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小屋内, 几根蜡烛骤然亮起，屋子的中央，燕楚雪坐在棺材里, 一双赤红的眼睛在烛光下看起来格外闪烁。
“我想拜托你, 帮我算一下那位王子到底在哪，还需要等多久我才能等到。”
燕楚雪的声音罕见地带着郑重。
他直勾勾盯着封芷北，虽然说是拜托, 但看起来并没有给对方第二个选择。
棺材里的玫瑰已经完全枯萎, 他用手触碰着卷曲的花瓣, 低声道：“我等了很久, 他说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但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他……有的时候我在想，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封芷北看着思春期少男一般的燕楚雪，感觉有些悚然。
这人设也太奇怪了吧。
燕楚雪半靠在棺材侧面, 用手抚上耳廓的一排耳钉。
“昨晚我已经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但那种感觉一瞬间就消失, 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封芷北往窗外望去，现在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不是一个出去探索的好时机，只能呆在屋里和燕楚雪面对面。
不过……虽然对方在副本中遵循的人设比较奇怪，但至少给他提供了一些线索。
封芷北沉思。
公主到底在森林里等了多久, 又是谁告诉他有王子这个存在？
他斟酌再三，刚想开口, 就被系统提示音打断。
【叮！检测到您有偏离人设的迹象，请您努力扮演好女巫角色, 使用诅咒次数！】
听着耳边熟悉的提示音, 封芷北眼神一动。
这次的系统播报音又重新变成了曾经的电子音, 不是纪灵那种瘆人的声音。
游戏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吗？
他让燕楚雪先安静，独自打开游戏面板查看。
燕楚雪坐在旁边，乖巧得像一只大型犬，但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封芷北。
窗外有细碎的声音传来，他随意往窗外一瞥，随着微弱的惨叫，外面蠢蠢欲动的东西便没了动静。
封芷北的手指灵活点击着面板，扫了一眼探索度。
……高了不少，整个副本探索度已经接近百分之八十，暗线探索度也提升了很多。
但他仍然没有进入暗线剧情，又是从哪里探索这么多暗线的？
他暗自计算了一下，要想刷满全部探索度行不通，而通关的条件太过苛刻，他的角色又是玩家的对立面。
让他和那群玩家打是不可能的，诅咒施加给谁都不妥。
系统又催了一声。
【叮！请玩家尽快操作！若偏离人设则会受到惩罚！】
封芷北抬头，朝着空中不存在的系统平静道：“偏离人设有什么惩罚？”
系统发出滋滋的几声电流音后，倏然断开，开始装死。
封芷北冷哼一声。
不知道游戏内部又出了什么问题，纪灵和游戏系统很明显在躲他，或者说，拖着不让他通关。
必须要加快进度，赶在真正副本结束前进入后台做个了结。
他低下头，又将副本信息翻了一遍，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虽然他经历的副本不多，但大体还是知道副本名称即重点这个道理的。
矮人小屋这个副本直到现在都没有进入它的重点——矮人，而是都围绕着这位公主展开的。
封芷北若有所思，他扭头看向乖乖坐在棺材旁边的燕楚雪，开口。
“陪我散步不够换我帮你算王子……再帮我个忙，我就给你算。”
——当然，算不算得出来又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解说而已。
燕楚雪又皱起眉，但没有过多思索就答应了这个要求；“好，怎么帮忙？”
封芷北刚刚将身体凑近，脸贴近燕楚雪的耳朵，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声。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从楼梯上滑了下来，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音。
封芷北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混乱之中。嘴唇擦过一块冰冷又柔软的东西。
燕楚雪浑身一颤，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的耳垂被封芷北的唇蹭了一下。
这位高大的公主耳廓泛起一阵不正常的红，眼神飘忽。
而封芷北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常，他警惕着滚下来的那一团东西，手中紧握从背包拿出的水果刀。
没过几秒，地面上传来痛苦的□□。
滚下来的竟然是一个人。
那人颤颤巍巍抬头，在看到封芷北时瞳孔巨震，喉咙里挤出饱含恐惧的声音：“你、你……你不是死了吗？！你们……”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恶臭和血腥味道在屋内弥漫。
燕楚雪在旁边微微皱眉，鼻子耸动两下。
封芷北打量着地上矮小的中年男人，他是队伍里一位没什么存在感的玩家，如今浑身血污，衣服也破破烂烂。
最让他感到讶异的是，这人的两节裤管都是空的，发黑发暗的血打湿了整个裤子。
他的两条腿竟然都没了。
男人盯着封芷北，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眼珠又转到同样看着他的燕楚雪身上。
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扭曲。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肯定有奸情！你绝对是女巫！绝对是！！”
封芷北一愣。
这又是个什么走向？
他顿了顿，才意识到现在他和燕楚雪的姿势有些难以评价。
交叠的身躯，过分靠近的距离……
封芷北眨眨眼，“……”
他趁着地下的男人发疯，迅速凑到燕楚雪的耳边，朝他说了一句话。
后者的眼神变得有些疑惑，同样小声道：“真的要这样吗？”
封芷北小幅度地点点头。
地下的男人看到两人的互动，快吓昏过去了。
就在他们僵持的时候，楼上又传来了一阵踢踏声。
紧接着，几个人从楼上下来，为首的正是金宇。
封芷北从棺材上下来，看到他们后有些惊讶。
竟然能这么快找到从平面小村出来的方法，能进入四星副本的玩家实力不容小觑。
只不过他们应该也为此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金宇脸色十分苍白，他的一只眼睛紧闭着，眼皮颤抖。
身后剩余的玩家非常少，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玩家们看到凭空出现在小屋一楼的封芷北，全都愣住了，紧接着都进入了戒备的状态。
封芷北有些好奇这群人怎么从那个小村出来的。
地下瘫着的男人看到玩家们，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样，激动地爬过去。
“他……他刚刚和那个人！在一起……”
男人前言不搭后语，看起来已经彻底陷入疯狂。
金宇微微皱眉，用手将男人拂开，“先去冷静一下，你精神值太低了。”
封芷北捕捉到这句话，看了一眼旁边精神崩溃的男人。
精神值低是会变成这样吗？
小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焦灼。
以金宇为首的几个玩家站在一边，伤的伤残的残，封芷北则是侧着身子靠在棺材上，身后是坐在棺材里的燕楚雪。
“你到底是……怎么从小村里出来的？”
终于有一个玩家忍不住开口问。
封芷北正打量着剩下的玩家们，闻言抬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们当时对我什么样我还记得呢。”
话音刚落，气氛更加难以言喻了。
红长发泪痣青年的外表看起来精致又脆弱，但嘴里吐出的话却攻击性十足。
“你们不是要抓我拿去悬赏吗，那我肯定得快点跑啊，当我是傻的吗？”
金宇睁开的那只眼睛里带着些看不清的情绪，他示意身后的玩家先安静，而后开口。
“我们在清水城找到了重要线索，摸清了所有的角色……你呢？”
封芷北听到这里，眼神一动。
他思考了很久关于角色的问题，这里的角色和时间有异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但暂且不提他和其他玩家的对立局面，金宇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这些信息。
封芷北下意识用指尖按压着掌心，感受到自手心传来的轻微疼痛，清醒了一些。
他借着衣服的遮挡，伸出手，用手指戳了戳燕楚雪。
燕楚雪的表情一瞬间有些犹豫，抓着棺材边缘的手指收紧。
但最后他还是按照封芷北刚刚说的开口。
“……他是女巫，要诅咒我，快来救我。”
这句话一说完，包括金宇在内的所有玩家表情一变。
坐在地上发癫的男人也愣住。
“谁？谁是女巫？”
“他不是说第一天就是他自己受到的诅咒吗？”
地上失去双腿的男人被其他玩家搀扶着起身，表情呆滞，喃喃：“我就知道……他绝对是女巫！我明明都看到了！”
封芷北的脸上露出了微微慌乱的表情，耳朵发红，十分符合一个伪装成普通矮人的女巫被揭穿时的表现。
他倏地转身，看向燕楚雪，沉声，“你想挑拨我和其他玩家的关系。”
燕楚雪一愣，即使现在处于弱智buff加成之下，但也很快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开始演。
“……我没有，你就是女巫，你等会就要诅咒别人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显得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了。
“你就是要拆散我和我的王子，你这个阴险狡诈又恶心的女巫……”
金宇站在一旁，似乎是恢复过来一点，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他的这只眼睛竟然变成了一种异样的红色，有细小的淡黄色液体从中流出，但他并不在意，随便用手抹了一把，将那些流出的液体抹去。
封芷北的脸色逐渐变得平静。
“第一天的时候我已经被诅咒过了，所以不可能是女巫，他在说谎。”
瘫坐在角落里的没腿男人喘着粗气，两只眼睛几乎快要瞪出眼眶，“我明明，明明就在清水城里看到了你的画像！而且诅咒是能伪造出来的！我们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被诅咒了……”
封芷北不着痕迹的一挑眉。
男人剧烈的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污，“上面的人明明就是你，我问了村里的人，他们说这是以前过来传教的女巫，就是她把村子变成这样的！”
封芷北听到这里，有些意外。
……这剧情怎么有些熟悉？
他回忆了几秒，很快意识到这股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
江南烟雨那个副本里，纪灵就是扮演的这么一个外来人身份，将自己的污染深入村庄，从中汲取能量。
纪灵又和他长得十分相似。
封芷北沉思片刻，觉得自己可能又在背锅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有些不爽，但面色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金宇拍了拍手，将所有玩家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之前我们投票出来的玩家并不是女巫，那位……游戏的新系统也亲自带走了他，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看向靠在棺材旁边的红发青年，沉声道：“封芷北，不管你是不是女巫，你独自出现在这里就是反常的，而且已经有两个……人，两个人指控你是女巫，为了维护大部分玩家的利益……”
“把我投出去是吗？”
出乎所有玩家的意料，他很快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抱着双臂，有些长的碎发遮盖住眼睛。
“你们确定要把我投出去吗？即使我不一定是女巫。”
金宇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憋出来一句“抱歉”。
封芷北用余光扫过玩家阵营。
唐水不见了，那位少年阿明也不见了，要么是遭遇不测，要么就是……被投出去了。
剩余在清水城的玩家肯定以为自己也已经死去，所以这时自己出现在这里就显得有些反常。
不过没有关系，他正好需要这种反常。
在这种焦灼的氛围之中，一声不同寻常的系统提示音响起。
【叮！是否确认玩家封芷北身份为女巫？】
这次的电子音听起来像是有些不满，滋滋啦啦的电流音尤为明显。
金宇：“同意的举起手。”
除了他以外，所有的玩家都举起了手。
封芷北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看起来有些凌乱，他面无表情，眼睛的颜色变化着，最终归于深色。
金宇沉声：“确认。”
系统提示音并没有立刻响起。
有一位玩家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怎么……难道他不是女巫吗？”
封芷北摊开手，“恭喜你们又残害了一名普通的玩家，希望你们登出副本后还能记得被投进回收站的玩家们。”
他看起来有些过于平静，看起来就像马上要去度假，而不是被游戏回收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金宇不知道多少次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他还是离开，走向二楼的楼梯，和风直播擦肩而过。
“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目的，但小心。”
对方用气音在自己的耳边投下一刻惊雷，封芷北瞳孔一缩。
随后，他的上衣口袋一鼓，有什么东西被塞了进来。
一瞬间，各种对金宇的猜测涌入脑海，他深呼吸两下，压下脑内杂乱的思绪。
封芷北隔着口袋摸了摸东西的轮廓，很小，四方形，非常板正，一侧还缺了一个小口。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块芯片，和之前从燕楚雪那里得到的芯片一样，是登出游戏的关键。
燕楚雪仍然坐在棺材里，眼神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混乱。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应该厌恶女巫，但现在……他却控制不住地被对方吸引，想要靠近。
“好了，那么让我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要和我一起喝一杯茶……”
听不出性别的声音突兀地从阴暗处传来，又戛然而止。
纪灵换了一套衣服，现在的他穿着一身实验室白大褂，脸上还架着一副眼镜，在看到封芷北的脸时笑容瞬间僵住。
他的脸刷地变了，声音也变得扭曲起来。
“哦……原来是你啊……”
封芷北举起布满荆棘花纹的手，轻松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纪灵精致的五官有些扭曲，两种矛盾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最终停留在冷笑。
“那么，请和我来吧，其他玩家继续游戏……”他拉长声音，“希望大家都能活着走出这里。”
封芷北用手拢了一下有些凌乱的红色长发，忽然撑住棺材的边缘，凑近燕楚雪的耳朵。
略带沙哑的声音在燕楚雪耳边响起。
“等我回来。”
随后，他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在一众玩家惊恐的目光中逐渐消失。
纪灵站在阴暗处，嗤了一声，也逐渐融入黑暗。
整个小屋重新归于宁静。
燕楚雪坐在棺材里，仍然没有回神。
他的心里莫名有些发堵，像是有什么情感充斥在心脏里，排解不出。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在他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下头，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应了一声。
“嗯，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