出来的白骨头、黑骨头。

  何况老梅录也告诉过他:

  在草原现行的法典下,勇士一旦成为奴隶就再没有翻身之机,哪怕本领再强也一辈子是奴隶。

  草原上的奴隶和牲口是一样的,一辈子干脏活累活,甚至是到前线上当炮灰,婚姻都由主人说了算。

  主人不给你配女奴,你就只能孤单老死;即便被赏赐了妻子,生下的孩子也是主家的奴仆,永远不会更改。

  老人说,这样的律例是为了震慑草原儿郎,让他们懂得忠于长生天、忠于自己的主人。

  那边大萨满正好也办完了祭祀,要过来请他过去接受献俘,赛赫敕纳撇撇嘴站起来,心里还是忍不住想:

  只有没能力的废物才会想着用规章制度去约束人,真正有本事的人,应当懂得把握人心:

  人心在,何愁没有谋士、勇士过来?

  他走过去,拿起大萨满准备好的酒敬了长生天,然后就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勇士一波波被拉上来砍头。

  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一片草原,远处还有被王庭军队围在中间的札兰台老弱妇孺。

  赛赫敕纳强撑着站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转身让老梅录帮忙看着,就自己回了主帐。

  而大萨满看了一眼赛赫敕纳的背影,远远挑眉对站在人群后面观望札兰台·蒙克使了个眼色,然后蒙克就带着他的人颠颠跑了过来。

  蒙克虽是在关键时刻降了,于王庭来说是顺臣,但他弃自己父亲于不顾的行为,还是让许多人看不起。

  阿利施部和巴剌思部的翟王都哼了一声,老梅录更是拦了大萨满,对他摇摇头。

  但蒙克很懂求生之道,他赔着笑脸迎上来,挨个奉上了金子、钻石还有美女,一点儿不在意众人的轻视。

  “听说大遏讫病着,我这准备了许多药材想要送给他,这不,还请……老梅录您替我引见主上?”

  珍贵的药材小狼主倒喜欢,但——

  老人眯了眯眼,一记冷眼扫向蒙克身后:

  那是个穿着粗麻布衫的女子,虽然裹了头巾,但还是露出一抹金发。

  她的身段曼妙,即便是布口袋一样的衣衫也没掩去那傲|人的身|姿,而且双眼狐媚、看着就很妖冶无格。

  “这位是?”老梅录问。

  蒙克讪讪一笑,说了他早和大萨满对过的那套说辞,“是想献给遏讫的,有个姑娘在身边帮忙操持,也能替他分担些——”

  老梅录是何等人,一眼就瞧出来这其中的猫腻,但他想了想,还是侧身让了一步。

  老人也有私心:

  王庭不能后继无人,这两年狼主年纪小可以由着他胡闹,往后还是要正经找个姑娘才是。

  而且,顾承宴病重,大约是活不了太久,有别人来做这个恶人,总好过他亲自出面惹狼主嫌。

  所以老梅录挑帘,让大萨满和蒙克自己进去。

  蒙克其实也是在赌,反正札兰台部如今惨败,如果送这么个美人进王庭,过几年能得到狼主宠幸——那他们也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赛赫敕纳正在和敖力聊十二翟王和他们各自部落的旧事,见他们进来,问了“什么事”。

  大萨满介绍了蒙克,然后蒙克又介绍了那姑娘:“她叫阿丽亚,是我从商人手里买下的波斯女奴,她……厨艺很好,惯会收拾、盥洗打扫,女红也不错。”

  蒙克推那姑娘上前,示意她给赛赫敕纳行礼,“我听说大遏讫身体不适,便想着送她给遏讫做个粗使的侍婢,缝补浆洗、端茶倒水。”

  姑娘盈盈跪下,动作忸怩,娇滴滴唤了声狼主,“阿丽亚拜见主人,愿主人山川永佑、天地同寿。”

  她声音柔婉,说话比唱歌还好听。

  敖力在旁听着,都觉得半边身子麻了。

  但赛赫敕纳只瞥她一眼,细问道,“你厨艺好?那都会做什么菜?”

  “……啊?”阿丽亚一愣。

  “知道什么是茶叶粥么?会做酸菜鹅鸭羹么?知道什么是香橼蜂蜜煎吗?能弄到太极清风茶么?”

  阿丽亚:???

  赛赫敕纳见她满脸茫然,哼了一声挥挥手,“那看来你厨艺也不怎么样。”

  蒙克冷汗直流,赶紧找补:“主、主上,阿丽亚她来自波斯,她会的都是波斯的……菜品。”

  赛赫敕纳没什么兴趣,转头问敖力,“那你缺人手吗?要她给你帮忙不?”

  来之前,阿丽亚是被蒙克耳提面命过,她还有族人在蒙克手上,所以一定要想办法让狼主带她走。

  “主上!”阿丽亚着急喊了一声,也不再忸怩作态,“您说的菜我虽然不会,但我可以学!”

  “而且,遏讫尊贵,常年洗菜择菜手泡在水里会生冻疮、有老茧,这些粗活我来做,我都能做!”

  赛赫敕纳顿了顿,蓝眼睛眨巴两下。

  老茧?冻疮?

  赛赫敕纳脸色微变,那不能让乌乌做这些。终于,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他点点头:

  “哦,那好吧。”

  阿丽亚松了一口气,蒙克也汗流浃背,倒是老梅录和大萨满对视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不过军帐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两部翟王和一众勇士只知道结果——

  那就是,赛赫敕纳收了一个蒙克送来的女奴。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回了王庭,惊天消息到的时候,顾承宴正在给穆因做木剑。

  穆因的根基不错,可以学青霜山的剑术。

  他既然有心,顾承宴干脆认真教他,反正父亲留下来的剑法他也有最后一重没有参透,有传人也好。

  狼主收了个女人的传言,穆因比顾承宴知道得早,王庭勇士多少还知道要避着顾承宴。

  但私下无人时,还是议论纷纷,都说那姑娘身子曼妙、是波斯来的女子,肤白胜雪、能歌善舞。

  顾承宴刚给木剑做好,就听见外面穆因和另外一个勇士发生了争执,他本想出去劝架,才走到门帘处,就听见了那勇士冷嗤一声:

  “坑蒙拐骗的小毛贼,就等着你主子失宠吧!那波斯的女郎发如金丝、鼻如春山,身材纤长还能生!”

  “她迟早有一天要成为遏讫,你还是只能灰溜溜滚回你的极北草原!”

  顾承宴一愣,捏着木剑的手紧了紧,嘴角一扬有点想笑,但最终只听得啪的一声——

  他手里的木剑,轻轻落到了沙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