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 总有许多爱争强好胜的时刻。

  顾驰年少时,就其实是个嫉恶如仇,事事都要争先、分出高下的性子。

  也是后来在边关看尽百姓疾苦, 才渐渐沉稳。

  顾承宴作为他的儿子,某些方面真的和父亲很像。

  他看着豁达随性,但骨子里却有一股傲气,不愿轻易服输。

  哪怕只赢回来这一点点, 他也要将小狼崽一军。

  不过, 他也没能得意太久, 因为赛赫敕纳很快就扑上来,给顾承宴的轻笑全吞进肚子中。

  狼本来就喜欢用舔咬彼此来表达感情, 所以赛赫敕纳在这方面简直一点就透。

  等顾承宴意识到不对劲想逃时, 也晚了——

  最后他被赛赫敕纳占尽了便宜捞上来时,两片唇瓣饱受蹂|躏地水润红肿,像涂过口脂。

  那个花冠早不知被闹去了哪里, 赛赫敕纳准备有一张大大的雪狐裘, 给顾承宴擦干后整个放上去。

  然后他转身收拾了池边的一片狼藉, 变戏法般弄出两只五彩稚|鸡。

  这些鸡都是在山上跑着、飞着的野|鸡, 也不知道小狼崽是用了什么方法捉住。

  总之肉质绵密紧实, 吃起来很有嚼劲, 赛赫敕纳真如他所说在照顾他,甚至还随身带了盐。

  鸡肉外皮被烤得焦香酥脆, 咸淡也刚好, 顾承宴看着摆弄瓶瓶罐罐的小狼崽,摇摇头笑:

  ——好出息一狼王, 好俊俏一厨子。

  摸摸喉结伤的牙印,还是他赚了。

  只盼将来, 小家伙别给他坟扒了才好。

  顾承宴小口小口啃着鸡腿,正觉口干,赛赫敕纳又适时递过来一只泡有竹叶的竹节杯。

  嗅着里面竹叶清香,顾承宴两手都被鸡肉占着,便凑过去、就着小狼崽的手喝。

  一小杯喝完后,赛赫敕纳又问,“还要吗?”

  顾承宴瞅着他实在贤惠,便笑道,“你喝。”

  “嗯?”赛赫敕纳摇摇头,“我不渴,乌乌体力消耗比较大,需要补水,你喝。”

  顾承宴:“……”

  他眯了眯眼,捕捉到小崽子眼底闪过一抹戏谑。

  哦,可显着你了。

  就你这样纵情纵欲,小心以后石更不起来!

  赛赫敕纳听不着他的腹诽,却笑着接下他飞来的眼刀:乌乌只是表面上凶,其实待他最好,他都知道。

  顾承宴不想继续这话题,怕暧昧着又闹出什么事。他体力有限,还想多陪小崽子几年。

  他蹭蹭手上的油,接过竹杯换了个话题,“这稚|鸡可难抓,你怎么捉到的?”

  “从前是挺难捉的,总要找到它们的窝,等晚上鸡睡着了再去套。但最近不知怎么了……”

  赛赫敕纳沉眉,“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地从山上飞下来,桦树林里随便都能扑抓到。”

  成群结队地从山上飞下来?

  顾承宴眉心一跳,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稚|鸡的警惕性极高,而且和家鸡一样是固定栖息在某处、很少挪窝的动物,这样突然下山……

  他正想着,赛赫敕纳却突然用拇指擦过他下巴。

  顾承宴:?

  赛赫敕纳看着他,舔吮掉指腹上沾染的油渍,脸上表情像只偷腥的狸奴。

  “……”顾承宴耳根发烫,横这小混蛋一眼,闷头继续啃。

  赛赫敕纳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刚张口,洞外就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尖锐的狼嚎。

  顾承宴从未听过这样的狼叫,比啸月时更嘹亮,却短而快,像战场上发现敌情的号角。

  赛赫敕纳脸上那点优哉游哉的表情也在听见这些狼嚎声后陡然消散,“是领地出事——!”

  狼群有自己一套交流方式,不同声音代表不同的危险和敌人,叫唤的频率、高低也各有不同。

  多年相处下来,赛赫敕纳已能听出各种不同的传讯,更能清晰分辨出这是黑背在向他求援示警。

  ——有灰熊想来抢占狼洞,在攻击它们的领地。

  灰熊一般住在山中的固定山洞,来抢狼洞……这很不寻常。

  赛赫敕纳皱眉,也顾不上剩下一只烤得半熟的鸡,起身就往顾承宴身上套衣服。

  “我自己来,”顾承宴按住他,轻轻捏了下他掌心,“你别急。”

  两人从洞中出来,很快就察觉外面天色有异:

  秋来本该是天高气爽、万里无云,但此刻天上却浮着羊羔毛一样的小云块,像鱼鳞也像细碎的水波纹。

  圣山上空盘旋着好几群鸟,远看过去,像是重山被戴上了一圈圈黑色花冠,看着怪渗人。

  而且从覆雪的半山腰下来,远远就看见许多鼢鼠咬着彼此尾巴、排成一长串地往山下走。

  这种灰褐色的小动物为草原独有、穴居,常年生活在地下,喜栖于黑暗封闭的环境。

  即便是食物丰富的秋季,它们也是昼伏夜出,白天很少出来活动。

  顾承宴瞧着这一连串异像,下意识摸向腰间,探了个空才想起来——他用来卜算的杯筊都送给小五了。

  但光看这天相,他就直觉是有事要发生。

  两人策马匆忙赶下山,桦树林内战事惨烈,一公一母两头大灰熊被狼围在中间,还有三只小熊跟在后面。

  有两头狼已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动,其中一头的半个脑袋都凹陷,黑背身上也有不少伤。

  顾承宴见势不对,忙取下弓箭上前,而赛赫敕纳也极快加入战斗。

  两人和狼群齐心,好不容易给那灰熊一家赶走。

  正在清扫战场、收殓遗骸时,趴在地上由顾承宴帮忙包扎的黑背又猛然抬头。

  顾承宴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在山一侧的缓坡上,不知何时又跑下来一群雪山狼。

  见黑背呲牙、露出凶相,为首两头狼稍退了退,可后面几头却不愿离开,还是嗷嗷叫着蓄势待发。

  领地接二连三受到攻击,而且都是栖息在雪山上的动物攻击,顾承宴抿抿嘴,回头看向身后连亘数千里的苍茫雪山。

  莫不是,山上有事?

  顾承宴按住黑背,自己抽了猎刀在手,告诉赛赫敕纳他的猜想,“或许有雪崩,或许是地动……”

  赛赫敕纳拧断一头狼的脖子给尸体摔出去,闻言也抽空看了眼雪山——

  云层因天色渐晚而变得一片猩红,血色云斑下,雪山被落日金辉映照成暗红。

  黑色鸟群一圈圈盘桓在山巅,雪线附近还有许多正在往山下迁徙的动物。

  “或者……”赛赫敕纳沉了脸,“两者皆有。”

  他指挥狼群速战速决,顾承宴看着,很快发现许多兵书的战术,狼群天生就会——

  赛赫敕纳就好像是那个坐镇中军的大将军,懂得调度将士攻击敌军最薄弱的环节。

  顾承宴看着看着,忽然明白了乌仁娜对他说的——草原牧民有自己的兵书和军师。

  狼群对敌配合默契,还会佯攻佯退,那头体型小的草原狼,打起仗来更是冲在最前面。

  它身形灵活、速度极快,给对面的雪原狼冲散后,大白狼就能找准时机一击制敌。

  而对面的雪山狼也一样经验丰富,它们会观察这边狼群的战斗力,然后从两翼包抄那些落单的老狼。

  顾承宴笑,拍拍黑背示意它放心,然后转身搭弓,利落地帮赛赫敕纳解决掉为首几头狼。

  眼见大势已去,剩下的雪山狼也没恋战,不满地嚎叫几声后,就从桦树林退出去。

  而先前被黑背派出去的几头侦察狼也在这时返回狼群,一回来就急促地发出几声吠叫。

  顾承宴听不懂狼语,只能看向赛赫敕纳。

  “它们说……”赛赫敕纳皱眉看了眼科里河方向,“河水浑浊,有大量鱼跃出水面。”

  这便是异像中的异像了,赛赫敕纳看顾承宴一眼,吩咐黑背尽快带狼群迁徙、远离雪山避祸。

  而别院距离雪山还有一段距离,人也不似狼能钻洞、群聚取暖,他们留在屋内,遇事还能有个庇护。

  于是两人返回小院后,就先后检查水粮、饲料和柴火,见存量足够,才返回正屋生火。

  赛赫敕纳等炕烧暖后,抖开被子想要顾承宴先睡,结果顾承宴却坐在炕边、拉开熊皮袄,冲他眨了眨眼:

  “不如一起?”

  天生异象,即便雪山小院坚固,也得留人守夜,以免出现什么不测。

  赛赫敕纳皱皱眉,本来想拒绝,结果顾承宴眸光里狡色一闪、故意打了个哆嗦:

  “快来,我冷——”

  赛赫敕纳无奈,只能依言靠过去,接过那张熊皮袄,给顾承宴揽到怀中裹裹紧:

  “那乌乌先睡,到后半夜我叫你。”

  顾承宴牵牵嘴角,正想趁此机会与赛赫敕纳聊聊王庭和狼主的事,正屋的窗户却忽然传来呯嚓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地动,就连他们摆放在灶台边的一盏灯都被摇摔在地上。

  两人没能坐稳,跌坐在地滚成一团。

  赛赫敕纳护着顾承宴,伏趴在他上方、手掌垫着他的后脑和腰背。

  两人一眼对视,耳朵都听到了如惊雷轰鸣的一声巨响,然后就是呜呜狂啸的飓风。

  两扇窗户里的毡布被打得发出无数闷响,房门上也接连传来咚咚敲打声——

  赛赫敕纳眸色陡深,搂着顾承宴腰的手也紧了紧:

  “……是白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