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体完全变得透明那一刹那, 封芷北顿时感觉到一片冰冷，视野开始模糊。
意识断开前，他摸了摸衣服的内袋, 确认好东西都在后才任由自己沉入黑暗。
纪灵跟在他的身后, 眼神冰冷。
突然，他表情一僵，将衣服口袋中的对讲机拿出来。
“……367又怎么了？你让他等着, 我亲自过去。”
纪灵阴沉着脸, 最后看了一眼下坠中的封芷北, 拿起对讲机用手指敲打几个键。
“先把他送到准备室, 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再处理他。”
说完这句话, 他在黑暗的空间中一挥手，身侧出现一个一人高的圆形空洞。
他匆匆往里走去，在完全通过后, 空洞才缓慢闭合。
另一边, 小屋内的氛围仍然十分紧张。
一片寂静之中, 燕楚雪坐在棺材里，垂头丧气。
他心情低落，想不通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是来寻找命中注定的王子，而不应该被一个女巫吸引。
……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矮人的房子？
想到这里, 燕楚雪一愣，眼神挣扎,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想出来。
遇事不决睡大觉。他往后一躺，眼睛一闭, 重新回归躺尸状态。
金宇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仍然有些忌惮, 站在楼梯上扫视一楼, 再三确认现在只有玩家和燕楚雪在场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封芷北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和纪灵碰面。
下方的玩家们都有些不知所措，金宇叹了一口气，揉揉发酸发胀的眼睛，从楼梯往下走。
“这样就算还了你的人情吧……”
他看着睡在棺材里的燕楚雪，有些头疼。
“靠，不对啊，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早知道这么亏，当时就不和你打架了。”
正值夜晚，随着燕楚雪这个实力最强的半npc陷入沉睡，外部的其他副本生物也逐渐靠近小屋。
异化后的npc被进入副本的玩家吸引，它们聚集后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将小屋包围。
断了腿的男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过度失血让他感觉意识逐渐模糊，歪倒在一旁喘着粗气。
他的腿是在小村内被一位女性npc扯断的。每个副本都会有这样管不住自己的男玩家，这很正常，只不过他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金宇知道这件事的所有经过，所以也不愿意给他过多的帮助。
其他的玩家也有些虚弱，他们围着微弱的烛光，小声交流着关于副本的信息。
即使在座的玩家都不是新手，遇到这种特殊情况，他们的内心还是有些绝望。
人数缩减，找不出叛徒，对于怎么才能让公主苏醒也没有头绪。
这个副本似乎是无解的。
小屋外，刚刚被燕楚雪镇压的生物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停止了蠢蠢欲动的心思，几双眼睛里满含惊恐。
金宇猛地向门口望去。
“咚咚。”
两声有些奇特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所有玩家都扭头，往木门的方向看去。
昏暗的门前，木门的底部突然传出几声黏腻的响声，缝隙处缓缓渗出黑水，散发着格外不详的气息。
金宇面色微沉，深吸一口气。
有人……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敲门。
与此同时，夜幕之下，荒野所有玩家都听到了耳边的一声不同寻常的提示音。
【叮！各位玩家晚上好，由于彩蛋副本出现漏洞，为补偿各位玩家，现开通二次通道，有意向进入的玩家可以现在前往荒野中心区广场登入副本】
躲在屋内度过夜晚的玩家们皆是一愣。
“不是……大晚上的，他要我们去中心区？”
“这不是想让我们死吗？”
即使这样，仍然有许多玩家带好装备，从安全的庇护所中走出，一路杀向中心区。
-
空旷的全白房间。
封芷北的意识逐渐回神，但视野仍然是模糊的，柔和的光线照到眼底，让他有些不舒服。
耳朵也有些耳鸣，周围有滴滴答答声响起，像是在医院里听到的仪器声音，和潮涌般的耳鸣声混在一起，让他的大脑有些混乱。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耳鸣逐渐减弱，有人说话的声音从某处传来。
“……已经醒了，身体状况良好，无不良反应……”
封芷北忽然觉得有些反胃，他本想忍住，但现在的他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没有控制身体的力气。
他努力吞咽几下，无果，最终只能遵从身体的反应干呕几声。
身边的声音沉默一会儿，重新响起：“实验体有呕吐反应，建议留室观察。”
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感觉身体状态稍微好转后才睁开眼睛。
视野中的光斑闪烁着，画面逐渐变得清晰，直到最后汇聚成人影。
面前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类女性背影，穿着一身经典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金属黑色的对讲机。
她回过头来，一整张脸上竟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珠，狭小的脸部空间挤了这么多的眼珠，有些凸出到几乎要掉下来。
她没有除了眼睛以外的五官，嘴唇位置的眼睛依次闭上，用眼珠比划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封芷北：“……”
封芷北看到眼前的一幕，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为什么自己每次都要遇到这种东西啊！
女人走近他，但发出的声响却不是正常走路产生的声音，而是某种黏糊糊的蠕动声音，和章鱼的触须与地面接触差不多。
她伸出手，朝封芷北晃了晃，满脸的眼珠挤在一起乱瞟。
封芷北没有轻易动弹，努力放松，让两只眼睛看起来有些失焦。
“实验体未触发接触反应，是否留存观察？”
满脸眼珠的女人朝着对讲机说，她说话时嘴巴位置的眼珠也抖动着，似乎马上就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封芷北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认出这里是某间实验室，和所有的实验室一样，应该是用来对实验体进行实验和改造。
但自己为什么会到实验室里？正常情况来讲，应该直接被送去回收站才对。
女人转身，背对着他弄着什么。
封芷北悄悄活动了一下手腕，摸了摸口袋。
很好，东西还在，说明自己现在至少还在荒野的范围内。
他飞速思考着对策。
……既然在荒野范围内，那属性也可以用的吧？
眼珠女人重新转身，几只眼睛看向封芷北。
“你现在只要呆在这里就行，到时间以后会有人来找你。”
她的眼珠转了转，不管封芷北能不能听懂，继续说下去。
“只要呆在这里就好了，现在外面很危险，
封芷北忽然开口。
“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的嗓子有些干哑，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咳了两声。
眼珠女人的眼睛转了转，“你说。”
封芷北用手捂住嘴，咳了两下后用微弱的声音：“注意看……这个女人叫小蛛，她正在准备谋反。”
女人的身体一震，挤满脸的眼睛里缓缓浮现出茫然。
好，有戏！
封芷北沉住气，继续，“她的上司让她留下实验体，但上司不知道的是，她的亲人正是被眼前的实验体咒死的，所以，她必须让实验体被回收，永远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女人茫然的眼神变得狠毒起来，“是你……”
即使没有系统提示音，封芷北也知道属性生效了。
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浅色，盯着女人的动作。
眼珠女人恨恨地对着空白墙上出现的键盘点了几下，又朝着对讲机说了些什么。
头顶传来几声滋滋的响声，墙壁上缓缓出现几枚按钮。
女人等待片刻，直到整个空间完全恢复平静后，才按下了空白墙壁上的一个按钮。
“嘀，开始回收。”
电子音从头顶传出。
“下地狱吧你！”
女人将他的床铺用力一推，失重感顿时袭来。
封芷北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温度不断上升。
进入后台的方法有很多。
成为工作人员，走员工通道，或者是从其他缝隙侵入。
但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法。
“从回收站的另一端，进入后台，这样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封芷北的眼皮颤了颤，想起当时他闯入实验室时，燕楚雪抱着他说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实在找不到回来的路，就从那里过来。”
他感受着越来越热的温度，身体不由自主伸展开，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热？
这回收难道是投入焚化炉物理回收吗？
如果此时此刻封芷北睁开眼，就会发现他周围的环境已经完全变了。
如今的他正在一条冰河之上，身边被堆积起来的冰块包围，整个空间都是灰扑扑的。
一阵阵卷着水珠的风从天边刮过。
封芷北忽然感觉身体一轻，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水流将整个人包裹。
“咳、咳咳！呜……”
他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挣扎起来。
水很温暖，但它无情地将他打进深处，逐渐窒息。
这里的水和之前副本里的水一样，浮力都不正常，封芷北挣扎了许久，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但仍然无法从水中脱离。
不行……
喉管里的空气逐渐减少，视线范围内开始出现一簇一簇烟花一般的花纹，肺部由于受到压力也传来剧痛。
他的脖颈和双臂像是要断了一样疼痛，耳朵也灌进了水，开始耳鸣。
水流涌动之间，河流旁边突然出现一个矮小的身影。
“……现在的感觉如何？”
纪灵蹲下，看着在水中挣扎的封芷北，眼神带着些怜悯。
他实在分身乏术，解决副本bug后便将封芷北的处置权交给了燕北茗，嘱咐对方将封芷北直接投放到回收河。
时间正好，他过来看一眼这位完美实验体的最终结局。
“未来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你们付出了这么多，也从来没有改变未来的结局……”
纪灵推了推眼镜，继续，“但是我不明白，你一直都知道未来的走向，为什么还是选择进入实验？”
唯一能解答这个问题的封芷北并不能开口，整个空间只有他一个人演独角戏。
纪灵站得有点累了，他蹲在河边，看着水里挣扎的红发青年。
水打湿了他艳丽的红发，他精致又苍白的脸上留下水滴，像一只哭泣的水中艳鬼。
他颤抖的手不住扑腾着，将水面打出水花，但还是无法敌过反物理的喝水，一点一点往下沉。
“……就像你最终还是要死在水里，我们永远都改变不了未来的结局，为什么不多拉些人陪我们呢？”
纪灵呢喃着，“是他们欠我们的……凭什么一出生就要被当作工具，为了他们莫名其妙的未来？”
封芷北整个人已经沉入水中，似乎放弃挣扎。
水面上浮出几串气泡。
纪灵面无表情看着水底，突然伸开手，将一把玫瑰花瓣撒在河里。
“他当时说你最喜欢玫瑰花，像火，自由，所以他也做了一个能燃烧的东西送给你……现在应该在你身上吧，可惜了。”
他将玫瑰花瓣撒完之后，便站起身，“可惜了……你们永远都没法一起。”
纪灵其实有点难受，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小时候偷看大人从人类世界带来的悲剧小说，男主角和女主角不管如何都要分开。
他当时看得死去活来，眼泪鼻涕一把，不明白这群人类为什么要创造出这样的故事，给自己找罪受。
直到现在他亲自创造了一场悲剧，才体会到悲剧诞生的感受。
那种亲手将美好事物粉碎的痛感和快感萦绕心头，让他的面容有些扭曲。
“现在你死了……真奇怪，明明我一直都知道，未来是无法被改变的。”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燕楚雪一直相信你能改变未来的结局，但我们都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最终的我们都会在日复一日的实验里逐渐失去活力，最终变成一堆宇宙垃圾，比那些没有进化完全的实验体还要垃圾的垃圾。”
“你会溺死在冰封的河里，燕楚雪会死在森林的棺材中，我和燕北茗……我们会在游戏里永远轮回，直到游戏完全被废弃。”
“实验永远不会停止，没有了我们还会有另外的实验室进行实验，死在荒野计划里……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纪灵说着说着，眼角竟然微微发红，但不是因为难过。
他痛恨自己改变不了这样的结局，又痛恨封芷北把他们唯一改变未来的希望打碎了。
他平等的痛恨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其实，我曾经真的相信过你，未来是能被改变的。”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游戏还没有结束，他还要继续充当游戏核心。
“那为什么现在不相信了呢？”
忽然有熟悉的沙哑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灵浑身一震，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微微波动的河面。
“咕噜，咕噜，咕噜……”
水面的涟漪范围不断扩大，到最后，整条河流都沸腾了。
水花飞溅，激起一层一层轰烈的响声，惊涛骇浪之间，一抹格外显眼的红色出现在其中。
封芷北面色仍旧苍白，淡色的眼眸却是亮晶晶的，被浸湿的红色长发贴在后背，勾勒出脊椎的形状。
“我没有骗你，明明你的未来就有改变啊。”
他从波浪中一跃而下，甩起一串水滴。
“幸好他给的协议没匡我……不然这次真要死在这里了。”
封芷北将手中攥着的纸团摊开，正是之前在别墅内签的两份协议。
一份是B-367，也就是燕北茗的，另一份则是燕楚雪的。
两张纸被水打湿，看起来一戳就破，但却出乎意料的有韧性。
纸屑抖落下来，露出内部金色的芯片。
纪灵死死盯着他，眼里开始泛起红血丝。
“他竟然给了你这个，他怎么会……！”
——这是荒野内部的复活卡，只有他们几个创始者才有机会得到。
封芷北捂住嘴猛咳了几声，吐出一口混着血的水。
刚刚在水下的经历还是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伤害，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曾经脆弱的小解说了。
“……我现在可是有挂的人。”
他盯着手中的芯片，突然咧开嘴笑。
“你想知道现在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吗？”
纪灵看着神色癫狂的封芷北，没忍住往后退一步，额头流下一滴冷汗。
在他的计划里，将封芷北和燕楚雪一起回收这件事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在逐渐变得昏暗，一股阴风凭空而起，将河水搅动成一团。
“不过，燕楚雪给我留的挂竟然在这里，这我确实没想到。”
封芷北一边笑着一边抬手，将耳朵上形状奇特的耳桥钉生生扯下来。
暗红的鲜血顺着耳垂流下，他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张开嘴，将那根长长的耳钉含在嘴里。
铁锈味混着某种甜丝丝的味道传递到舌尖。
纪灵有些茫然，“……你在说什么？”
封芷北将湿漉漉的袖子挽起，露出胳膊上漂亮的粉红色荆棘花纹，抬起眼。
“你刚刚只说对了一半，我喜欢玫瑰花，像火，不仅仅是因为花和火是自由的。”
他一挥胳膊，手中凭空出现一把水果刀和一块小小的打火机。
“还因为……火能把我讨厌的傻叉都烧成灰。”
打火机被打开，幽蓝色的火焰从中升起，封芷北走近河边，低头。
水中的影子扭曲着，像某种奇形怪状的怪物。
“我早就跟他们说过应该让你别出生，不是说你不好……”
他将打火机凑近水面，在火焰将水点燃的那一刹那，水底突然传出刺耳的尖叫。
水流翻滚，轰鸣声几乎将耳膜震裂。
被蓝色的火光包裹着的水流中，一只只长相奇特的生物从水底钻出，像跳出水面的鱼。
它们整张脸一片平滑，没有眼睛，过分苍白浮肿的身体沁出一些黄色的组织液。
封芷北看到这个场面，往后退了几步，避开飞溅到附近的水滴。
“是因为你这种人，恨天恨地恨爹……就算放到人类世界也该被打死。”
他的话音刚落，纪灵表情一变，眼里的怨恨几乎要化为实质。
封芷北甩甩脑袋，将头上的水珠甩落，“我不想在你这里浪费太多时间，有人在等我。”
他向前走，倏地将带着火星的水果刀架到纪灵的脖子上。
银色的液体从刀尖下流出。
封芷北垂眸看着滴滴答答淌下的液体，嗤笑一声。
“血都是凉的，怪不得这么冷血……带我去后台，你不是说想改变未来吗？”
“我去改变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